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兕子的意思是……我見了族老，所以她不回來過冬至節(jié)了？”

初一微微詫異，今晚可是后世的大年三十，這年代雖然不似后世那般熱鬧，但也是團聚的日子，何以至此？

“兕子姐就這么說的，她還說……”小彘面露猶豫。

“還說什么？”初一追問道。

“兕子姐說，老大要是回初家，她就跟你分家。”小彘說著，偷偷打量初一。

初一搖頭苦笑，搞不懂自己這妹妹想的什么。

從上午到晚上，小彘已經(jīng)跑了三次，兕子先是什么也不說，這一次終于說出心里話了。

“跟我去接你兕子姐，讓飯店晚上送點好吃好喝的，把你大哥叫來，咱們一起過節(jié)。”初一拿起缊袍，起身說道。

“好嘞。”小彘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好吃好動，最喜歡熱鬧。

二人出了門，奔著姜嫗家而去。

姜嫗不是良鄉(xiāng)本地人，據(jù)說是外來的寡婦，因為克死了丈夫，才來到良鄉(xiāng)。

初一來過這里，但一直沒進去過，寡婦門前是非多，他雖然小，但在這個年代已經(jīng)是大人了，還是要避嫌的。

一路都有人跟初一打招呼，初一微笑回禮，很是禮貌。

倒是小彘，聽了別人跟初一打招呼，便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狐假虎威，直到初一給了他一個大脖溜子才治好他的傲嬌癥。

“我們是游俠，我也是游俠中的老大，但在這之前我們首先是個人，人與人是平等的，別人尊重你，你就要尊重別人，懂么？”初一趁機教育道。

“不懂。”小彘很是誠實。

“啪。”初一一個大脖溜子打上去，再次問道：“懂么？”

小彘眨巴兩下眼睛，見初一望過來，連忙點頭：“懂了，師父。”

初一齜牙一笑，得意的帶著自己的大弟子來到姜嫗家門前。

姜嫗家的院子很大，昭顯著她的財富，不過初一沒聽說她做過什么買賣。

“寡婦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也不怕為自己惹禍。”初一心中想著，上前敲門。

隔著院門，都能聽到里面熱鬧的聲音。

院門打開，是一個小廝，初一透過門縫，看到里面有人舞刀弄棍，引起叫好聲陣陣。

“那是李頭領？”初一不確定的回頭向小彘問道。

其實他看的真切，只是有點不敢相信——李頭領什么時候跟姜嫗這么熟悉了？

“我看到翁老了。”小彘伸手指著里面說到。

初一點點頭，心中疑惑更深。

“是初老大啊，是來接兕子的么？”那小廝人的初一，笑著問道。

“恩，你就說我親自來接她，她要不跟我走，我就進去搶人。”初一玩笑著說道，語氣輕松，并未透漏自己的心緒。

小廝點點頭，直接轉(zhuǎn)身進去通報。

初一透過門扉打量著院子里熱鬧的場面，有李頭領、翁老，還有妹妹兕子，他還看到兩個買賣上認識的富商，亦有城外難民。

這樣駁雜的人湊在一起，還能這么熱鬧，這個姜嫗不簡單啊。

初一思索間，便見到妹妹抿著嘴走出來，一臉的不樂意。

“我又沒想回初家，你跟我置什么氣？”初一抱怨著說道。

“不是說不讓你見初家人么？”兕子道。

“那你總要告訴我為什么吧。”初一拿這個妹妹沒辦法，她太有主意了。

“不想說，懶得說，哼，你就說你還見不見他們吧。”兕子開始耍無賴。

“不見了，不見了，跟我回家過節(jié)。”初一伸手拉起妹妹，跟那小廝點點頭，轉(zhuǎn)身離開。

“師父，我去點菜，叫我哥哥去。”小彘道。

初一點點頭，正好趁著小彘不在，跟妹妹談談心。

“姜嫗院子里的人很多啊，怎么這么熱鬧？”初一開口問道。

“都是太平道里的人，姜嫗想著節(jié)前大家聚聚。”兕子說道。

初一腳步一滯，一顆心砰砰直跳。

“妹妹，他們都是太平道里的人，你跟他們在一起，莫非你也是？”初一盯著兕子，雙眼一眨不眨。

他很怕妹妹說出一個是字，心都懸著。

“是啊，五年前就是了。”兕子說道。

“嗡嗡……”

初一只覺得整個頭都大了，自己一路避免與太平道糾纏太深，結果妹妹五年前就入了太平道

“太平道啊，妹妹，那可是太平道啊。”初一聲音都有些變了，他的建功立業(yè)啊，他的馬上功名啊，仿佛離他越來越遠。

“太平道怎么了？太平道追求太平世界，那里沒有盤剝，沒有饑寒，沒有欺詐，人人幸福，人人快樂，那里是人間仙境。”兕子一臉驕傲的說道。

初一雙眼呆滯，腦回路完全跟不上。

怎么就沒有盤剝了？怎么就沒有饑寒了？怎么就人人幸福了？怎么就人人快樂了？

兩千年后物產(chǎn)那么豐富，是餓死的少了？還是跳樓的少了？

這是邪教，徹徹底底的邪教，比傳銷還坑人啊。

“驚訝吧，是不是很向往？”兕子一臉我就猜到你會這樣的表情“哥哥不用怕，我早就把你的名字填在太平道上了，五年前就填上了。”

“五年……前么？”初一呆滯的重復著。

哪怕他殺人犯法，坐進大牢他都不怕，這年代大赦就是惡人的護身符，只要找個足夠的理由，花點錢找找關系，被列入大赦名單很容易。

但造反不行啊，造反是要抄家滅族的。

“咱們只是普通的道徒，對吧？”初一溫柔的笑著問道。

若只是普通道徒，撥亂反正也是可以的，畢竟天下信太平道的多了，不可能全部抄家滅族的。

前提是你別在太平道中太突出。

“可不是呢，姜嫗負責整個良鄉(xiāng)太平道，我是她坐下大弟子，哥哥若是認下這個身份，就是良鄉(xiāng)太平道護法。”兕子得意的說道。

“護法……么？”初一已經(jīng)無語了：“這事，你怎么早不跟我說？”

兕子忽然扭捏起來，直看得初一死死的盯著她才說道：“當初姜嫗給我錢為你治病的時候，我說等我賺到錢就還她，錢還沒說，所以沒好說。”

“你差錢你跟我說啊，還有，我以前不是把錢都給你么？”初一說道。

“那不一樣，那是給你娶媳婦的錢，我不能用。”兕子反駁道。

“我的傻妹妹啊，你……。”初一想想句狠話，可他說不出口：“你的想法很好，將來哥一定給你娶一個最最漂亮的嫂子。”

這個妹妹真是讓他恨不起來，不敢跟自己說，就是怕自己動自己存在她那里的老婆本。

事情至此，他也算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當初自己大病一場，這錢是姜嫗借的，和初家沒關系，妹妹也是那時候加入太平道的。

甚至可能，那是姜嫗初來良鄉(xiāng)傳道，兕子是第一個被傳道的。

想一想，一個寒冷的冬夜，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在祈求宗族幫助無果后，走在寒風刺骨的良鄉(xiāng)街道上。

她恐懼、孤獨、無助，這個時候，一個老婆婆走過來。

“孩子，信太平道吧，一切都會變好。”

這是無解的局啊，即便是自己年幼時，也肯定信了。

一信就是五年，想要扭轉(zhuǎn)，非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

“先回家。”初一拽著妹妹，眉頭緊皺。

三個月以來的規(guī)劃啊，三個月以來的努力啊。

他一直以為張正是自己最大的敵人，最大的一個坎。

如今看來，張正只是新手村的匪徒甲，妹妹才是終極大BOSS。

“哥哥，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太平道中有很多女道徒，都很漂亮。”兕子又開始操心起初一的事情，這真是帶著妹妹身份的姐姐啊。

“這個還是哥哥自己挑吧，我還小，不著急。”初一心不在焉的答道。

“都十四了，不小了。”兕子說道。

“哦。”初一完全沒有聊天的興趣，隨口應付著。

“哥哥你說嘛，我好幫你物色。”兕子不依不饒。

“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有么？”初一提出一個苛刻的條件到。

兕子想了想，一時還真想不出來，但她性子執(zhí)拗，越是想不出來越是搜尋記憶，倒是沒有再擾初一。

二人回到院子，不多久大彘和小彘便趕了過來。

四人湊在一起，一桌飯菜擺滿桌子，每個人都很高興，除了初一。

“老大，你怎么了？”大彘問道，他還沒見初一如此愁眉不展過。

“高興，今天高興，咱們喝酒，喝酒。”初一舉杯，不想訴說心事。

太平道的未來，現(xiàn)在跟誰說誰都不信，即便張角自己都不會相信太平道的結局。

青、徐、幽、冀、荊等等，初一都不太記得有多少個州了，這么多州，十余年傳教，建立三十六方，大小渠帥無數(shù)。

起義之時，東漢半壁江山震蕩，風云際會，張角仿佛隨時能化蛟為龍。

然而事實上呢？

一年之內(nèi)，張角、張寶、張梁，三兄弟相繼殞命，震蕩大漢半境的起義，就這么滅了。

這話說出去誰能信？若不是后世歷史書上寫的清清楚楚，初一也不信。

“妹妹啊，這樣的一條死路，你告訴哥哥怎么能不怕啊。”醉酒前，初一心中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