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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版前言

原本以為朱安只是一個邊緣人物,鮮有人關注,不料這本傳記出版后卻出乎意料地得到大量反響。我欣喜地看到,這些年“朱安”已然成為一個較為熱門的話題,引發了人們多方面的討論和思考。去年,值魯迅先生逝世80周年之際,今日頭條文化頻道發布2016魯迅文學大數據,其中“魯迅相關度最高的家族成員”中,“朱安”榜上有名。

本書出版后將近8年間,我陸陸續續收到一些來信和讀者的反饋,許多讀者站在女性的立場上,對朱安這樣一位舊女性寄予深深同情,為之唏噓、感慨。尤其讓我意想不到的是,楊絳先生也注意到了這本書,她在報上看到《朱安傳》的介紹后,給朱正先生的信中提到我的這本書,說:“我覺得這是血淚的呼聲。”朱正先生把這封信復印給我,并在信中不無幽默地問我:“你愿意送一本大著給這位熱心的讀者嗎?”我立即按照朱正先生提供的地址寄出拙著,并附了一封信,表達一個后輩的仰慕之情。書寄出后我從沒有想過楊絳先生會給我回信。在我想來,錢鐘書的夫人、翻譯家、作家楊絳先生,且已屆高齡,對于不知名作者寄來的書,翻兩頁大致了解一下,大概已經很夠意思了吧?惟其如此,當有一天收到一封字跡陌生的來信,隨意地拆開,卻看到落款是“楊絳”兩個字,別提有多驚喜了。楊絳先生在回信寫道:“朱安最后那一聲凄慘的呼號,實在動人憐憫。常言‘一雙小腳三升淚’,她卻為此成了一件無人珍惜的‘棄物’! ”楊絳先生關注女性的命運,她對朱安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本書出版后,得到諸多魯研界前輩的肯定,有些學者則指出朱安對魯迅的影響至為深刻:“一個偉人的誕生,往往出于迫不得已。魯迅文風的陰冷、偏激、滯澀,也與朱安這個背景有關。從這個意義上說,朱安成就了魯迅。”(陳丹青語)也有研究者圍繞魯迅與朱安婚姻中的一些問題,提出種種疑問……總之,在魯迅研究的領域,就像周氏兄弟為何反目始終是個未解之謎,魯迅與朱安的關系也是個道不盡的話題。

當然,2009年底《朱安傳》出版后,也有細心的讀者向我指出了書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包括當初由于時間倉促,個別地方沒有仔細核對所產生的差錯。這次再版,正好能把這一類的訛誤加以訂正,而更主要的是能對本書做些必要的修訂和增補。

此書出版后,葉淑穗老師對于我用“棄婦”一詞描述朱安婚后的狀態提出了不同意見。她在信中說:“我認為魯迅對朱安,雖然是不喜歡,只作為母親送他的禮物,供養而已。但從魯迅對他的態度來說,始終還是尊重的……當然在魯迅的心里確實也是無奈。但魯迅沒有拋棄,所以我看到您有一個標題用‘棄婦’我感到心里有些接受不了。魯迅對這樁婚事雖在感情上接受不了,但他始終都是承認的,在日記中也將她寫成‘婦’。這個意見僅供您參考。”

葉老師的這個意見一直縈回在我的心中。可以說,當初用“棄婦”這個標題完全出于我的直覺,感性的成分居多。雖然我認為這個詞并不過分,但也必須承認它可能會對讀者產生誤導。記得有一年我赴外地參加一個魯迅研討會,席間遇到一位老師,她直言不諱地認為《朱安傳》過分同情朱安,貶損了魯迅。盡管我并不能接受這位老師的觀點,但也使我反思:我的有些用詞是否表現出過多感情色彩,從而容易使人產生誤解?因此,這次我把標題《棄婦——落地的蝸牛》改為《深淵——落地的蝸牛》。“深淵”一詞,同樣表達了朱安跌落谷底后的悲苦處境,也更符合本書的宗旨——用資料說話,不做過多的闡述。

葉淑穗老師還向我指出了一處差錯,關于初版本第124頁的一幅合影的說明。她在給我的信中指出:“P124,左起第二人認為是許羨蘇,實際上左起第四人才是許羨蘇。此事俞景廉和我也做過討論。他曾對此發表了文章,可查《魯迅研究資料》。”查《魯迅研究月刊》,確實刊登過多篇俞景廉先生關于他母親許羨蘇的文章,還有葉老師的《許羨蘇與魯迅文物——記許羨蘇在魯迅博物館的日子里》等文,某種意義上也側面提供了朱安在西三條的生活背景資料。對于葉老師的指正,我非常感謝!

還有已故的高信先生,作為魯研界的前輩,看了這本傳記后,熱心提供給我周作人的外甥楊吉昌(周靜子之子)寫的《憶外祖父周作人》一文,文章對八道灣11號的情況有較為詳細的描述,其中有“大外祖母”一節,很短,內容如下:


大外爺魯迅的原配夫人朱安是和魯迅的母親住在一起的,她們在西三條住了多久呢?或許她偶爾也來過八道灣,我幼時見到大外祖母,留下的印象并不深。記得她的頭發向后梳結成一個髻,橢圓形的臉,下巴較尖,矮個子,底下一雙舊社會常見的小腳,談話聲音很細,自然是紹興口音,我見到的她也在六十歲左右了吧!而我卻沒有見過大外爺,他去世在我出生之前。


大外祖母指的就是朱安。楊吉昌此文發表于1995年,發表在《華山天地》上。這篇文章前面有高信先生的《寫在前邊》一文,對楊吉昌及其家人的情況做了一些介紹。從高信先生和楊吉昌的文章可知:周作人的長女周靜子于1935年與留日回國的數學教師楊永芳結婚,次子楊吉昌生于1938年,所以他從未見過魯迅,卻見過大外祖母朱安。1949年后楊永芳任西北大學數學系教授,周靜子隨楊永芳去了西安,主要料理家務,他們的一雙兒女(楊美英和楊吉昌)都曾在秦嶺電廠子校教書。周靜子大約去世于1984年。此外楊吉昌還提到阿姨周鞠子(周建人之女)去世于1976年唐山大地震。

盡管楊吉昌的回憶主要講述周作人一家的情況,但跟朱安不無聯系。據高信先生說,楊吉昌曾給高先生看周靜子的兩張結婚合影,照片上都有朱安。高信先生還將這兩張照片復印給了我。事實上,盡管魯迅與周作人反目,但后來朱安與八道灣11號并未完全斷絕往來。有研究者注意到新披露的周作人1939年1月9日的一則日記,里面寫到:“下午大嫂來。”由此指出:這里的“大嫂”,顯然不是許廣平,而是朱安女士。周作人1月1日在八道灣寓所遇刺,“為暴客所襲,左腹中槍而未入,蓋為毛衣扣所阻也。啟無左胸重傷。舊車夫張三中數槍即死,小方左肩貫通傷。”得知周作人遇刺之后,朱安女士還是抽時間前往探視。

我在書中引用了周作人早年紹興時日記里關于“大嫂”的記載。其實到北京后也是有記載的,如1932年就有幾處提到“大嫂”:


8月16日 陰 ……舊中元,午祭先祖,母親大嫂來,下午去。

9月8日 晴 上午大嫂來,托代交佩弦賀禮。

9月19日 陰雨 ……大嫂來即去。

9月21日陰雨,下午晴……下午往商務買書……大嫂來……


從以上幾則日記可以看出,像中元節這樣的日子,魯迅母親和朱安會去八道灣跟周作人一起祭拜先祖。而送朱自清(佩弦)賀禮,朱安也托周作人轉交。另外9月周建人之子豐三住院,這段時間魯瑞和朱安婆媳倆多次前往八道灣。自然,日記中也多次記載周作人和羽太信子前往西三條看望母親。這些雖是微末小事,但知者不多,故趁此機會在這里寫一筆。可惜的是周作人日記還沒有全部影印出版,僅能看到1934年以前的部分,如全部影印出來,對于周氏兄弟及周氏家族的研究是很有價值的。

這些年網上關于朱安的文章屢屢見到,其中陸波的《在保福寺橋下,尋找歷史的草蛇灰線》一文挖掘了關于朱安最后的埋葬地保福寺的一些情況。根據陸文,從明朝起,在中關村這塊永定河故道的低洼地區,就開始興建寺廟,特別是明清兩朝太監偏愛在這一帶購買“義地”(墓地),后來普通人也愿意埋葬在這片抬眼即看到西山的土地上,形成了中關村一帶寺廟、墳地眾多的格局。保福寺建于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到清朝道光年、光緒三十一年都進行過重建。清代《日下舊聞考》載:“南海淀之東二里許有保福寺,東柳村有長壽寺、觀音庵……”民國時期進行寺院統計,做記錄如是:“此寺位于保福寺村六十四號,占地二畝零四厘,有九間瓦房,土房兩間,附屬瓦房一間。泥像九尊,鐵五供一堂,另有石碑兩座,井一眼,楸柳四棵。屬合村公建。被村公所及小學占用。原有鼐公禪師靈塔,三十年代塌了一半,但仍有香火。”新中國成立之初,在這座寺廟成立了保福寺小學。保福寺小學1958年搬遷后,保福寺也就結束了它的歷史使命。基本可以判斷,保福寺于20世紀50年代末廢棄,最多熬不過文化大革命。

陸文還提到,抗戰勝利后,因為保福寺這塊墳地屬于周作人家私產,1948年國民黨政府將其私產予以沒收。從1951年起,中關村地區就已確定規劃建設社會主義科學城,也就是說,大規模的平墳拆遷,在1950年代初期就開始了。我曾說朱安的墳毀于“文革”,恐怕還需要進一步查證,不排除它毀于更早之前。這雖然也屬于細枝末節,但考慮到朱安作為一個舊女性,臨終前對于身后事曾有慎重的囑托和安排,如此結局不免讓人興嘆。

朱安作為一個家庭婦女,也只是在魯迅去世后才受到媒體的關注,初版本引用了《北平晨報》《新民報》等報刊的相關報道,并將《世界日報》的報道作為附錄收入書中。其實,還有一些刊物當時也對朱安有所報道,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時段:

一、1936年10月魯迅剛剛去世不久,上海的《電聲》周刊等關于魯迅身后作品版權的問題做了一些報道。需要指出的是,其中有些內容并不符合事實。

二、1944年9月至1945年,上海的《文藝春秋》《雜志》等刊物關于出售魯迅藏書一事所做的報道。

三、抗戰勝利后,除了北平的報紙外,上海的《海光》《快活林》《吉普》等刊物也報道了朱安的生活情況。當然有些小報只是將朱安作為談資,如1946年12月1日《新上海》刊登的《許廣平故都訪魯迅前妻》一文,雖然許廣平去北平西三條一事是實有的,但其中很多內容都出于臆想,完全是小報手法。

這次再版,我經過甄選,增補了三篇較有史料價值的報道。同時在參考文獻部分列出了以上報道的目錄,供有興趣的讀者參考。此外,增補了幾幅圖,如朱安住過的八道灣11號、磚塔胡同及西三條故居的平面圖等。總之,這次的修訂本,在基本保持原貌的基礎上,彌補了初版本的不足,也能將這些年來我發現的一些新資料呈現給讀者,可以說了卻了我心頭的一件事。

最后,還需要說明的是,本書在寫作過程中得到諸多同行的幫助,特別是本書刊用的朱安的書信及照片,絕大部分藏于北京魯迅博物館,其中有些從未發表過。在此特致謝忱!

2017年4月于上海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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