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片楓葉
- 故歡,故歡
- 燕雙雙1
- 3252字
- 2018-08-30 23:59:20
就在這醫(yī)院的另一間病房,賀偉俊坐在病床前凝視著躺在床上的人,聽李玉婷說著他媽的病情。
“偉俊,阿姨這病情越來越好,最近睜眼次數增多了,每兩三天就會睜一次眼,昨天晚上又睜開眼睛了,這次時間挺長的,有十來分鐘,眼珠子還是不停地轉動,她肯定是在找你,要是能看到你,一定會對她的病情有好處。只是我們也不能把握她睜眼的具體時間,你看能不能請兩天假,讓她第一眼就看到你。我們主任說,要借此觀察阿姨的反應,以制定更科學的治療方案,使阿姨能夠早日康復。相信你要是看到阿姨睜開眼睛的樣子,一定超激動的。”李玉婷開心地說著,表情異常豐富,看得出來她心里由衷地高興。
賀偉俊回頭笑望著李玉婷,道:“好,我明天就去請假。”
李玉婷又和賀偉俊聊了聊,知道他性格少話,就沒再打擾他們的母子獨處時間,帶上門出去了。
賀偉俊拉著他媽媽的手,喃喃道:“媽,我明天就請假來陪你,讓你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五年了,你都快要忘了我長什么樣了吧?媽媽,你可要快點醒過來。”
正說著,他驚喜地感覺到手里那只蒼白瘦長的手動了動,不過也僅僅是動了動。他忙伏下身子到他媽媽耳邊說道:“媽媽,我知道你能聽到我說的話,我明天就請假來陪你,你一定要睜開眼睛看看我。”
從病房里出來后,天色尚早,賀偉俊走樓梯下到三樓,鐘麗芳的病房就在三樓,這幾天都沒有去看看她,也下知道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從課間同學們的議論中,可以知道她現(xiàn)在已無大礙,那樣就很好。
賀偉俊走到鐘麗芳的病房門口,門是虛掩的,那是謝少杰他們離開時沒有帶上。病房中,向紀英還在,他沒有離開,他說把筆記給鐘麗芳講解一下,讓其他人先走了。
“其實我本該早些發(fā)現(xiàn)你的意外情況,可是……”向紀英看著病床上虛弱的鐘麗芳,有些懊惱。
“他們兩個剛懺悔完,你又要來嗎?”鐘麗芳一臉微笑。
“不是,我本該在漂流船翻掉的時候抓緊你的手的,這樣就不會有那意外發(fā)生了。”
“噓。”鐘麗芳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看著他緩緩地說,聲音綿軟如糖。
“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如此近的感受過死神的威脅,我也以為自己會死掉,我有做過努力,做過掙扎,可是我還是不能憑自己的力氣拯救自己。我甚至已經感覺到自己飄在了空中,上下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前路,也看不清楚周圍,我感覺自己就要迷失了方向,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在那一刻,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你叫著我的名字,叫我快醒來,于是我順著你的聲音找到了回家的路。謝謝你,向紀英。”
向紀英看著眼里淚光閃爍卻笑盈盈的鐘麗芳,不禁走上前去,握住了她柔軟還有些冰涼的手。鐘麗芳臉一紅,微微掙了一下,卻沒有收回被握的手。
賀偉俊聽著兩人的對話,搭在門把上的手又收了回來,轉過身離開了醫(yī)院。
第二天,賀偉俊向周老師請假,毫無懸念的被批了。他很清楚,他和他一樣關注病床上的她,甚至比他更明了她的病情。
中午鐘麗芳打完針后,感覺躺的實在悶,征得醫(yī)生的同意后,就下了病床,走出病房去透透氣。
醫(yī)院是個單調的地方,顏色單調,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讓鐘麗芳想到漂流時那白茫茫的水,想到昏迷中讓她看不清前路的白茫茫的霧,一種冷意涌上她的心頭。她抱著雞皮疙瘩頓起的雙臂,乘電梯來到一樓。
還是外面好。秋高氣爽,藍藍的天,白白的云,清亮的陽光,新鮮的空氣,清爽的風,青翠的樹,無一不展示著這個世界的美好。
住院樓前方有一片小園,一盆盆菊花金燦燦的盡情綻放。小園中間有幾道回廊,正中間是一座亭子。鐘麗芳沿著回廊來到亭子中間,張大嘴巴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只有在生死邊緣徘徊過的人,才深知這平日里經常被忽視的空氣的重要性。
在亭子的旁邊,有幾棵矮小的楓樹,樹雖小,葉子卻紅得像火。秋風刮過,一片楓葉掉落在面前的石桌上,鐘麗芳拿在手里仔細觀察。
這是一片并不完美的葉子,半個手掌大小,脈絡分明。手掌狀的葉子上還有些許小洞,或許是哪只蟲子咬出來的。顏色并不純粹,不像遠看的那般如血如火,其上三分之二為紅色,另外還夾雜著淡淡的黃,淺淺的綠,那是經過風霜后的生命色彩。
鐘麗芳將樹葉收入病號服的口袋里,又抬頭四處張望,欣賞著這秋日里平凡又不平凡的風景。突然,一個身影走進她的眼簾。
“賀偉俊?”
他這個時候怎么不在學校?聽同學們說是他從水里救了我,我應該和他去道謝。
這樣想著,鐘麗芳就離開了亭子,追了上去。可兩人本來就有距離,何況她現(xiàn)在那么虛弱,而賀偉俊是體育生,她怎么能追得上他的步伐?趕到電梯那里時,賀偉俊已經乘坐電梯上去了,看他到達的樓層是五樓,神經內科。于是,鐘麗芳乘坐另一個電梯趕了上去。
等她出了電梯門,剛好看到賀偉俊走進了一間病房。
她走了過去,并沒有推門就進去。她不知道里面住著誰,她怕進去會打擾到賀偉俊探視病人,于是就在門口等著,想等到賀偉俊出來好和他當面道謝。
只是賀偉俊這進去,一時半會兒就沒見出來,只聽到里面偶爾傳來細微的低語。倒是一個護士走了過來,微笑著問她:“你是要來看賀阿姨的嗎?”
“賀阿姨?”鐘麗芳搖了搖頭。
李玉婷見鐘麗芳搖頭,臉色微微一變,口氣就變得沒那么和善了,“我說小妹妹,我看你在這門口站了那么久,感情里就是在偷聽別人說話,真看不出來啊。”
鐘麗芳看著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語氣不善的李玉婷,有點慌了。
“不是,我沒有偷聽。”鐘麗芳解釋道。
“那你是在這里干嘛呢?我看你站在這里至少都十來分鐘了。”
“不是的,是我同學進去了,我在等他出來。”
“你同學?偉俊嗎?”李玉婷有點疑惑的問。
這時病房門開了,賀偉俊從里面走了出來,看到鐘麗芳和李玉婷,微微一驚。
進入病房中,鐘麗芳首先看到的是許許多多的醫(yī)療設備。大大小小的儀器擺放在病床的左右,各種各樣的管子和電線又連接到躺在病床上的人。
“這是?”鐘麗芳看著床上躺著的蒼白瘦削的女人。
“我媽。”賀偉俊看出鐘麗芳的疑惑,答道。
其實鐘麗芳能猜到答案,只要一聯(lián)想到那天在跑道上,賀偉俊昏迷時的囈語,就能猜出。不過,賀偉俊說出來還是讓她訝異,也讓她疼惜。她看向賀偉俊,眼里有著疼痛之情。
賀偉俊搬來凳子讓她坐下,感覺到她眼里的疼痛,多年來的苦痛突然就想找一個突破口,一直藏在心底沒和同學說過的秘密,就這樣平平淡淡地敘述而出。
“這是我媽,五年前在送我去見教練的路上出了車禍。我隨了我媽,從小就長得高。那個時候我12歲,剛小學畢業(yè)就有了一米七的身高,我媽的教練看上了我,說我是個好苗子,要她好好培養(yǎng)我。”
“我媽是個田徑運動員,是省隊的主力,拿過幾次國*家級的獎,深受她教練的喜愛。有知名教練看上,放在其他孩子身上,應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我一點都不高興,因為我喜歡音樂。那天我媽回來高興地說,童教練想讓我進省少年田徑隊,這是個非常好的機會,她要帶我去見他。我知道我媽媽是為了我好,她很珍惜這難得的機會,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在我的眼里,搞體育就是永無休止的訓練,從小我就見多了她受傷了還要咬著牙奔跑訓練的樣子,我心疼她,也不想順著她走上體育這條路。”
“去童教練家的路上,我左顧右盼,突然發(fā)現(xiàn)馬路對面有一個流浪歌手在彈著吉他歌唱,于是我撒腿就往對面跑去,根本就不曾留意飛馳而來的車。我聽見汽車的鳴笛聲,嚇得呆在那里一動也不敢動。我不知道我媽媽哪來這么快的速度,我閉上眼的時間而已,她已跑到了我身邊,把我推出去,就在那時,車子也重重地將她撞飛了出去。”
說到這里,賀偉俊神色平平的臉上突然就涌現(xiàn)出濃濃的悲傷。“是我,讓她失去了知覺。是我,讓她至今還孤寂的躺在床上。是我……”
“會好的,會好起來的。”鐘麗芳不知道如何安慰這個傷心自責的少年,只能拍著他的手臂如此說。
“是啊,最近她情況越來越好,我多想她盡快醒來,盡快好起來。”想到李玉婷的話,賀偉俊臉上有淡淡的喜悅。
“那就好,阿姨很快就可以醒過來了。”鐘麗芳微笑,突然想到什么,從病號服的口袋里面掏出那片剛剛收起來的楓葉遞給了賀偉俊。“生命本來就無常,在只有經過風霜才精彩。你看這片樹葉,它雖然并不漂亮,并不完美,但歷經風霜就是它存在的意義。我相信阿姨會把這一次意外,這一次磨難當成人生中的風霜,經歷它,只為開出更美的花朵。”
賀偉俊接過楓葉,端詳了一陣,再看向鐘麗芳,只見她笑臉如花,燦如楓葉,燦若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