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歷五月初的夜晚,月亮像是天空的一支鵝毛筆在慢慢移動,不知道它要繪出什么樣的大手筆。夜靜春山空,整個朱家村被籠罩在寧靜美好的夜色中,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燈,他們忙碌了一天或已睡下還討論著大寶家的云南小媳婦,或已酣然入夢。誰也不知道,此時山間還有一行人在悄悄地行走,一步一滑,離朱家村越來越近了。
大寶家院外的兩顆柳樹在門前隨風輕舞,像兩個歡快的大孩子。院子角落的大黑狗時不時地豎起警覺的耳朵,不一會兒也耷拉著腦袋,趴在那里。堂屋里還發出微弱的光,蓉花和桂花并排坐在一條磨得光滑的長木凳上,無心看電視,正在小聲地議論著。小寶寄宿在初中宿舍里,他正在和同學們在宿舍的燈下討論著習題,全然不知道家中即將發生的一切。
蓉花靠近桂花小聲地問:“二妹,你說媽媽到底花了多少錢?”
桂花正在端著一個玻璃杯喝水,一小口一小口,頭也沒抬,回答:“姐,據說是花了三萬。”
蓉花聽后,瞪大眼睛,大聲叫道:“什么?三萬?”桂花趕緊用左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過了幾秒,嘆了口氣說:“唉,陶妖精也夠心狠的?!?
蓉花趕緊壓低聲音,有氣無力地說:“二妹,現在我們和陶妖精坐到一條船了。”
桂花的說話音量并沒有降下來,重復道:“唉,我們家和陶妖精上了同一條賊船。我們做夢都沒想到,媽也是做夢也沒想到呀!記得小時候媽可看不起陶麗花啦!”
蓉花一點也不含糊地說:“還不是弟弟怕這怕那,還不是媽媽太寵他,要不然哪用花這么多錢?”她一直認為大寶個子小不是娶不到媳婦的真正原因,秦家村里也有小個子男人,也一樣娶到了賢惠的老婆。
桂花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搖了搖頭說:“誰說不是呢,人家朱玉不是早就娶到媳婦了嗎?她心里就是兒子最重要,沒辦法!”
蓉花瘦削的臉上困意來襲,耷拉著腦袋,連打了幾個哈欠。她已經30出頭了,當年因為未婚先孕嫁給了木匠秦同華,被村里村外看不起,尤其被婆婆看不起,在秦家做牛做馬,小半輩子的她,皺紋已經爬上額頭許久了。她用手托著下巴問:“爸媽今天到底回不回來了?我現在上了年紀了,一歲年紀一歲人啦!”說完又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桂花嫁給劉建紅后,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她過得比較滋潤,那張鵝蛋臉變得光滑,看了看蒼老的大姐一臉困容,說:“姐,要不我們先睡會吧?!?
說完兩人關上堂屋的燈,進了臥室,然后分別走近前后兩扇窗戶,往外看了看,外面已經漆黑一片,沒有任何聲響,便回到床上和衣睡下了。
蓉花和桂花迷迷糊糊地進入夢鄉,大約過了一段時間,堂屋的鐘敲了三下,大寶全家(當然不包括兩個姐姐,村子人認為女兒嫁出去就是不是家里人了)和陶麗花,還有那個叫小七的姑娘,從村子背后的一條山間小路繞進了村子里。
深夜里的五個黑影,一高一矮,往大寶家的前院方向走去;一高兩矮,往大寶家的后門(大寶家堂屋的后面有扇小木門)方向走去。前院的大黑狗聽見了動靜,叫了一聲,一看幾天不見的朱愛明和大寶便立即止住了,乖乖地趴在原處。桂花和蓉花聽見狗叫聲,便知道他們回來了,興奮得立即從床上爬了起來,分別打開前門后門迎接。幾個人一進屋,何梅便立即關好門,陶麗花這才放開小姑娘的手。蓉花和桂花按照父母的吩咐,準備了一盞昏暗的煤油燈點上。
模糊的燈光中,可以看出姑娘個頭確實不高,瓜子臉,皮膚有點黑,但是模樣倒俊俏,五官端正精致,還扎著一個麻花大辮子,紅色外套很大,有點破有點臟,看不出身材如何。只見她的臀部倒是凸出,農村人喜歡這樣的姑娘,說是臀大的姑娘會生孩子。這個15歲的小姑娘和村里的同齡姑娘相比,看起來仿佛要大幾歲,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異樣來。
小七姑娘進屋第一眼看見了堂屋里一臺黑白電視機,心里又驚又喜,然后環顧四周,覺得大寶家雖是磚土房子,墻壁斑駁不堪,但是比自家房子大很多,家具也多,墻角里堆滿了鋤頭、扁擔等農具,然后抬頭看看屋頂瓦縫里灑下的淡淡月光,比滿身油污的煤油燈還亮。她看見兩位姐姐也都很和善,便依次叫了大姐、二姐,然后便害羞地低下頭,左手拉著右手垂在胸前,一言不發。兩個姐姐也都非常友好地朝她點點頭。
幾個人走了很長的山路,肚子餓極了,桂花和蓉花跑進廚房,把灶膛里兩個瓦罐掏了出來,端進了堂屋,給大家一人裝上一碗香噴噴的米飯,再擺上兩盆酸豆角,大家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大寶把柜子里存放大半年的辣子醬拿了一瓶出來,打開給大家每人舀了幾勺。大家把辣子醬攪拌在米飯里,白里透紅,便大口吃起來,嘴里發出嘶嘶聲,不一會便滿臉通紅,鼻翼上也浸出細小的汗珠來。
飯后,陶麗花便跟朱愛明討了一支煙,邊抽邊囑咐小七姑娘好好過日子,又囑咐大寶全家善待小七姑娘。她慢悠悠地抽完了一支煙,便拉起何梅的左手到臥室里竊竊私語,她又從何梅的手里接過一筆錢,臨出門前又要了兩包喜煙,便樂滋滋地打了聲招呼出了門。
送走陶麗花之后,何梅把家里前院后門都檢查一遍,閂好鎖上。何梅讓兩個姐姐找了幾套干凈的舊衣服給小七洗換用。大家洗漱完畢,何梅讓小七姑娘和大寶睡一起,她死活不依,非要和兩個姐姐睡一起。何梅也覺得小七姑娘可憐,以免發生激烈反抗驚動村里人,便依了她。于是,小七姑娘便和桂花、蓉花三人擠在一張床上,何梅在她們臥室門外加把鎖,還是不放心,把門外的大黑狗牽了回來,睡在她們臥室的門口。
何梅和朱愛明臨時在堂屋里鋪了一個床鋪,兩人做好夜里輪流值班看守的準備。這一夜,他們躺在床上不睡,也不說話,眼睜睜地看著屋頂瓦縫里漏下的月光,想著明天一早如何面對村里的所有人。然而,最難受還是大寶,他心急想吃熱包子,沒吃成,原先滿臉的青春痘此消彼長。
陰歷五月的天,亮得很早,小七姑娘躺在床上想著自己以后就在這戶人家生活,心里什么滋味都有,睡意全無。看著屋瓦縫里透進來的光越來越亮,她猜測天快亮了,又是第二天了,她才慢慢瞇了一會。
不一會,她就做夢了。黑夜里,一束閃亮的光筆直地照進了一口黑黢黢的井,井很深很深,晃動著月牙的臉,她突然驚叫起來。桂花和蓉花以為小七姑娘白天受驚嚇了,便不停安慰她。小七姑娘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又眼睜睜地看著屋頂,仿佛可以透過屋頂的縫隙看見天空,屋子里真的越來越亮了,她才恍惚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