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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只愛陌生人
  • (英)伊恩·麥克尤恩
  • 6650字
  • 2019-01-05 09:56:10

整個城市,凡是主要街道的交匯處,或是最繁忙的那些廣場的角落里,都會有那種結構簡潔的小亭子或者叫小棚子,白天的時候整個兒都蓋滿了各種語言的報紙雜志,還掛著一排排印著著名景點、小朋友、各種動物和女人的明信片,掛久了卷了邊的卡片上的女人看著就像是在笑。

書報亭里坐著的攤主,透過那小窗口幾乎都看不到,里面又是黑咕隆咚的。你有可能從亭子里買了包煙之后還不知道賣給你煙的是男還是女。顧客只能看到當地人那種深棕色的眼睛,蒼白的一只手,聽到喃喃的一聲道謝。這種書報亭是鄰里間緋聞私情和謠言蜚語的中轉站;口信兒和包裹都在這兒遞送。可游客要是過來問路,攤主則只會含含糊糊地指指掛在外頭的地圖,不仔細看,很容易隱沒在一排排俗麗的雜志封面當中。

有很多種地圖可供挑選。最沒用的是那些出于商業利益印制的,除了顯示重要的旅游景點外,主要的目的是為了突出某些商店或是餐館。這類地圖是只標出主要的街道。另有一種地圖印成印制粗劣的小冊子形式,可是瑪麗和科林發現,他們從其中一頁走向另一頁的時候很容易就找不著北了。再有一種就是價格昂貴、官方授權印制的地圖了,整個城市全部收錄,就連最狹窄不過的過道都標得清清楚楚。可是整張打開以后足有四英尺長三英尺寬,印刷的用紙又是最差不過的,要是沒有適合的桌子和特制的夾子,在戶外你是休想打開來查看的。終于弄到一套可以用的系列地圖集,以其藍白條的封面頗引人注目,這套地圖將城市分為容易處理的五個部分,可不幸的是這五個部分各自為政,互不交叉。他們住的旅館在地圖二的頂端區域,有家價格昂貴、名不副實的餐館在地圖三的底部。他們正打算前往的那家酒吧在地圖四中間,一直到他們經過一家關門閉戶的書報亭以后,科林才想起他們本該把那套地圖帶出來的。沒有地圖指路,他們鐵定是要迷路的。

可他什么都沒說。瑪麗領先他幾步遠的距離,走得很慢而且步幅均等,就像在步測一段距離。她抱著雙臂,低著頭,帶著挑釁的神氣沉思不語。狹窄的過道將他們帶到一個巨大的、燈光黯淡的廣場,鵝卵石鋪就的一大片空曠之地,中央立了個戰爭紀念碑,用大塊的、粗粗鑿就的花崗巖聚合成一個巨大的立方體,上頭是個正把來復槍扔出去的士兵雕像。這是個熟悉的標志,幾乎是他們所有探險的起點。可是除了一家咖啡館外頭有個人正在把椅子摞起來,有條狗以及稍遠處還有個人在看著他以外,整個廣場都渺無人跡。

他們斜穿過廣場,進入一條寬一些的街道,兩旁都是賣電視機、洗碗機和家具的商店。每家商店都顯眼地展示著它們的防夜盜警報系統。正是因為這個城市完全沒有人流和車流,游客們才這么容易迷路。他們穿過幾條街道,看都沒看,只憑著本能盡揀些窄街小巷走,許是因為他們一門心思想扎進黑暗中去,也許是因為前面有炸魚的味道飄來。根本就沒有任何標識。在沒有特定目的地的情況下,游客們選擇道路的方式就像他們選擇一種顏色,就連他們迷路的確定的方式都能表現出他們一貫的選擇、他們的意愿。而當兩個人一道做出選擇的時候又當如何呢?科林盯著瑪麗的后背。街燈已經給她的短上衣脫了色,襯著老舊、黑沉沉的墻面,她閃著微光,銀色加墨黑色,宛如鬼魅。她纖巧的肩胛骨,隨著她緩慢的步幅一起一落,在她外衣的緞面上形成扇面一樣起伏的波紋,她的頭發,一部分用一只蝴蝶形的發卡攏在腦后的,也繞著她的肩膀和頸背前后擺動。

她在一家商店的櫥窗前停下來審視一張巨大的床。科林跟她并排站著,晃蕩了一會兒,然后繼續朝前走了。有兩個假人模特,一個穿了身淡藍色絲綢的男式睡衣褲,另一個套了件長及大腿的女式睡衣,裝飾著粉色蕾絲,躺在巧妙地故意弄亂的被單當中。不過這個展示還算不上完滿。兩個模特都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都是禿頂,都笑得完美無瑕。它們平躺在床上,不過從對它們肢體的安排上看——每個模特都痛苦地將一只手舉到下巴位置——顯然是想讓它們側躺著,是要表示兩人多情地對望的。不過,使得瑪麗停下腳步的卻是床頭板。床頭板上覆了一層黑色塑料,橫跨過整個床面的寬度,兩邊還各富余出一英尺來。它被設計成——至少在男士睡衣褲那邊的部分——像是發電站的控制板,或是一架輕型飛機。閃亮的塑料裝飾當中嵌著一部電話,一個電子鐘,燈光開關和調光器,一臺卡帶錄音機和收音機,一個小型冰箱式飲品柜,靠近中間的位置,像是圓睜著兩只表示懷疑的眼睛的,是兩個伏特計。在女式短睡衣那邊,占主導地位的是一面橢圓、玫瑰色的鏡子,相比而言顯得相當疏落。還有一個嵌入式梳妝柜,一個雜志架和一個連通嬰兒室的對講機。在小冰箱的上頭,與其相對應的位置貼著張支票,支票上寫的是下個月的某個日期,這家商店的大名,一個巨額數目,還有一個筆跡清晰的簽名。瑪麗注意到穿男式睡衣褲的那個模特手里握著支筆。她朝一側走了一兩步,櫥窗平板玻璃上有處不平整的地方使得那兩個假人動了一下。然后就又靜止下來,胳膊和腿毫無意義地舉著,就仿佛兩只一下子被毒殺的昆蟲。她朝這幕喜劇場面轉過身去。科林已經離開了五十碼的距離,在街道的另一面。他正縮著肩膀,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在看一本會自己翻動書頁的地毯樣本書。她趕上他,兩人繼續沉默不語地朝前走,直到走完這條街來到一個岔路口。

科林表示同情地說,“你知道,前幾天我也注意那張床來著。”

岔路口原本矗立的肯定是幢宏麗的府邸,一座宮殿。二樓那銹跡斑斑的陽臺底下,有一排石頭獅子在朝下張望。那高聳的拱形窗戶,兩側是帶有優美凹槽、已經坑坑洼洼的柱子,用來遮蔽窗戶的波紋鐵皮上面貼滿了標語廣告,連二樓的都未能幸免。大部分的宣言和通告都來自女權主義者和極左陣營,有幾份是由當地反對重新開發這一建筑的組織張貼的。三樓頂上高懸了塊木板,用亮紅色的文字宣告已買得這幢建筑的連鎖商店的大名,然后用英語,用引號括起來道:“把放在第一位的商店!”宏大的正門外頭,就像是一排來得太早的顧客一般,排列著一溜塑料垃圾袋。科林兩手搭在屁股上,沿一條街望下去,然后又跑到另一條街口張望。“我們真該帶著那些地圖。”

瑪麗已經爬上宮殿的第一段樓梯,正在看那些標語。“這里的女性更加激進,”她轉頭道,“組織得也更好。”

科林已經又跑回去比較那兩條街道了。兩條街道筆直地延伸了一段距離后,最終拐開來,分道揚鑣。“她們有更多要爭取的東西,”他說。“我們之前肯定經過這里,可你記得我們走的是哪條道嗎?”瑪麗正在費勁地翻譯一條冗長的標語。“哪條道啊?”科林略微提高了點聲音。

瑪麗皺著眉頭,用食指沿著那幾行醒目的大字挨個兒認下去,念完以后她勝利地大叫一聲。她轉身微笑地對科林道,“她們呼吁把那些正式宣判了的強奸犯給閹了!”

他又跑到另一個位置,能更好地看清楚右邊的街道。“然后把小偷的雙手給剁掉?聽我說,我確信我們曾經走過前面的那個自動飲水機,就在去那家酒吧的路上。”

瑪麗又轉回到那條標語。“不,這是種策略。為的是讓大家認識到強奸不僅僅是樁犯罪。”

科林又跑回來,兩腳分開牢牢地站穩,面向左邊的那條街道。那條街上也有個自動飲水機。“這么一來,”他急躁地說,“大家就更不把女權主義那一套當回事了。”

瑪麗抱起胳膊,沉吟了一會兒,抬腿沿右邊的岔路慢慢走下去。她重新又回到她那種緩慢、精確的步幅。“大家對絞刑倒都挺當回事的,”她說。“一命償一命。”

科林不放心地望著她往前走。“等等,瑪麗,”他在后面叫她。“你肯定這條道對?”她頭都沒回地點了下頭。在很遠的距離以外,借著路燈的光,可以看到有個人一隱一顯地朝他們走來。這下科林倒像是吃了定心丸,疾走幾步趕了上來。

這也是條繁榮的商業街,不過街上的商店非常密集、高檔,看起來都像是只賣一樣商品的專賣店——一家店里有一幅鑲著金框的風景畫,油彩已經皸裂、暗沉,另一家店里是一只手工精制的鞋子,再往下看,還有一個孤單的相機鏡頭安放在天鵝絨的底座上。街上的飲水機不像城里大部分的飲水機一樣只是個擺設,是當真能用的。周圍一圈黑色的石頭臺階和那個大碗的邊緣經過幾百年的使用,已經磨損和磨光了。瑪麗把腦袋伸到已經褪色的黃銅龍頭底下喝了幾口水。“這兒的水,”她含了滿口的水說,“有魚腥氣。”科林正盯著前方,一心想看到那個人影再次出現在下一個路燈底下。可什么都沒有,有的或許只是遠處某個門前一點稍縱即逝的動靜,可能不過是只貓。

他們上一次吃飯已經是十二個鐘頭以前的事了,兩人分享了一盤炸鯡魚。科林伸手去握瑪麗的手。“你記得除了熱狗以外,他還賣別的什么東西嗎?”

“巧克力?果仁?”

他們的步幅加快了,踩在卵石路面上,造成很響的足音,聽著像是只一雙鞋踩出來的。“還說是全世界的美食之都之一呢,”科林道,“我們吃個熱狗都得跑上兩英里地。”

“我們在度假嘛,”瑪麗提醒道。“別忘了。”

他伸手輕拍了一下腦門。“當然。我太容易迷失在細節當中了,就像是餓了渴了之類的。我們是在度假。”

他們松開手,繼續朝前走的時候科林還在小聲嘟囔。街道變窄了,兩旁的商店也已經讓位給高大、幽暗的墻壁,隔一段距離會有一個凹進去的門洞,也沒什么規律,窗戶則高懸在墻上,方方正正的小窗,都裝了十字形的鐵欄桿。

“這是那家玻璃廠,”瑪麗滿意地道。“我們到的第一天就想來這兒看看的。”他們慢下了腳步,不過并沒有停下來。

科林說,“我們眼前看到的一定是它的另一面,因為我從沒來過這里。”

“我們等著進去的時候就是在這里的某一道門前排的隊。”

科林轉身面對著她,很懷疑又很憤怒。“那可不是我們到的第一天,”他大聲道。“我看你是完全搞混了。當時我們是看到排的長隊才決定去海灘的,一直到第三天我們才去了那里。”科林是停下腳步來說這番話的,不過瑪麗卻繼續朝前走。他大踏步趕上她。

“也許那是第三天,”她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可我們來的就是這里。”她指著前面幾碼遠的一個門洞,就像是響應她的召喚似的,一個蹲著的人影從黑地里走到了街燈的光圈中,站下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科林開玩笑地說,瑪麗笑了。

那人也笑了,伸出手來。“你們是游客吧?”他用有些不自然的精確的英語問道,撲哧一笑,回答自己道,“還用得著問,你們自然是。”

瑪麗在他正前方停步說,“我們正在找個能吃點東西的地方。”

科林想側身從這人身邊過去。“我們沒必要跟別人解釋我們想干嗎,你知道,”他很快地對瑪麗說。他話還沒說完,那人就熱誠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還想抓瑪麗的。她抱起手臂來微微一笑。

“太晚了,”那人道。“那個方向什么都沒有了,不過往這個方向我可以帶你們去個地方,一個非常好的地方。”他咧嘴一笑,朝他們來的方向點了點頭。

他比科林要矮,可他的胳膊卻長得出奇而且肌肉發達。他的手也很大,手背上汗毛濃密。他穿了件緊身的黑色襯衫,是一種人造的半透明材料,沒扣扣子,干脆利落的V形開口幾乎一直開到腰間。脖子上掛了條鏈子,吊著個金質剃刀刀片形的掛件,略微歪斜地躺在厚厚的胸毛上頭。他肩膀上扛著架相機。濃厚得沖鼻的須后水的甜香充溢在窄窄的街道上。

“我說,”科林道,一心想盡量平和地把手腕掙脫出來,“我們知道前面有個地方的。”抓住他手腕的手放松了些,卻并沒有放手,只用食指和拇指繞住科林的手腕。

那人深吸了一口氣,顯得像是長高了一兩英寸。“全都打烊了,”他宣布道。“就連那個熱狗攤都撤了。”這番話是向瑪麗說的,還丟了個眼風。“我叫羅伯特。”瑪麗跟他握了下手,羅伯特開始拉著他們倆往回走。“請相信我,”他堅持道。“我知道那地方在哪兒。”

費了好大的勁兒,已經被他拉著走了好幾步了,科林和瑪麗才把羅伯特給拽住了,他們仨站成一堆,沉重地喘著氣。

瑪麗用向小孩子說話的語氣說,“羅伯特,放開我的手。”他馬上放了手,還淺淺地鞠了個躬。

科林說,“你最好也把我放開。”

可羅伯特正忙著向瑪麗抱歉地解釋,“我是想幫你們。我會把你們帶去一個很好的地方。”他們再次出發。

“我們不需要給人硬拽著去吃什么好吃的,”瑪麗道,羅伯特點頭稱是。他摸了摸前額。“我只是,我只是一直……”

“且慢,”科林打斷了他。

“……一直很想練練我的英語。也許有些過于急切了。我曾經說得非常完美的。請走這邊。”瑪麗已經朝前走了。羅伯特和科林跟了上去。

“瑪麗,”科林叫道。

“英語,”羅伯特道,“真是門美麗的語言,充滿了誤解和歧義。”

瑪麗轉頭微微一笑。他們已經再次來到了岔路口那幢大宅子面前。科林把羅伯特拽住,硬把手抽了回來。“對不起,”羅伯特道。瑪麗也停下腳步,再次審視起那些標語和招貼來了。羅伯特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一幅模版印刷的粗糙的大紅招貼,在鳥類學家用以表示雌性物種的符號里面印著個緊握的拳頭。他再次表示歉意,仿佛他們看到的一切他都負有責任似的。“這都是些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她們想摧毀男女之間一切美好的東西。”他又就事論事地加了一句,“她們都太丑了。”瑪麗看著他的方式就像是在看電視上的一張臉。

“這下,”科林道,“你可是碰到對頭了。”

她沖他們倆甜甜地一笑。“咱們還是去找你說的好吃的吧,”她說,羅伯特正指著另一幅標語準備再加發揮呢。

他們走了左邊那條岔路,走了有十分鐘左右,其間羅伯特一心想跟他們攀談,可瑪麗一味地報以沉默,專注于自我——她再度抱起了胳膊;而科林則表現出輕微的敵意——他刻意跟羅伯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他們穿過一條小巷,走下幾段傾頹的臺階后來到一個很小的廣場,最多三十英尺見方,廣場對面有不下五六條更小的便道。“從那條道下去,”羅伯特說,“就是我住的地方。不過太晚了,就不請你們過去了。我妻子可能已經睡下了。”

他們再度左兜右轉,經過搖搖欲墜的五層樓高的住宅,經過關門閉戶的雜貨店,蔬菜和水果就裝在外頭垛成一堆的板條箱里。一個系著圍裙的店主推著一車箱子出來,大聲地喊羅伯特,羅伯特呵呵一笑,搖了搖頭,舉起一只手。他們終于來到一個燈火通明的門洞,羅伯特為瑪麗撩起發黃了的條狀塑料門簾。他們走下一段陡直的樓梯,羅伯特一直把手搭在科林的肩上,來到一個逼仄而又擁擠的酒吧。

吧臺邊的高腳凳上坐了幾個年輕男人,穿著打扮跟羅伯特很像,還有幾個以同樣的姿勢——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一只腳上——圍繞著一臺具有華麗的曲線和鍍鉻的渦卷裝飾的自動唱機。唱機后面發散出一種漫射的深藍色光,襯得這幫人的臉色非常不好,像是要吐的樣子。每個人要么正在抽煙,要么正干脆利落地往外拿煙,要么正朝前伸長了脖子、噘起嘴巴來讓人幫忙把煙點上。因為每個人都是緊身裝束,都得一只手拿著煙,打火機和煙盒在另一只手上拿著。他們都在聆聽的那首歌,因為沒人講話,聲音很高,帶著那種快快活活的感傷調調,由整個管弦樂隊來伴奏,那個演唱的男聲里有種很特別的嗚咽,而頻繁跟進的合唱當中卻又夾雜有嘲弄性的“哈哈哈”,唱到這里的時候,有幾個年輕男人就會把煙舉起來,迷蒙起雙眼,皺起眉頭加進自己的嗚咽。

“感謝上帝我不是個男人,”瑪麗說,想去握科林的手。羅伯特將他們倆引到一張桌子邊坐下,又去了吧臺。科林把兩只手都抄在口袋里,身體往后靠得椅子前腳離了地,盯著那臺自動唱機在看。“哦,別這么小氣,”瑪麗說著戳了戳他的胳膊。“不過是句玩笑話。”

那首歌在歡慶的交響樂式的高潮當中結束,然后馬上又重新開始了。吧臺后面,玻璃杯在地板上摔碎了,有一陣短暫的慢吞吞的掌聲。

羅伯特終于回來了,拿了瓶巨大的、沒貼標簽的紅葡萄酒,外帶兩根已經給人捏弄熟了的面包棍,其中一根被掰短了。“今天,”他在那一片喧囂之上滿懷驕傲地宣布,“廚師病了。”朝科林丟了個眼風后,他坐下來把酒杯滿上。

羅伯特開始東問西問,起先他們倆回答得還挺勉強。他們告訴他各自的姓名,告訴他他們倆沒結婚,也沒同居,至少眼下還沒有。瑪麗告訴了他她那兩個孩子的年齡和性別。兩人都說了自己的職業。然后,雖說根本就沒什么可以吃的,又借了點酒力,他們倆就開始體驗到因為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沒有游客的所在,因為突然有所發覺、發現了某個真實存在的地方而感到的樂趣,這種樂趣只有身為游客才能體驗得到。他們倆放松了下來,在這片喧囂和煙霧當中安頓下來;他們倆反過來也問了很多身為游客終于有幸跟一個真正的當地人交談時會問的嚴肅、熱心的問題。還不到二十分鐘,他們已經干掉了那瓶紅酒。羅伯特告訴他們他自己經商,告訴他們他是在倫敦長大的,他的妻子是加拿大人。瑪麗問他,他是怎么認識他妻子的,羅伯特說,要解釋明白這個,首先得講清楚他幾個姐妹和母親是什么樣的,而要想解釋他母親和姐妹的狀況又非得先講清楚他父親是何等樣人。看來他是準備好要細說從頭了。“哈哈哈”的合唱正漸入佳境,加強為另一個高潮唱段,靠近自動唱機的一張桌子邊,有個一頭鬈發的男人把臉埋在了臂彎里。羅伯特朝吧臺喊著再要一瓶紅酒。科林把那兩根面包棍各掰成兩段,跟瑪麗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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