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又是農忙季節。村民們逐漸在忙碌和疲憊中淡忘了遭遇搶鹽風波的憤恨。然而,家家戶戶之前僅有的一點積蓄都花去買了鹽和塑料薄膜,又讓秋收后一年一度的公糧代金繳納成了一件頭疼的大事。每年這個時候村子里總是有人哭得死去活來。然而日子還是得繼續。
農歷十一月底,寒冬料峭,少有的農閑時間變成了一年一度的義務工時間。村長朱前一到晚上就挨家挨戶統計,出錢的出錢,出人的出人,去開河道修馬路什么的。村里的道路是幾年一修的,鎮里的河道是年年都要修的。參加義務工的要準備好鐵鍬、畚箕、扁擔,還有大米油鹽,柴禾什么的,然后村長朱前領隊,村里的男男女女們挑的挑,拉車的拉車,就像行軍打仗一般,要出行一個月才回村。此時村里的女人們就開始真正忙碌過年了。
何梅本想今年還多準備些年貨過個像樣的年。然而今年芝麻、花生、紅薯、糯米、紅豆、綠豆、黃豆,因為雨水多,沒有一樣收成好,所以很多年貨都沒法準備。只有年底水庫里分的幾條魚,現在變成了一排魚干晾在廚房的竹竿上。新房子二層樓蓋是蓋起來了,可是一直由于各種原因沒有裝修無法入住,只是一個大空殼在那里,晚上陰森森的,倒成了貓和老鼠做游戲的好地方。
這個冬天,朱愛明和何梅正在為年底還陶麗花的錢而發愁,本想今年的稻谷可以賣些錢,可是因為收成不好,糧食都不夠吃,哪來的賣?朱愛明只好去了城里一趟,向老二借了錢把公糧代金給繳納了。接下來,朱愛明要參加一年一度的義務工了。今年就是去鎮東修河道,離家倒不是很遠,可以早出晚歸,不用住河堤上。這點大家都很高興。
這一天早上天不亮,公雞還沒打鳴,寒風在窗外呼嘯,何梅習慣地摸黑起床煮好早飯,朱愛明急急忙忙吃完,便和村里人浩浩蕩蕩去了河堤,開始一天的河道修理。河堤河道上人山人海,繁忙得像暴雨前的螞蟻搬家。
寒風肆虐著朱家村一整天,夜幕剛降臨的時候,何梅、大寶、小七、來貴幾個人便早早吃過晚飯,坐在堂屋里休息片刻,幾個人邊看電視,邊等著朱愛明回村。村里修河道的人還沒回來,忽然聽見前院大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喊聲。“何嬸,何嬸,不好了!不好了!”朦朧的夜色中,門外一個女人跌跌撞撞、氣喘吁吁地喊。
大黑狗立即叫了起來。何梅趕緊跑出去開門,大寶跟在后面。一看是村里六指姑娘,大家便以為是她家朱小虎出事了,何梅安慰道:“別急!”這話音未落,只聽六指姑娘說:“大伯,大伯········”幾個人一聽便慌了神,大寶急著大聲問:“你說我爸怎么了?”
六指姑娘嚇得不敢說了。何梅上前扶住她,示意她大膽說。六指姑娘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大家才得知去修河道的朱愛明今天下午快收工的時候突然吐血不止,暈倒在河道里。大家把他扶了起來靠在一個草垛邊休息。六指姑娘在河道那邊村子里要飯,看見了大堤上圍著一群人,過去一看是朱愛明便趕緊跑回來報告。
何梅一聽也慌了神,立即找來鄰居蔡蘭幫忙看著小七和來貴,便急急忙忙地打開抽屜,拿了一些錢和床頭的一把手電筒,和大寶叫了一輛三輪車跟著六指姑娘來到河堤上。忙碌了一天的義務工們都開始收工,三三兩兩往回趕。
只有臉色暗淡、有氣無力的朱愛明還躺在那里,朱前帶著幾個人站在旁邊抽煙邊聊天。一看朱愛明的家人來了,便松了一口氣,快步上前說:“你們終于來了!趕快,趕快送醫院。”朱前一邊說,一邊叫身邊的人趕緊將朱愛明抬上了三輪車。村長朱前等三輪車走后便帶著一群人回村吃飯了。
朱愛明被送到鎮上的醫院,鎮上醫院的醫生一看送來的人臉色死一般的土灰,使勁地搖搖頭,讓他們去縣城醫院。何梅才知道朱愛明病得不輕,趕緊聯系城里的朱愛新托個熟人給縣醫院的醫生打個招呼。朱愛新此時正在外地出差,他的妻子連忙電話在縣醫院上夜班的遠房親戚王醫生。
一路上,夜色越來越沉。通向城里的路上,車輛稀少得很。一輛三輪車嘚嘚聲,不緊不慢地前進,只是車內的何梅和大寶心急如焚。
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了。王醫生還沒有下班,在醫院里等著他們。何梅他們去縣城醫院才發現身上的錢不夠,幸好王醫生人好,給朱愛明做了一個免費檢查。檢查報告出來后,王醫生幾次欲言又止。
“王醫生,檢查到底是什么毛病?”何梅焦急地看著醫生問。
“看在親戚的面上,我說實話吧,是胃出了問題,需要住院做切除手術。”王醫生慢慢地吐了出來。
“什么,要切除?”何梅一聽“切除”便嚇得往后一退。
“你冷靜點,你冷靜點,手術需要六萬,先交押金兩萬。這是醫院的規定。我也沒有辦法。”王醫生很無奈地說。
聽說需要六萬的醫療費,一家人當場就絕望極了,頓時覺得天崩地潰,感覺朱愛明像是得了絕癥。
“王醫生,求求你,能不能先住院治病,再慢慢還錢?”何梅的想法似乎有點合理,但又有點離譜。
王醫生聽后,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這是醫院的規定,我也只是在這里吃口飯。”
“那你們是醫生,見死不救?不行,我找你們院長去。”大寶突然咆哮了。王醫生的臉色明顯不悅了。何梅趕緊把大寶拉到一邊,讓他閉上嘴。
“找院長也沒用,像你們這樣的病人太多了,我說實話。不是我不幫忙,我也沒辦法。想治病先回家湊錢,湊好錢來,這里的一切手續我都幫你辦。”王醫生把話說到這份上,何梅也不能說什么了,只好答應先回家再說。
王醫生幫忙給他們開了一點胃藥,然后還親自幫他們找了一輛車,付了車費,把他們三人送上了車。看著那輛車在稀疏的霓虹燈光中消失的時候,王醫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后緩緩轉身自己走回家。
醫院有醫院的規定,王醫生已經盡到了他的人意,這能怪誰呢,要怪就怪朱愛明自己病了,家里太窮。因為向來都是窮人生病就要命,富人生病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