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一陣響雷驚醒時，我正做著一場夢。

很多年前，幾乎每個夜晚，只要我入睡就會反復陷進這個夢里。

師父說，那是個有趣的夢，可是再有趣，一旦映射到人身體的狀況，這個夢的反復出現就不太有趣了。很多人都以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有思才有夢?？善鋵嵑芏鄷r候，身體出了狀況，也會通過夢來表達。我的夢每次出現都影響著我的心臟，所以，進白云觀后的大半年，我幾乎一直都是泡在藥罐里度過的。

那段記憶苦不堪言，直到后來，不知道哪一天開始，這個夢不再出現，我的藥才停止。

再后來，漸漸也就把它給淡忘了，時間可以讓很多東西都變成記憶中模棱兩可的東西，直至最后徹底遺忘了它們的存在。可是今晚，不知道是下午時跟張天玨的那番交談，還是上午的遭遇讓心臟又出了什么問題，我竟再一次陷入了那個夢里。

雷聲過后，空氣里暗涌著一股硫磺的氣味，我把窗推開了一點，撲面而來潮濕的風吹散了房間里沉悶的熱度。

窗外下著瓢潑大雨。

這天氣就跟小孩子的臉似的，說變就變，白天還是萬里晴空，晚上就打雷下雨。我趴在窗臺上吹著風，風里的雨絲落到皮膚上，冷冰冰帶著種異樣的感覺。

我摸了摸心臟的位置，想著今天一天的遭遇，覺得這地方確實感到有點不太舒服。

張天玨不肯跟我說實話，即便我告訴他那實話會影響到他的命，卻只換來他讓我明天就收拾東西離開這兒的交代。他惱怒于我擅自對他腿動了刀子和對他家事的胡亂揣測，但他根本不知道，今天上午在他房里我所經歷的事，其實一直到現在，都讓我感到極為后怕。

我幾乎是逃過一劫的。

張天玨身體里有個很厲害的東西。說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我在白云觀待了那么多年，也跟著師父他們或多或少開過不少眼界，但類似這樣的東西，我從沒見過。

那東西在我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傷，若不是我當時反應及時，后果不堪設想。我想著是否要寫信把這東西的情形告訴我師父，看看他有什么說法。他到底是見多識廣的，興許知道怎么對付，所以我希望他見到信后能過來看看。

可是在那之前，我不確定張天玨還能能撐下去。以他身體惡化的那個速度，他還能活多久，是否能堅持到我師父過來，這都很難說。

想到這兒時，忽然外間的門被人拍得砰砰作響。

聲音倉皇得讓人心驚。我剛走出去把門打開，就見云洛華屋里那個婆子一臉蒼白，搖晃著手里的雨傘結結巴巴對我道：“仙姑仙姑，我家夫人突然咯血了，您趕緊過去瞧瞧她吧……”

下午離開前云洛華還好得很，甚至完全沒有受到手傷的影響，怎么會突然咯血了？

一路往她住處趕的時候，婆子斷斷續續跟我說了個大概。

她說晚飯前云洛華也還沒什么異樣，不過今天不知是不是耗了過多力氣，她今天晚飯時看起來特別餓，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還喝了兩碗雞湯。

平時云洛華腸胃不太好，吃東西容易吐，所以一般都是喝粥的?？墒沁@次不僅吃了飯，還連吃兩碗，這讓伺候她的下人簡直有些受寵若驚。然而沒多久，云洛華就開始不太對勁了。她喝了兩碗湯后，還想喝，但伺候她的這位汪婆子剛把第三碗湯給她端來，她突然跟中午時一樣，一把摔了碗，捂著肚子指著李婆子罵，說她給自己下藥。

起先所有人都以為云洛華又開始發病了?？墒呛髞戆l現她真的很難受。

她捂著肚子，臉色蒼白，見狀汪婆子反應過來，可能是胃不消失，一下子吃那么多受不住了。忙去找消失的藥想給她吃的時候，她已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汪婆子當時心想，這也好，吐了干凈?？墒钦斔χH自去廚房熬粥的時候，云洛華突然喊餓，并且不顧丫鬟們，勸阻重新回到飯桌上吃了起來。吃得狼吞虎咽，好似餓了幾天今夜一樣。可是剛吃沒幾口，她突然又吐了起來，吃了多少吐了多少。

于是再也沒人敢隨便給她吃東西。可是吐完之后的云洛華，一個勁地喊餓，不給吃又不行。好容易等汪婆子熬好了粥送來，云洛華剛吃幾口，竟又開始吐了起來。

說到這兒，汪婆子嘆了口氣，說，以前也常見她吐，可是沒一次像這樣吐得那么厲害，而且吐完了就餓，餓了吃，吃了又吐。她那么大把年紀，從沒見過誰腸胃不適到吐的時候，還能這么想吃的，這不正常。

所以，她當時立刻讓人把所有吃食都收了起來，無論怎樣都不再給夫人吃。

可是已經晚了，自那碗粥喝過之后，云洛華就一直吐不停。本來就沒吃幾口，吐完了只剩胃液，后來連胃液也吐不出了，吐出來的東西從淺紅變成暗紅，嚇得一屋子人大驚失色，全都沒了主張。

原是該去把管家李貴找來，可是婆子沒敢去，更不敢告訴自家主子爺。好在慌亂之下，突然想起了有我這么個道姑郎中，所以她趕忙急奔而來。

說話間，我倆已到了云洛華的住處。

進門時隱隱能聽見里頭傳來嘔吐聲和丫鬟的安撫聲，汪婆子腳步在門口頓了頓，閃爍眼神看向我，目光帶淚。

她在怕。很怕。

從白天時云洛華無端端誣陷她下毒，到云洛華吐血前最后一次吃食，每一次都是她準備的。她一定是覺得，萬一云洛華有個三長兩短，自家主人若要追究責任，她必然是逃脫不了，而且可能會擔上投毒的罪名。這也是為什么，她選擇第一時間來找我，而不是李貴。

“仙姑，您一定要給我家夫人好好看看啊……”她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我安慰地拍拍她，但給不了她任何承諾，只徑自提了藥箱往云洛華的臥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