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路兩旁火紅的曼珠沙華在這暗夜中肆意而張揚的綻放。
慕茜辰著一襲勝雪白衣,輕提裙擺,穿梭在這一叢叢妖冶的曼珠沙華中,更顯得干凈潔白。
她不知道,在她推開無雙殿大門的時候,就已經驚動了在此地一個布滿蛛絲的房間里閉目養神的那人。
而這個人,此時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眼里閃著異樣的光彩,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表情看著她一步步走向他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地方,然后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
慕茜辰沿著小路一直走到盡頭,這里楊柳低垂,光影蹁躚。
楊柳樹下是一墳冢,墳前沒有任何祭品,也沒有一根雜草,看來是有人用心打掃過了。
墓碑上幾個蒼勁有力的字深深的刻著:柳無雙之墓。沒有任何稱謂,也沒有刻碑之人的名字。算算時間,柳無雙過世已有十六個年頭了,可這墓碑看著就像是最近幾年才立的。
慕茜辰知道,這碑上的字定是鄒子語刻的。他對他的母親無比珍重,這種事更不會借他人之手。
她在墳前站了許久,莫名的感覺到一陣無法言喻的悲涼。她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跪在墓碑前,抬起手撫過刻在墓碑上的一筆一劃,指尖微微顫抖。
似乎看到了十幾歲的鄒子語伏在柳無雙尸體上哭到聲嘶力竭,這可是生命中最親的人已離他而去。
慕茜辰想,他曾經定然也是個神采飛揚,鮮衣怒馬的少年郎,而今卻變得陰沉乖戾,笑里藏刀,對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防備,他不信任何人。
慕茜辰甚至可以想象,鄒子語在墓碑上刻上字的時候,目光是怎樣的溫柔與悲戚,他總是在無聲的痛哭。
過往的種種,潮水般奔涌而來,將慕茜辰整個人淹沒,難過到快要不能呼吸,她起身連連后退,突然就撞到了一個堅實的胸膛上,不用看也知道身后之人是誰,這種感覺她再熟悉不過了。
冰冷,堅硬,不是鄒子語又是誰?
慕茜辰心跳漏了一拍,只有恐懼。背著他來了他的禁地,還被逮了個現形。
鄒子語蠻橫的扳過慕茜辰的雙肩,讓她面對著自己,伸出戴著狐貍頭骨戒指的那只手,狠狠捏住慕茜辰的下巴,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道:“不是說了沒我的允許你不可以出踏出夕晨殿一步嗎?真是不聽話。”
戒指咯著臉上的皮肉,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子,鄒子語手上力道很大,慕茜辰只感覺下顎骨快要碎裂了,臉都疼白了,額頭上也開始冒冷汗。
可慕茜辰偏偏就越是害怕,越是膽大。她抬起手,食指指尖落在鄒子語的眉心,用有史以來最溫柔的動作輕柔他緊皺的眉頭,艱難的開口道:“常歡……”
只是簡單的兩個字,似乎把鄒子語涌上心頭的怒火一舉澆滅,他頹然的放下了手,嘴巴微微開合,說的好像是“辰兒”這兩個字,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鄒子語手上的力道一松,慕茜辰有些站不穩,搖晃著身體就要向一邊倒去,鄒子語伸手在她腰間一攬,她順勢就靠在了他懷里。
鄒子語也不動,任由他靠了一會,等慕茜辰緩了一陣,才帶著她繞過墳前的幾棵柳樹,走到了后面的亭子里。
長椅上已落滿了灰塵,鄒子語并不在意,拉了一下衣擺便坐了上去,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遼遠空曠的星空,眼里一片空茫,慕茜辰卻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漫天星辰。
慕茜辰愣神片刻,走過去緊挨著鄒子語坐下,明明是他剛剛險些要捏碎她的下顎,可她現在卻是在拼了命的想該怎么安慰他。可不知道說什么,就只好默默的陪在他身旁。
倒是鄒子語先開口了,他說:“看到母親尸體的時候,我沒哭,我在笑。”
慕茜辰轉過臉去,就看到鄒子語仰著頭,嘴角上揚,他是在笑,笑得讓人心疼。
這個強大又可怕的男人,總是讓慕茜辰心疼,而這種心疼的感覺也總是讓她覺得似曾相識,自己的這顆心,似乎在好久以前就為他疼過。
鄒子語的聲音沉了下來,接著說道:“因為母親說過,要我時常歡喜。”他長長的一聲嘆息后又接著說道:“那日我讓她不要去的,可她還是去了,她沒有好好聽我的話。”這話里還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怨氣。
慕茜辰終于明白,難怪他會告訴別人他叫常歡,難怪他總是力不從心的笑著,也難怪他那么不喜歡自己不聽話。
“常歡,我會好好聽話的。”等說完了,慕茜辰才發現自己說的是什么,忽然就有點緊張,不敢看鄒子語是什么表情。
慕茜辰不再說話了,鄒子語也沉默不語,兩人都在看著滿天星斗,很有默契的避開看對方的表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鄒子語才低聲道:“要是母親還在世上,定然會喜歡你的。”
慕茜辰沒答話,鄒子語回過頭去,卻她歪著頭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居然是睡著了。
鄒子語無奈的笑笑,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慕茜辰身上。
只有在她睡著的時候,他的笑才會這樣真。只是她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