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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分鐘以后,倫納德正坐在餐桌邊上替他的自來水鋼筆灌墨水。他拿一塊特別準備的布片擦干了鋼筆尖,把面前一張紙擺正。現在他有了一個差使,他也就感到滿意了——盡管葛拉斯弄得他心煩意亂。他有個難以更改的習慣,總想把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現在他正打算開列出他有生以來的第一張購物單子。他在頭腦里仔細思考著他需要的東西。可現在要他思考吃的東西的話,那可不行,因為他現在一點不餓。事實上,他已經有了他需要的每一件東西。他有了一個差使——一個人家專門等著他來就任的職位,他還會有一張通行證,他成了一個工作集體里的成員。他參與了一項機密的任務。他是一個秘密核心組織里的一員——葛拉斯對他說起的關于當地的五千或者一萬個市民都是間諜的話還真起了點作用,使他知道了這個城市的真正的性質。他寫下了“鹽”。他見過他的母親在一張巴斯爾登公債券上面毫不費力地列出一張單子:一磅肉,兩磅胡蘿卜,五磅馬鈴薯。可是不用上一些比這更加玄妙的暗號可不行——那樣會有失他作為秘密工作人員之一這么個身份——更何況他在“黃金行動”中通過了第三個層次的安全檢查,而且他不會烹調。他考慮到了葛拉斯的寓所里的安排,就劃掉了“鹽”,寫下了“咖啡和糖”。他在字典里查到了德語里“奶粉”這個詞。現在這張單子就不難列了。它變得越來越長,他覺得自己仿佛在胡編亂造似的。他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會有食物,沒有亂七八糟的東西,沒有任何庸俗的玩意。花上十二個德國馬克,他就可以在晚上到一間酒館里去吃晚餐,白天則在阿爾特格里尼克的食堂里用餐。他又查了查字典,寫下了“茶葉”,“香煙”,“火柴”,“巧克力”。最后一種食品是在他工作到深夜時用來使血糖保持在一定的高度的。他站在那兒把購物單看了一遍,他覺得這張單子開得恰如他之為人:無牽無掛,果斷潑辣,嚴肅認真。

他安步當車,來到總理廣場,發現就在他吃罷晚飯的那間酒館附近的街上有一排店鋪。原來位于沿街人行道旁的那排房子被炸塌了,露出了六十英尺開外的第二排建筑物。它們的上面幾層空蕩蕩的屋子都被炸裂了墻壁,露了出來,讓人看得非常清楚。一些三面有墻的房間吊在半空中——電燈開關,壁爐,墻紙等等一應俱全,絲毫無損。有一間空房里,有一個銹跡斑駁的床架子。另一間有一扇門半掩著,顯示出門里邊的一個空洞的去處。再過去一些,有個房間只剩下一堵墻,看上去活像一張巨大無比的郵票,印在凸起來的泥灰墻上,由于風吹雨淋而變得污穢不堪,貼附在濕漉漉的磚頭上。在它隔壁是一片白色的浴室里的瓷磚,下水管道橫七豎八,瘡痍滿目。在一堵盡頭的墻上,還可以看見每一層樓的樓梯在墻上留下的鋸齒形的印跡——曲折而上,直抵五樓。屋子里還剩下的最為完整的東西,就是煙囪下側的那個爐膛。它們從一個個房間里穿過去,把那些以前似乎互不來往的壁爐連成了一個網絡似的機構。

那些房子里,只有底層才有人住。固定在人行道的邊緣的兩個柱子上,高高地掛著一塊漆得很內行的招牌,宣告著每間店鋪的名稱和行業。曾有無數人留下過他們的足跡的一條走道,在瓦礫和一堆堆磚頭中間蜿蜒而過,一直通往那些懸空吊著的房間下面的入口處。店鋪里光線明亮,看上去幾乎可以算是興旺發達。店里的貨物也應有盡有,可供顧客任意挑選,品種之多不亞于托特納姆的街角上的那些鋪子。每間店鋪里排著一個短短的隊伍。只有速溶咖啡缺貨。售貨員給他的是磨碎了的咖啡。食品店里的那位小姐只肯賣給他兩百克咖啡。她對他解釋了原因,他也點著頭,好像聽懂了似的。

在他回去的路上,他在路邊的一家鋪子里吃了小香腸,喝了可口可樂。他回到了梧桐林蔭道,在等電梯的時候,有兩個穿著白色連衣褲工作服的男人從他的身邊走過,上了樓梯。他們手里拿著油漆桶、梯子和刷子。他和他們的目光相遇,聽他們從旁邊走過時咕嚕了一聲“白天好”。他正站在自己的家門口從口袋里掏鑰匙的時候,他聽見那兩個男人在他下面那層樓梯口說著話。他們的聲音被水泥的梯級和樓梯間里光滑的墻壁弄得走樣了,他沒有聽清楚他們說的那些確切的字眼,可是從他們講話的節奏和腔調來判斷,他們講的,毫無疑問,一定是倫敦腔的英語。

倫納德把他買來的東西放在他的門口,然后朝著樓下叫道:“喂!……”他一聽到自己說話的聲音,他才意識到他多么寂寞。其中一個人放下了手里的梯子,抬起頭來朝上面望著。“喂,喂?”

“那么,你們原來是英國人,”倫納德從樓梯上下去。第二個男人從倫納德下面的那套公寓里走了出來。“我們還以為你是個德國佬,”他解釋道。

“我也以為你們是德國人哩!”倫納德這時已經站在他們面前,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他們對他看著,既不表示友好,也似乎并無敵意。

第一個男人重新拿起梯子,把它搬到那個房間里去。“你住在這兒?”他掉轉頭來問道。

看來他不妨跟在后面進去。“剛到這兒,”倫納德說。

這套房間比他的那套要考究得多。天花板更加高些,門廳很寬敞——他那套房間里的門廳窄得像條走廊。

第二個人搬進來一疊防塵罩。“這些活兒大多承包給德國佬去干。可是這套房間里的活兒卻一定得由我們自己動手。”

倫納德跟著他們走進一間很大的起居室,里面什么家具都沒有。他看著他們把那些防塵罩鋪在光滑的木制地板上。他們似乎為了有此機會談自己的情況而感到很高興。他們以前在英國輜重部隊里服役,他們這些士兵都并不急于想要回國。他們喜歡這里的啤酒和香腸,還喜歡這里的姑娘。他們接著就動手干起活來,用裹在橡皮塊上的沙皮紙擦著屋子里的那些木制的結構。

第一個男人是從沃爾瑟姆斯托來的。他說,“只要你不是俄國人,這兒的姑娘都會聽你的——這個你盡管放心。”

他的朋友——他是劉易舍姆那兒的人——表示同意。“她們恨俄國人。俄國人在一九四五年五月打到這里來的時候,他們干出來的事情像禽獸——像下流的畜生。這些姑娘,她們都有自己的姐姐,或者母親,甚至她們的祖母,給那些俄國佬強奸,被他們用刀子捅死。她們都認識幾個給他們糟蹋過的女人。她們都還記得。”

第一個男人正跪在地上擦那護壁板。“我們有幾個伙計在一九五三年的時候在波茨坦廣場那兒值勤,親眼看見那些俄國佬對著人群開起了槍來一九五三年六月,東柏林的工人舉行罷工和示威,后為蘇聯和東德的軍警鎮壓。。就那樣,都是些帶著孩子的女人。”他抬起頭來看著倫納德,神情愉快地說道,“他們都是些人渣。”接著,他說道,“這么說,你不是個軍人。”

倫納德說他是郵政局的一個工程師,到這里來改進陸軍的內部通信線路。這是和道里斯山那兒的人商量好了的說法——他這是第一次有機會把它給用上。當著這兩個說起話來坦坦蕩蕩的人面前,他覺得自己這么哄騙人,真像個小人。他倒很想把他到此地來的目的對他們和盤托出,以此來表示,在對付俄國佬方面,他也在作出他自己的一分貢獻。接著他們又攀談了一會,然后那兩個人把背對著他一個勁兒干起活來。

他們說了聲再見,倫納德就回到樓上去,把他買來的那些東西拿進他的房間里。由于他得在架子上找個地方放這些東西,使他心情變得愉快起來。他替自己沏好了茶,在那張座位很深的扶手椅里無所事事地坐著。盡管他從來就不太喜歡看書,可是,如果有一本雜志可以讓他看看的話,他也會津津有味地讀起來的。不久他就在他坐著的地方睡著了。等他一覺醒來,可以讓他為今晚的約會做些準備的時間只剩半個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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