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春節一過，村子里外出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了。因為大家伙看到外出務工的人家越來越富有了，不僅繳得起公糧代金，還蓋起了樓房，關鍵的關鍵是留在村子里種田越來越不能自給自足了。此時，出去才是出路，留在村里只有死路一條。這其中的原因要再往前追溯。

自從人們得知大同鎮上有人高價收購青蛙和蛇的時候，有人便憤怒地破口大罵：“他媽的，現在什么都敢吃，真是無法無天了！”有人高興，便開始白天照舊干農活，夜里穿著雨靴帶著手電筒到處捕捉青蛙和蛇，有人一夜能捕捉到一蛇皮袋青蛙和好幾條蛇，然后去鎮上能賣個百把塊，下頓館子或買一些油鹽醬醋回來，都興奮不已。

經過這幾年村民們的過度捕殺，朱家村一年四季的夜晚幾乎都靜悄悄的，再也沒有蛙聲一片的熱鬧，偶爾的幾聲蛙鳴都是孤獨凄切的，仿佛對空哀鳴。

最愁人的便是夏天，蚊蟲就像水里的浮萍一樣在村里到處游蕩，大肆吸取著人畜的鮮血。稻田里的螞蚱好像對所有的藥水無所畏懼，它們抗藥性越來越強，于是只好人工捕捉，但是捉也捉不完。多次噴灑藥水的稻谷，村人自己不敢吃，賣也賣不掉。于是在家務農越來越賠本，大家越來越覺得種田沒勁頭了。剛分田到戶的歡喜早已成為遙遠的記憶。

出門打工是硬道理。今年第一個出村的是朱玉大伯家，兒子在廠里工作了幾年，便將大娘吳露珠帶去廠里做保潔，嘗到甜頭的她今年將大伯朱愛田帶到廠里當門衛。用吳大娘的話說，在外做保潔當門衛比在家務農不知道要強幾百倍，即使在城里撿垃圾要飯也比在家種田強。“弄他媽的，朱愛田也不愛田了！老子也不種田了。”村里有人罵道。

村子人能出門打工的都出門打工了。朱玉還是像往常一樣準備忙著過完正月趕緊出門打工掙錢，家里蓋的新房子還有很多債務。但是想親眼看看大寶的云南小媳婦便推延了幾天外出。他實在等得有點著急，尤其是他媳婦急著去上班，天天催著外出。

正月十一的傍晚，太陽剛落山，柔黃色的余暉還沒完全撤離朱家村西邊的山尖，朱玉身著一套藏青色西裝，早早吃過晚飯便往村頭大寶家走去。大寶家院前的兩顆大柳樹赤裸裸的皮膚，在這個溫暖的春節里似乎已經泛起了層層綠意，不久它將處處爆發出嫩芽來。

朱玉遠遠抬頭看了看，兩顆大柳樹在夕陽的余暉中像是被涂上一層金黃，煞是好看。他一直覺得，大寶家門前的大柳樹，就像是兩個大門神護佑著大院，也就是村子里人說的這地方是全村風水最好的地方。據說這是大寶的曾祖父當年花重金買下的一塊風水寶地。

大寶家的大黑狗看見朱玉便老遠迎上來，朝著朱玉搖搖尾巴，親了親他的褲腿，然后兩只后腿站立起來掂掂腳，仿佛夠不著似的，烏溜溜的黑眼睛深情地仰望著這位老朋友，以此來表達它的興奮、激動和不舍，仿佛它也知道朱玉又是一年一次的道別來了。

大寶穿著破舊的藍灰色大號中山裝，還沒有吃晚飯。他一個人在前院的水管處用灰色的塑料水桶接水，正忙去擦窗戶，看見朱玉進來，便放下手里的活，招呼他進了堂屋。

朱愛明和何梅以及兩個女兒女婿在蓋新房子的地方，忙活著一天的收尾工作。村子里娶媳婦都得蓋新房子，近些年來逐漸成了不成文的規定，而且這新房子一般都是兩層的小樓房，離原來的老房子要有段距離，為了避免未來的媳婦和婆婆住得太近，產生太多的矛盾沖突。何梅覺得他們家的媳婦要和村子里娶來的媳婦一樣，一切都證明他們的媳婦是娶來的，一定要蓋好房子讓媳婦住進新房子。他們成天忙著蓋房子，連過年也沒休息一天。

朱玉一手插進褲兜里，一手拎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一臉輕松，聳了聳肩，面向大寶的臥室問：“大寶，你這是準備讓媳婦住這里嗎？那你弟弟小寶睡哪里？”小寶戴著眼鏡正在廚房里忙著做飯，他不時地擦拭霧氣遮掩的鏡片。

大寶有點無奈地笑著說：“我媽在廚房里搭了一張床讓他睡，反正他每次回來睡一晚就去學校。我們暫時住這里，新房子還沒好呢？”

朱玉一跺腳說：“嗨，當年我讓你跟我一起出去，你不去，去了你們家新房子不是早就蓋好了？哪用還住這土房子？”

大寶還是不理解，傻乎乎地回答：“娶媳婦才蓋房子，當年不娶媳婦蓋房子干啥？”

朱玉只好苦笑了一下，隨后又是一臉焦慮地問：“你那個云南小媳婦到底什么時候來呀？我媳婦催著我早點出門呢！”

大寶苦苦一笑，兩邊的嘴角堆出不少皺紋，似乎有點憤怒地說：“朱玉，實話告訴你，我還真不知道，都是我媽在操心的。”

朱玉看著大寶一副淡定的表情，便毫不客氣地說：“嗨，大寶，不是我說你，你啥事都你媽操心，娶媳婦自己都不上心。是你娶媳婦還是你媽娶媳婦？”

大寶頓生不悅，眉毛皺起來說：“你叫我怎么上心，我媽都替我做好了準備，不就是為了我省心嗎？我娶媳婦，我媽操心未嘗不可。以前不都是包辦婚姻？”

朱玉憑著自己和大寶是多年的好兄弟，還是毫不客氣地說：“大寶，你還沒長大！你媽能給操心一輩子？現在都什么時代了，你還指望著包辦婚姻！”

大寶不說話，他承認自己沒長大，干什么事自己都沒有獨當一面的機會。說實在的，他還覺得自己處處都比不上小他十幾歲的弟弟小寶呢！這點他心里很自卑。再說，這事不是他能夠急得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