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處華夏東部,自上古以來,便是九州之一,后來華夏建朝,又將天下分為十三州,青州依舊在內,因此自古繁華興盛。
青州有一處平原郡,郡里有一處安平縣,縣里有一處賭檔,叫做豪仙聚。
賭檔此時,熱鬧非凡。
一群赤膊著上身的賭徒圍在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周圍,本就烏煙瘴氣且沉悶的賭檔此時由于緊張的氣氛更是顯得壓抑。幾名賭徒雖然已經上身赤裸,但仍然汗流直下,因為他們已經輸了一上午了,這一把再輸,可是要把他們的身家性命,老婆孩子都賠上去了。
那名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破布補丁的衣服,有幾處補丁已經破碎成孔洞,露出身上的肉,令人稱奇的是,這少年一身乞丐打扮,滿臉也是油乎乎臟乎乎的,洞里露出的肉卻是白白嫩嫩的,只不過這個時候整個賭檔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年四指中間夾著的三顆骰子上。
“買定離手,不可反悔!”
少年眼睛掃了周圍一圈,見所有人都已經選定大小,便揭開賭桌上的一個青花瓷碗,將手中的三顆骰子往里面輕輕一擲。
頓時,賭檔內部響起了賭徒們的叫喊聲
“大!大!大!”
“小!小!小!”
骰子在碗里面轉悠了幾圈,慢慢的停了下來。
“豹子!莊家通殺!”
少年興奮的一下子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一伸手就要把賭桌上所有的金銀珠玉,銀票地契之類的賭本全都攬入懷中,一只大手突然攥住了少年的胳膊。
少年抬頭一看,來人正是賭檔的老板,人稱單眼虎的杜三爺。
“三爺,有事?”少年倒是很鎮定,從杜三爺手中把胳膊抽了回來,不緊不慢的問道
杜三爺本來也不愿意管這些事情,賭檔之內不論誰輸誰贏,賭檔都是贏家,都要從贏的人手里抽一部分做抽水,但這少年一上午就把自己所有的常客都贏了個底掉,有幾個人把老婆都押上了,好幾個人告密說他出千,自己才來看一看。
出千,可是賭場大忌,抓到了是要剁手的,自己要是不管一管,傳出去自己這里有人出老千,自己的生意還做不做了。
杜三爺當下質問道“有人說你出千?!”
少年聽到杜三爺這樣問,哈哈大笑了兩聲“天地可鑒,賭場輸贏全憑運氣,憑什么說我出千。”
杜三爺道“我在旁邊觀察了你半天,你連開二十把豹子,難道全憑運氣?”
少年道“這可奇了,賭場有規定不能連開二十把豹子嗎?而且三爺一直在旁邊看著,就算我出千,我能瞞得過您老人家的法眼?”
杜三爺人稱單眼虎,早年間因為一件瑣事與人斗毆,瞎了一只眼睛,便淪落到賭檔里面給人當打手度日,可誰成想這一只眼睛不僅沒帶來不便,反倒是練就了一身識人觀事的本領,賭場里面各色人物,掃一眼就了解個八成,凡是有人作弊出千,也都逃不過他的這一只單眼。
這杜三爺思索道,自己剛才盯了這小子半天,雖然說連開二十把豹子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自己還真沒看出來這小子有出千的跡象。這杜三爺作為一檔之主,自然是有些門道,知道但凡是高手出千,決計是不會讓人看出來的。
當下冷哼一聲,說道“所謂英雄出少年,這位小哥既然說自己沒出千,那不妨和老夫賭一把,讓老夫見識一下小哥的運氣,也好讓大家安心,如何?”
周圍的賭徒聽到這話,紛紛應和道“就是就是,賭一把,賭一把,要是連杜三爺都輸給你,我們也就認了!”
少年笑了笑,眼睛變成了月牙形狀,叫道“賭就賭,管你是天王老子還是什么,小爺一概不怕!”
“小哥好氣魄。”杜三爺搓了搓手,“那我們以何做注,賭什么呢?”
“當然是賭大小,就賭你這個賭檔!”少年不假思索的說道
周圍的賭漢們一聽,都是大吃一驚,這小毛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敢拿這個下注!
杜三爺先是一愣,轉瞬之間便笑道“賭場對賭,講究一個賭注平衡,我這個賭檔可是要值個幾萬兩銀子,你憑什么和我賭,你這一上午贏的錢加起來,也不過區區百兩而已。”末了,又加了一句,“我這里可是正經賭檔,官府那里掛了號的,可不收什么手啊腳啊命啊之類的東西。”
少年見這杜三爺道破了自己的心思,哂笑一聲,說道“那你說賭什么?”
“就賭一把大小,無論輸贏,這些錢你都拿走,我們只是切磋一下,讓諸位看個仔細。”
“那不行”少年搖頭道“沒有賭注,賭了還有什么意思。這樣吧,我要是輸了,我就給你做十年苦力,我要是贏了,你就再賠我百兩紋銀。”
杜三爺笑道“一言為定!”
眾人慌忙分開左右,讓這少年和杜三爺坐在賭桌兩頭。
杜三爺從懷里拿出三個骰子,交給少年,說道“你擲!”
少年也不推辭,大大咧咧的從杜三爺手中接過骰子,還是老樣子,將三顆骰子夾在右手除大拇指外的其余四根手指之間,只不過這一次卻是一條腿踩在板凳上,另一條腿踩在了桌子上。
少年手指夾住骰子,仍舊是輕輕一擲,三個骰子嘰里咕嚕的在青花瓷碗里面打轉,周圍圍著的賭徒們早已紅了眼睛,這是他們僅剩的一點兒希望,若是杜三爺也輸了,自己可就要去城門外的護城河里面自盡了。
骰子轉的越來越慢,周圍的氣氛也更加緊張。
終于,三顆骰子停止了轉動,眾人屏息一瞧,赫然正是三個六點。
又是豹子!
少年哈哈大笑,說道“怎么樣,杜三爺,這下子你可是輸了。”
杜三爺猛地站起,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三顆骰子被其收回了手中,怒道“你果然出千!這骰子是不可能擲出豹子的!”說完,用力將三顆骰子拍向賭桌,只聽磕碰幾聲,骰子碎裂開來,里面出現了三顆小小的鉛丸。
原來,一開始這杜三爺就在骰子里面做了手腳,骰子里面塞進了三顆鉛丸,鉛丸靠近六點的位置,正常來說,如果擲骰子的人不出千,那么無論怎么投擲,都會是三個一點,決計是不會出現豹子的情況的。
少年哪里想到這些,只是正在興頭上,見這賭場里面的賭徒一個個看不出自己的手法,便故技重施,沒想到卻因此中了杜三爺的計。
少年哈哈大笑,不待杜三爺動手抓人,一伸手,就把這一上午贏得所有銀子銀票撒向了空中,同時叫道“誰的銀子誰自己取了。”
賭徒聽了,均是一擁而上,去爭奪那屬于自己的一份銀子。
少年趁亂跑出賭檔,后面幾個賭場打手則是緊追不放,一起跟了出去。
風劍然自一開始就坐在賭場里面的角落里面,從頭到尾把這一切看在眼里,一進城,他就和師父分作兩頭,按照老樣子打聽師父師門的消息,賭檔客棧,正是人流紛紛,消息流通之地。風劍然在這里坐了好久,一上午光看見這少年抖擻威風,大殺四方,完全沒有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消息,不覺有些失落,最后這一幕他倒是看在眼里,但是憑他的見識,卻是一點兒也沒有看出這少年是怎么出千的,也不禁有些暗暗稱奇。
看到少年離開,人群也轟散之后,便起身離開了賭坊,朝著和師父約定的地點走去。
這次再回神州華夏,已經過了十年,這里和蠻荒偏遠之地不同,到處繁華景勝,花花世界,一切都讓風劍然感到稀奇。自己離開這里的時候只有五歲,腦中只留下一些碎碎凌亂,不成片段的記憶。風正凌帶著自己,哪里人跡罕至便往哪里去,什么奇奇怪怪的山崖古洞,激流奇川,這十年倒是尋了個遍。最終還是一無所獲,風正凌這才帶著風劍然重回神州浩土,想著再從人群之中打探消息。
出了賭檔一路前行,走到一處胡同口的時候,突然發現剛才那個從賭檔里面跑出去的少年,正蹲坐在胡同口向自己眨著眼睛,并且招手,看樣子是想讓自己過去。
風劍然回頭環顧四周,看見四下無人,確定少年是在叫自己,耐不住心中好奇,便走上前去,問道“你叫我?”
少年也是四周看了看,小聲說了三個字“天劍閣!”
這一下倒是讓風劍然始料不及,登登登倒退三步,脫口問道“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少年心下一笑,自己在賭檔里面就注意到這家伙了,進了賭檔啥也不干,逢人便打聽有沒有聽說過天劍閣,一點兒心機也沒有,穿的又像是個少爺一般,滿身綾羅綢緞,要是不騙他一把大的,自己這一趟還不白出來了。
“我有些餓了!”少年一字一頓的說道
風劍然當然知道少年的意思,趕緊說道“我正要和師父匯合,我們就住在前面的客棧里面,那里的酒菜相當不錯,不如你跟著我,去大吃一頓,酒菜絕對管夠。你只要和我們說說天劍閣的事情就行。”
你師父?鬼才知道你師父是不是和你一樣傻不愣登的,萬一識破我怎么辦,少年當下說道“那可不行,這個秘密整個平原郡也就只有我知道,而且我看和你有緣才會透漏給你,至于你師父,你以后見了他轉述給他就是了。”
風劍然見這少年很執著,也覺得這種大秘密不可在人多的地方說起,便拉起少年,還很貼心的給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道“那你說個地方,我請客。”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少年笑道“這安平縣內有一個好去處,叫做鳳來儀,那里的酒菜才是這安平縣最好吃的,不如我帶你去嘗一嘗,順便給你說說我知道的事情。”
風劍然哪知有詐,又一門心思想知道有關天劍閣的事情,便毫不猶豫的跟著少年,兩個人一前一后,朝著鳳來儀走去。
只是這風劍然剛剛自海外歸來,哪里知道這鳳來儀并不是一家酒店,而是一家青樓,并且是平原郡里最好的青樓,那少年拉著風劍然一路徑直往鳳來儀走去。這青樓門口一貫有幾個打手看門,碰上一些不開眼的閑漢來這里搗亂,便會出手驅趕,看見一個滿身破衣的少年要進來,立馬伸手攔住,呵斥道“哪里來的叫花子,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還不快給老子滾。”
少年聞言,也不生氣,反而高聲怒道“你們幾個睜開狗眼看看,小爺身后跟著的是誰,還不趕緊給我家少爺讓開一條道。不開眼的東西!”說完,不待門口的打手緩過神來,就大搖大擺的帶著風劍然走了進去。
門口的打手看見風劍然一身打扮十分貴氣,腰間掛著的那塊玉佩怎么著也得值個千八百兩銀子,一時之間被少年唬住,也沒有細問,就放了二人進去,直到兩個人走了有一會兒,方緩過神來,相互問道“剛才那是哪家公子,老趙,你認識?”
那被稱作老趙的打手皺眉道“我哪里認識,我還以為你認識呢。”
幾人爭論了一會兒也沒商量出來個所以然來,便不再管他們,反正只要來送銀子的,都是大爺。
此時風正凌正坐在青松苑的二樓,等著自己的徒弟回來。青松苑依江而建,從窗口望去,便能看見沂水東流而過,丹鶴飛舞,白魚跳江,端的是美景無限,讓人心曠神怡。
風正凌自恃身份,便讓徒弟風劍然去人流眾多的地方打探,自己就安坐在這里,要了一壺酒,慢慢的聽著過往客人的酒后笑談,反正自己有的是時間,而且日子久了,對于往事也看的淡了,心里倒是生出一種不悲不喜的狀態,有些事情打聽到了最好,打聽不到也就算了。
青松苑的二樓客廳很大,能夠放滿十個大桌子,臨窗設了幾個雅座。風正凌細細品了一口店小二推薦的桂花釀,被風一吹,倒是顯得有兩分醉意。
鄰桌的幾個客人正喝到興頭上,一口酒下去,便唾沫橫飛,相互之間說著自己這些天來聽聞的異聞奇事。
面北而坐的一個漢子,約摸著四十歲上下,眉眼間有一道細小的傷疤,嚼了一口肉,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這平原郡監察御史御大人家里出了一件怪事?”
其余幾人自然是做好奇狀,問道“馬老兄,是怎樣一樁奇事,你快給我們講講。”
那馬姓漢子見幾個人這么給面子,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御史大人家里,鬧鬼了!”
幾人趕緊停下了手里的酒盅碗筷,問道“這御史大人可是一個清官,為人剛直不阿,怎么可能會招惹臟東西,一定是你聽錯了。”
“嗨!這事可不是聽說,我的老鄉就在御史大人家里做事,這件事情是他親自跟我說的,可不是三拐兩拐聽來的。說是每到夜里子時,這御史大人家里就遍地紅光,血紅血紅的那種,陣陣黑煙伴隨著紅光從地底冒出來,時不時的還能聽見女人和小孩哭的聲音,可是非常凄慘。”
眾人聽見馬姓漢子說的這么篤定,當下也就信了幾分,紛紛說道“這可真是一件奇事,難道御史一身正氣,就鎮不了這些邪魅的東西?”
一人忽然說道“御史是清官,這也是人人相傳,我們也沒有親眼見過,你們說這是不是傳言有誤,其實這鬼魅都是被御史參奏,屈死的冤魂,來找他報仇來了?”
其他人一聽,紛紛點頭,感覺他說的有些道理,如果御史大人真的是青天,那妖邪鬼魅,躲他還來不及,又怎么會去他家里。
“還有呢,這御史大人家里的公子,都丟了好長時間了。我還聽說,江湖上有幾個好打抱不平的,想去御史家里助陣,但都被這御史回絕了。”馬姓漢子飲了一杯酒,繼續說道
眾人又是嘖嘖稱奇,心道這御史不愿意讓人相助,莫非是要認命,或者是怕去助陣的人知曉了其中的真相,毀了他的名聲?
風正凌在一旁聽的真切,鬼神之說,虛無縹緲,自己游走這里二十年,從來沒見過什么鬼靈精怪之物,當下便來了興趣,想去探查一番,萬一這鬼物和自己一樣,也是天外來客,豈不是正合自己心意。
于是起身走到那桌客人面前,問道“你們說的那個御史,家住何方?”這風正凌說話毫不客氣,倒也是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幾人相談正歡,忽然出現一個人,毫不客氣的打聽御史家住址,其中有一人喝道“哪里來的不開眼的雜碎,沒看見大爺們正高興嗎,想問路,就先敬大爺們幾杯,大爺們喝的痛快了,自然會告訴你。”
風正凌眉頭一皺,手中長劍出手,一陣白光閃過,剛才說話的這人人頭就從脖子上滾了下來,鮮血自腔子里面噴出,桌子上的酒杯立即被血灌滿。
“幾位大爺看看我這酒,敬的怎么樣?”
剩下的幾個人哪里還敢回他,紛紛跪在地下,喊道饒命。那馬姓漢子哆哆嗦嗦的將御史家里的住址說清楚,怕風正凌聽不懂,還手舞足蹈的比劃了一番。
風正凌飲下最后一杯酒,就朝外走去,剛才噴涌而出的鮮血卻是一滴也沒有沾染到他身上,連他身后桌子上的酒菜也還是干干凈凈。走到樓下,從身上掏出一塊雞蛋大小的金疙瘩,扔給了店里的掌柜,說道“待會兒有人找我的話,你就說我去御史家了。”
店家哪里敢不答應,雖然這里常常有江湖中人出沒,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眾目睽睽下出劍殺人的,自己還是頭一遭見過,眼看著風正凌走出自己這里好一會兒,才吩咐店小二去報官。店小二也是哆哆嗦嗦的,趴在門口四處張望了一會兒,確定這殺神走遠了之后,才一路小跑去縣衙。
師徒二人自此一分,卻是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