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藍凱把節日期間加班的員工招呼到公司，宣布了老爸老媽要來的消息和具體安排。承諾圓滿完成任務后，獎勵三天拓展游戲。

大家立即興奮起來。以楊揚為中心，敲著鍵盤起哄：“熱烈歡迎！咱爸咱媽！先吃烤鴨！再玩拓展！”

楊揚是安微科技大學畢業的，與藍凱同齡，比藍凱晚一年研究生畢業。不過找工作比藍凱幸運，在一家知名IT公司很快找到職位，因業務關系，與曾一輝成了朋友。曾一輝加盟凱信，他過來轉了一圈，說這邊好玩，就跟著過來了。

吃過午飯，藍凱向大家做了個嚴陣以待的手勢，動身去機場接老爸老媽。

想到老爸此行的失敗，他心里有幾分快意，邊開車邊吹起南斯拉夫電影《橋》的主題曲《啊朋友再見》。

副駕駛座上的手機響了，他瞄一眼，屏幕顯示“馮杰”。

馮杰是藍凱從幼兒園、小學到中學的同學加好友，上大學才分開。高考時，馮杰如愿進了上海復旦大學金融專業，幻想將來走在中國的華爾街上，誰知畢業后剛進渣打銀行不久，老爸中風，只好回來，考公務員進了市委宣傳部，后來被市政府秘書長看中，推薦給常務副市長吳敬源當了秘書。

馮杰的電話，沒有10分鐘結束不了，藍凱把車靠了邊：“喂——剛回錦江就想我了？”

國慶節前，馮杰來了一趟BJ，陪同吳敬源到部里爭取項目。藍凱為了給好朋友個面子，在全聚德請吳敬源一行吃了頓烤鴨。吳敬源情緒很好，夸藍凱有志氣，說將來藍凱做大了回錦江投資，他一定熱烈歡迎。藍凱在BJ幾年也學會了貧嘴，說沖您這句話我也要搏一次。

馮杰笑起來：“別自我感覺太好。過了節幫我到部里要套資料，快寄過來。”

藍凱不解：“直接讓他們寄就是了，何必要我這二傳手？”

馮杰沒解釋，說：“你就當為錦江人民做好事吧，拜托了。回錦江我請你吃飯。”

“你虛偽不虛偽，知道我跟老爸冷戰，一時半會兒回不了錦江，拼命開空頭支票……”

“別貧了，記著上班就辦。”馮杰打斷了藍凱的話。

“哎，態度好點，你現在是求我辦事……”藍凱還要貧下去，對方把電話掛了，他望著嘟嘟的手機一笑，扔回副駕駛座。

當社會上把一起扛過槍、一起同過窗……當成交情鐵的標簽后，倆人也總結過四句，一起上過房、一起鬧過堂、一起說過謊、一起迷過網。

泊好車，藍凱來到接機口，看看時間，離飛機降落還有10分鐘。

突然，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孩被人家的行李箱絆了一下，踉踉蹌蹌撲過來，藍凱想接住，但晚了，女孩撲倒在他的面前，單膝跪地。他立即想到電視劇里行禮的場面，心里一樂，伸手將女孩撐起：“不必多禮。”

女孩狼狽地站起來，似乎是想回敬一句，但目光掠過藍凱，卻像被電到，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出來，直到藍凱走出去20多米，才回過神來。這時一個著裝講究的中年女人走過來，女孩向藍凱方向注視了一會兒，隨中年女人出了機場。

接機口人很多，藍凱找了個最佳位置，能看到通道那頭。

以什么樣的表情和姿態對付老爸？

不卑不亢?

不冷不熱?

最佳方案，挽著老媽，不接老爸的眼神。

通道涌出一群旅客，在出口處寒暄、握手、擁抱。

沒有老爸老媽。

藍凱越過人群注視著通道盡頭。

兩撥接機的走后，出口處還剩下幾十人，從彼此詢問中，可以知道都是在等同一航班。

又是半小時過去，接機的人們慢慢圍攏到服務臺。

服務臺工作人員面帶職業微笑，不管什么問題，一律回答：“正在聯系。”

幾個官員模樣的人開始打電話，通過個人渠道打聽消息。

就在人們不安地打聽、猜測時，機場廣播突然傳出莫名的雜音，接著一個發緊的聲音響起：“**航班接機的親友請注意，**航班接機的親友請注意，請你們跟隨工作人員，到機場2號會議室，請你們到機場2號會議室。”

與此同時，十幾個機場工作人員跑過來。

人們頓時安靜下來，安靜得有幾分可怕。

藍凱心砰砰亂跳，思維有些亂，心里不停地對自己說：老爸老媽不會有事，老爸老媽不會有事……

2號會議室里，一個領導模樣的人低聲問旁邊的人：“救護車來了幾輛？”

旁邊的人回答：“5輛。”

見人們涌入，領導模樣的人向前迎了幾步。

所有人都禁了聲，雖然都知道出事了，但還懷著一線希望，希望發生的事不那么嚴重。

領導模樣的人手下意識地向下壓壓，艱澀地說：“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向大家宣布一個不幸的消息……請大家登記聯系方式，等待善后通知，等待善后通知。”

空氣凝固了。

人凝固了。

凝固就像雷雨前的蓄勢，短暫的、死一般寂靜后，雷突然炸響，雨傾盆而下，人們向前涌去。

領導模樣的人倒退著，倒退著，聲嘶力竭地喊：“請節哀，請冷靜，請冷靜……”

藍凱腦子一片空白，木然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就像小時候夢見老虎追自己。他看看周圍，又確實是在機場，夢好像不會這么清晰。那……是真的？不，不能是真的，與老爸老媽還沒見面，與老爸還沒有和好，不能是真的！不能是真的！他拉住一個女士：“大姐，你咬咬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女士滿臉淚水，哽咽道：“這是真的，我姐姐也在上面。”

藍凱拼命搖著頭：“不，不，我爸爸媽媽不會，不會……不會……”

女士痛哭失聲。

藍凱丟下女士，扒開人群，撲向領導模樣的人：“你說，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心一陣撕碎般的疼痛，他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