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貴一直沒有接到母親小七的電話,每日半夜三更哭著找媽媽,何梅連哄帶騙,才讓他停止哭鬧。她每次飯前都在默默祈禱,她做夢也想小七回來。她的希望在一日一日的祈禱中變得強烈起來。每次堂屋里的電話響起的時候,她都幻想是桂花已經找到小七了。
然而每次都是驚喜地聽見電話響鈴,拿起話筒,每次都是失望地掛上電話,然后長長地嘆一口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讓她在心底又開始詛咒這個狠心的母親,她不再祈禱小七回來,只祈禱來貴忘記他的母親,她還是想要平靜的生活。
又是一個周六的早晨,天還沒亮,何梅已經起床做好飯,剛準備解下圍裙,約好人準備去鎮上基督教堂聽經,堂屋里的電話鈴響了。原來秦同華一到冬天就擔心師傅朱雙全的咳嗽,他請何梅買些枇杷膏送去。何梅在抽屜里找了些錢,和幾個村里信基督教的人去了鎮上,聽完經之后,便匆匆去了藥房買了枇杷膏回來。
回到村頭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朱愛明帶著來貴從地里干活才回來,看見她急匆匆的樣子,午飯也沒做,便問:“老太婆,你這是又要出門?”
“同華他師傅老毛病又犯了,我去看看。可憐啊,沒有一個徒弟。”何梅說完,嘆了一口氣。
“徒弟,現在誰學他那一手?他以前紅得發紫,紫得發黑。”朱愛明現在再也不光顧朱雙全的家了,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人,說:“我幫他找個徒弟。”
“就朱小虎的兒子可以去!他老大不小了,還跟在他媽后面要飯,有點丟我們村的臉!再說,他不能光靠大家救濟。”朱愛明憤憤地說。
大山由于長期饑餓,瘦得皮包骨頭。雖然村民們可憐他,遇見吃的給點吃的,但是沒有人愿意帶他出門打工。何梅一聽,便想如果大山做了朱雙全的徒弟,自然算得上兩全其美。但轉而想呀,這曾經在村子里叱咤風云的朱雙全會不會收要飯的兒子做徒弟呢,以他的性格和脾氣,是不是被氣個半死呢!
她只認為朱愛明在開玩笑,便徑直往前走。“喂,我說真的,你順便去說一下。”朱愛明在后面喊。何梅還是沒有理睬他。這時,來貴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奶奶的手,要跟她一起去。一路上,何梅牽著來貴的手,一直都在想朱雙全的以前。
朱雙全以前可是遠近好幾十里的香餑餑,光靠徒弟的義務勞動就可至少日賺五百,可謂村里村外的萬元大戶。他家本住在村里比較狹小的村旮旯里,由于他手藝好,徒弟多,后來他干脆買了一塊大大的地皮,選在稻谷場邊上,蓋起了十間大平房,并圈起了一個超大的院子,在村里那是相當氣派。這些房子一是可以給徒弟們住,徒弟們免得來回奔波,還可以節約時間多做些木工;二是可以放置一些現成的家具和木材,下雨天還可以室內加工。逢年過節他家門前可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只是近些年來,萬元戶不再是稀奇的玩意,他的生意卻日漸少了很多,直至現在門可羅雀,凄凄慘慘,冷冷清清。以前,朱雙全風光無限的時候,村長朱前還隔三差五地去他家吃飯喝酒。現在村長朱前也是很少光顧了,要不是到了打稻谷的時候,沒人再提起他。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朱雙全一個老頭和一條小黑狗安靜地生活。院里院外都是雜草叢生,看不出一點人間煙火氣。
何梅帶著來貴走了很久,來到朱雙全家院門口。院前的石階上,早已布滿了厚厚的苔蘚,院子外四周長滿了高出院墻一米多高的蒿草。
這些旺盛的蒿草中還依稀可辨的是,朱雙全以前院里栽種花草的盆盆罐罐們,被遺棄在沿院墻的兩邊,靜靜地躺著。
何梅輕輕推開虛掩的大門,只見偌大的院子中央,一個須發皆半白老頭坐在那張精致的木椅子上打盹,暖冬的陽光照著他清瘦的臉龐,半張的嘴里發出微微的呼吸。小黑狗也趴在一旁瞇著眼睛。何梅招呼來貴不要出聲,輕輕地將枇杷膏掛在門栓上,想轉身關門。
可是,這時小黑狗跑了上來,驚醒了朱雙全,他瞇著眼睛瞥見了來者。何梅連忙說明來意,臨走時順便說了一句,他該找個伴了。朱雙全先是吃了一驚,然后聳了聳老花鏡,指了指那間裝滿手工藝品的屋子,說:“不用了,我一個人很好,它們都是我的伴,還有它。”說完來回撫摸著身邊的小黑狗。
何梅只是微笑地說:“同華他師傅,哪天我把人帶給你看看再說。”然后帶著來貴輕快地走出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