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茉莉，這本來是個十分雅致的名字，但有些同學更喜歡叫她“瑪麗蘇”，這可不是因為她的英文老師給她起了個名字叫“瑪麗”，所以同學們會在英文課上招呼她“Hi,Mary Su!”,而是因為一些同學們覺得她這個人太奇怪，和他們太不一樣。盡管實際上“瑪麗蘇”這字眼兒的含義與茉莉本人完全不搭邊兒，可不管怎樣，這在學校里可不是什么好聽的名字，特別是對于一個女生。

蘇茉莉所在的學校位于北京的老城區，那是一所歷史悠久的學校，也是為數不多的一所“五四”學制的學校，四周被一群四合院層層包圍著。學校里有兩棟教學樓和幾棟附屬建筑，其間被一道低矮的磚墻隔開，墻的一側是中學，另一側是小學，許多孩子念完了五年的小學，還要接著翻過墻去隔壁的中學再念上四年。這就意味著，你會跟你的好朋友有更多的相處時間，當然，也會和那些你不喜歡或者不喜歡你的人相處得更久。

這座承載了幾代人回憶的校舍，幾十年來已經進行了數次的翻新與擴建，看上去依然魅力十足。不過內部的一些基礎設施已經老化，無法滿足校舍的許多日常工作要求。近些年來，越來越頻繁的電力系統故障讓學校的領導十分頭疼，雖然請來了全市最專業的電力工程團隊，并多次更換了設備，不過似乎并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故障就像傳染病一樣在學校的電力系統中蔓延肆虐，治好了這里，往往那里又出了問題。

最近電力系統的故障蔓延到了學校的食堂，因此，食堂只好暫時停用了，學生們紛紛為此拍手叫好，稱這是學校繼取消月考之后的又一次英明舉措。他們早就受夠了食堂單調的菜肴，這樣一來，他們就能自己來解決午餐，讓爸媽燒一盒好吃的飯菜，或是去外面的小飯店里叫些“垃圾食品”和“不衛生”的外賣。

午休時的教室一片嘈雜，空氣中彌漫著蒜黃炒雞蛋和麻辣涮串的味道，一群已經吃完飯的男生們圍成一團在玩聯機的手機游戲，女生們則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吃著零食，翻著雜志，八卦著她們的明星。

教室的后面，那個靠窗的角落里，一個留著過時的及肩短發、有著精致的雙眸和倔強的嘴唇的小女生，正一邊吃著她起大早做好的午飯，一邊翻看著一本包了書皮、上面寫著“盛夏的梔子花”的書。不過，雖然書皮上是這樣寫的，但里面實際上卻是一本曾經屬于她爸爸的《時間簡史》。

她就是蘇茉莉，像她這么大的孩子通常都不會喜歡看這類奇怪的書。上一次，她在看她爸爸的那本《尋找香格里拉：失落的桃源》時，就把她那個愛看青春小說和魔幻故事的文靜同桌嚇得夠嗆，所以，茉莉這回干脆包上了書皮，然后再寫上一個正紅遍校園的青春小說的名字，她覺得這樣一來，或許別人就不會再給她扣上“不入流”“小怪胎”的帽子了。

“小怪胎”？是的，這是在大家管她叫“瑪麗蘇”之前，蘇茉莉在學校里的外號。這也難怪，當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們大多會以為這個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云層中也許會藏著一條龍，真的會有圣誕老公公，甚至沒準兒哪天放學還能遇到只會說話的貓。可是隨著我們一天天長大，開始以為自己對這個世界了如指掌的時候，我們就會漸漸覺得這些東西其實都是不存在的，這時如果再有人過來跟我們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其實真的存在，那我們就會“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家伙一定是個怪胎。

而非常不巧的是，在一些同學眼中，蘇茉莉就是這樣一個“怪胎”。這一方面是因為茉莉仍舊相信那些她的同學們早就不再相信的神話故事，而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們覺得茉莉的腦袋里裝了太多的跟他們的想法非常不一樣的東西，一些讓他們無法理解的東西。他們覺得茉莉把太多長大后就應該忘記、拋棄的東西帶到了12歲，就像她那嬰兒肥的臉蛋兒一樣，從幼兒園帶到了現在。

不過她的同學們所謂的那些無法理解的東西，對茉莉而言其實早已是家常便飯，從小她的家里面就堆滿了這類奇怪的書，而這都要感謝她的爸媽和他們所從事的“神秘”職業。

每當有人問起的時候，茉莉都會跟人家解釋說她的爸媽是考古學家，不過這并不是真的，因為她的爸媽并不是我們傳統概念中的“考古學家”，他們真實的身份是“I.M.A.O”的研究人員。“I.M.A.O”是“國際神話考古學研究會”的簡稱，這是一個高度機密的尖端領域，最早由中國發起成立，在短短幾年間已經發展成為了一個國際性的組織。不過由于這項研究需要有足夠強大的科技與經濟實力作為后盾，因此，目前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國家能夠成為其成員國。不同于普通的考古學，神話考古學是依托量子力學、凝聚態物理學等尖端現代科學為基礎進行考古研究的一門全新領域，致力于研究論證古代傳說、神話還有那些在通常人看來完全不可思議的事情的真實性，以及尋找那些早已消亡的史前文明，并從中提取可用的知識、復原古代技術來為現代的人類社會服務。而這也意味著，這一領域要付出得更多，也更加危險。

茉莉的爸媽是“I.M.A.O”中一個被稱為“香格里拉”項目的主管，他們是真正的探險家與開拓者，茉莉無時無刻不以她的爸媽為榮，但如今他們都不知去向，他們的名字也被公安機關列入了“失蹤人口”。說起這個，這也是茉莉在學校中被有些人覺得奇怪的原因之一。她的媽媽在她6歲那年就失蹤了，據說是由于在一次考古行動中發生了意外，整支考古隊都消失了，而她的爸爸則是在一年半前，據說就是在茉莉的眼前“失蹤”的。

教室開始變得越來越嘈雜了，茉莉已經吃完了午飯，正當她在猶豫要不要去外面溜達溜達，享受一下秋日明媚陽光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王婷婷。”來電話的是她的同桌王婷婷。

“蘇茉莉，我在學校對面的食雜店呢，我把錢包忘在校服外套里了，幫我送來唄？”

“唉，我得恭喜你，幸好你沒忘了帶電話。好吧，我收拾一下就來。”茉莉說。

“哈哈哈！真是愛死你了！一會兒請你吃冰激凌！對啦！我還買了你愛吃的那個牛肉干！快點過來啊！”

“嗯嗯！”茉莉笑嘻嘻地掛上了電話。

收拾好東西后，茉莉從旁邊的椅子背上拎起那件袖子上別著“值周長”紅標的校服外套，披在身上，然后起身離開了喧嚷的教室。

相比于茉莉而言，王婷婷在大家眼里是個典型的乖乖女，人長得文靜漂亮，成績又好，還熱心參加學校的活動。不過茉莉知道王婷婷并不完全是這樣子，她其實是個內心深處充滿了“野性”的女生，特別是在對待零食這件事情上，經過了一個多月的相處，茉莉甚至覺得王婷婷每天買零食、吃零食才是她的首要任務。聽婷婷說，她小學的同學曾斷言她在小學畢業前就會吃成一頭“小豬”，然而不幸的是，直到現在她依然還是那么瘦，甚至比茉莉還要瘦一點兒。茉莉很慶幸她能遇到這樣一個同桌，而婷婷也很高興能認識茉莉，盡管班上的許多女生都會覺得茉莉有點怪怪的，不過在婷婷看來，這才是茉莉的魅力所在。

外面的天氣很好，許多學生都在操場上活動。并不算大的操場上，兩伙兒正在打籃球的男生不知因為什么起了爭執，茉莉遠遠地繞開了他們，從操場的另一邊，也就是食堂那邊繞道過去。

在經過食堂時，茉莉禁不住透過那扇緊閉的玻璃門往里面看了看，原本在午間應該熱熱鬧鬧的食堂，現在卻由于停電而變得空空蕩蕩的，凳子都扣在了桌子上，沒有電力工人，也沒有后廚的大嬸，什么都沒有。可茉莉還是停了下來，走上前又仔細地往里面瞧了瞧，就好像里面會忽然出現什么奇怪的東西一樣。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她的身后跑了過去，于是她趕忙轉過身來看了看四周，可是什么都沒有。

也許是貓，學校里確實有不少流浪貓，茉莉這樣想著，松了口氣，正要打算離開，然而這時她發現食堂大門旁邊那扇老舊的鐵門不知什么時候打開了，她明明記得那扇門剛才還是關著的。那是一扇通往地下管道間的門，當她還在墻的那一邊上小學的時候，曾經有段時間，一些淘氣的孩子會悄悄翻過墻來這里玩兒，可是后來就沒人愿意再這么干了，聽說是里面發生了些難以解釋的奇怪事情。

茉莉走到門前，輕輕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鐵門，一股潮濕、充滿了霉味的冷風從里面吹了出來。她小心地往里面張望著，正午的陽光只照到了門前的幾級臺階，下面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見。茉莉覺得還是別下去為好，她討厭那種昏暗潮濕的環境，不過正當她轉身要離開時，忽然聽到下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低語著什么。

“有人嗎？誰在下面？”茉莉喊道，不過她的聲音很快就被吞噬了，沒有人回答，也沒有回聲。這讓她想起了那些恐怖電影和驚悚小說里熟悉的情景，在那些俗套的劇情里，冒失的主人公往往會因為洞穴或者地下室中傳來的某個奇怪的聲音鋌而走險深入進去，接下來發生的就是觀眾和讀者們最喜聞樂見的事情了——那些冒失鬼在里面遇見了可怕的怪物或者是變態殺手，結果最后連他們自己也沒能再從里面出來。

“有人嗎？”茉莉提高嗓音又喊了一遍，可還是沒有人回答。她覺得最好還是下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許是有什么人需要幫助，于是她隨手撿了塊磚頭抵在門縫下面防止門被人不小心關上，然后便扶著欄桿朝下面走了去。

這條昏暗潮濕的地下管道間大概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修建的，狹長而低矮的空間里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管道還有電線，空氣中充斥著一股老舊的東西發霉的味道。茉莉順著聲音的方向，小心地沿著積水的地面往前走著，聲音漸漸變得越來越清楚了，那是從前面轉角的變電箱后面傳出來的。

“我……我真的……沒帶……”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哭哭啼啼地說道。

“少啰唆，你這娘娘腔，快拿過來！讓我翻翻你書包！”另一個男孩子吼道。

“真……的，真沒帶，我……媽……不讓我……”

“哎，你去，把他書包拿過來翻一翻！”

“不……別翻……真的……”緊接著傳來了“嘩啦”一聲，聽上去好像是書本還有某種電子設備掉在了地上。

茉莉走到了那三個男生的后面，她認出來他們是她鄰班的幾個學生，欺負人的是個瘦一點的男生，他身旁的矮個子是他的朋友，他們倆曾經和她一起在墻的另一邊念小學，是學校里出了名討厭的人，而被欺負的男生則是個新面孔。

“哈哈，我就知道他帶了！”矮個子的男孩子笑了起來，從地上撿起了那個平板電腦，“借我們玩一天成么？保證明天還你。”

“別這樣……求你們了……我媽會罵死我的……”那個戴眼鏡的男生靠在變電箱側邊的墻壁上，一邊用手擦著眼鏡下面的眼淚，一邊央求道。

“哎哎，少來啊，你是怕我還是怕你媽媽呀？哈哈哈！”那個瘦子男生說著，推搡了那個戴眼鏡的男生一把。

“你們真讓人惡心，躲在這里兩個欺負一個算什么能耐？！”茉莉喊道。

那兩個男生被背后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慌忙轉過身來。

“快點把東西還給他，不然下午你們就等著去教導處報到吧！”茉莉一邊大聲說，一邊抖了抖左胳膊上的那枚紅色的值周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為什么要這樣說，不過幸運的是，這招兒似乎蠻奏效的，那兩個男生開始猶豫了。

其中那個矮個子的男生看了看茉莉，又看了看她校服袖子上的紅色值周標，對那個挨欺負的男生說：“行了，瞧你那?樣，可別哭哭唧唧了，你女朋友都來救你了！”

“呸！瑪麗蘇！”瘦子男生瞪著茉莉，吐了口唾沫，然后轉過身拍了拍那個戴眼鏡男生的腦袋說，“哎，明天記得再帶來啊！”說完他們倆便離開了。

那兩個男生走后，茉莉走過去幫那個戴眼鏡的男生撿起地下的東西。“你沒事吧？”茉莉邊問邊將書本撿起來還給那個男生。

不過那個戴眼鏡的男生什么也沒說，從茉莉手中搶過了書本，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飛快地將剩下的東西撿起塞進書包，然后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地下室。

“干嗎這樣啊，我只是想幫忙而已呀。”茉莉嘆了口氣嘀咕道。

該是時候出去了，茉莉猜她那個急性子的同桌一定在食雜店那邊等得不耐煩了。

正當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她忽然注意到在變電箱后面與墻的縫隙間有些奇怪的東西，借著頭頂上那盞昏暗的白熾燈，茉莉覺得它看起來像是什么東西的胳膊，正露在縫隙的外面，緊緊地貼著潮濕的墻壁，一動不動。她知道那一定不是貓或者狗什么的小動物，那是一只像人一樣細長而靈活的手臂，不過要小很多，而且干巴巴的，土褐色的手臂末端是四根同樣干巴巴又細長的手指。茉莉微微挪動了下腳步，想要走近去看一看，然而這時，那個東西好像是發現了她，忽然將胳膊縮回到了縫隙的陰影中。

那是什么東西？是妖精嗎？

上小學時，茉莉就曾經聽那些高年級的學生說起過這里發生的奇怪事情，在學生間甚至還傳言說某個倒霉鬼在這里永久失蹤了。不過茉莉知道這肯定是胡扯的，要是真的有人失蹤，那些大人早就該把學校翻個底兒朝天了。

茉莉聽到一個尖細的聲音在后面低聲嘀咕著：“糟糟……糟啊糟了，我感覺她發現咱們了！”

“笨蛋，那是絕不可能的！人類看不到我們！”另一個更加尖細的聲音壓低了嗓門叫喊著。

“不信你自己去看！我猜她看見我的胳膊了！”

“我不信，你去看！”

“你去！”

“哎，你去！”

聽起來那家伙好像和它的同伴爭執起來了，聲音難聽得就好像是兩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鸚鵡在斗嘴。

“這都要怪你！非要從正午的太陽底下跑來這里，我就說這會帶來霉運的！”

“別廢話！快去看看那個人類女孩走沒走！”

茉莉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湊到了變電箱的旁邊，想要看看它們到底是什么，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個長得像老鼠一樣的小腦袋從縫隙里探出頭來，正好與她撞了個正臉，尖尖的鼻頭都快要頂到茉莉臉上了。

“啊啊啊啊啊——”那家伙驚叫了起來，又黑又圓的眼睛都快要冒出來了。

“呀！！！”茉莉也被嚇了一跳，差點兒摔倒在地上。

“冷靜！冷靜！她看不到，看不到！”那家伙的同伴趕緊把它拉了回去。

“她在尖叫！她在對著我漂亮的鼻子尖叫！她看到我了！”

“它……它說得對，我想……我想我看到你們了。”茉莉緩了口氣說道，然后彎下腰又湊到了變電箱旁，對藏在縫隙中的那兩個家伙說，“呃……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你看，我手無寸鐵。”

“鐵！鐵！她說鐵！噢！天哪！”那兩個家伙開始驚恐地尖叫起來，聲音變得更加尖銳難聽了。

“不不！”茉莉連忙解釋道，“這只是種比喻，意思是說，我的身上什么武器都沒有。”

“她說的是真的？”一個問。

“她說的是真的。”另一個說。

接著沉默了片刻，那兩個家伙小心地從變電箱后面探出腦袋，看了看茉莉，然后馬上又被嚇了回去。

“哦哦哦，天哪……她還沒走！”

“她當然沒走！！”

“嘿！我都看到你們了，總得出來打個招呼吧？不是么？”茉莉在變電箱前蹲了下來。

“不！我才不出去！”一個尖叫道。

“好了！冷靜！冷靜！沒準兒這女孩愿意幫咱們呢！”另一個安慰它說。

這已經不是茉莉第一次遇見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了，在她很小的時候，她就跟著爸媽一起去野外參加考古作業，那時的她并不清楚自己有著怎樣的不同，所以，她把她看到的一切都跑回來告訴她的爸媽還有那些考古隊員，大家都覺得她“很可愛”，或者“很有想象力”。直到有一次，他們按照茉莉的描述挖掘出一處從未有文獻記載的古文明遺跡時，他們才意識到茉莉所說的那些古靈精怪的事情，也許并非空穴來風。

雖說如此，不過這樣兩個奇怪的生物，茉莉還真的是第一次見到，她猜，它們大概是某種土地精或者地底下的穴居生物。

過了好半天，那兩個家伙才互相推搡著從變電箱后面走了出來。現在茉莉能清楚地看到它們兩個了：它們長得有些奇怪，或者說有些好笑，它們有著像人一樣的四肢，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衫和短褲，其中一個挎著一個破布縫制的背包，像嚙齒動物一樣的腦袋上有著一對兒圓溜溜的大眼睛，還有一只尖尖的大鼻子。

“你們是……什么東西啊？會說話的大老鼠？還是……地底的妖精？”茉莉問。

“哼哼，妖精？！這女孩竟然說咱們是妖精！”其中那個背包的家伙不滿地大叫了起來，“不不！！我們可不是什么妖精，我們是烏里克人。”

“對！烏里克人！”另一個附和著。

“烏里克……人？你們該不會和西部沙漠里的丹丹烏里克[1]古城有什么關系吧？”茉莉不解地問。

“當然有關系！我爺爺的表叔家的舅舅的外公還和你們的玄奘法師探討過烏里克鼠經呢！！”其中一個抱著膀子自豪地說道。

“呃，這聽起來確實……有那么點兒關系。”茉莉說。

“所以你看，我們可都是有屁股有臉的家伙，請別再叫我們什么‘妖精’，好不好？”

“咳咳，那叫有頭有臉，意思是很有來頭。”另一個小聲糾正它說。

“沒錯沒錯，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用不著你來教我！”

“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茉莉看著眼前的這兩個小東西眨了眨眼說。

“好，我們接受你的道歉，你看起來和那些傻孩子不太一樣，你竟然能看到我們！”那個家伙接著說，“這可真奇怪！”

“是啊，這太奇怪了！沒準兒她不是人類！”背包的那個家伙附和道。接著它打了個響指，用它的手從變電箱上“拽”出了一條閃亮的電弧在手中把玩了幾下，然后吞了下去，就好像小孩子從一大團棉花糖中扯出了一小塊然后吃掉一樣。

“我的天！你……你把它給吃了？那可是電啊！等等，你在吃……電？該不會是你們在搗鬼讓學校停電的吧？”茉莉問道。

“什么？搗鬼？不不不，這些可是我們的吃的！明白嗎？就像你們愛吃‘麥啃雞’！”背包的那個家伙舔了舔嘴巴說。

“哎！她不會懂的，少跟她扯這些沒用的，快說正事！快問她！”另一個嘟嘟囔囔道。

“你們……究竟是從哪兒來的？”茉莉驚訝地問。

“我的同伴說得對，咱們來談正事吧！難得遇見你這樣一個聰明的人類，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長得很像人類。好了！我要說了！咳咳……”它清了清嗓子，然后問道，“你愿意幫我們個忙嗎？”

茉莉皺了皺眉頭，問：“要我幫什么忙？”

“看到變電箱上的那個鎖頭了嗎？過去是個銅的，你知道，我們其實會開鎖，只需要簡單施個小法術它們就開了，啊，是的，沒錯，我們會些小法術，不過……”

“然后呢？”茉莉有點不耐煩地問。

“不過現在它被換成了，呃……”它說著，指了指變電箱上的那把鐵鎖，茉莉感覺它在極力避免提起“鐵”這個詞眼兒，“我們拿它什么轍都沒有！法術也沒用，我們也碰不了它。”

“你們怕鐵？”茉莉問。

“不不！這不是重點！別再提那個字！重點是我們想請你幫忙把它給弄開！”另一個家伙焦躁不安地嚷了起來，不過它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態度有點問題，于是立刻又緩和了下來，抽了抽它的小鼻子，堆出一副笑臉，禮貌地問道，“那么，我尊貴的小姐，你愿意嗎？”

“可是這……”茉莉猶豫了一下，“好吧，我可以幫你們，但你們得告訴我，你們要打開它來做什么？要說實話。”茉莉說。

“噢！只是，拿點回去吃，就一點點而已，一點點。”背包的那個家伙搓了搓手，用它的那兩根手指比畫道。

茉莉將信將疑地看著那兩個家伙，雖然她覺得它們兩個看上去并不可信，但是似乎打開變電箱讓它們再去“吃”點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于是她走到變電箱前，仔細看了看上面的那把鐵鎖頭，大概是由于最近一直在調試設備，鎖頭并沒有上鎖，只是掛在了上面，茉莉伸過手去，輕輕晃了晃就把它摘下來了。

“好了，打開了，它根本就沒鎖上。”茉莉說著，將鐵鎖頭放在了變電箱頂上。

“啊哈！真是謝謝你！我們不會讓你白忙活的！烏里克人有禮物要送你！”背包的那個家伙邊說邊從它破爛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皺巴巴的零錢和一個錢包，然后笑嘻嘻地走過來放到了茉莉的手里，“這是剛才那兩個沒禮貌的男孩子的，現在屬于你了，至于你是還給他們還是自己留著，我們可就不管咯。”說完，它便轉身和它的同伴打開了變電箱的門，然后從它背著的那個破爛包里掏出來一塊像水晶一樣的東西，看上去年代已經十分久遠了，而且成色似乎也不怎么好，因為茉莉注意到在那枚水晶的里面，有著一團黑了吧唧的東西。

“一、二、三。”那個家伙打了個響指，接著地下室里所有的燈泡忽然間都熄滅了，四周陷入了一片漆黑，而它們手中的那塊水晶卻亮了起來。那枚黯淡無光的水晶，現在卻發出了耀眼的亮光，位于水晶中間的那團原本黑了吧唧的東西，現在變成了一團藍色的發光物質，就像宇宙中的星云一樣夢幻而美麗。

“你們拿的是什么東西？！”茉莉沖它們喊道，“喂！你們……你們說只要一點點的！”

“哈哈，太棒了！多虧了這寶貝，這下子夠大伙兒吃上幾個月了！”那兩個家伙沒有理會茉莉，用它們那副尖嗓子興奮地叫嚷著，蹦蹦跳跳地朝地下室的盡頭跑了去，然后連同那枚閃亮的水晶一起消失不見了。

茉莉看著手中的那些“禮物”輕輕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時她才想起來王婷婷還在校門口的食雜店等著她。“我的天！這下糟了！”她自言自語道，接著拔腿朝地下室的出口跑了去。

當茉莉連跑帶顛兒地趕到食雜店時，王婷婷正掐著腰站在食雜店的門口，臉色別提有多難看了，不過她最后還是把零食分給了茉莉一大份。

她們倆吃完了零食，再次回到學校時，發現整個學校都停電了。校長、教導主任還有幾個工人正站在剛才那個地下室的門口一籌莫展，其中一個年輕的工人手里還拎著那把茉莉剛剛摘掉的鐵鎖頭。

“全燒焦了？！到底怎么搞的？這變電箱不是這學期剛換的嗎？”校長問。

“哎呀，沒爆炸就不錯了，您是沒瞅見里面那情形哪！”一個年長的工人說，“唉，真是太離譜了，我干了一輩子電工活兒也沒遇到過這種怪事，只有咱們這停電，連隔壁小賣部都好好的！”

“是不是有人在搞破壞？你確定上好鎖了？”教導主任問道。

“鎖了！肯定鎖好了！我親自鎖的！”那個年輕的工人拎起手中的鐵鎖頭在教導主任面前一邊晃著，一邊使勁兒地眨了眨眼睛說。

茉莉走了過去，想將剛才那兩個家伙給她的“禮物”交給教導主任，不過還沒等她開口，教導主任就阻止了她們兩個：“你們可別過來，趕快離這兒遠點兒，別一會兒真的爆炸了。”教導主任邊說邊一臉嚴肅地朝她們擺了擺手。

茉莉吐了吐舌頭，然后拉著婷婷趕緊朝教學樓跑去。她沒有跟婷婷講她在地下室遇到的奇怪事情，因為她十分清楚，如果婷婷知道了這種事情，一定會想方設法找機會再鉆進去一探究竟的，而那些小東西很可能會把婷婷的零錢偷個精光。

直到下晚自習時學校也沒能恢復供電，整個學校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工業文明以前。歷史老師從教具倉庫里翻出了幾只仿古的銅質搖鈴，臨近傍晚時，化學老師又從實驗室里搬來了幾箱蠟燭，整個晚自習，大家都是在清脆的課鈴聲和搖曳的燭光下度過的。

放學后，茉莉和婷婷正結伴慢悠悠地朝家走去，明天就是中秋節前最后一天上學了，她們倆想好好計劃一下該如何過中秋節的假期。

茉莉是班級里唯一一個與女生同桌的女生，這多半是因為班級里的一些同學并不怎么喜歡她，特別是那些與她一起在隔壁的小學部念了五年小學的同學。倒不是因為茉莉有什么壞習慣，或者人品有什么問題，只是因為他們覺得茉莉很奇怪，與他們不一樣。在他們的眼中，茉莉也許是一個長得雖說還算可以，但脾氣很倔、性子很野，說話像魚刺一樣直，還時不時地會宣稱自己能看到一些奇怪生物的神經兮兮的女生。無論是她喜歡看的書、她樂于討論的話題，還是她喜愛的穿著打扮，都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這樣的女孩子與“受歡迎”聯系在一起的。

不過王婷婷和茉莉倒是很要好，這一方面是由于王婷婷的小學時光是在遙遠的東北老家度過的，而另一方面大概是因為茉莉總會給她講些新奇的故事，偶爾還會帶她去探個險什么的。而且自從上個周末茉莉半夜帶著她去那些城市拆遷建筑中“探險”了一圈后，婷婷就開始迷戀上了這種“探險”的活動。

“去探險！繼續去探險怎么樣？”婷婷興奮地問道。

“可得了吧，那哪能叫什么探險嘛！就是去拆遷工地里轉幾圈而已啊。”茉莉說。

“真討厭！干嗎這么掃興！難怪他們不喜歡你！”婷婷說，“對了，我能問你件事兒嗎？”

“嗯？”

“那個啥，那些同學，就是跟你小學同班的那些人，干嗎要那樣對你呀？居然還叫你‘瑪麗蘇’，是你曾經用彈弓彈過他們的屁股，還是你帶他們探險時把他們丟在了臭水溝里？”

“我的天，你這都是從哪兒學的詞兒啊，是你看的那些愛情小說里嗎？”

“不是啊，呃……是《奪寶奇兵》，印第安納·瓊斯，你沒看過？！”

“沒，聽都沒聽過。”茉莉聳了聳肩膀說。

“我老爸最愛看那個，每年都要看上好幾遍！雖然是部老掉牙的電影，不過倒真的蠻精彩呢。”婷婷笑著說，“哎，說真的，他們干嗎那樣對你呀？”

“大概是他們覺得我跟他們不太一樣吧。”茉莉說。

“是不太一樣，可畢竟每個人彼此都不一樣，不是嗎？”

“話雖這么說，不過也許他們并不這么想，也沒準兒是我太不一樣了。”茉莉輕輕嘆了口氣，把步子放得更慢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婷婷停下來嚴肅地看著茉莉。

“什么怎么做？”茉莉也停下了腳步，盯著婷婷問。接著她深吸了口氣，無奈地說：“好啦，別那樣看著我，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我會試著去改的。”

“不！我才不是要說這個，你不需要改！”婷婷嚴肅地說，“你只要試著去融入他們就好了！”

“是嗎？比如變得愛看青春小說，然后在課間和你們一起八卦那些明星？”茉莉說，“可我也有跟你們一樣看那個最近流行的什么《盛夏的梔子花》啊。”

“少來啦，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書皮里包的是什么！你們家《盛夏的梔子花》里面會有銀河系和超新星爆發的插圖啊？”婷婷說著自己差點兒沒笑出來，“其實我剛才是想說，那些叫你‘瑪麗蘇’的人并不是真的對你有惡意，我覺得他們只是不了解你，而你也沒給他們了解你的機會。你知道嗎？人們通常總是會害怕那些他們所不了解的事物的。”

“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茉莉睜大了眼睛看著婷婷，她覺得婷婷似乎真的是很理解她，也很關心她。“接著說，然后呢？”她滿懷期待地問道。

“然后？然后你得找機會讓他們了解你呀！去融入他們！讓他們覺得你和他們有共同語言，這是第一步！而這需要你去看他們愛看的小說、電視劇，和他們一起討論他們喜歡的話題！在課下活動里打扮得像他們一樣時髦！”

“是……嗎？”茉莉疑惑地看了看婷婷，有些失望，“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看什么青春劇，不想一邊抖腿一邊和你們八卦那些明星，也不想打扮得怪里怪氣的。”

“蘇茉莉！”婷婷一臉嚴肅地盯著茉莉說，“如果你不這么做，你要如何去融入大家呢？總不能讓我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怪胎吧？”

“怪胎？你……你也覺得我是這樣嗎？”茉莉往后退了幾步，失望地說。她覺得婷婷或許很關心她，但是和其他那些同學一樣，婷婷并不理解她。

“對不起，我本來不是想說這個詞兒的。”婷婷說。

“講得這么頭頭是道，你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這套東西呀？”茉莉問。

“是我爸媽告訴我的。”婷婷說。不過說完，她便立刻意識到自己不該這么說的，她忘了茉莉的爸媽都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她覺得自己剛才說的話應該繞個圈，或者再委婉一點。

“那看來我知道我的問題所在了。”

“對不起，我其實并不是這個意思，我忘了你爸爸媽媽他們……他們都……”婷婷一臉內疚地看著茉莉說。

“沒事，我都習慣了。”茉莉說。

“可我真的是為了你好呀！我想讓大家喜歡你。你知道嗎？大家都這么看你，我也很難受的！”婷婷說。

“不過干嗎非得讓每個人都喜歡我呢？不可能每個人都喜歡我，就好像你也不可能喜歡每一個人是一樣的。”茉莉說。

“……這倒是。”婷婷說。

“另外，既然你這么在乎別人對你的看法，那么你是想做一個自己的自己，還是想做一個別人的自己呢？”茉莉問。

“做自己的自己，還是別人的自己？”婷婷有點不太明白。

“好了，明天見吧！”茉莉朝婷婷揮了揮手說，“別太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才這么說的。謝謝你。”說完，她便迎著夕陽，朝家的方向走了去。

“做自己的自己，還是別的自己……”婷婷在后面自言自語著，“我還真的從來沒考慮過這個。”

茉莉像往常一樣回到了家中，那是一個位于巷子深處的獨門院落，有一間很大的倉庫還有一處不大的院子。院子雖然不大，但是布置得格外精心，里面那些奇特的雕像和看起來十分古老的陶罐，是茉莉的爸媽從世界各國淘回來的古董復制品。院子的角落里放著為流浪貓準備的糧食盆，在天暖和的時候，那些貓常常會在午后或者夜間光顧這里，吃點東西再打個盹兒。紅磚砌成的院墻邊上，沿墻栽滿了各種各樣的花卉，從春天的牡丹，夏天的茉莉、再到冬天的梅花，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花朵將庭院裝扮得漂漂亮亮。而現在正值中秋，夏季的茉莉花味道剛剛散去，庭院里是屬于野薔薇和曼珠沙華的季節。那幾株鮮紅色的曼珠沙華被種在一塊古老的灰白色石頭前面，是茉莉的媽媽最喜歡的花。雖說那只是塊石頭，不過更準確地說，它其實是一塊低矮的、刻滿了天書一樣文字的灰白色石制方塊，自茉莉記事起，它就矗立在那里。可是她從沒問起，也從沒有人告訴她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雖然茉莉的爸媽通常都很忙，但是只要有空閑，他們就會換上衣服拿起工具，帶上茉莉一起在院子里的花草之間忙活上一整天。庭院里充滿了茉莉最美好的記憶，然而也僅僅是記憶罷了，如今的院落，只剩下這些妖嬈的花朵在靜靜地盛開，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歡聲笑語。

做完功課后，茉莉又像往常一樣從冰箱里拿出她一大早做好的飯菜放在微波爐里熱了幾圈，為了不至于和中午吃得重樣，她又加了些辣白菜和腌黃瓜在里面拌了拌。然后她便端著飯菜坐到了沙發前面，打開電視，轉到她最喜歡的紀錄片頻道，一邊看著電視節目，一邊津津有味地把飯菜吃得干干凈凈。

盡管這會兒離她正常睡覺的時間還早著呢，不過大概是由于前段時間的軍訓還沒緩過疲乏勁兒，晚飯過后，茉莉開始感到困意難耐。沙發對面的窗戶還沒有關，仲秋的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進了屋子，可茉莉實在是不想再從沙發上下去了，她太困了，于是，她從沙發邊抓起了一條毯子蓋在身上，想先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然而不知不覺中，夢已經悄然到來了。

注釋

[1]丹丹烏里克：玄奘所著的《大唐西域記》中記載的一處古城，位于我國西部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