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以中國:公元前2000年的中原圖景
- 許宏
- 1590字
- 2019-01-05 08:15:54
解題
“何以中國”,本來是拙著《最早的中國》(科學出版社2009年出版)最后一節的標題。它以設問的形式給了這本小書一個開放式的收束:
深入發掘“中國”之所以為“中國”的環境與文化底蘊,無疑會更全面地澄清我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形成的歷史軌跡。對中國歷史的長程觀察有助于了解最早的“中國”何以誕生。
“何以中國”,本來是對原因的追問,按說回答也應是思辨性的、哲理性的討論,但這本小書基本上是在敘述一個過程,講一個故事——最早的“中國”誕生的故事。顯然,僅僅敘述過程,無法圓滿回答“何以中國”的追問,但對過程的敘述或許比論理更能迫近答案。這本小書所做的就是這種“迫近”的嘗試。
如果說《最早的中國》寫的是二里頭王都這一個“點”,那么《何以中國》則試圖講述二里頭這個最早“中國”的由來。故可以認為,它是《最早的中國》的姊妹篇。
自“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先生1926年發掘山西夏縣西陰村,1928年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發掘河南安陽殷墟以來,中國考古學參與古史建構的歷史已近百年。通觀上個世紀學術界對中國早期文明史的探索歷程,由于豐富的文獻材料及由此產生的史學傳統,這一探索理所當然地以對具體國族、王朝的確認為中心。“證經補史”情結與研究取向,基本上貫穿了學術史的始終。
在超脫了“證經補史”的理念和話語系統之后,古史建構仍被考古學者引為己任,這里的“史”開始被看作囊括整個社會文化發展進程的大歷史。作為兄弟學科的文獻史學和考古學,則更多地可以看作建構這一大的歷史框架的途徑和手段。解讀文字誕生前后“文獻不足征”時代的無字地書,進而構建出東亞大陸早期文明史的框架,考古學的作用無可替代,已是不爭的事實。考古人參與寫史勢所必然,但話語系統的轉換卻并非易事。本書就是這一路向上的一個嘗試,試圖夾敘夾議地勾畫出那個時代的輪廓。
只能勾畫一個輪廓,這主要是由考古學的學科特點決定的。那就是,其以長時段的、歷史與文化發展進程的宏觀考察見長,而對精確年代和具體歷史事件的把握則不是它的強項。受這些特性的影響,考古學角度的敘述與文獻史學對歷史時期的敘述相比肯定是粗線條的。由此,可以理解的是,公元前2000年這一時間點,上下浮動數十年乃至上百年都是可能的。這個絕對年代只是一個約數,考古學觀察到的與這個年代相關的現象只是考古學和年代學目前的認識。以耶穌誕辰為計數起點的這個時間整數,本不具有太多的歷史意義。在本書中,它只是我們探究中國早期文明進程的一個切入點而已。
話雖如此,它又是一個頗具興味的切入點。
按古典文獻的說法,夏王朝是中國最早的王朝,是破壞了原始民主制的世襲“家天下”的開端。一般認為,夏王朝始建于公元前21世紀,“夏商周斷代工程”把夏王朝建立的年代估定為公元前2070年左右,也有學者推算夏王朝始年不早于公元前2000年。總之,在以傳世文獻為本位的夏王朝始年的推定上,公元前2000年是一個便于記憶的年數。
但文獻中的這些記述,卻不易與具體的考古學現象相對應。到目前為止,學術界還無法在缺乏當時文字材料的情況下,確證堯、舜、禹乃至夏王朝的真實存在,確認哪類考古學遺存屬于這些國族或王朝。狹義的王統的話語系統和視角,也不足以涵蓋勾勒出這段歷史的波瀾壯闊。在考古學上,那時仍處于“龍山時代”。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的一二百年時間里,也即在所謂的夏王朝前期,考古學上看不到與傳世文獻相對應的“王朝氣象”。依考古學的觀察,這段歷史還有重新敘述的必要。
但紛亂中又孕育著新的動向。大體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大河以東的晉南地區,輝煌一時的陶寺文化由盛轉衰;幾乎與此同時,大河之南的嵩山一帶,在“逐鹿中原”的躁動中逐漸顯現出區域整合的跡象,新砦集團開始“嶄露頭角”。顯然,它的崛起,為隨后以二里頭為先導的中原廣域王權國家的飛躍發展奠定了基礎。在地緣政治上,地處中原腹地的鄭州—洛陽地區成為中原王朝文明的發祥地。
鑒于此,公元前2000年,是中原文明史乃至中國文明史上的一個重要的轉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