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改造的祠堂，似乎給朱家村增添了一點亮色，只因為那里放置了朱家村諸多的列祖列宗們，忽然變得神圣起來。祠堂前那顆大泡桐樹，以前總是孩子們的游樂場。每年一放暑假，總有兩三個男孩光著腳丫，沿著樹根像猴樣嫻熟地爬上去，當然有時也有個把女孩跟著爬上去，速度也很快，一點也不亞于男孩們，然后在樹里捉迷藏。如果累了，他們都坐在比較粗大的樹枝上休息，自由地晃動著兩只光腿，高聲歌唱，直到他們母親在家門口喊著回家吃飯為止。

天長日久，粗壯的泡桐樹干被踩到的地方便退去了一層厚厚的樹皮，樹骨頭被磨得光亮光亮的。那便是村里天真的孩子們消磨快樂時光留下的歲月印跡。

如今村里人都叮囑孩子們不要去亂爬這顆大泡桐樹，祠堂前要安靜肅穆，不要喧嘩。那些孩子們的歡樂的印跡都慢慢掩藏在樹葉影子里、青苔下。

不過孩子們還是孩子們，那種愛玩的天性不會變。大人們只管說，孩子們還是只管玩。不過他們只能背著大人們玩，沒有以前那么盡興了。

祠堂建成后一個月，一個星期六的午后，天氣灰蒙蒙的，沒有一絲風，一切像是在蒸鍋里。朱家村的人們都呆在屋里準備午睡，少數人家安裝了空調，自然進屋安心睡覺。大部分人家還是靠著落地電扇降溫。

大寶家門是敞開的，朱愛明和何梅滿頭大汗，在堂屋里一邊吹著電扇，一邊用濕毛巾不停地擦著脖子，怎么也睡不著。來貴坐在一旁，伺機想溜出去。

會不會下雨呢？他在想。一般有兩種情況可以判斷必然下雨。一是搬家的螞蟻，一是低飛的蜻蜓。這是自然界精靈們對天地變化的先知先覺。

此時，稻谷場上開始有數不清的紅色黃色的小蜻蜓就像無數作戰飛機一樣進行模擬訓練，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整體動作協調，作戰有序。

當然你也可以想象，這是蜻蜓們一場歡樂的盛大舞會，成千上萬的蜻蜓們都來參加。只是凡人看不懂而已。

紅色的蜻蜓身子火紅得像紅辣椒，雙翼薄里帶紅，黃色的蜻蜓身子黃得像黃辣椒，雙翼薄里帶黃，它們在靠近地面一兩米高的上空盤旋低回，久久不肯撤離。

孩子們看見這情景，自然歡喜得很，個個比飛毛腿還快，趕緊跑回家扛起大掃帚就往稻谷場跑。他們不管這些蜻蜓們到底是演戰訓練還是開盛大舞會，就舉起大掃帚往蜻蜓飛行的空中撲去。這些蜻蜓雖然很多，離地面也很低，仿佛一掃帚從空中撲下去，就會捕捉幾十只，然而實際在空中撲半個小時也不會捉住兩三只蜻蜓。這些飛行矯健的小蜻蜓，毫無畏懼這些孩子們，它們往往只是讓這些孩子們玩上你追我趕的快樂游戲而已。

只是那些不幸被捉住的蜻蜓，很可能被孩子們折去了翅膀，不能飛行。

喜歡它，就把它留在身邊，握在自己的手中。這就是未長大的孩子們最喜歡做的事情。調皮的孩子都得承認，上樹捉過小鳥，下河捉過魚蝦，純粹是喜歡這些可愛的家伙，讓它們回家陪著自己。這也許就是人類天真的喜愛與自私。殊不知，他們是在捉弄和傷害自然界可愛的生靈。這種快樂都是建立在可愛生靈的痛苦之上。

還有一種自然現象就是螞蟻搬家。雨前大概是螞蟻最繁忙最緊張的時候。通常黑色螞蟻小得不被人注意，它似乎沒有蒼蠅和蚊子那么可惡，但是一旦成群結隊匍匐前進的時候，就像有人突然在平淡的地面上用濃墨畫了一筆，格外引人注目，尤其是孩子們。他們會認真觀察它們的搬家表演，有時還故意在它們前進道路上設置障礙，放一顆小石子，或一根小木棍，試探聰明的領隊螞蟻如何翻越障礙。

由于一絲風都沒有，村里大人們都在家里午睡，只有孩子們不想午睡，趁大人們一不留神就跑了出去，無論是捕捉蜻蜓還是觀看螞蟻搬家，還是去梧桐樹中捉迷藏，都快樂無窮。這種悶熱的天氣對他們來說，算不了什么。

來貴趁著朱愛明和何梅睡著的時候悄悄出了門，準備在他們午睡醒來之前再偷偷回來，讓大黑狗乖乖地呆在院子里。

大人越是不讓孩子們玩，這孩子們卻玩得最歡心。來貴一路小跑，心情似乎激動到頂點，等來貴到祠堂那顆樹前的時候，已經有幾個小男孩跑到了樹上。

不一會，又有幾個小男孩過來。先來的男孩中有個大男孩就在樹上不準他們上來，可是他們還是上來了。

幾個人高興地在大梧桐樹里竄上竄下的時候，突然聽見咔嚓一聲，來貴腳下的樹枝從樹干處分開了，嚇得他趕緊抱住樹干，雙腳跳到另外一根大樹枝上。

他雙腳還沒踩穩，就聽見天邊遠處噼里啪啦的雷響，像是撕裂了什么東西，一陣一陣往朱家村方向襲來，嚇得孩子們趕緊往樹下跑，那個大男孩和兩個小男孩從樹上掉了下來，也顧不得屁股疼，連滾帶爬趕緊往回家跑。

來貴和幾個孩子一左一右跑了幾米遠，又往回跑，于是顧不得那么多，干脆沖進了敞開院門的朱前家的亭子里。這些嚇得四散而逃的孩子們，赤腳飛奔到亭子后，那雷聲仿佛就停止了。

此時，天空暗了下來，超強悍的閃光燈照射過來，簡直是要亮瞎人們的眼睛，雷聲一聲比一聲響了，受了驚嚇的孩子們小心臟還在砰砰直跳。他們受到大人們的一頓訓斥后，表示再也不去泡桐樹里捉迷藏了。

何梅和朱愛明被雷聲驚醒后，發現來貴不在屋里，連忙不停地喊。此時，朱家村的雨還沒有正式下，只是落了幾顆雨點，但是別村此刻已經傾盆大雨了。

村頭的何梅和朱愛明穿著雨靴，帶著傘沿村到處找，不停地喊。來貴聽到喊聲，在屋里大聲應著：“我們在這里，我們在這里！”

幾個人前腳剛進朱前家的院門，雨真的開始下起來了。

來貴把剛才的情景講述給大人們聽，沒有得到大人們的安慰，反而大家出奇一致地說了一句：“看你們以后敢不敢去瘋！”

來貴光著脊背，赤著腳，只好低下頭，頓時像是兩只從梁上垂下的空布袋子耷拉著。

幾個大人坐在室內，聊著今年的收成將如何如何。來貴看著門外的雨簾發呆，仿佛這雨一下子將他們籠罩在小籠子里，與世隔絕了。

稻谷場上那些雨前低飛的蜻蜓不知道去了哪？馬路邊那些雨前搬家的螞蟻會不會被大雨沖得落花流水？和他們一起捉迷藏的伙伴們回家有沒有被雨淋濕？此時都沒有答案。

外面的大雨洋洋灑灑，下了半個小時左右停了，太陽露出了笑臉，屋檐下，嘀嗒嘀嗒，地面上盡管被雨水浸泡了，有的地方積起了水，但是冒著火噴噴的熱氣，直往人身上竄。

何梅、朱愛明帶著來貴謝別了朱前夫婦，緩慢地走出了院門，來到大泡桐樹旁，找他當時慌張來不及穿的拖鞋。

那顆大泡桐樹被雨水洗刷過，去除了先前改造祠堂的灰塵，變得精神抖擻，那根被踩掉的樹枝還是斜掛在樹干上，連著一點樹皮。泡桐樹叢里不時地還有雨水的嘀嗒聲。孩子們的塑料拖鞋三三兩兩地散落在大泡桐樹下不遠的地面上。

來貴遠遠地看見自己的拖鞋，三步并兩步地跑上前去撿起來，拎在手里，突然對著樹上的兩個黑窟窿看得出神。

“你們還在看什么？”大人們站在馬路邊喊孩子們回來。聽見大人們的喊聲，他們便不說話了，趕緊往回走。這時，剛才一起玩耍的孩子們都陸續回來找各自的拖鞋，他們手里拎著拖鞋，遠遠地看著那顆大泡桐樹，似乎對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畏。

不一會，大家都撿起自己的拖鞋，陸續回家，地面上留下一串串雜亂的腳印，深深淺淺。

由于雨前出門慌張，沒來得及在平時漏雨的地方放桶和盆，何梅和朱愛明回到老屋子里，發現家里已經水漫金山，趕緊忙著收拾去了。

剩下來貴一個人在院子里，蹲在地上，一直在捉摸著那顆大泡桐樹。他用小樹枝在院子中央的地上怎么畫，也畫不出自己滿意的圖案來。

大黑狗在一旁轉來轉去，不時地瞪大眼睛，搖擺著腦袋，似乎也想知道來貴畫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