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國風度
- 徐百柯
- 1441字
- 2019-01-05 08:07:09
容庚寧跳江,不批孔
魯迅曾有一篇軼文,“文革”中在廣州被發現。他為了諷刺與自己素來不和的顧頡剛,說中山大學已經聘了一個口吃的顧頡剛,又打算聘請同樣口吃的容庚,難道中大喜歡口吃?
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曾憲通當年長期擔任容庚的助教,被視為容先生的“大弟子”。他告訴記者,容先生確實有一點兒口吃,不過并不嚴重。
在曾憲通的記憶里,容先生話不多,不屬于滔滔不絕善言辭那種學者。他上課,總是用白布巾裹著幾部線裝書,在講桌上打開,轉身在黑板上寫一個古字,站在一旁,問臺下這是什么字,然后根據學生的回答,引經據典加以評析。
這位話不多,甚至有些口吃的名教授,卻說過不少“名言”。

容庚(1894~1983),字希白,號頌齋,廣東東莞人。古文字學家,收藏家,所著《金文編》、《商周彝器通考》等為該領域扛鼎之作。
他有一句口頭禪:“把戲人人有,變法各不同。”以此來點撥自己的弟子,做學問講究的是變通,取法前人,但須求變。“文革”后期,一位“批林批孔”的干將跑來勸容庚,讓他認清形勢,參加批判孔子。容庚答曰:“我寧可去跳珠江,也不批判孔子。”
容庚在歷次“運動”中被揪住的一個辮子是他曾說過的一句話:“生財有大道,成名有捷徑。”似乎相當敏感的前一句,說的其實是收藏的經驗之談。容庚以一介書生收藏青銅器和字畫,資力不足,靠的是眼力。他擅長辨別銅器字畫的真偽,人家看走眼的,他就以平價購入,再用10倍的價錢賣出,此之謂“生財有大道”。
有人曾在批斗大會上揭發容庚,說他在解放前把貴重文物賣給美國人。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說:“有!那個鼎是假的,我是把假古董賣給美國人了。”此言一出口,那幫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對他的批斗也就進行不下去了。
曾憲通感慨容先生的耿直,在那么多的“運動”中,他總是怎么想就怎么說。容庚曾對曾憲通說過:“我說的話,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無。”回想起先生的言論,曾憲通笑道:“其實他的言論早夠‘右派’了,只是被‘保’了下來。他倒好,還一個勁兒跑到中文系黨委去為‘右派’教師說情,說這個不應該是‘右派’,那個不應該是‘右派’,說得黨委書記沒辦法,只得威脅他,‘你都自身難保了,還管別人’。”“文革”中貼容庚的大字報,說是要斬“野馬”,砸爛“鬼鎖”。曾憲通介紹,此話的出處是容庚在上世紀50年代所寫的入黨申請書,其中有“我是野馬,是鬼鎖,是一個自由知識分子,需要一個緊箍咒,需要黨的鐵一般的紀律來約束自己”之言。
其實,“野馬”、“鬼鎖”之語,正反映了容庚不愿接受羈絆的內心世界。
容庚甚至和本系另一位教授比賽誰先入黨。他聲稱:“你是講政治第一,我是講業務第一,看咱倆誰先入黨。”最終,講究業務第一的容庚,入黨申請自然沒被批準。“文革”結束后給教授們平反,于是乎“容庚先生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等話甚為流行。誰知他不領情,一本正經地說:“過去你們批判的容庚,實際上沒那么壞;現在你們說好的容庚,實際上也沒那么好。”

容庚先生手跡
上世紀60年代初,為了修訂自己早年的名著《商周彝器通考》,容庚和曾憲通等人跑了全國不少地方。每到一地,他們需要拿著黨內“文膽”康生親筆開具的介紹信,先去拜訪宣傳部。
容庚習慣的開場白是:“我們到黨部來報到。”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政治錯誤”。曾憲通一再提醒他千萬不要這么講,他總是很認真地說:“是嗎?哦,那好,我不講了。”結果每次一進辦公室,他還是脫口而出:“我們到黨部來報到。”最后無奈,只好不去拜訪了。“他根本就不懂這些。”曾憲通笑言,“他以為都是‘黨部’,根本就分不清解放前后那些微妙的稱謂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