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這是齊焺對于涼城北地最大的印象。

遠處是平平坦坦的戈壁灘，這里寸草不生，一片荒蕪。

齊焺倚著土堆，懷里抱著弓，背上背著刀，熱的滿頭大汗，卻依舊一動不動的跟塊石頭一樣，蹲在土坡后，警惕的望著戈壁灘上路過的車馬。

上面下達的命令，他們必須劫住蠻金的運糧隊，以二十個人一個小隊，埋伏于戈壁灘上僅有的幾個土坡后，因掩體太少，幾個人擠在一起，又背著這么多東西，天氣本熱，如此更是熱上加熱。

齊焺只覺得自己嘴唇皸裂，喉嚨干的冒火，想喝水也沒水喝。

線報稱，運糧的車隊大概有三四十人，他們埋伏在此，誓要阻止運糧隊將糧食運達蠻金大營。

那運糧車隊還未到，幾個人蹲在土坡后無聊的很，胡秀才突然開口打破了安靜的氣氛，問道，“你們，為什么選擇參軍啊？”

“都有苦衷啊，誰不想在家陪著媳婦孩子，過些平淡的日子。”邢昭眼神里流露出幾分哀怨和無奈，他想念自己的妻兒，很想陪在妻兒身邊，可惜卻是事與愿違。

“翠兒她一個人要拉扯大五個孩子，我何嘗不知道她不容易啊，可是這邊疆一日不寧，我們又哪有好日子過。”

胡秀才看向唐小花，問道，“小唐，你呢。”

唐小花眼神一暗，咬牙切齒的道，“我們村，被胡人屠了，全村上下，只剩下我，跟我鄰居家的一個哥哥。”

孫灝聞言看了唐小花一眼，神情嚴峻，“小唐，我跟你差不多。”說著，他又看向齊焺，問，“小焺，你呢？我記得你是京城來的，怎么會想來參軍的。”

“我？”齊焺望著遠方的戈壁灘，心情復雜，良久他才道，“志在報國，沒別的想法。”

二胖聽著他們的話，垂下眼簾，“唉，我若是死在這兒，幫我照顧下我娘親吧。”

邢昭聽二胖冷不丁的蹦出一句這么晦氣的話，氣得伸手就拍二胖的腦袋，好一陣怒斥，道，“臭小子，胡說八道些什么呢，好好的死個屁！！！”

二胖揉了揉被打痛了的腦袋，抿緊了唇。

“哎，集中精神，人來了！”

隨著運糧隊的車馬進入了齊焺他們的視線，弓箭早已準備就緒。

幾個蠻金的士兵趕著馬，在戈壁灘上慢悠悠的走著，為首的那個西域商人伙同蠻金的幾個士兵，正聊的開心。嘴里嘰里咕嚕的，齊焺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安靜的等待著他們進入設伏范圍。

那西域商人聊著聊著，似乎覺得不太對勁，突然停下了腳步，望了望戈壁灘上的土坡，緊緊的皺了皺眉，對身旁的士兵不知說了什么。那士兵跟著也看了眼土坡，向齊焺他們走了過來。

“弓箭，準備！”

邢昭小聲的命令道，握在手上的刀緊了緊，那個士兵獨自向前，剛想看清土坡后有沒有人，結果是刀光閃過，緊接著就被邢昭砍倒在地。

“放箭！！！”

邢昭話音剛落，一排士兵從土坡后出來，紛紛向運糧隊那幾個士兵放箭，一瞬間箭雨落下，不少蠻金士兵已經倒在地上。

齊焺拿著弓，一箭射出，射穿了那個西域商人的頭蓋骨。

“殺！”

喊殺聲四起，士兵們皆從土坡后沖出來與敵人血拼，以肉相搏。

唐小花拿著刀，有些遲疑。看著周圍如此血腥的場面，嚇得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做，更是無從下刀，不忍下刀。

一個蠻金士兵沖向她，上來就要砍。

眼看著那個人拿著刀向她砍來，唐小花卻是被嚇的一動不動，下意識的閉上了眼。

刀遲遲沒有落下，唐小花睜開眼，卻看到那個朝她砍來的敵人已經被齊焺砍倒在地，她一懵，耳邊傳來了齊焺的怒斥聲。

“你傻愣愣的站在那干什么？不要命了？？？？”

唐小花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在戰場，是會死人的……

齊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邊拼殺還要一邊護著唐小花。他記得很清楚，戰場上只有兩種人。

砍人的，和被砍的。

很多人，剛到戰場上，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敵人砍了腦袋。

齊焺很擔心唐小花會屬于后者。

“拿起你的刀，你忘了你的父母大仇了么？？？”

話語間，一個蠻金士兵嚎叫著沖了上來，沖著齊焺就揮刀。齊焺用刀抵擋，那漢子身體健壯，齊焺也有些吃不消，看著愣神的唐小花，他大喊示意道，“小花！你快點！”

唐小花顫抖著手拿起刀，不知所措的看著齊焺，和跟他搏斗著的蠻金士兵，她的手一直在發抖。

刀鋒已經快要抵上他的脖頸，齊焺艱難的抵抗著，咬牙將胳膊別過，然后，一陣劇痛襲來，那一刻，他仿佛聽見了刀入血肉的聲音。

齊焺將那個蠻金士兵一腳踹開，那個士兵向后踉蹌了幾步，來到了唐小花的面前，她下意識的揮刀一砍，鮮血四濺，一股血腥氣驚的唐小花在那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我……我殺人了……”

唐小花啞然，她看著手中沾了血的刀，再看了看那已然倒地的蠻金士兵，不知所措。

齊焺捂著受傷的胳膊，望著戈壁灘上尸橫遍地，再看看唐小花，心情復雜。

此時戰斗已經結束，那幾個運糧隊的士兵全軍覆沒。

唐小花盯著齊焺那還在往外冒血的傷口，臉色煞白，顫抖的道，“你受傷了……”

齊焺表情有些發冷，傷口疼的厲害。

“對不起……”唐小花小聲道歉，若不是她猶豫，齊焺很有可能根本不會受傷。

齊焺從身上撕下布條，將傷口簡單一包扎，聽著唐小花的道歉聲，不忍斥責，裝作漫不經意的道，“第一次上戰場，害怕也是正常地事情。”

“二胖！二胖！”突然間就聽見孫灝慌張的喊道，“老邢，二胖受傷了！”

眾人連忙圍了上來，邢昭上前查看了下二胖的傷口，傷在小腹，怕是已經傷及內臟。

二胖眼神有些渙散，他看向邢昭，用祈求的語氣道，“什長……我娘……”

“我呸！”邢昭怒了，“臭小子你聽著，你不準給我死！！！誰的娘誰養，老子可不想這么大年紀再多出一個娘！！！”

二胖看著這些一直并肩作戰的戰友，艱難的咧了咧嘴，忍著腹部劇痛，用盡全身力氣，道，“我…走了……”

說完，他緊緊的閉上了眼。

“二胖！二胖？？？”邢昭晃了晃二胖的身體，徒勞的似乎想將他晃醒，邢昭看著他已經毫無反應，不由得喃喃道，“我答應你……”

此時已經有不少士兵哭了出來。

邢昭看著身體漸漸冰冷的二胖，從他參軍那天開始，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答應過多少人要幫忙照顧他們的家人。

他伸手扯下了二胖腰間的軍牌，忍住心中悲痛，咬牙下令道，“收兵！回營！”

唐小花頭靠在齊焺肩上，難過的哭了起來，剛剛若不是齊焺救她，此時自己怕是已經成了刀下之鬼，命喪黃泉了。

“這就是戰爭……”齊焺望著遠方，仿佛在說給唐小花聽，也仿佛說給自己聽，“剛剛還跟你說話的人，眨眼睛離你而去……”

“戰爭，就是這樣殘酷與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