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性關系
愛情
中美兩國在繪畫和小說上的差異反襯出兩個社會不同的生活方式。至少在理論上,美國人“墜入”愛河是無須任何理由的,某人突然為了某人而“瘋狂”,雙方都認定這是天作之合。美國人在公眾場合從不試圖遮掩這種愛,一對戀人手挽手出現在公眾場合時,仿佛目空一切,與周遭的世界完全隔絕。
美國法官會以有愛存在為理由拒絕解除被監護人反對的未成年人婚姻。同樣,由于有愛的因素,某個校董事會召回了解聘一名與學生有曖昧關系的美國教師的決定。
在一個把個人感受放在首位、情感表達越來越自由的文化中,這些態度和決定不足為奇。畢竟,在一切個人偏好和情感之中,有哪一種會比對異性的愛更重要呢?
在中國,美國人使用的“love”一詞從未受到重視。在近代以前,它很少出現在中國的文學作品里。
在漢語中,“愛”這個字完全是為了與西方語言相匹配而創造出來的,“愛人”一詞也是這樣。在與西方接觸之前,中國就此的表達常采用“情人”或“意中人”,即內心鐘情之人。在中國古典文學中,“戀”和“愛”兩個字總是分開使用,指的是情感上的愛或依戀,這不是指男女之愛,而是忠君和孝道的自然發展。新中國在提倡夫妻之間以“愛人”互稱時,起初效果并不顯著。我早年在中國大陸遇到的一些人,包括政府要員,都覺得“愛人”這個稱呼很別扭。
中國文化不否認異性間的相互吸引——實則恰恰相反,只不過在中國人眼中,美國式的濃情熱戀幾與放蕩無異。自古以來,中國人一直認為兩性關系是為了繁衍后代,“結婚”換用俗話說就是為男方父母討個媳婦。數千年來,納妾在中國一直得到認可,理由往往是男方年邁的父母需要有人照顧,或是原配無子而家族又必須延續香火。中國人認為婚姻大事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天經地義的。中國情侶從不在公眾場合表現親熱,更不會像西方情侶那樣隨時隨地表達愛的信號。
事實上,當中國男子說他愛上一個女孩時,常常暗示兩人有不正常的關系;而如果女人告訴別人她愛上某個男子,幾乎就等于在宣告自己的墮落。大概就是這個原因,中國古典小說極少用“愛”這個詞來描述戀人間的情感。在方言中,“愛”經常暗指非正當關系。
上述情況是中國人特有生活方式的自然呈現。個人感情要服從集體需要,性及與之相關的一切被限制在特定的生活領域,必須符合社會認可的標準。
美國人認為,愛情足以讓一切黯然失色,至少在熱戀時是如此。而對中國人而言,戀愛只不過是他考慮的諸多問題(包括對父母應盡的義務)之一。美國人在意的是,“我內心的感受如何?”中國人卻問,“別人會說些什么?”愛情在美國是至高的理想,一個女人即便在父母和密友面前,也不愿承認自己僅是為了尋求依靠才結婚。中國則有俗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種對比雖然是以古代中國的社會生活為藍本,但是仍然適用于許多受過現代教育的中國人。
要指出的是,羅曼蒂克這一概念并非出自美國,甚至也不是出自北歐,它由11世紀至13世紀在法國南部、意大利北部以及西班牙等地區常見的民謠歌手倡導并擴散開來,隨后才植根于西方世界的。今天,羅曼蒂克的愛情無疑是最能激發美國男女的人生價值之一。強調機緣、對愛人的獨占、令人心醉神迷的羅曼蒂克,與美國人個人中心的生活態度正相一致,卻與中國情境中心的生活態度格格不入。
因此,羅曼蒂克的概念傳入中國后,并沒有對中國青年男女的交往產生深刻影響。中美兩國讀者投給報刊專欄的信件,可作為衡量中美文化差異的晴雨表,十分耐人尋味。
美國人多半在信件中傾訴情侶、夫妻及親子之間的種種矛盾。丈夫想知道為什么妻子如此難以討好;女人想知道經過20多年婚姻后該如何保持自己的魅力;母親想知道為什么她竭盡全力營造賓至如歸的舒適氣氛,女兒還是拒絕帶男友回家。美國人還會因個人魅力不足,尤其是自己在異性中缺乏吸引力而寫信傾訴。
中國人認為美國人探討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碎小事。例如,有位丈夫抱怨妻子用“狗用過的餐盤”給他盛飯,而妻子的回應是,“別傻了,那個盤子早就消過毒。”另外,一個女性讀者追問家里到底該由誰去倒垃圾,是男人還是女人?
中國人在來信中提出了五花八門的問題,但大多與那些最基本、最重要的事宜有關,例如如何找到稱心如意的伴侶。幾乎沒有人提及美國人信件中特有的兩性之間(或親子之間與性有關的)的情感糾紛。略舉幾例說明:一位丈夫得到父母及不能生育的妻子的首肯,準備迎娶妻妹,但又因法律和經濟方面的問題苦惱;一個訂過娃娃親的男人,因對方借口他未能履行義務而另嫁他人,想知道是否可以起訴女方一家;一位青年不滿意父母在他未成年時安排的婚事,詢問如何才能擺脫那位農村的妻子,和城里的姑娘結婚;一個女人想離開因誤會結緣、身染毒癮的丈夫,另嫁他人,但不知道用什么辦法才能擺脫他;一位熱戀中的男子因女友入黨后不肯回到他身邊,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這幾封信典型地表現出中國人因父母或其他因素干涉而不能自由婚戀的苦惱。請注意第一封求助信寫給一位中國男性,因為在當時的中國,女性還不能勝任心理咨詢師這一角色。
親愛的×先生:
時光飛逝,世事變遷,我也在尋找出路。先生,我是一名17歲的在校女生,兩年前交了一名異性朋友,年齡和教育程度都和我差不多。兩年里我們交往密切,在彼此心目中的印象在逐步加深,但仍然保持著純潔的友誼。我們見面的時候對“愛”只字不提,但我很信任他,也很尊敬他。去年夏天他向我求婚了。我同意了?;丶液笪野堰@件事告訴了我的父母,可父親是一個保守的人,堅決反對這件事。在過去幾個月里我一直在苦海里煎熬著。
最近那個人給我寫了封信,信中說“你應該和這樣保守的家庭徹底決裂。為了我們將來的幸福,你要變得更勇敢,不能軟弱”。他在我家門前走來走去,一看到我便讓我寫一篇題為“為愛抗爭的故事”的文章。但是誰能夠理解我呢?父親身體很虛弱,又一直有高血壓,不能承受大的打擊。我把這些事告訴了男友,但他毫不體諒,每天都過來找我,鬧得我不得安寧。
我無路可走,唯有一死了之。雖然我知道自殺是弱者的出路,但我確是一個弱者。先生,您怎么看呢?如果我那樣做會不會有損家庭的名聲呢?如果我死了,他又會怎樣呢?請為我指點迷津,感激不盡。
報社的心理咨詢師回復如下:
親愛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感情的事難以捉摸,少男少女最易為情所困。然而,如果你們的情感剛剛萌芽就馬上談婚論嫁,可能會遇到很多麻煩。
你冷靜地想一想就會明白,雖然你們兩情相悅,情深義重,但是也不必馬上結婚,而把問題弄得復雜?;橐霎斎粦撚僧斒氯俗约簺Q定,但是考慮到你的家庭環境并不開明,你的父親又有高血壓,你理應小心行事,以避免悲劇發生。你想用自殺的方式結束一切,這樣的想法過于狹隘,必定會受到社會無情的譴責。
我的建議是,如果你們真的深愛對方,并對共同的目標堅信不疑,最好的辦法是你們先私訂終身,過一段時間再請人與你父母商談此事。到那時你會發現,這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風平浪靜,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議,而不要試圖自殺。
兩封信用的是同一種論調。有趣的不是父母成為女兒婚事的絆腳石(這種情況在美國也不少見),而是女孩的反應如此平靜,心理咨詢師的建議又如此保守。在美國人看來,中國女孩缺乏戀愛中的女人應有的決斷,即使在考慮自殺時,仍在擔心家庭的聲譽。至于那位心理咨詢師,他雖然肯定自由戀愛的重要,仍建議她耐心而無限期地等下去,直到事情發生轉機。
當然,有人會說美國人有可能給出與中國心理咨詢師相似的建議。事實上,這個咨詢師的建議代表的也不是中國人的典型反應,特別是對追求婚姻自主的肯定。就受到調查的讀者來信而言,大多數中國人認為男女青年的愛情不僅要尊重父母意愿,參考兄弟姐妹及親屬的意見,甚至要顧慮到工作和學習的需要。
最讓美國人疑惑不解的是:為什么當女孩因父親的身體狀況焦慮時得到的建議是“過一段時間你們再請人與你父母商談此事”。讓女孩找第三方(此人甚至不是他們的親戚)與父親協商,在美國人看來是荒唐可笑的。但是情境中心的生活方式使中國父母的意見凌駕于個人情感之上。中國人認為在處理一些重要糾紛時,與其讓當事人面對面商討,反不如請中間人調解更有效。中國文化一向不鼓勵強烈地表達個人情感,通過中間人參與討論可以減少直接的情緒反應。這種把個人之間的私事轉變為群體事務的意愿滲透在中國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
中間人的介入,特別是當此人具有一定身份地位(例如社會地位顯赫)時,將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協商結果。中間人的地位越高,想從調解中受益的那一方就越有可能獲得成功。這一類事情比比皆是,即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男孩,為了求得女同學的青睞,也常常請求師長出手相助。
此外,在這種以情境為本的生活方式里,中間人的權威使得處于弱勢的一方有機會獲得一個最初想要、但自己不敢爭取的結果。下面這則故事證明了中國女性運用中間人解決問題的能力絲毫不遜色于男性。
J在國共內戰時期是一名年輕的國民黨軍醫。一天,他隨營隊在某個村莊宿營。一個村民的女兒徹夜呻吟,營長被吵得無法入睡。第二天早上他起來詢問,得知女孩患有嚴重潰瘍,即命J為她治療。女孩的母親婉言謝絕,低聲說“病在她的臀部”。營長不理會她的抗議,最后由J為病人成功地實施了手術。
20天后,部隊準備開拔時,母女二人前來道別并表達感謝。J發現他的病人原來是個美人兒,因匆忙上路,未及多談。在路上,營長告訴J那位母親想把女兒許配給J,因為按鄉村習俗,沒出嫁的閨女在男人面前脫去鞋襪都是件丟人的事,更何況她在J面前袒露無遺。這個女孩別無選擇,只能嫁給他。3個月以后,J應戰事需要被調至另一戰區,隨部隊在某城駐扎時,發現他的女病人在大哥的陪伴下正在等他到來。營長曾答應女方家人幫忙說服J接受這門婚事,且為此做了些準備,現在只需“命令”J把女子娶過門就是了。
到了1965年,20年轉眼而逝,當軍醫J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時,他正忙著送大女兒去上大學。
工作與教育的優先級高于個人幸福,即便是熟知中國情況的人也容易低估這種觀念的影響。例如,一位年輕女士在寫給北京一家報紙的編輯的信中,以“姐妹們,小心男人”為題傾訴自己的遭遇。她當時19歲,正讀高中三年級。她的悲慘故事是這樣的:在一次舞會中,她結識了一位年輕英俊、受過大學教育的軍官。之后,兩人常常結伴出游,足跡遍布小城。過了一段時間,當她暗示想結婚的時候,軍官卻毫無反應,接著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她感覺到自己受了騙——“人人都笑話我”——于是提醒女性讀者要小心這樣的色狼。
這里我們清楚地看到一種基本思維模式——寫這封信的是個城里的高中女生,不像那位認為女兒非軍醫不嫁的母親那樣傳統,但她仍然認為她和那位軍官的接觸應該是結婚的前奏。這一點我們在后面還會繼續探討。這里先來看看報社收到的大量讀者回信,大多是學生和普通民眾寫來的。信中大體一致的立場令人感到驚訝。有人同情她;有人指責她虛榮,認為高中女生不該談情說愛;有人說她“剛剛19歲”,不該去參加舞會一類的活動;還有人為那個軍官辯解,雖然也承認他考慮不周。但是,這些人從未質疑戀愛后渴望結婚是女孩應有的權利,并表達出相近的觀點:吃一塹,長一智。以后要理智一些,停止玩樂,用心讀書。大家認為她的目標應該是以優異成績完成高中學業,升入大學,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發奮圖強。有的人甚至直接說這個女生應好好反思。
美國民眾的反應則大不相同。假如他們認為這個女生與軍官男友有著過于懸殊的地位及經濟差距的話,一些美國人會說,“她怎能有如此期盼!”大多數人會認為她小題大做。歸根到底,一個女孩沒能和她遇到的第一個男人結婚是很正常的。在美國,約會正逐漸演變成一種性游戲,沒有任何游戲規則,演變過程取決于當事人的創造力。它可能發生在任何男女之間以及任何場合,算不得一件多么嚴肅的事。
電視廣告對這種新的趨勢給予回應,為之推波助瀾。人們常??吹綇V告以誘人的女性曲線特寫鼓動男性到某海島度假,或是宣揚使用某種牙膏(漱口水),就能收獲美女親吻等。
事實上,性游戲似乎正在美國已婚人士的聚會中流行。以下這封讀者來信說明了這一點。
親愛的安·蘭德斯:我總認為你的欄目弊大于利?,F在我找到了證據。還記得有個女人抱怨她的社交圈里玩的游戲嗎?有人建議玩小孩子間的親吻游戲,好玩而已,但接著演變成“我吻到了誰?”這類的成人接吻游戲。
在她的描述中,“我吻到了誰?”是一種要在床底下玩的游戲。一位男士蒙住雙眼躺在床下,女士爬到床下親吻他。接著他要猜出是誰親吻了他。
這下好了,在讀到你的專欄之前,我們生活圈里的人還從未聽說過這種游戲;現在,它可算風行一時。我那瘋狂的丈夫馬上就想試試。我想知道還有多少怪異的鄉村聚會會因受到安·蘭德斯新游戲的啟發而產生呢?你愿意大膽地估計一下嗎?
我們當然不能僅根據幾封報紙刊發的讀者來信來推測現實。但是,如果這些信件與其他證據指向相同方向,我們或許就應該予以慎重的考慮。
在臺灣省,一個女大學生同時和多名男生交往,往往會被認為品行不端,而在美國,大家會覺得這樣的女孩人緣好,是個幸運兒。兩地的觀念形成鮮明的對照。一位來自臺灣省的訪問者在他的旅美日記中簡要描述了美國人的約會:“表面上看,她們(美國女孩)似乎很解放,與男人平等相處。但事實上,她們已成為公眾消遣的對象了?!?img alt="Central Daily News,Taipei,June 9,1967."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BA9594/11307641003128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4884066-7fszOlhkIUEYHH0eRoa4XVJX6kYbvO0d-0-b9f63484dfbd05307bc42cae1787be14">
觀察親密的或已訂婚的男女之間的交往,中美差異同樣非常顯著。中國女孩會和男友一起參加娛樂活動,郊游、登山或去舞會,有些情侶甚至在公共場所牽手,然而中國人絕不會故意公開表現彼此的親密關系。他們認為在第三者面前贊美對方是趣味不高。不管在一起待了多久,即使臨近深夜,他們很少會忘乎所以,在公共或是私下場合,始終保持一定克制。在20世紀80年代,臺灣省的大多數大學生在訂婚之前只是牽牽手而已。我認識的一些現已結婚生子的知識分子,在結婚之前不過是有過遠遠的對視或互相通過幾封書信。
只有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我們才能理解中美兩國人對以下事件的不同反應:1943年,抗戰期間,在國統區,一位大學畢業生愛上了一個并不中意他的女孩。當時她生病住進了醫院。有次男士前去探望時,防空警報突然響起,為了讓女孩感到放松,他說,“別擔心。要是炮彈掉下來,我們就死在一起!”然而,女孩毫不客氣地回答,“不。我才不想和你死在一起。”
當然,不是所有中國女孩都是這種反應。但是,每當我的中國學生和朋友聽到這個故事時,他們都認為這個男子過于天真;而美國學生和朋友卻會為女孩粗魯的回應而感到震驚。一個美國女孩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因對方的浪漫舉動而充滿感激,用更溫柔的方式回應他。而中國女孩把男女感情歸于生活的特定范圍,如果她并不愛他,就不能接受他的真情。
戀愛中的男女交往同樣是壓抑的。這一點可由50年代末港臺地區流行的一首歌加以說明。在唱詞中,男方將要離開村莊,他的戀人與他難舍難分,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最后男女兩人的對唱是這樣的:
女:我為你心痛萬分,愿與你共枕而眠。
男:男兒志在四方,怎能沉溺于兒女情長?
這類壓抑的表現在中國留美學生中很常見。例如,在美國中西部地區的某城,兩位中國學生已經訂了婚。男生經常寫信給他的未婚妻傾訴衷腸。有一次他引用了一首唐詩中的兩句:
在天愿作比翼鳥,
在地愿為連理枝。
男生引用時寫錯了句子,把比翼鳥放在地上,又把連理枝說成在天上。女孩把這當成笑話告訴了兩人共同認識的朋友。很久以后朋友們還常常調侃地問這對戀人到底是想成為天上的比翼鳥,還是地上的比翼雞。
美國男孩認為中國女孩的行為不可寬恕,正如美國女孩會覺得流行歌曲中的男子對戀人的回應太不浪漫。然而,中國戀人一旦訂婚,雙方就已成為一個整體,自然不會再把對方看成外人。結婚之后,由于關系更趨穩定,這種相處模式也就更為固定。在中國人看來,歌曲中的男子絕不會因為冷淡的回應而失去魅力。他即使在心里歡喜戀人的提議,適度得體的回應豈不是更能抬高他的形象嗎?
按照中國人的思路,男女之間的吸引,除了嫖娼之外,理所當然是婚姻的前奏。中國女子如果與許多男子有親密關系,就會被視為自甘墮落;美國女子無論在婚內或婚外,都可以以愛的名義證明性關系的合理。
中國人對男女關系的看法是直線式的。性吸引(現代人稱之為愛情)產生婚姻,婚姻造就后代。美國人對男女關系的看法如同一條兩端分別是愛和性的直線,不管先有性還是先有愛,性關系必須與愛情相聯系才是高尚的。結婚生子反而不在這條直線上,因為愛情和性關系不一定與之相關。
因此,在美國人看來,中國未婚男女之間的交往是過分羞怯的,而在相同狀況下美國人的行為,在中國人看來又太過隨便,甚至近于放蕩。鑒于社會大環境要求掩飾個人享樂,中國人從不在公共場合表現對性的渴望。個人享樂不能逾越社會規定的界線,只能控制在二人世界之內。在美國人的生活方式中,享受性愛是個人權利,受到鼓勵和推崇,社會規范只是次要因素。戀人們在公共場合盡情展示彼此的親密,幾乎不受什么限制。
我們不能判斷說中國青年之所以不接受美國人的戀愛方式,僅僅是因為對西方文化的抵制?;乜催^去的一個世紀,中國知識界如饑似渴地吸收西方觀念和技術成果,中國青年堅定地要求婚姻自由、反對父母包辦,在政治、社會改革等方面,中國學生表現得比美國同齡人更加激進。唯一的結論應該是兩國青年之所以用不同的方式處理浪漫關系,是因為各自生活取向的根本不同。
中美差異在兩性間的許多活動中表露無遺,交誼舞是其中一例。我們之前已經看到許多讀者在信中譴責那個19歲女孩過早參加舞會。這絕非偶然。交誼舞使男女之間有多種不太明顯的身體接觸,在“男女授受不親”的中國是不被允許的。在歷史上,中國從來不曾出現西方意義上的交誼舞。
交誼舞在中國僅限于情侶、夫妻在家或妓女與嫖客在妓院里偶爾跳一下。它一般意味著比西方更親密的性關系,或者是性愛開始的信號。舞廳在一些中國城市里是被許可的,但政局一旦變化就會受到影響,許多人視之為傷風敗俗。在臺灣省,直至80年代,交誼舞仍然僅是西方人喜愛的活動。1966年,當地政府才頒布一項法令,允許外籍人士在460人以上的臺北社區及日月潭、北投溫泉等景區開設舞廳(據“中央每日新聞”報道)。與此同時,賣淫卻一直是合法的。
基于同樣的原因,中國社會不能接受西方社會一方面允許擴大異性間的親密交往,另一方面卻禁止他們發生性關系。中國人從不贊成男女混雜,撫頸摟抱被看成是有傷風化。簡而言之,中國人的觀念是假如一對男女不能發生完整的性關系,他們就應該回避任何形式的親密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