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兒,大家都稱她為阿依娜,喜歡寧靜自由的生活,在曾經的一段長期旅行結束后,毅然選擇了她喜歡的生活方式,在束河開起了客棧。雖不能靠此成為暴發戶,卻也落得逍遙自在。
在找她的客棧之前還鬧出了一個笑話。束河古鎮本就不大,估計30分鐘就能將整個鎮子逛完。阿依娜告訴了我她客棧的名字還有門牌號,叮囑我可直接過去。可就是這么一個門牌號和客棧名,讓我在鎮子里連續找了兩個小時才找到。束河古鎮客棧本來就多,一問別人客棧名,幾乎都不知道。門牌號更是離奇,兩個本該挨著的號碼,卻隔著好幾條街,甚至連當地人都是從來不知道門牌號的。
進入客棧后,阿依娜為我安排了地方扎營,簡短地叮囑了我幾句后便匆忙出門了。
客棧里僅剩下我和另外一個女子。
她叫阿莫,一個北方女孩兒。帳篷搭好后,我第一時間走進浴室洗了個澡。要知道在天氣炎熱的情況下,連續幾天不洗澡的日子是非常難過的。洗過澡之后,阿莫為我做了份蓋澆飯,然后便在大堂的沙發上坐著靜靜地看書去了。
我有點兒拘束,也許是在野外扎營太久的緣故,一下子到這格調優雅的環境里還不太適應。
“將要洗的衣服直接放在洗衣機里就行了,我待會兒洗。”吃過飯后,阿莫對我說。
“哦,不用了,謝謝,我自己手洗就行了,謝謝,謝謝!”我有點兒羞澀地答道。
“那隨便你吧?!?
阿莫沒再回應我,繼續沉默地看著她的書。
我拿出了換洗的衣物,獨自拿了個盆在院子里洗著。那是我最尷尬的時候。衣服長期未洗,再加上在路上走,灰塵多得驚人,所有衣服都是異常的臟,洗出來的水都是黑色的。
阿莫從我旁邊經過,像是要去庫房拿什么東西。見她要走過來,我趕緊驚慌失措地將水倒掉。她斜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雖然她沒說一句話,但那時我的臉已是通紅。即使燈光灰暗,看不清楚,但我感覺得到。
把一切瑣事處理完后,阿莫叫住我:“在這兒別太拘束,當自己家就行,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好啊,我不會拘束的。”我說。
我找了個能夠為手機充電的位置坐下,拿了本書。在看書的過程中,阿莫和我搭起話來,問起我一路走來的故事。聊了一會兒后,我內心放松了許多,沒了之前的拘束,兩人也漸漸熟絡起來。
“哈哈,你剛才洗衣服的時候我好想笑,但憋著沒出聲,怕你不好意思?!彼实貨_我說道,“以前我在路上的時候也是這樣,那衣服洗出來的水都是黑色的,臟得沒辦法。”
“是啊,挺不好意思的?!蔽颐嗣竽X勺,不好意思地答道。
“哎呀,沒啥,大家都是在路上走過的人,我能理解?!?
她說到了我的心坎里,原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難怪她剛才好似能看穿我心里想的一樣,一直沒出聲。
那晚和阿莫聊路上的事聊到了凌晨兩點,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在我的生命里,不可控制的事情太多太多,控制不了衰老,也控制不了有些人從我身邊離去。而我所能做的,只有在年輕時盡量地看看世界,盡可能地去珍惜同身邊人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小記
阿依娜每天很早就出門了,每天基本上就阿莫在家里待著。腳傷的不便再加上本身就不太愛往外瞎逛的習慣,我也在客棧里宅著,看看書,上上網,聽聽音樂,這就是一個下午的時間。那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天。
麗江總會有那么一波人,悄悄地來到這里,每天在客棧里睡到中午十二點才醒,然后就這樣待著,過了幾天,又悄悄地走。他們說這是一種生活。是的,這就是一種生活。寧靜的時光,柔和的太陽,總會讓你的心沉靜下來。
傍晚,阿依娜買了一大堆菜回來。這里還兼營私家菜坊,廚師就是阿依娜。那晚,他們準備在院子里燒烤。我拿著菜去給阿依娜打下手,她一直在忙活著。我突然發現,世間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這種美,足以匹敵任何外界因素,是單純的美。那一刻,我沉醉在她的舉手投足之間。當時心里竟然還想著,倘若我年齡再大上十歲,也許我會毫不猶豫地去追求她。
那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院子里來了十多個人,也許都是她的朋友,一進屋便開始高談論闊地說著來麗江的故事。我繼續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也沒理會他們。那時,我只當自己是一個雜工。
阿莫走到我身邊,跟我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我不喜歡他們?!卑⒛毬晫ξ艺f,言語帶有一絲不屑。
“是的,我也不太喜歡?!蔽覀冗^頭面對著她。
你可以很清晰地聽到他們帶著吆喝聲似的講述,仿佛想要每一個人都知道他今天去了拉市海。也可以從他們的言語中感受到,他們在這里是多么想邂逅一次艷遇,說明白一點兒,是一夜情。
說他們玷污了旅行?不,不能這樣說,我們行走的方式不一樣,包括發泄的方式,那是每個人的自由,或者說,我們每個人的“三觀”都不盡相同。
送走這幫人后,我和阿莫獨自在院子里喝著酒,將剩下的炭火放在了爐子里。他們去酒吧了,阿依娜也陪同而去。臨走前,我能聽到她言語中表達出的一種不愿意,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唉,又是酒吧啊。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也許,這就是她的生活,她需要這么去做,因為她開有客棧,因為,她是老板。
阿莫是個豁達的女孩,總會給你一種好似親兄弟般的感覺。整個晚上,只有我和她在一塊兒的時候,我才開始說話,開始大聲笑。喝酒前,我總會講一句“好兄弟”。
我們圍著火堆唱著汪峰和許巍的歌。他們的歌總會讓這些在路上的游子產生共鳴。就這樣,我們喝了一瓶又一瓶,直到滿院子都是啤酒瓶。后來,我們又坐在沙發上開始喝茶。那時,我已經酒至微醺,但意識是清醒的。跟好朋友在一起喝酒,總是不太容易喝醉。
“你知道嗎?黑娃,我在路上走了這么久,每一次,只有在遇到像你這樣的朋友時,我才特別高興。獨自前行的苦,只有我們能懂?!彼贿叺共枰贿呎f道。
“是啊,我也一樣。在路上,別人看著我們風光,覺得我們能夠走遍各地是很幸福的事。可是,我心里也會不爽,憋屈的時候,只有自己獨自承受,他們看不到?!蔽衣曇粲悬c兒大,最后一句幾乎是用吼的。
“那些苦難,他們哪里懂,他們只知道用最便捷的眼睛去看,從來不用大腦思考。我們在路上的每個人都是孤獨的,內心的孤獨,無法忍受的孤獨。你說是嗎,兄弟?”
“是的?!蔽液芎唵蔚鼗卮稹?
那晚,我們都喝醉了?;杌璩脸恋鼗氐綆づ窭?,我倒頭便睡。
“嘿,阿莫,昨晚你是不是把茶水和著啤酒給我喝了?。俊睂庫o的早晨,我站在樓上扶著欄桿將頭探下樓問阿莫。
“什么?茶水兌啤酒?不知道呃,昨晚喝醉了。”她有點兒莫名其妙地仰頭答道。
“嘿,我可記得啊,昨晚最后喝茶的時候,邊喝茶邊喝酒,最后喝著喝著你就把茶當啤酒倒進了我的杯子里,關鍵是我還全部給喝光了?!蔽規е豢伤甲h的表情向她解釋道。
“哈哈,怎么樣?味道好嗎?茶水兌啤酒,我都還從來沒喝過呢?!?
“好像不太好喝,有點兒澀,有點兒苦,但又帶有啤酒味兒?!蔽液苷浀鼗卮鸬?。
“哈哈哈……”阿莫大笑起來。
那天,她笑了一整個早上。
簡單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接下來,我決定出發。
我不喜歡送別,也不喜歡被人送,因為很多時候,總是怕在轉身的那一刻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雖然我是一個男人,但也有感情。
可阿莫堅持將我送到鎮子外面。
“走這邊,這邊近?!碑斘覝蕚渫偪谧叩臅r候被阿莫叫住。
“鎮子頭不是在那邊嗎?我就是從那邊過來的,認識路?!蔽覞M是疑惑地回答她。
“走吧,這邊近,我在這兒這么久了還不知道嗎?”她帶著肯定的表情對我說。
于是,我被她領著走了另外一條路。本來很小的一個鎮子,被她帶領著走了一個小時,我甚至有點兒懊惱。
“我是故意帶你走冤枉路的,以后無論咱們是否還會再見面,你就永遠都會記得,在麗江束河,臨走前還被我坑著走了一把冤枉路?!痹诠徽倦x別的時候,她微笑著對我說。
就那么一瞬間,我似乎被某種東西所感動。友情,對,那是友情。直到那時我才發現我是多么幸運,幸運我能夠在路上遇到這些刻骨銘心的朋友。
“好吧,兄弟,我一輩子都會記得被坑走冤枉路的情景。”
保重,我的好“兄弟”。
總有些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想去哭泣。
脆弱的靈魂總有堅持不住的時候,原來,當我們面對自己內心的時候,都曾懦弱過?!∮?
我很順利地搭到了一輛卡車,從束河到了麗江和香格里拉的交界處。
中途經過虎跳峽。虎跳峽是中國最深的峽谷之一,同時也是很有名氣的一條戶外徒步路線、旅游景區。不過,我對此并不怎么感興趣。
我很想快一點兒趕到香格里拉,那里曾是我夢中的天堂。因為一張照片,我一直對那里十分憧憬。藍天、白云、陽光、腳下成片的野花,那是夢境。
從卡車上下來后,我繼續在路邊低頭行走著。
一輛面包車停在我面前,是一個年輕小伙,副駕坐著一個年邁的藏族女人。
“嘿,去哪里?是去香格里拉嗎?”
“對對對,我是去那兒。大哥,你能免費搭我一段嗎?”
“免費?。课揖褪强窟@個掙錢的?!?
“噢,那好吧,謝謝你,不過我身上沒錢了,搭不了,謝謝你!”說完,我便準備繼續往前走。
走了十來米,面包車從后面追上我,再次停在我跟前。
“哎,要不你少給點兒吧,隨便給點兒油錢就行。”
“不是,大哥,是我身上沒錢了,有錢的話我就直接給你了,也不會愿意這樣走路了,真的很感謝你。”
“哎,好吧,你上車吧,我免費搭你過去?!蹦贻p人很無奈地對我說道。
到達香格里拉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左右。我幻想著美好的開始,卻沒想到是最壞的結局。那時是四月,花草都還未蘇醒,所以眼前只有黃黃的草地,還有那一年四季都在草地里埋頭吃草的牦牛和稀少的幾匹馬。
我進到城里,圍著獨克宗古城逛了一圈,在最大的轉經筒下靜靜地坐了半小時后離開了。
那時我正口渴難耐,在路上因為身上沒錢,很多問題都得自己解決,而飲水這方面一般都是選擇向路邊人家討要。
走過兩條街道,有一家餐館開著門,里面坐了一個中年男人,還有一個面相不太友善的婦女。我走了進去,兩人沒有理睬我。
“你好大姐,能給點兒水喝嗎?”
“你說什么?”對方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答道。
“我說能給我點兒水嗎?”我笑著,然后遞上水壺。
“沒有,自己去買,外面有超市?!焙軆吹目跉?。
“我沒有錢了,我是出來窮游的,我只要點兒白開水就行,謝謝您!”我再次擠出笑容。
“沒錢還旅游?那你還旅游個啥?還不如學路邊的去討,快走,快走!我這兒沒有,沒有!”聲音很大,冰冷的語言沒有一點兒溫暖之意。
我拿著水壺低頭離開,像是一條落荒的流浪狗??墒?,我沒有抱怨。
后來,我去移動營業廳里將電器充滿了電,然后當晚借宿在當地的一間派出所里。
起初他們是不愿意讓我在那兒歇腳的,后來聊了很久,和里面的幾位警官還挺聊得來,最后他們將我的身份證登記后,為我安排了一間空屋子搭帳篷。
將一切安排妥當后,我又輕身前往獨克宗古城閑逛。四方街里圍著一大圈人在跳著鍋莊舞。靜靜地看了大概半個小時,我也加入了進去。盡管跳得不是很流暢,但那時,我感受到了一種少數民族的魅力,一種心靈的灑脫和無拘無束。
當晚,我獨自一人,內心卻無比歡快。
第二天,我從香格里拉搭車到了德欽縣飛來寺,這里就是著名的梅里雪山觀賞地。因為梅里雪山常年云霧遮頂,于是就有了一個傳說:只有有緣人才能見到它的容顏,并且,如果你一到這里就看到了它的全貌的話,你將會幸運一整年。
顯然,我不是它的有緣人。在十三塔下面的馬路邊,我整整坐了三個小時,期待著能夠見它一面,哪怕只一眼。
自從和多多分開以后,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我甚至曾經絕望過。我希望能夠見到卡瓦格博主峰,洗凈我內心的浮躁,讓我繼續自由地走下去。
天慢慢地陰沉下去,一大片烏云從另一邊席卷而來——那是在向我宣布著我沒有一丁點兒機會能夠有幸一睹它的容顏。
我開始有點兒失落,有點兒煩躁,最后,一滴冷得刺骨的雨水落在臉上的時候,我徹底怒了。
“啊……”
“你出來啊,為什么你不肯露頭?為什么你不讓我見到你?你出來??!”我嘶吼著,像一條發瘋的野狗,“你是在笑我,是不是?你笑我懦弱,覺得我根本走不下去,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偏要走下去,我就不信看不到你,我決不會后退!”
“你倒是出來啊,出來啊……”我緩緩地蹲在了地上,手抱著頭,哭了起來。
我太需要發泄一場了,也許是怒吼,也許是哭泣,也許是買醉,但一直沒有機會。
當找到了一個適當的發泄口時,這些壞透了的心情一下子就全爆發了。也許,大哭一場,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件好事。
有時候我們需要一些信仰,而現實社會里的“信仰”早已變了質。而在路上的人恰好就是一群追求并信仰自由的人。他們拋開世俗,執著于靈魂,努力地走向遠方,尋找心中的那片凈土,給人生指引方向?!∮?
德欽與西藏接壤,芒康是去西藏的第一個縣城,這里是連接滇藏、川藏兩大公路的交匯點,從這里開始,滇藏線和川藏線合為一體,均是318國道。
我搭車到芒康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六點左右。
“我終于到西藏了?!眱刃莫氉愿袊@一聲。
這里的空氣、草地、牛羊都曾讓我向往,如今,我已真真切切地踏上了這片土地,這片讓我向往太久的大地。
太陽在西邊依舊高傲地抬著頭,灑下的余暉照耀著這座不大的縣城。我住進了一家背包客棧,床位20塊錢一個人。幾位騎友在里邊無趣地聊著天。我天生性格就屬于較開朗的,所以很快就和他們打成了一片。在房間里聊天實在沒多大意思,于是,我忽悠他們去爬縣城對面的一座山。
“別看這座山看起來不高,我們至少得爬兩個小時?!币晃涣糁〗j腮胡、身體略顯虛胖的哥們兒沖大伙說道。
“不會吧?兩個小時?我看一個小時差不多就能到頂?!绷硪晃桓鐐儍翰豢伤甲h地回答。
“哎,哪兒那么久啊,頂多半小時。以前我經常帶隊登山,我知道?!蔽医舆^話。
就在這探討需要爬多久的空隙里,我們繞過一條小河溝,走進山下的一塊平地。
“有狗,別跑?!蹦莻€虛胖的哥們兒沖大家喊道。
“哇,還不止一只,這邊還有兩只。”
“這邊還有,這邊還有?!?
短短時間內,我們居然發現在這塊平地上四處散蹲著七只野狗,全都沒拴鏈子。
進過西藏的人都應該知道,這里的流浪狗是非常兇猛的,時不時地還會攻擊那些騎車或是走路的驢友。有一個哥們兒看到這七只狗,怯怯的,不敢前進。
“不要緊張,沒多大事,繞開它們,千萬不要慌張,不要跑,否則它就盯上你了?!蔽野参恐蠹遥ε滤麄冏龀錾凳隆R瞧咧还芬幌伦訃ミ^來,也會讓我們幾個夠嗆的。
“要是它們沖我們走過來,該怎么辦?。俊?
“沒事,不用怕,走過來的話,我們就蹲下做撿石頭狀,它們會走的,千萬別慌,鎮定點兒。” 我再次叮囑他們。
我領著他們繞開了這些流浪狗。到山腳下的時候,七只狗像是突然明白自己被騙了一樣,全部集結過來,開始跟在我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