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葬棺劫起命染煞

“埋了他。”

那僵硬如石、粘著凝固泥漿和污血的枯指，直挺挺指向地面。

爛黃的指縫里攥著那片暗紅染血的命泥，紋路扭曲斑駁，竟似一幅凝固的“死卦”。

“他”是誰？

陸十一？穢泥斗？還是這整個劫起禍生的源頭？

吳阿囡凄厲的哭嚎聲驟停！渾濁老眼猛地瞪圓，眼底那片混沌的哀絕被一句命令點炸，燃起渾濁的兇光！她根本沒去看那枯指指向何處，更沒問埋誰！如同被觸發了機關的鐵偶，那張糊滿淚、鼻涕、泥土的枯臉扭曲著，干裂嘶啞的喉嚨里爆發出更加撕裂的、混雜著亢奮與絕望的怪異尖嘯：

“埋！對！埋了你個老不死的！連著這破爛家什一起埋！埋到黑水溝！爛泥塘！下輩子都泡在臭泥湯里！省得你再算那勞什子的缺賬！！”她一邊嚎，枯瘦的身體卻爆發出與凄慘哭聲全然不符的狂猛蠻力！竟不再搖晃徐半瞎那僵硬的“尸身”，反而雙手猛地抓住徐半垂落在地上的那根染血斷指的手臂，如同抓住一根朽木犁杖，以肩膀抵住徐半的胸膛，腰身猛地向后死命一拱！

“起——！！！”

聲如裂帛！

那具仿佛已徹底斷絕生機的枯朽身軀，竟被吳阿囡這豁命一扯，硬生生從地面上拖拽起來半尺！枯瘦的脊背如同破口袋般沉重彎折，腦袋和雙腿耷拉著，像一個被孩子拖著跑的破草人！

但就在這具“尸身”被強行拖離地面的瞬間！

穢泥斗！

那口半箍在陸十一焦黑殘軀上、剛剛被徐半瞎“命泥”糊住裂口的殘破斗胚，仿佛受到致命牽引！勒入血肉的穢泥死氣荊棘猛地收緊、顫抖！如同被強行拽動了根基的毒藤！斗體表面那道被暗紅“命泥”強行封固的、粘著血漬的裂口邊緣……

“滋啦！”

那片凝固的暗紅命泥竟如同燒紅的鐵水被強行撕裂！下方那剛剛勉強壓制住的、混雜了劫泥劫木朽棺氣息的混亂漿液瞬間翻涌沸騰！

嗡！！！

一股遠比之前更狂暴、更駁雜、又因沾染了徐半那枯朽尸身斷裂命火余燼而帶上濃烈死氣的……尸穢劫泥洪流！如同被堵塞的火山找到了最薄弱的宣泄口，沿著那道裂開的“命泥”豁口，猛地向九天之上——那三道凝聚了所有毀滅怒火、即將徹底碾下的至高意志——狂噴而出！

目標！直指懸于最頂、代表了最終審判與秩序的——道衍司天玉牒！

這洪流污濁不堪！蘊含了凡俗尸體、劫泥朽木、焦油污垢、斷指血氣、混亂駁雜的毀滅雜念……是天地間最污穢最底層的渣滓！所過之處，連混亂的戰場空間碎片都被強行染上了一層粘稠的、讓人神魂作嘔的晦暗油光！

“玷污！”玉牒頂端冰冷意念發出純粹的、被極致污穢觸及核心的怒鳴！懸垂的玉牒本體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純凈金輝！如同太陽核心的凈化光柱驟然壓下！要將這玷污天地的穢物連帶著下方所有污源一同徹底凈化成虛無塵埃！

金輝煌煌！神圣！純粹！象征著秩序之極的絕對審判！

污穢泥流！粘稠！駁雜！裹挾著一切混亂與毀滅的沉積之物！

兩道代表宇宙兩極極端的力量，即將在這小小的院落上空……

轟然對撞！

也在這一剎！

吳阿囡那枯槁的身體完成了最后的、不協的發力！將徐半的“尸身”徹底拖動，后背狠狠撞向院墻后那堆亂糟糟的、堆放著陳年爛柴、雞糞、破筐的雜物堆里！砰的一聲悶響，朽木枯草被撞得四散，灰塵彌漫！

她枯爪在身后雜物堆里死命一扒拉！竟從那堆爛泥柴火中拽出半截爛糟糟的……

破糞叉子！

那糞叉木柄朽爛烏黑，叉頭更是斷了兩齒，銹蝕坑洼的表面沾滿了陳年污垢和惡臭的糞漬！她連看都不看，雙手掄圓了這根污穢不堪的破叉，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瘋獸般的混響，將那污糟的叉尖！對準下方——

被穢泥斗死死勒纏、意識近乎磨滅、軀體卻因穢泥斗最后的爆發異動而劇烈痙攣扭動的陸十一！

更準確地說！

是朝著陸十一那被油污穢物徹底堵塞、此刻卻似乎在內部劫泥沸騰的劇痛中極其細微震動的……

左耳！

“哐當——！！！”

鈍器狠狠砸入污物皮肉的聲音，沉悶得令人牙酸！

糞叉斷齒的尖端并非要刺穿陸十一耳蝸！而是以蠻橫到恐怖的力量，狠狠拍砸在了他那被厚厚焦油黃泥徹底糊死的左耳側后！

咔嚓！細碎頸骨不堪重負的錯位聲響起！

而更深層！

那粘稠堵塞了耳道的污物，竟被這狂暴一砸帶來的巨大沖擊和震動！

噗！

一注極其粘稠、混著焦糊渣滓、腐朽茶葉碎、和凝固黃泥屑的……

惡臭油痂！

竟被他那本就破碎的耳道強行擠出、噴射了出來！污垢噴射的方向……

不偏不倚！

正濺射在近在咫尺、因徐半“尸身”被拖離地面而導致最后一道“命泥封口”劇烈波動翻涌的……

穢泥斗斗體之上！

更致命的是，其中一點濃黑如墨、泛著焦油冷光的粘糊顆粒，徑直射入了斗體表面那道被撕裂翻滾的“命泥裂口”深處！

噗嗤！

如同滾燙的瀝青滴入燒紅的焦炭！又像是最后的、攪亂一切的污穢鑰匙捅開了地獄熔爐！

轟隆——！！！！

穢泥斗內部被強行壓抑的、混雜著所有尸穢劫泥、朽木怨念、污血孽力的恐怖狂瀾徹底失控！那道因命泥撕裂而露出的豁口被強行撐開！一道難以形容其形態的濁流猛地噴射而出！

這濁流不再是單純的能量！

它仿佛是……

一口被陳年尸油浸透、被斷指怨念詛咒、被朽木死氣纏繞、被焦油污垢包裹、又被無數混亂駁雜的毀滅雜念強行壓縮凝結的……

腐朽穢泥劫棺！

棺形模糊扭曲，表面流淌著粘稠的惡臭光華，內里涌動著無數掙扎哀嚎的混亂光影！它以無可阻擋的污穢沉淪之勢，悍然撞向那道從天而降、純粹熾烈的……

凈化金輝！

天地失聲！

碰撞之處，沒有爆炸！

沒有光芒四射！

如同……

最污穢滾燙的泥漿！

潑灑向！

最灼熱純粹的冰雪！

“滋——————————！！！”

漫長刺耳、足以凍結靈魂的腐蝕消湮之聲！

金輝灼烈，蘊含天道規則，足以凈化一切不潔！

穢棺污濁，凝聚眾生劫難，專擅侵染萬法靈韻！

金輝煌煌，寸寸推進！

穢棺沉重，寸寸污濁！

金輝沾染黑泥，黯淡！污棺受金光照耀，蒸發！

但！

污棺凝聚的“劫”，是無數混亂、毀滅、絕望的沉淀！

天道金輝的“凈”，是唯一、秩序、裁斷的極致！

污棺內沉淪無盡的雜濁孽障！死死拖拽著那片純粹的金光！將那煌煌天威拖入萬劫糾纏的淤泥之中反復沉淪磨蝕！

道衍玉牒懸于高空，金光浩瀚。

穢泥斗纏于焦軀，黑流如墨。

兩者之間，那短暫的膠著之點！

仿佛形成了一幅……

以污穢為墓！以秩序為碑！

天地為棺槨！光暗為殉葬！

的恐怖絕景！

“呃啊啊啊！！！”

陸十一的慘嚎早已被湮滅！他焦黑破爛的軀體在穢泥斗的瘋狂汲取與束縛下劇烈縮水！皮膚焦炭化！筋絡干枯如死蛇！唯有丹田處那被黃泥片死死鎮壓的混沌核心在劇痛中瘋狂搏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那口凝結出來的穢泥劫棺！每一次搏動，他的生命氣息都在以恐怖的速度流失！他的血肉骨精！他的靈魂碎片！都在被那口沉重的穢棺強行抽取！作為維系這最后一道污穢堤壩阻擋秩序天威的……燃料！

以命養棺！葬天！

“撐…撐不住…”司天玉牒頂端那冰冷的意念竟在這絕對的混沌糾纏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令九天震蕩的……滯澀！玉牒邊緣流轉的審判符文光芒驟暗，如同被無形淤泥糊住的燈火！

“好棺！！哈哈哈哈！奪它造化！”黑蓮魔音狂喜貪婪！不顧那尚未洗去的“黃泥皮癬”，蓮身猛地化作一道巨大的貪婪魔口，撕開殘余空間裂痕，悍然噬向那正在膠著中僵持的穢棺與金輝交匯點！要奪取那以生靈命元承載葬天之力的劫棺本源！

“滾開！”熔巖火柱亦裹挾著滔天烈焰撞去，同樣覬覦這前所未見的“葬天劫棺”！

就在這時！

趁著那因穢棺葬天之景而引發的九天巨擘心神最動蕩的萬分之一隙！

一直死死拽著徐半“尸身”、背靠雜物堆的吳阿囡，那張灰暗枯槁的臉上突然爆發出一種不顧一切的兇獰！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院中角落那只——

嚇癱在歪脖子梧桐樹根下、炸毛僵硬得如同雕塑的花毛老母雞！

她那只還握著那根沾滿惡臭的斷齒糞叉枯爪，猛地將那破糞叉朝著那只呆滯的雞狠狠一擲！

“咄！”

糞叉斷柄劃過一道污糟的弧線，狠狠砸在老母雞旁邊的土塊上，驚得那雞發出“咯咯咯”的凄厲短叫！

而就在那雞被驚動、本能地扇動翅膀向前撲騰了一爪的同時——

吳阿囡那干癟的胸腔仿佛被強行擠扁，喉嚨里憋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鐵鍬刮鍋底的刺耳怪音：

“土……雞……爪……按……煞……”

話音未落！

那只被驚擾的老母雞剛往前撲騰落地的雞爪！

踏足之處！

正好是穢泥斗勒緊嵌入陸十一軀體的、一條最深穢泥荊棘的尾端根部！

噗！

一個小小的、糊著泥土草屑的……

雞爪印！

清晰無比地烙在了那污穢翻涌的泥漿荊棘之上！

也就在這雞爪印按入泥漿的萬分之一瞬間！

那正在被陸十一命元強行催動、死死拖著道衍玉牒金輝墮入污穢深淵緩緩沉淪的“穢棺葬天”之景最核心……

那方劫棺凝成的穢泥表面……

一個極其微小、卻被瞬間放大到貫穿一切虛妄的……

歪歪扭扭、糊著泥屑的……

雞爪印痕！

如同億萬年沉寂的輪回墓碑被激活！

驟然浮現！

“咯……！！！”

陸十一那早已干涸破碎的喉嚨里，如同被一股源自開天辟地最污濁底層的黃泉流風灌入，竟然硬生生擠出半聲不似人言的嗚鳴！

與此同時！

穢泥劫棺表面那個被放大的雞爪印痕驟然扭曲、收縮！

一股沉滯到凍結時空的、混合了禽畜血肉腥氣與泥土腐朽本源的……

黃泥葬劫之力！

如同棺蓋下壓的最后一把巨鎖！狠狠向內一收！

“嘣——！！！”

那道道衍玉牒降下的煌煌凈世金輝核心，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禽畜凡塵最底層本能掙扎而引動的黃泥葬劫之力從內部狠狠鑿穿了堤壩！那僵持的平衡徹底崩塌！金輝如泄閘洪流，被那劫棺污穢拖拽著……

轟然沉入了無邊的穢泥濁劫之底！

連帶著……

玉牒本身那純凈無瑕的本體之上！

都被那驟然爆發、沉入濁劫的污穢之力強行浸染上了一塊……

覆蓋了整個牒面三分之一的……

巨大、丑陋、流淌著污濁泥漿光澤的……

巨大雞爪印污痕！

“呃！！！”

道衍玉牒頂端那冰冷的意念發出一聲如同琉璃被鐵石刮擦的、痛苦驚駭到極致的凝滯低鳴！

九霄震動！星落如雨！

道衍司天！天律載物之牒！竟被一縷夾雜著凡間老母雞爪印烙印的黃泥污穢強行……

污了法體本源！！！

穢棺葬天！

竟……

功成！

“哈哈哈哈——！！”尸解老魔與熔巖巨魔的笑聲猖狂刺破蒼穹！

黑蓮魔爪抓住這玉牒被重創的千載良機！無視那黃泥印痕引來的更深污穢！貪婪魔口暴漲千倍！如同潑墨般籠罩而下！不再管劫棺！而是要一口吞了那被污了本體根基、防御大跌的道衍玉牒！

熔巖火柱亦同時調轉！化作焚天烙鐵砸向玉牒邊緣！

而地上！

在穢棺成功葬下金輝、徹底吞噬掠奪了玉牒一部分凈世規則之力的瞬間！

穢泥斗劇烈震顫！纏繞陸十一軀體的死氣荊棘瘋狂蠕動膨脹！那口斗胚形狀更加扭曲凝實！斗口處那道豁口邊緣，那被撕裂的暗紅命泥痕跡竟強行彌合，如同被烈火熔鑄的鐵汁重新澆筑！斗壁上粘稠流淌的濁色泥漿深處，隱約可見無數細密微弱的金線被強行束縛、扭曲掙扎！那是……從葬滅的玉牒金輝中強行奪取、污染融入的殘缺規則！

而本已奄奄一息、干枯如焦炭的陸十一軀體！

在那雞爪印烙入穢泥荊棘、引動葬劫之力的瞬間！

他那早已磨滅到近乎虛無的眉心識海深處！

一點灰黃色的微芒驟然點亮！

那不是明燈！

而像是沉寂了億萬載的死水深淵底下……

第一次映照出……

一縷沉淪劫泥包裹的、沾滿了油污草屑的……

渾濁！

扭曲！

卻！

真實不虛的！

“雞爪”！

那雞爪影像一閃而過！

烙印在識海最深處！

隨即！

他那被污垢堵塞干裂的雙耳猛地一震！

左耳深處那片死死鎮壓混沌狂躁的“黃泥片”上……那個曾被強行抹去的、清晰的禽爪印痕輪廓……

瞬間重新浮現！

比之前更加深刻！更加栩栩如生！

而此刻！

這印痕邊緣……竟極其詭異地……

沾染上了一絲……從穢泥斗中反饋過來的……黯淡金輝的血漬？！

是凈世金輝被污染后殘留的規則余燼？！

還是……

被那“黃泥葬劫之爪”撕破規則后……捕獲的……

第一縷天機？

陸十一幾乎停止跳動的心臟猛地一縮！焦炭化的胸腔被最后一股被強行注入的“沉淪劫力”撐得發出一聲干朽木裂開的脆響！

噗！

最后一口粘稠如同泥漿、卻又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金絲的血塊……混雜著焦炭碎屑……從他喉嚨里緩緩涌出……

濺在穢泥斗口那重新熔鑄、糊著暗紅銅銹與污濁金絲的豁口邊緣。

血泥交融！

劫器初鳴！

而吳阿囡，背靠著一堆朽木爛草，枯手還保持著扔糞叉的姿勢。她渾濁的眼睛愣愣地看著穢泥斗口那片沾著血泥的新痕，又看了看那雞爪印烙下的穢泥荊棘根處，嘴巴無意識地開合了幾下：

“雞……雞爪……”

轟隆隆——！

九天之上，黑蓮魔口與熔巖烙鐵已狂噬至道衍玉牒邊緣！那玉牒煌煌本體被巨大雞爪污痕浸染了三分之一，黯淡無光！只能爆發出不完整的規則光輝死死抵擋！

兩道兇戾魔影的轟擊光芒交織，如同潑墨的巨浪就要將其徹底淹沒！

司規那只被“死結”銹跡拖住的枯槁巨掌，此刻掌心主鏈暗金光芒瘋狂流轉，似乎即將徹底祛除那一點微小的污穢錨點！巨掌猛地抬起！帶著湮滅一切、終結此局的無上意志，對著下方那引起一切混亂源頭的穢泥斗、那三個該死的螻蟻……

再次重重按落！

這遮天一掌落下！將再無任何荒誕取巧的余地！

覆巢之下！劫火終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