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

這個不平常的日子終于到來。

從十九日起，我就沒有在日記本上寫一行字，因為我要做的事實在太多太多！

這幾天，我發現家里凡是有什么重要活動，孩子們都是大有用處的。大人們總是文雅而有禮貌地請他們幫忙做事。

“姜尼諾這里！姜尼諾那里！姜尼諾上樓！姜尼諾下樓！”為了滿足大人的愿望，我是不能回避的。有人要棉線軸，有人要一束絲線，這個要塊布樣，那個要我到郵局去取信，還有的要我發電報。總而言之，到了晚上，我累得要死。可是為了姐姐的未來，我是心甘情愿去盡義務的。

喜慶的日子到了。今天要舉行婚禮，晚上我要放煙花，以此向總是微笑的科拉爾多表明，作為他的內弟，我像所有其他孩子一樣，對親朋好友也是懷有深厚感情的，對他送給我的一盒顏料是感激不盡的。

貝蒂娜姑媽也風塵仆仆趕來參加婚禮。這樣，她跟大家都言歸于好了。要知道，露易薩想收到的禮物是可憐的祖母傳給姑媽的一枚鉆石戒指，相反，露易薩得到的卻是姑媽親手織成的一條天藍色和黃色的毛毯。

露易薩覺著自己受到侮辱似的，滿臉不高興，我聽到她對維吉妮婭說：

“這個討人嫌的老太婆是在存心報復上次她參加舞會的事啊！”

說實在話，姐姐還是從親朋好友那里收到了許多精美的禮品。

更不用說擺在餐廳里五顏六色各式的糕點了！東西多得令人瞠目結舌，眼花繚亂。不過，最好吃的要算是涂著奶油的薄脆餅！

準備工作已全部就緒。再過幾分鐘，除了姑媽，其他人將到市政廳去為新郎新娘舉行婚禮。姑媽呢？他突然決定乘坐半個小時以后的那趟火車返回老家去。

誰也不知道姑媽這突如其來的決定的原因。她受到熱情款待，得到所有人應有的尊重。如果有人因為粗心大意對她不敬的話，媽媽請她坦誠相告，姑媽生氣地回答說：

“我走了，因為我是個特別自重自愛的人，你告訴露易薩，要是她尊重我，最好把毛毯還給我，那是我親手一針一線織成的。就算我一時糊涂，做了一件蠢事！”

姑媽說完揚長而去。

有意思的是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姑媽突然離去的奧妙。為了給姐姐留下美好的驚喜，我暫時沒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

一個小時前，我對姑媽說：“親愛的姑媽，您愿聽我的忠告嗎？請您把毛毯拿回去，送給姐姐經常掛在嘴邊的那枚鉆石戒指……這樣，您的榮譽便可挽回，姐姐再也沒有道理叫您討人嫌的老太婆了！”

好哇！應該承認，姑媽這次表現得特別好。她想必知道自己確實錯了。她接受了我的建議，馬上回家去取戒指。當然，露易薩會高興萬分的。這一切都是我的功勞。

我是個頂呱呱的小弟弟，這還用說嗎？

我的日記啊，我大失所望。當我關在自己的屋子時，覺著只有向你傾吐我的全部苦惱，心里才會舒坦一些！……

爸爸把我關進屋子里，痛罵一頓不說，還狠狠踢了我幾腳，屁股被踢得疼痛難忍，只能用半個屁股坐著，每隔五分鐘，必須換另外半個坐……孩子們往往因為遭遇種種不幸和意外事件備受虐待，大人眼下用這種打罵方法教育孩子，糾正其錯誤，其效果恰恰適得其反，雪上加霜！……

要是科拉爾多早上沒接到電報，不跟露易薩一起乘坐六點鐘的火車離開，像他原先計劃的那樣，就是逗留到晚上走，也許什么事兒也沒有。我捫心自問，這些事實的存在難道是我的過錯嗎？

當然，我的如意算盤是晚上放煙火，慶賀他倆的婚禮。現在我的全部計劃即將泡湯，因此心里很不痛快。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人去主動了解像我這樣一個孩子的內心苦悶，而是把他們當作一塊木頭隨便棄置一旁，不聞不問。當孩子們需要宣泄心中的苦惱而因此刺激大人的神經時，其結果他們不是被痛罵一頓，就是劈頭蓋臉地被打一頓……

我到底干了什么呢？我只不過開了個玩笑，一個簡單普通的玩笑。要不是科拉爾多膽小怕事的話，要不是大家跟著他瞎起哄的話，本來什么事也沒有……

多么精彩的鬧劇啊！

我不能按計劃晚上放煙花爆竹了。于是，我想到了“旋轉雷”這種煙火……我把一個最小的“旋轉雷”放進衣袋里，等適當的時候燃放。

當新郎和新娘從市政廳出來時，我跟在他們后面。他倆是如此的激動，根本沒有看見我。這時候，我不知道怎么腦子里閃出一個念頭，就是將“旋轉雷”插到科拉爾多燕尾服后面的鈕扣眼上，劃一根火柴，點著了煙花。

要把發生的事情再重述一遍是不可能的。最好的做法是用科拉爾多送給我的顏料把這種場面畫出來。為了表達對他的無限感激之情，我花掉他的妻子，也就是我姐姐送給我的那枚銀幣，全部買了煙花爆竹以示慶賀！

又是一場出色的鬧劇！當煙花在科拉爾多燕尾服后面旋轉時，他嚇得全身哆嗦，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兒，只是一個勁地號叫著。露易薩幾乎暈過去，所有客人都目瞪口呆，驚慌失措。我目睹眼前的情景，簡直讓我樂得笑掉了大牙！

在一片混亂和嘈雜聲中，我父親突然揪起我的一只耳朵，把我拖到房間里，連打帶罵狠狠教訓了我一頓。

在大吵大鬧的聲浪中，我好像變成了一個刺殺沙皇的俄國革命黨人！

我可沒有一點兒要害科拉爾多的意思，只想跟他開一個簡簡單單的玩笑，以表達我的喜悅心情。說真格的，沒有發生任何不幸的事情，更沒傷了什么人！如果所有在場的人都能更勇敢一些的話，一切本來都會在開懷大笑中煙消云散。

很遺憾，孩子們的一切好意從來都沒被理解和承認過。這不，我現在如同囚犯坐牢一樣，成了大人夸大其詞的犧牲品，只能以面包和水來充饑，大人們則在樓下縱酒作樂，狼吞虎咽，將美食一掃而光！

多么漫長的一天啊！

我聽到馬車的轔轔聲，它帶走了新郎和新娘，接著又聽到了卡特麗娜的歌聲。

她一邊整理著盤子，一邊哼著諷刺劇《大路》中那支流行的小曲兒：

 

在那海濱上

眺望著遠方……

 

大家欣喜若狂，大飽口福，開懷暢飲，吃得快撐破肚皮了，而我卻孤身一人，用面包和水打發日子，這一切都歸于我以過分的手足之情來慶賀姐姐的婚禮！

更糟糕的是晚上。我這里既沒蠟燭，又沒火柴……想到我要孤獨地在這里度過漫漫長夜，我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現在我才算體會到可憐的西爾維奧·佩里克和其他所有在衛國戰爭中幸免于難的愛國者經受的全部苦難。他們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慘遭迫害。

噓，別吱聲！我聽到門口有響聲……有人在外面開門……

我聽到開鎖的聲響后，便躲到床底下，因為我怕爸爸過來打我。不對，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親愛的姐姐阿達。

我從床下鉆出來，邊失聲喊叫邊擁抱她。她趕忙對我說：

“別吱聲，爸爸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他要是知道我來你這里，我們都倒霉！喏，快拿去！”

她遞給我一個夾火腿面包和一小包喜糖。我總是這樣說，阿達是我最好的姐姐，我很愛她。她對孩子們富有同情心，從不用毫無用處，喋喋不休的說教給他們添煩惱！

她還給我帶來一支蠟燭，一盒火柴和一本薩爾加里的《黑海盜》的書。這真是太好啦！……通過讀書，起碼可以忘記那些對我的不公平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