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的杰拉躺在一片灌木叢中。

“又來到霧夜沼澤了嗎？”

杰拉看了看周圍，心下了然。

這個碎片的世界似乎并不是少女的記憶，而是根據(jù)少女記憶衍生出的夢境。

因為是夢境，所以每當少女遇到危險或是失去意識時，一切就會消散。

杰拉這樣猜測。

沼澤的天空被厚厚的烏云籠罩著，看不見陽光，十分陰沉。

撥開眼前的灌木叢，杰拉小心地在林間探索起來。

霧氣很厚，耳邊是似有若無的蟲鳴，卻看不見有動物的痕跡。

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松軟的土地上，不多時杰拉的衣甲便被霧氣浸濕。

一股寒意自心底涌來，讓他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腦袋里卻愈發(fā)混沌了。

霧氣越往里越濃，漸漸的，甚至連蟲鳴也聽不見了，只剩下自己的喘息聲，仿佛成為了世界的唯一，亦或是被世界遺忘。

孤寂、清冷。

隨著杰拉的行進，身后經(jīng)過的道路緩緩隱入迷霧之中，消失不見。

而他也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夢境，目光逐漸失去神采，整個人只是在麻木地行走著，宛如行尸走肉。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間開始出現(xiàn)亡者的尸骸，有冒險者模樣的，也有邪術(shù)師模樣的，此刻他們?nèi)际橇种锌莨恰?

嘻嘻嘻。

來吧，到這里來。

讓我們一起玩兒。

伴著奇詭的樂聲，不斷有人在杰拉的耳畔呼喚著，有小孩子的嬉笑，也有少女的呼喚，像喵咪在心頭抓撓，讓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就像被塞壬歌聲迷惑的水手，杰拉茫然地追隨著聲音的引誘，失去了魂魄一般在林中跌跌撞撞。

咔嚓！

突然，杰拉踩在了一具橫倒的尸骸之上，尸骸的胸腔傳來骨骼斷裂的脆響。

一只腳陷入尸骸胸腔的他也恰巧被絆倒，重重地撲在地上。

“嗚——”下巴重重地磕在地上，驚醒了被迷惑的騎士。

我、這是怎么了？

拍了拍昏昏噩噩的腦袋，杰拉不知怎的感覺自己格外疲憊。

耳邊仍有聲音在回響，擾亂著他的心緒，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拉扯他的魂魄。

見狀，杰拉杵著長劍單膝跪地，雙目微闔，口中念誦起《圣潔禮贊》中的禱詞：

“……

祂將道理放在我眼前，

是那草木，是那山石，

是萬物應(yīng)循之序，

而愚者終不得見。

不聽訓(xùn)誡者，終日愚行，

自戧雙目，必不見光明。

背離真實者，必遭唾棄，

那虛妄的，終走向破滅。

……”

圣殿騎士的祈禱聲越傳越遠，逐漸響徹林間，宏亮的聲音中仿佛帶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讓杰拉的神圣斗氣自然而然合著禱詞產(chǎn)生了共鳴，整個人化作人型火炬砰然爆發(fā)，照亮了周圍，也驅(qū)散了迷霧。

等到杰拉結(jié)束禱告，睜開雙眼，周圍的景象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層層迷霧的沼澤與密林似乎是少女的心防，阻礙著那些企圖接近女巫的外來者，將他們困鎖在迷霧之中靜待消亡。

而在杰拉驅(qū)散它們之后，留在原地的，是一棵大約二十人合抱的參天古樹。

仰起頭，杰拉隱隱能夠望見那隱藏在樹冠中與巨樹融為一體的小小樹屋。

那兒，就是艾莉雅的家嗎？

……

樹屋內(nèi)，少女環(huán)抱著膝蓋坐在小床的中央，憔悴的小臉隱藏在披散的長發(fā)中，似在熟睡、又似在輕輕啜泣。

……

那是女巫！是惡魔之女！快把她丟出去燒死！

這是一個粗魯?shù)哪新暎腥舜肢E的嗓音中帶著些許破音，似乎嚇破了膽。

可是、可是，她是……

女人懦弱的聲音聽起來不知所措。

沒有可是，你要記?。∷菒耗Вy道你想讓我們被鎮(zhèn)上的人趕走嗎？

鍋碗摔碎的聲音、門窗被敲打的聲音、男人來回踱步的聲音，各種聲音交織回蕩在空氣中，只有少女一人的樹屋內(nèi)卻像在上演著某種舞臺劇。

……

噼啵。

像是火把燃燒時的輕微爆鳴。

把火把給我吧，弗洛老弟。

對于普通貧民而言，說話人聲音頗具威嚴，令人難以抗拒。

是的，鎮(zhèn)長大人。

那個粗魯?shù)哪新暣藭r聽起來卻有些唯諾。

相信我，弗洛老弟，這是必須的，對鎮(zhèn)上所有人都好。而你們夫婦還年輕，還會有下一個孩子，更加可愛的孩子。

我保證。

有神職人員開始大聲禱告，禱告的內(nèi)容似乎是歌頌神明的唱詞。

一點兒都沒有教堂里老嬤嬤教的好聽。

莫名地，少女心頭閃過這樣的念頭。

……

樹屋外。

兩道細小的閃電鏈被白熾的斗氣擋下。

圣殿騎士狼狽的身影緊緊貼在巨樹的主干上，依靠著一根小小的匕首艱難地往上攀爬。

樹屋外似乎有許多魔法禁制，圣殿騎士無法躲閃，只能硬抗著它們前進。

“甘甜的果實，汗水作澆灌，

呼、呼——

百煉的精鋼，鐵錘下鍛打。

……

騎士之道，犧牲守護，

戰(zhàn)士之道，向死而生，

修士、呼，修士——

修士加油往上爬。

哈！這些唱詩真的是圣者羅琳傳授的？”

借著滿口找不著調(diào)的唱詩激勵，杰拉拼命壓榨著自己的力量。

殺了一個多月前的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

各種意義上的。

再次咬牙扛下一波魔法攻擊后，圣殿騎士揚起腦袋，嘴角扯出一個僵硬的弧度，堅毅的眼眸中帶著一抹溫柔，仿佛穿透了樹冠。

“我會救你，艾莉雅，我保證。”

……

最后再看他們一眼吧，以后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婦人的聲音雍容卻又溫柔，像牧羊女在安撫受驚的小羊羔。

……

艾莉雅，古精靈語中意為清泉。就讓這個名字作為你新生的第一步吧。

憐愛的聲音，隱約能夠聽見少女輕嗯了一聲。

……

看，這個位置也是魔法陣的魔力節(jié)點，如果用純凈的魔晶去刺激的話……

依然是那個溫柔的聲音，此時充滿知性與嚴肅。

……

過兩天老師就要回法環(huán)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老師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

……

嗯。

……

你知道的，你的情況有些特殊，老師現(xiàn)在不能帶你一起去法環(huán)。

……

嗯。

……

抱歉，不過我相信艾莉雅能夠照顧好自己。老師保證事情結(jié)束就回來看艾莉雅，順便給你帶一個漂亮的小師姐，她比你大不了幾歲，也是個善良的小姑娘。

寵溺的聲音里帶著些許歉然。

……

嗯。

嗯、嗯、嗯。

老師，我等了您好久，好久，最后等來的卻是無盡的夢魘。

您知道嗎，我最親近的人，我多么想喊您一次……

可是沒有機會了，以后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艾莉雅了……

少女埋在膝間的腦袋微微抬起，露出無神的雙眸。

……

啪嗒！

手指扣著露臺的外沿，杰拉縱身一躍，雙手在圍欄處一個借力便翻身摔進了露臺。

身上殘存的最后一點斗氣也終于摔散，仰面躺在小小的露臺上，杰拉大口地喘著氣，現(xiàn)在的他幾乎連一根小指也不想動彈。

掙扎著起身，杰拉爬向門口，倚著房門拍打起來。

“艾莉雅，開門。”

“我是杰拉?！?

……

我叫杰拉，是圣創(chuàng)教會的圣殿騎士。

……

好聽的聲音。

杰拉，那是誰？

對了，是抓捕我的人。

好耀眼的感覺。

……

你不會被邪靈吞沒，我會盡我所能把你帶往教會。如果我做不到，那么在我死前我會先殺死你，然后把你燒成灰燼。

……

邪靈，恐怖的東西。

教會？害怕。

殺死我？

安心。

……

小丫頭，醒醒，我們不能再睡了。

……

誰在說話？疲憊，想睡覺。

……

你不應(yīng)該死，你是個好女孩，你本應(yīng)該有更加美好幸福的人生。

……

也許，我還不是一個合格的圣殿騎士吧。

……

不，不是的，您是最最合格的圣殿騎士。

沒錯，圣殿騎士，真耀眼。

這種感覺，叫作憧憬吧。

……

“可惡?。　?

杰拉用力敲打著門窗，明明木制的門窗看起來并不牢固，此刻卻像鋼鑄一般紋絲不動。

趴在窗外，杰拉能夠看見蜷縮在屋內(nèi)的少女，他大聲呼喊著對方的名字，對方卻毫無反應(yīng)。

樹屋，這個少女在夢境世界保護自己的最后心防，也成了困鎖自己心靈的封閉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