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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理想的幻滅:從舊故事到新故事

人類思考用的是故事,而不是事實、數(shù)據(jù)或方程式,而且故事越 簡單越好。每個人、每個團體、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神話。 但在20世紀,來自紐約、倫敦、柏林和莫斯科的全球精英講述了三大故事,號稱能夠解釋人類過去、預測全球未來。這三大故事是:法西斯主義故事、共產(chǎn)主義故事,以及自由主義故事。

法西斯主義故事將歷史解釋為不同國家之間的斗爭,構(gòu)想的是一個群體暴力鎮(zhèn)壓其他所有群體。共產(chǎn)主義故事將歷史解釋為不同階級 之間的斗爭,構(gòu)想的是所有群體通過集中制聯(lián)合起來,以不惜犧牲自由為代價贏得公平。自由主義故事將歷史解釋為自由與專制之間的斗爭,構(gòu)想的是盡管存在一些不平等,但依靠最少的控制實現(xiàn)所有人自由與和平交往。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將三個故事集中體現(xiàn)了出來,打倒了法西斯主義故事,于是從 20 世紀 40 年代末到 80 年代末,世界成為共產(chǎn)主義故事和自由主義故事的戰(zhàn)場。等到共產(chǎn)主義受挫,自由主義故事就成為人類了解過去的主要指南、未來無法取代的使用手冊——至少在全球某些精英的眼里是這樣。

在自由主義的故事里,謳歌著自由的力量和價值,述說著人類幾千年來一直生活在暴虐的政權(quán)之下,很少讓人享有政治權(quán)利、經(jīng)濟機會或個人自由,更大大限制了個人、思想和商品的流動。但是人們?yōu)樽杂啥鴳?zhàn),一步一步讓自由站穩(wěn)了腳跟,民主政權(quán)取代了殘酷的獨裁統(tǒng)治,自由企業(yè)克服了經(jīng)濟上的限制,人們也學會了獨立思考、聽從自己的內(nèi)心,而不是盲目服從偏執(zhí)的祭司、僵化的傳統(tǒng)。寬闊的道路、堅固的橋梁、熙攘的機場,取代了城墻、護城河和帶刺的鐵絲網(wǎng)。

自由主義故事也承認,世界上并非事事完美,仍有許多障礙需要克服。全球大部分地區(qū)的掌權(quán)者殘暴無情,而且就算在最自由的國家,仍有許多公民忍受著壓迫、暴力和貧困。但至少我們已經(jīng)知道應對這些問題的方法:讓人民有更多的自由。我們必須保護人權(quán),讓每個人都有投票權(quán),建立自由市場,并盡可能讓個人、思想與商品在世界各地輕松流動。根據(jù)這服自由主義的靈丹妙藥(小布什和奧巴馬都接受了這服藥,只是各自稍有調(diào)整),只要繼續(xù)讓政治和經(jīng)濟體系走向自由化、全球化,就能為所有人創(chuàng)造和平與繁榮。參見小布什在2005年的就職演說,他表示:“有鑒于各種事件和常理,讓我們得出一個結(jié)論:自由要在我們國內(nèi)得以存續(xù),越來越有賴于其他地區(qū)的自由得以成功。要想追求世界和平,最可能達成的方式就是將自由傳播到整個世界。”‘Bush Pledges to Spread Democracy’, CNN, 20 January 2005,http://edition.cnn.com/2005/ALLPOLITICS/01/20/bush.speech/, accessed 7 January 2018.參見奧巴馬的最后一場聯(lián)合國演講:Katie Reilly, ‘Read Barack Obama’s Final Speech to the United Nations as President’, Time, 20 September 2016, http://time.com/4501910/president-obama-united-nations-speech-transcript/, accessed 3 December 2017.

國家只要加入這場勢不可當?shù)倪M程,就能更快得到和平與繁榮。至于想螳臂當車的國家,就得吞下苦果,直到它們終于迷途知返,打開邊界,開放其社會、政治和市場。雖然這可能需要時間,但最后就算是朝鮮、伊拉克和薩爾瓦多,也能變得像丹麥或美國的艾奧瓦州一樣美好。

在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自由主義故事成了全球朗朗上口的圣歌,從巴西到印度,許多政府都采用了自由主義這一套,希望能加入歷史這波無法阻擋的進程。未能加入的政府,在當時看來就像是遠古時代的化石一般。1997年,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甚至信心滿滿地指責中國“站在歷史錯誤的一邊”。William Neikirk and David S.Cloud, ‘Clinton: Abuses Put China “On Wrong Side of History”’, Chicago Tribune, 30 October 1997, http://articles.chicagotribune.com/1997-10-30/news/9710300304_1_human-rights-jiang-zemin-chinese-leader,accessed 3 December 2017.

但自從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全球人民對自由主義這套故事越來越感到理想幻滅。壁壘與防火墻再次大行其道,反移民、反貿(mào)易協(xié)議的力度也日益加大。表面上看來是民主體制的政府,卻在暗中破壞司法體系獨立、限制新聞自由,并把所有反對政府的舉措視為叛國。各國的強人(例如在土耳其和俄羅斯)也嘗試著各種新的政治形態(tài),從非自由的民主體制到徹底的獨裁政權(quán),不一而足。今天,幾乎沒有人能夠再次信心滿滿地宣稱中國共產(chǎn)黨站在歷史錯誤的一邊。

2016年,國際社會發(fā)生的大事包括英國通過脫歐公投、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tǒng),標志著這波理想幻滅的浪潮已經(jīng)到達西歐及北美的核心自由主義國家。僅僅幾年前,歐美還試圖解放戰(zhàn)火中的伊拉克和利比亞,但現(xiàn)在如果問美國肯塔基州和英國約克郡的人,很多人會認為這種自由主義理想并不受歡迎或根本無法實現(xiàn)。有些人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喜歡過去那種階級制度的世界,就是不愿放棄自己在種族、民族或性別上享有的特權(quán)。還有些人認為(無論是對是錯),自由化和全球化就是一個巨大的騙局,是以犧牲民眾為代價讓一小群精英獲利。

1938年,人類有三種全球性的故事可以選擇;1968年只剩下兩個;1998年,似乎只有一個故事勝出;2018年,這個數(shù)字降到了0。這也就難怪那些在近幾十年主宰大部分世界的自由主義精英現(xiàn)在陷入了震驚和迷惘。只有一個故事的時候,一切毫無疑義,可以說是最令人放心的情形;但突然連一個故事都沒有了,就讓人驚慌失措,一切事物都好像沒有了意義。現(xiàn)在的自由主義者所面臨的局面,有些類似20世紀80年代的蘇聯(lián)精英分子:既不知道歷史為什么沒走上他們認為注定的道路,手中也沒有其他觀點能夠用來詮釋現(xiàn)實。迷失方向,讓他們覺得似乎末日將至,認為既然歷史沒有走上自己預想的美滿結(jié)局,顯然就是世界末日在步步逼近。大腦在無法查核現(xiàn)狀的情況下,就會預想最糟糕的情形。這就像有人一頭痛就覺得可能是腦瘤晚期一樣,許多自由主義者擔心,英國脫歐、特朗普上臺,可能代表著人類文明即將終結(jié)。

從殺死蚊子到殺死思想

隨著破壞性創(chuàng)新造成的科技顛覆步調(diào)加速,這種迷失方向、末日將至的感覺還會加劇。自由主義的政治體系建立于工業(yè)時代,管理著由蒸汽機、煉油廠和電視機所構(gòu)成的世界。但面對現(xiàn)在的信息技術(shù)和生物技術(shù)革命,自由主義政治體系就顯得無力招架。

不論是政治人物還是選民,光是要了解新技術(shù)就已經(jīng)很勉強,更別談要規(guī)范新技術(shù)的爆炸性潛力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互聯(lián)網(wǎng)可能是改變世界最大的一個因素,但領(lǐng)導互聯(lián)網(wǎng)革命的主要是工程師,而不是什么政黨。你也沒投過什么關(guān)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票吧?民主體系到現(xiàn)在連敵人是誰都還摸不清楚,也很難說真有什么方法應對人工智能興起或區(qū)塊鏈革命之類的沖擊。

今天,計算機運算已經(jīng)讓金融體系變得極為復雜,以至很少有人能夠真正理解。而隨著人工智能不斷改進,金融可能很快就會成為沒有任何人類能夠理解的領(lǐng)域。這對政治運作會有怎樣的影響?會不會有一天,政府得乖乖等著某個算法的決定,看看預算是否得到批準,稅制改革又能否通過?與此同時,點對點的區(qū)塊鏈網(wǎng)絡和比特幣等加密貨幣,可能會讓貨幣體系徹底改變,激進的稅制改革也就難以避免。舉例來說,未來的交易可能僅僅需要信息的交換,而無須再使用本國貨幣甚至任何貨幣,國家將不可能再針對貨幣所得來收稅。因此,政府可能需要推出全新的收稅方式——信息稅,即針對信息來收稅,而收稅的方式也是信息而不是美元。在政治體系再也無錢可用之前,它來得及應對這個危機嗎?

更重要的是,信息技術(shù)和生物技術(shù)的雙重革命不僅可能改變經(jīng)濟和社會,更可能改變?nèi)祟惖纳眢w和思想。人類在過去已經(jīng)學會如何控制外在世界,但對我們自己的內(nèi)在世界多半無力掌控。我們知道怎樣攔河筑壩,卻不知道怎樣阻止身體衰老;我們知道怎么設(shè)計灌溉系統(tǒng),卻不知道怎么設(shè)計大腦系統(tǒng)。如果有只蚊子在耳邊嗡嗡擾人清夢,我們有辦法殺死它;但如果有個想法回蕩腦海令人難以成眠,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怎樣才能“殺掉”這個想法。

通過生物技術(shù)和信息技術(shù)的革命,我們將會有能力控制自己的內(nèi)在世界,也能設(shè)計和制造生命。我們將能學會如何設(shè)計大腦、延長生命,也能選擇消滅哪些想法,但沒有人知道后果會如何。人類發(fā)明工具的時候很聰明,但使用工具的時候就沒那么聰明了。單純興建大壩攔截河流并不難,但是要預測這對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影響實在不容易。同樣,只是改變我們意念流動的方向,比預測這對個人心理或社會系統(tǒng)有何影響輕松得多。

在過去,人類得到了操控周圍世界、重塑整個地球的力量,但由于人類并不了解全球生態(tài)的復雜性,過去做的種種改變已經(jīng)在無意中干擾了整個生態(tài)系統(tǒng),讓現(xiàn)在的我們面臨生態(tài)崩潰。在21世紀,生物技術(shù)和信息技術(shù)會讓我們有能力操控人體內(nèi)部的世界、重塑自我,但因為我們并不了解自己心智的復雜性,所做的改變也就可能大大擾亂心智系統(tǒng),甚至造成崩潰。

目前領(lǐng)導生物技術(shù)和信息技術(shù)革命的是工程師、企業(yè)家和科學家,但這些人很少體會到他們的各種決定會造成怎樣的政治影響,也顯然并不代表任何民意。要由國會和政黨接手嗎?目前看來并沒有這個跡象。破壞性創(chuàng)新造成的科技顛覆根本算不上政治的主要議題。因此,在2016年美國總統(tǒng)大選期間,與科技顛覆相關(guān)的事件也只是希拉里的電子郵件丑聞Eric Bradner, ‘Hillary Clinton’s Email Controversy, Explained’, CNN, 28 October 2016, http://edition.cnn.com/2015/09/03/politics/hillary-clinton-email-controversy-explained-2016/index.html, accessed 3 December 2017.;而且雖然各方大談失業(yè)問題,卻沒有候選人討論自動化可能造成的影響。特朗普警告美國選民,墨西哥人和中國人會搶走他們的工作,應該在墨西哥邊境筑起一道墻。Chris Graham and Robert Midgley, ‘Mexico Border Wall: What is Donald Trump Planning, How Much Will It Cost and Who Will Pay for It?’, Telegraph, 23 August 2017,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0/mexico-border-wall-donald-trump-planning-much-will-cost-will/, accessed 3 December 2017; Michael Schuman, ‘Is China Stealing Jobs? It May Be Losing Them, Instead’, New York Times, 22 July 2016, https://www.nytimes.com/2016/07/23/business/international/china-jobs-donald-trump.html, accessed 3 December 2017.但他從來沒有警告過選民,算法會搶走他們的工作,應該在硅谷所在的加州邊界筑起防火墻。

可能正因為如此(雖然不是唯一的原因),就連身處西方自由主義中心地帶的選民,也對自由主義的這套故事和民主進程失去了信心。一般人可能不懂什么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shù),卻隱隱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被未來拋棄。1938年,雖然蘇聯(lián)、德國或美國的普通百姓生活也很艱苦,但不斷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他們是未來的希望所在(當然,前提是他們是“普通人”,而不是猶太人或非裔美國人)。宣傳海報上經(jīng)常把煤礦工人、鋼鐵工人和家庭主婦描繪成一副英雄形象,讓人感覺“海報上畫的是我!我是未來的英雄!”關(guān)于19世紀到20世紀初期的幾個例子,參見:Evgeny Dobrenko and Eri Naiman (eds.), The Landscape of Stalinism: The Art and Ideology of Soviet Space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03); W.L.Guttsman, Art for the Workers: Ideology and the Visual Arts in Weimar Germany (New York: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1997).相關(guān)的討論,參見:Nicholas John Cull,Propaganda and Mass Persuasion: A Historical Encyclopedia, 1500 to the Present (Santa Barbara: ABC-CLIO, 2003).

到了2018年,一般人會覺得自己越來越無足輕重,如同草芥。TEDTED是科技(technology)、娛樂(entertainment)和設(shè)計(design)的英文縮寫,是美國一家私有非營利機構(gòu),該機構(gòu)以它組織的TED大會著稱。——編者注演講、政府智庫或高科技研討會上,總有許多神秘的詞語被不斷提及:全球化、區(qū)塊鏈、基因工程、人工智能、機器學習。但對一般人來說,這些好像和自己都沒什么關(guān)系。自由主義的故事,是一套關(guān)于普通人的故事。如果未來成了生化人、網(wǎng)絡算法的世界,自由主義的故事要怎樣才能繼續(xù)有意義地講下去?

在20世紀,群眾反抗剝削,把自己在經(jīng)濟中的重要作用轉(zhuǎn)化成在政治上的權(quán)力。而如今,群眾擔心自己以后會變得無足輕重,于是急著發(fā)揮目前仍有的政治力量,以免為時太晚。因此,英國脫歐和特朗普上臺,可能就展現(xiàn)出與傳統(tǒng)社會主義革命相反的軌跡。過去推動俄國、中國和古巴革命的,是一群對經(jīng)濟至關(guān)重要但缺乏政治權(quán)力的人;而2016年,支持英國脫歐和特朗普的,卻是一群雖然還享有政治權(quán)力卻擔心失去經(jīng)濟價值的人。也許在21世紀,平民主義者(populist,或“民粹主義者”)反抗的將不再是經(jīng)濟精英剝削人民,而是經(jīng)濟精英不再需要人民。相關(guān)論述請參見:Ishaan Tharoor, ‘Brexit: A modern-day Peasants’ Revolt?’, Washington Post, 25 June 2016,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news/worldviews/wp/2016/06/25/the-brexit-a-modern-day-peasants-revolt/?utm_term=.9b8e81bd5306; John Curtice, ‘US election 2016: The Trump–Brexit voter revolt’, BBC, 11 November 2016, http://www.bbc.com/news/election-us-2016–37943072.而且平民主義者很可能會敗下陣來,因為反抗“無足輕重”比反抗“剝削”困難許多。

不斷浴火重生的自由主義

這不是自由主義故事第一次面臨信心危機。自從這套故事在19世紀下半葉席卷全球之后,時不時就會碰上危機。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血流成河,也終結(jié)了全球化和自由化的第一個時代,帝國主義強權(quán)政治阻擋了全球進步的步伐。弗朗茨·斐迪南大公于薩拉熱窩遇刺后,各個強權(quán)對帝國主義的信心遠超自由主義,它們不再想用自由與和平的商業(yè)活動統(tǒng)一世界,而是要靠蠻力在世界搶下更大的地盤。然而,自由主義在斐迪南時期之后幸存下來,不僅浴火重生,而且變得更加強大,放言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是“結(jié)束一切戰(zhàn)爭的戰(zhàn)爭”。據(jù)稱,經(jīng)歷過前所未有的屠殺之后,人類見識到了帝國主義的可怕代價,終于準備好在自由與和平的原則基礎(chǔ)上,建立新的世界秩序。

接下來是希特勒時期。20世紀30年代和40年代初期,法西斯主義的力量一度銳不可當。自由主義雖然勝出,但馬上又面臨下一個挑戰(zhàn)。那是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切·格瓦拉時期,看起來自由主義僅一息尚存,未來將是共產(chǎn)主義的時代。然而,最后共產(chǎn)主義受挫,證明超市的力量遠大于斯大林時期的古拉格勞改營。更重要的是,自由主義這套故事證明自己比其他任何對手都更加柔韌、更加靈活。自由主義分別學習了帝國主義、法西斯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某些最優(yōu)秀的概念。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自由主義學習了共產(chǎn)主義,于是擴大了同理的范圍,開始在重視自由之外也同時重視平等。

一開始,自由主義這套故事主要只關(guān)注歐洲中產(chǎn)階級男性的自由和特權(quán),而對工人階級、女性、少數(shù)民族和非西方人所面臨的困境似乎視而不見。1918年,獲勝的英法兩國興奮地高談自由主義,但并未把英法帝國在全球各地的屬民納入考慮范圍。舉例來說,印度要求民族自決,換來的是英軍在1919年的阿姆利則大屠殺,數(shù)百名手無寸鐵的示威者當場喪命。

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西方自由主義者還是很少將他們所謂的共通價值應用到非西方人民的身上。所以,荷蘭人在自己的國土被納粹殘酷占領(lǐng)5年,于1945年重新站起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軍隊橫跨半個地球,希望重新占領(lǐng)前殖民地印度尼西亞。盡管在1940年,荷蘭人只戰(zhàn)斗了4天就舉手投降放棄獨立地位,但為了壓制印度尼西亞的獨立,他們卻鏖戰(zhàn)了4年之久。這也就難怪全球許多民族解放運動所寄望的都是蘇聯(lián)和中國,而不是自詡為自由主義領(lǐng)導者的西方國家。

但漸漸地,自由主義這套故事向外擴張,至少開始在理論上將所有人的自由和權(quán)利一視同仁。而隨著自由主義輻射范圍的擴大,自由主義也開始認識到共產(chǎn)主義式福利計劃的重要性。自由主義同樣需要有類似這樣的社會安全網(wǎng),否則必將難以為繼。于是出現(xiàn)了社會民主福利國家,既有民主和人權(quán),又結(jié)合了由國家出資的教育和醫(yī)療保健制度。而且就算是極端資本主義的美國,也意識到如果想保護自由,至少需要提供部分政府福利服務。如果孩子還餓著肚子,還奢談什么自由?

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思想家和政治家高談“歷史的終結(jié)”,信心滿滿地斷言過去所有重大的政治和經(jīng)濟問題都已獲得解決,并認為自由主義經(jīng)過翻新,成為包含民主、人權(quán)、自由市場和政府福利服務的組合,仍然是人民的唯一選擇。看起來,這個組合似乎必將傳遍全世界,克服一切障礙,打破一切國界,讓人類變?yōu)閱我弧⒆杂傻娜蛏缛骸?img alt="如今,這種論述最有名的仍是:Francis Fukuyama,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London: Penguin, 1992)."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2EF0C/115379978046235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903229-CTlWYamC4FFp3LI3FLn8OumsoDNmV2Px-0-0839ac2faa6030cb6f110c82cb7cb567">

然而,歷史并未終結(jié),而且經(jīng)過斐迪南時期、希特勒時期和切·格瓦拉時期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特朗普時期。但這一次,自由主義的對手并不像帝國主義、法西斯主義或共產(chǎn)主義一樣有一套完整的意識形態(tài),特朗普時期所散發(fā)的是濃濃的虛無主義。

20世紀的各項主要運動都對全人類有著愿景,可能是統(tǒng)一世界、發(fā)動革命或者民族解放。但特朗普并未提供這樣的愿景,恰恰相反的是,他告訴大家:美國并不負責制定和推動任何全球愿景。同樣,英國倡導脫歐的人士對于這個不再聯(lián)合的王國可以說根本沒什么計劃,歐洲和世界的未來遠遠不在他們的設(shè)想范圍之內(nèi)。大多數(shù)投票支持特朗普和英國脫歐的人,并不是完全反對整個自由主義組合,而只是對全球化失去了信心。他們?nèi)匀幌嘈琶裰鳌⒆杂墒袌觥⑷藱?quán),以及社會責任,但認為這些好點子只要在國內(nèi)流通就行了。事實上,他們相信為了維護約克郡或肯塔基州的自由和繁榮,最好在邊界筑起一道墻,并對外國人采取非自由主義的政策。

至于正在崛起的中國,則呈現(xiàn)出幾乎完全相反的景象,一方面保持國內(nèi)的政治穩(wěn)定,一方面對世界其他地區(qū)更為開放。事實上,如果要說自由貿(mào)易和國際合作,看上去中國更像是全球化的積極倡導者。

講到對抗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復興的俄羅斯認為自己遠遠更為夠格。然而,雖然俄羅斯軍事已經(jīng)恢復實力,但意識形態(tài)卻已然不夠完整。普京無疑在俄羅斯與全球各個右翼運動中都是熱門人物,但對于失業(yè)的西班牙人、不滿的巴西人,或者滿懷理想的劍橋大學生來說,他并沒有什么能夠吸引人的全球世界觀。

俄羅斯確實提供了自由民主體制以外的另一種模式,但這種模式并不是一套完整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而是一種政治操作手法。民主的根基之一,在于亞伯拉罕·林肯提出的原則:你可以在某些時候欺騙所有人,也可以在所有時候欺騙某些人,但你無法在所有時候欺騙所有人。如果政府腐敗,未能改善人民生活,最終一定會有越來越多的公民看清真相。然而,政府控制媒體之后,阻礙了公民看清真相,也就打破了林肯的邏輯。執(zhí)政的寡頭特權(quán)階級一旦壟斷媒體,便能不斷將自身的失敗歸咎于他人,并將公民的注意力引導到外部的威脅——無論是真有其事或僅僅是空穴來風。

生活在這種寡頭體制下,總會看到一些重大的危機,讓人覺得醫(yī)療保健和污染相形之下只是無聊的小事。國家都面臨外來入侵或惡意顛覆了,誰還有時間擔心病人太多、河流遭到污染?只要制造出永無止境的危機,腐敗的寡頭政治就能享受永無止境的統(tǒng)治。Karen Dawisha, Putin’s Kleptocracy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14);Timothy Snyder, The Road to Unfreedom: Russia, Europe, America (New York: Tim Duggan Books, 2018); Anne Garrels, Putin Country: A Journey Into the Real Russia (New York: Farrar, Straus & Giroux, 2016); Steven Lee Myers, The New Tsar: The Rise and Reign of Vladimir Putin (New York: Knopf Doubleday,2016).

然而,雖然這種寡頭模式在真實世界歷久不衰,卻完全無法打動人心。其他的意識形態(tài)都能高談闊論自身愿景,但寡頭政治雖然手握權(quán)力,卻無法真正以己為榮,而是多半會用其他意識形態(tài)作為自己的包裝。雖然法國和英國的右翼極端主義分子很可能有賴俄羅斯的協(xié)助,也對普京表示敬佩,但就算是右翼極端分子的選民,也不希望自己所生活的國家仿效俄羅斯模式。根據(jù)調(diào)查,俄羅斯87%的財富集中在最富有的10%的人手中。Credit Suisse, Global Wealth Report 2015, 53, https://publications.credit-suisse.com/tasks/render/file/?fileID=F2425415-DCA7-80B8-EAD989AF9341D47E, accessed 12 March 2018; Filip Novokmet, Thomas Piketty and Gabriel Zucman,‘From Soviets to Oligarchs: Inequality and Property in Russia 1905–2016’, July 2017, World Wealth and Income Database, http://www.piketty.pse.ens.fr/files/NPZ2017WIDworld.pdf, accessed 12 March 2018; Shaun Walker, ‘Unequal Russia’, Guardian, 25 April 2017, https://www.theguardian.com/inequality/2017/apr/25/unequal-russia-is-anger-stirring-in-the-global-capital-of-inequality,accessed 12 March 2018.就算是法國極右派的民族陣線(Front National),又會有多少工人階級的支持者會想在法國復制這種財富分配模式?

人民會用腳投票以增加政治自由。我在走訪世界各地的途中,遇到過許多希望移民到美國、德國、加拿大或澳大利亞的人,也遇到過一些想要移民到中國或日本的人,但從來沒遇到過想移民到俄羅斯的人。

至于“全球伊斯蘭教”(global Islam),主要也只對生于斯長于斯的人有吸引力。雖然它也會吸引某些敘利亞人和伊拉克人,甚至還有某些在德國和英國信仰伊斯蘭教的青年,但很難看到希臘或南非(加拿大或韓國就更別提了)認為加入伊斯蘭世界會有助于解決國家所面臨的問題。在這種時候,人民也會用腳投票。每有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青年從德國前往中東,接受伊斯蘭教神權(quán)政治的生活,就可能有100個中東青年希望能走出中東,在自由主義的德國開始新生活。

這可能意味著,目前的信心危機并不及以往嚴重。自由主義者如果因為過去這幾年的情勢就感到絕望,那么可以回想一下1918年、1938年或1968年,當時的局勢可比今日更為嚴峻。近年來,我們看到的并不是完全放棄自由主義故事。相反,我們正目睹一種從“套餐”到“自助餐”的轉(zhuǎn)變。

理解當前的發(fā)展很困難,部分原因是自由主義從來都不是單一的存在。自由主義珍視自由,但自由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含義。因此,對一個人來說,自由主義意味著自由選舉和民主化;另一個人則認為自由主義意味著貿(mào)易協(xié)定和全球化;還有人將自由主義與同性戀婚姻和墮胎聯(lián)系在一起。自由主義為經(jīng)濟、政治和個人領(lǐng)域,以及國家和國際層面的行為提供了不同參考。下表概括了自由主義的主要構(gòu)成部分。

自由主義套餐

近幾十年主導世界的自由主義故事認為,表中六個組成部分之間存在緊密的相關(guān)聯(lián)系。你不能只抓住一個而沒有另一個,因為一個領(lǐng)域的進步需要并能夠刺激其他領(lǐng)域的進步。例如,對于缺乏民主的自由市場,要想獲得成功,自由選舉是至關(guān)重要的,但市場很快就會成為任人唯親和政府腐敗的犧牲品。同樣,性別平等促進了國際和平,因為戰(zhàn)爭通常是由父權(quán)制的價值觀和大男子主義政治家助長起來的。與此同時,全球經(jīng)濟一體化與個人消費者的自由密切相關(guān)。如果可供我選擇的有100個全球品牌,而不僅僅是3個國內(nèi)品牌,我將享受更多個人自由,諸如此類。因此,如果一個國家想享受自由套餐中的一道菜,比如經(jīng)濟自由,那它就別無選擇,只能把其他菜品一并選上。

現(xiàn)在,世界各地的民粹主義和民族主義運動的共同點就是,即使他們自稱“反自由主義”,也沒有人全盤拒絕自由主義。他們拒絕的是套餐的形式,只想從自由的自助餐中挑選自己喜歡的菜。因此,特朗普仍然非常贊成自由市場和私有化,但他認為他可以在破壞多邊合作甚至自由貿(mào)易的同時擁有自由市場和私有化。中國支持自由貿(mào)易,它提出的“一帶一路”是有史以來最宏大的全球性倡議,不過中國對自由選舉的熱情要低得多。英國退歐者堅持民主,不反對個人主義,但他們不喜歡多邊合作,也不喜歡賦予國際組織太多權(quán)力。匈牙利總理歐爾班·維克托將匈牙利的政權(quán)稱為“非自由民主”,認為可以在匈牙利進行自由選舉,而不必牽涉少數(shù)民族權(quán)利、多樣性和個人主義等問題。

至少在理論上,幾乎每個人都想要的一道菜是保持國際關(guān)系的和平,這可以看作在自由的自助餐上所提供的巧克力蛋糕。相比之下,幾乎所有人都不想要的一道菜就是移民,就像芹菜一樣在全世界都能找到。即使是民主、個人主義和多邊合作最堅定的支持者,也會對允許大量移民涌入的政策持否定態(tài)度。

然而,自助餐的方法能否奏效還有待觀察,用食物來進行類比也可能是非常錯誤的。在餐館里,套餐是獨立菜肴的任意組合。然而,自由主義故事總是堅持認為,自由主義系統(tǒng)是一個由相互依賴的器官組成的生命體,雖然你可以很容易地將湯和甜點分開,但你不能將心臟和肺分開。特朗普真的能在破壞全球自由貿(mào)易的同時促進美國的自由市場嗎?中國能繼續(xù)享受經(jīng)濟自由化的成果而不采取任何政治改革行動嗎?匈牙利人能擁有沒有個人自由的民主嗎?或者說奧爾班的“非自由民主”只是換了一種說法的“獨裁”?國際和平能在邊境墻不斷加高、貿(mào)易戰(zhàn)不斷加劇的世界中存在嗎?自助餐的做法很可能會導致自由主義體系在國家和國際層面上徹底崩潰。

如果發(fā)生這種情況,自由主義故事又將由什么來取而代之呢?一個觀點是,人類也可能徹底放棄追求全球性的故事,轉(zhuǎn)而向地方性的民族主義和宗教故事尋求庇護。在20世紀,民族主義運動風起云涌,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義,但這些運動除了能將全球劃分為許多各自獨立的民族國家之外,并沒有對世界未來的一致愿景。因此,印度尼西亞民族主義者反抗荷蘭統(tǒng)治,越南民族主義者追求自由越南,但不論在印度尼西亞還是在越南,都沒有關(guān)于全人類的故事和愿景。所以只要一討論到印度尼西亞、越南和所有其他自由國家彼此有何關(guān)聯(lián),或者人類該怎樣應對核戰(zhàn)爭威脅等全球性問題,民族主義者總是又訴諸自由主義或其他什么主義。

然而,如果各種主義已不足信,人類是否應該放棄追求共同的全球性故事?畢竟,所有的全球性故事(甚至包括共產(chǎn)主義),不都是來自西方?馬克思的故鄉(xiāng)在德國特里爾(Trier),推動自由貿(mào)易的則是在英國曼徹斯特的實業(yè)家;如果你是個在越南的農(nóng)村村民,為什么要相信這些人說的故事?或許每個國家都應該根據(jù)自己的古老傳統(tǒng),走出一條不同的獨特道路?抑或西方人也該休息一下,別再想著要主宰世界,而是先把自己的事管好?

自由主義幻滅后形成思想空缺,暫時由地方的懷舊幻想來填補,緬懷著往日的榮光——這可以說是正在全球發(fā)生的事。特朗普呼吁美國應該采取孤立主義,承諾要“讓美國再次偉大”,這聽起來好像在說,20世紀80年代甚至50年代的美國社會真是完美,美國應該在21世紀重現(xiàn)這種社會。至于英國脫歐分子,則是夢想讓英國成為一個獨立的強權(quán),他們仿佛還活在維多利亞女王時代,也仿佛以為就算到了這個互聯(lián)網(wǎng)和全球變暖的時代,“光榮孤立政策”還能繼續(xù)實行。至于俄羅斯,普京的官方愿景可不是要建立腐敗的寡頭政治,而是要復興沙皇時代的帝國。在十月革命(Bolshevik revolution)一個世紀后,普京率領(lǐng)著俄羅斯民族和東正教信仰推動的政府,承諾要重返古代沙皇的榮耀,影響力從波羅的海一路延伸到高加索地區(qū)。

至于印度、波蘭、土耳其和其他許多國家,同樣也是靠著將民族主義與宗教傳統(tǒng)結(jié)合起來的類似懷舊夢想,形成政權(quán)的基礎(chǔ)。這些幻想最極端的例子出現(xiàn)在中東地區(qū),伊斯蘭主義者希望重現(xiàn)先知穆罕默德1400年前在麥地那的情景,而以色列的猶太教基本教義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希望回溯到2500年前的《圣經(jīng)》時代。以色列目前執(zhí)政的聯(lián)合政府成員,也公開表示希望讓現(xiàn)代以色列的國土更為擴張,好更接近《圣經(jīng)》中的以色列幅員,另外也希望恢復《圣經(jīng)》中的法律,甚至要在耶路撒冷重建古老的耶和華殿,取代阿克薩清真寺。Ayelet Shani, ‘The Israelis Who Take Rebuilding the Third Temple Very Seriously’, Haaretz, 10 August 2017, https://www.haaretz.com/israelnews/.premium-1.805977, accessed January 2018; ‘Israeli Minister: We Should Rebuild Jerusalem Temple’, Israel Today, 7 July 2013, http://www.israeltoday.co.il/Default.aspx?tabid=178&nid=23964, accessed 7 January 2018; Yuri Yanover, ‘Dep.Minister Hotovely: The Solution Is Greater Israel without Gaza’, Jewish Press, 25 August 2013, http://www.jewishpress.com/news/breaking-news/dep-minister-hotovely-the-solution-is-greater-israelwithout-gaza/2013/08/25/, accessed 7 January 2018; ‘Israeli Minister: The Bible Says West Bank Is Ours’, Al Jazeera, 24 February 2017, http://www. aljazeera.com/programmes/upfront/2017/02/israeli-minister-bible-westbank-170224082827910.html, accessed 29 January 2018.

自由主義精英對這些發(fā)展十分驚恐,希望人類能及時回到自由主義的道路上,以免災難降臨。2016年9月,奧巴馬在其最后一次聯(lián)合國演說中提醒聽眾,別讓世界再次“依循著古老的民族、部落、種族和宗教界線,嚴重分裂,最終導致沖突”。他還認為,“開放市場、問責治理、民主、人權(quán)、國際法等原則仍然是這個世紀人類進步最堅實的基礎(chǔ)”。Katie Reilly, ‘Read Barack Obama’s Final Speech to the United Nations as President’, Time, 20 September 2016, http://time.com/4501910/presidentobama-united-nations-speech-transcript/, accessed 3 December 2017.奧巴馬指出一個事實:雖然自由主義那一套存在諸多缺陷,但在歷史上的表現(xiàn)還是遠優(yōu)于其他方案。在21世紀初自由主義秩序的庇護之下,多數(shù)人類享受著前所未有的和平及繁榮。歷史上第一次,多數(shù)人是無疾而終而非因病死亡,是肥胖致死而非饑荒致死,是意外身故而非暴力身亡。

然而,我們現(xiàn)在面臨的最大問題在于生態(tài)崩潰和科技顛覆,而自由主義對此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傳統(tǒng)上,自由主義需要搭配經(jīng)濟增長,才能神奇地平息棘手的社會和政治沖突。自由主義能夠讓無產(chǎn)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信徒與無神論者、原住民與移民、歐洲人與亞洲人之間都和睦相處,靠的就是保證每個人都能拿到更大的一塊餅。只不過前提是餅必須不斷變大。然而經(jīng)濟增長非但無法拯救全球生態(tài)系統(tǒng),反而恰恰是生態(tài)危機的成因。經(jīng)濟增長也無法解決科技顛覆的問題,因為增長正是以越來越多的破壞性創(chuàng)新為基礎(chǔ)的。

自由主義和自由市場都鼓勵人民有高遠的期許。20世紀后半葉,無論在休斯敦、上海、伊斯坦布爾還是圣保羅,每一代人都享有更高的教育水平、更優(yōu)良的醫(yī)療保健、更高的收入。但在接下來的幾十年間,由于科技顛覆,再加上生態(tài)崩潰,年青一代就算只是維持現(xiàn)狀,都已經(jīng)算是幸運。

因此,我們總是需要為世界創(chuàng)造出更新的故事。正如工業(yè)革命的動蕩激發(fā)出20世紀的創(chuàng)新思想,接下來的生物技術(shù)和信息技術(shù)革命可能需要新的愿景。接下來幾十年的特征可能就在于強烈的自我反省,以及建立新的社會和政治模式。自由主義能不能再次像20世紀30年代和60年代的危機之后那樣重塑自己,變得比以往更加璀璨?傳統(tǒng)的宗教和民族主義,又能否提供自由主義無法給出的答案,并且運用古老的智慧來塑造最新的世界觀?或者到了我們和過去徹底分手、打造一套全新故事的時候,非但不再只談舊神祇和舊民族,甚至還要超越平等和自由這類現(xiàn)代核心價值觀?

目前,人類還遠未在這些問題上達成共識。我們現(xiàn)在還處于一種幻滅和憤怒的虛無主義時期。人們已經(jīng)對舊的故事失去信心,但也還沒能接受什么新的故事。所以,接下來該做些什么?第一步是緩和對末日預言的反應,從恐慌轉(zhuǎn)為困惑。恐慌其實是一種傲慢,是自以為完全知道世界正在走向毀滅;困惑則是比較謙遜的態(tài)度,也就能看得比較清楚。如果你現(xiàn)在覺得想跑到大街上大喊“世界末日來了!”那么你要告訴自己:“不,不是這樣。我其實只是不知道世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而已。”

以下各章會試著澄清某些令人困惑的新的可能性,然后談談該怎么往下走。然而,在探索人類困境有無解決方案之前,需要先了解科技帶來了什么挑戰(zhàn)。信息技術(shù)和生物技術(shù)的革命剛剛起步,它們究竟對目前的自由主義危機該負多少責任還有待商榷。對于人工智能本身以及它對生活可能造成的影響,伯明翰、伊斯坦布爾、圣彼得堡和孟買的大多數(shù)民眾都只是隱隱有個感覺。但毫無疑問,科技革命的力度在未來幾十年會持續(xù)增強,給人類帶來前所未有的艱難考驗。任何故事如果想要得到人類的青睞,最重要的一個條件就在于能否應對信息技術(shù)和生物技術(shù)這樣的雙重革命。如果自由主義、民族主義、伊斯蘭教或者什么新的信仰希望自己能夠塑造2050年的世界,除了要了解人工智能、大數(shù)據(jù)算法和生物工程,還得把這一切融入一套全新而合理的敘事之中。

想了解科技挑戰(zhàn)的本質(zhì),或許就業(yè)市場是個最好的起點。自2015年以來,我造訪了世界很多地方,和政府官員、商人、社會活動家和學生談到了人類的困境。每當人工智能、大數(shù)據(jù)算法和生物工程這些話題讓他們感到厭倦或不耐煩時,通常只要用一個神奇的詞語就能讓他們精神抖擻起來:工作。科技革命可能很快就會讓數(shù)十億人失業(yè),并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新無用階級,帶來現(xiàn)有意識形態(tài)無法應對的社會和政治動蕩。討論科技和意識形態(tài),可能聽起來十分抽象,與我們距離遙遠,但說到大規(guī)模失業(yè)這種再真實不過的前景,人人都無法再冷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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