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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學希臘文

在伍合居住的期間,還有兩件事值得記述,其一便是在這年(一九〇八)的秋天,我開始學習古希臘文,其二則是太炎先生叫我給他譯印度的“鄔波尼沙陀”(Upanishad),——可惜終于因為懶惰,沒有實現(xiàn)。那時日本學校里還沒有希臘文這一科目,帝國大學文科有開倍耳在教哲學,似乎設有此課,但那最高學府,不是我們所進得去的,于是種種打算,只能進了筑地的立教大學。這是美國的教會學校,校長是姓忒喀(Tucker),教本用的是懷德的《初步希臘文》,后來繼續(xù)下去的,是克什諾芬(Xenophon)的《進軍記》(Anabasis)。但是我并不重視那正統(tǒng)古文,卻有時候還到與立教大學有關系的“三一學院”去聽希臘文的“福音書”講義,這乃是那時代的希臘白話文,是一般“引車賣漿”之徒所用的語言,所以耶穌的弟子那班猶太人也都懂得,能夠用以著書。我這樣做,并不是不知道古希臘學術的重要,不想去看那些學者們的著作,實在我是抱有另外一種野心的。正如嚴幾道努力把赫胥黎弄成周秦諸子,(雖然章太炎先生說他“載飛載鳴”的不脫時文調子,)林琴南把司各得做得像司馬遷一樣,我也想把《新約》或至少是四福音書譯成佛經似的古雅的。我在南京學堂里時候,聽過比我高兩班的同學胡朝梁——這是他的原名,后來成為詩人,稱作胡詩廬了——的議論,強調“圣書”的文學性,說學英文的人不可不讀。這在一六一一年英王欽定的譯本是不錯的,但是我讀漢文譯的圣書,白話本是不必說了,便是用古文寫的,也總是覺得不夠古奧,不能與佛經相比。佛經本來讀得很不多,但那時已經讀到《楞嚴經》和《菩薩投身飼餓虎經》,覺得這中間實在很有一段距離,我的野心便是來彌補這個缺恨。但是天下事不可預料,等得我學了幾年,回到本國來之后,復古思想慢慢的改變了,后來翻看圣書,覺得那官話和合譯本就已經十分好了,用不著再來改譯,至于希臘哲人的文史著作,實在望之生畏,自己估量力不能及,不敢染指。這樣的過了幾年,一轉眼間已是民國二十年即是一九三一年,距我初學希臘文的那年已經有了二十多個年頭了。這樣擱置下去,覺得有點像是學了屠龍之技,不大很好,心想譯點東西出來,聊以作個紀念,但是偉大的作品不敢仰攀,回過來弄亞力山大時代的著作,于是找到了“希臘擬曲”這個題目。這只是戔戔的小冊子,計海羅達思的七篇,諦阿克利多思的五篇,一總才有四萬字的樣子,但是寫了有大半年,這才成功了。里邊有些穢褻字樣,翻譯很費斟酌,我去對當時的編譯委員會的主任胡適之說明了,說我要用“角先生”這字,請他諒解,他笑著答應了,所以現(xiàn)在還是這樣印刷著。這本稿子賣了四百塊錢,花了三百六十元買得板井村的一塊墳地,只有二畝地卻帶著三間房屋,后來房子倒坍了,墳地至今還在,先后埋葬了我的末女若子,侄兒豐三,和我的母親。這是我學希臘文的好紀念了。解放以后,又開始希臘文翻譯工作,譯出的有《伊索寓言》,阿波羅陀洛斯《希臘神話》,阿里斯托芬喜劇一種,歐里庇得斯悲劇十三種,總計約百萬言,然而這又在《希臘擬曲》的二十年之后了。現(xiàn)在所擬翻譯的,還有路喀阿諾斯的散文集,著作年代在公元的一世紀,差不多是中國的東漢中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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