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0章 桂花酒和血

趙府的府庫門口。

“這是你這個月的月給,算算有沒有錯。”執事打點好一小箱銅幣,推到天依面前。天依打開箱子,數了數里面泉幣的吊數,一共有九百銖,折合成每日的收入,大約一天有三十銖左右。

這個數目字,大約是一個漢代普通平民收入的兩倍多。看起來并沒有多多少,但和他們不同的是,普通平民每日還需要分出大部分的收入用在鹽谷布衣這些事務上,而自己的食宿都被府上包了,故而無需要再花錢來供日用。這是一項讓尋常人看了眼紅的隱藏收入,但是除了生活需要外并沒有什么進一步的消費需求的天依倒是對自己如何支配這些泉幣開始感到發愁。

“說來也奇怪,”那個執事停下手中的計算活,跟天依聊了起來,“在你之前,我從來沒有給女人發過正兒八經的月給,除了那些侍婢丫鬟。”

天依只是聳了聳肩:“以后或許您還會接觸到這樣的人。”

“從來讀書認字的功夫都是男子做的,也就姑娘你這種還沒找到夫婿的女子有這閑工夫來在這府上做事。等你有了室家,到時候生養孩子,坐月子,帶兒女,自然就做不了了。”

“那種事情對我來說暫時還遠著。”

“你今年幾歲了?”

“二十一。”

“我侄女今年也跟你同歲,她現在膝下有兩個女兒,每天基本上就不出門了。夫家現在很著急,公姥都指望著她再生個大胖小子來延嗣呢。”

“女兒也可以延嗣呀。”

“傻姑娘,女兒長大以后都是要嫁出去的,到時候父母沒有人養,孩子也要跟別人家姓,這能叫延嗣嗎?”

“……您說得對。”

“剛好,我侄兒也跟你差不多大,他今年正準備去舉個孝廉當當,如果能當上的話,那出息肯定比我大。不知姑娘有沒有興趣?”

“沒有。”天依搖搖頭,捧起那只小箱子,“我已經有夫君了,她到時候會來接我的。”

“那真遺憾……”執事輕嘆一聲,便繼續沉浸進他無限的計算的事業里面。

天依捧著那只有點沉甸甸的箱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趙筠遠遠地聽到了錢幣響動的聲音,馬上跑出來迎接。

“呀,洛姐姐又有好大一堆錢了!”趙筠撲到天依的跟前,看著那只小箱子說,“我從前在河陽的時候,可愛錢了。”

天依聽到她說這話,笑著撫了撫她的小腦袋:“以后見了人可不能這么說你愛錢,不然小公子又要來責怪我教得不好了。”

“為啥?錢可稀罕了。我們一天都不一定見得到一兩枚錢子。”趙筠說,“我姑姑每次到市上賣麻,回來換得幾個錢子,趁大人不在,我們幾個兄弟姐妹就在那敲錢子玩。錢子碰起來的時候叮叮當當的,可脆了。”

“那姐姐把這箱錢子都給小姐,讓小姐每天敲錢子玩,直到玩不動了再交給姐姐。”

“不了。我是從前愛錢,現在不愛錢了。”趙筠說,“上次我小哥來看我,說我玩錢不好,不讓我玩了。他說我們府上現在錢那么多,你以后有用不完的錢,不必像那些窮鬼一樣見到它就饞。何況玩了以后,手上都是銅味。”

“你小哥怎么能管外面的人叫窮鬼呢?”天依揉了揉趙筠的臉蛋,“這個世界上哪里有活著的鬼,每一個人都是一樣的,不一定窮就是鬼,富就是人,也不一定窮就是人,富就是鬼。”

“嗯。”趙筠說,“我當時就跟他說了,我說‘照你這么說,那我在河陽的叔姑姊弟都是窮鬼咯?’他一時沒什么話,搔搔頭就走掉了。”

兩個人笑了起來。

“那姐姐,你這次要把這些錢拿去哪里呢?”趙筠問道。

“還是帶給我的兩位兄弟,呂兄和陳兄。”

“又是他們的抄書店么?”

“嗯。”

“姐姐經常提起他們的書店,弄得我也好想去看看。”

“不行啊,司馬大人和公子們都說了,你只能待在府上,不能出去拋頭露面。這個我也幫不到小姐。”

趙筠點點頭:“我知道。就算看在姐姐的份上,我以后也不出去了,就待在家里。”

天依聽了這句話,忽然有些動容。

“那姐姐就先去吧,我在家里練練字,讀讀書就好了。”趙筠說,“有什么不懂的字我會寫出來,等姐姐回來再問。”

“嗯。不要忘了告訴晏柔姐中午只要做兩人份的羮就行哦。”

“姐姐中午不回來了嗎?”趙筠問道。

“可能不回來了。我跟那兩位兄臺好久沒見過面了。”

“好吧……”

天依抱著那個小箱子,向趙筠告了別,叫上阿樸,一并走出府門。

“先生去莫公子的家么?”阿樸提著那只小箱子,問天依。

“什么莫公子,我還是去找兩位兄臺。”

“想不到先生是廣撒網那一類的,小奴佩服。”

“別耍嘴。”天依并不想理會他,“這一點兒也不好笑。”

“先生好歹要有點情趣,這樣板著臉,以后的夫婿可不歡喜哦。”

“你再這樣說,我下次可就換人了。”天依瞪了他一眼,“陪人走一趟路都能拿到十銖的活計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我跟不跟著先生,可不是先生能說了算的。”阿樸只是對天依報以意味深長的一眼,隨后便什么都不說了。

二人一路沉默。

許久,寬闊的洛河又出現在他們面前。走過洛陽橋,穿進繁忙的市場,來到熟悉的店面門前。

“啊,洛姑娘又來了!”

仍然是陳季出來接風。和上一次見面比起來,他的營養條件又有所改善,天依也是,不過比起穿越之前,自己算是孱弱很多了。

阿樸把箱子搭給陳季,自己迫不及待地跑向隔間去喝水休息。陳季引了天依進門,呼呂聿征出來招待。

“洛姑娘,這箱子里是什么物什?沉甸甸的,還響。”呂聿征看著陳季手上的箱子說。

“你猜。”

“錢?”

“沒錯。”天依笑著對他們說。

“姑娘發薪了?”

“這還用問么?肯定是了。”陳季拍了拍呂聿征的腦袋,“不過發薪歸發薪,姑娘為什么把錢拿來這里呢?”

“因為我在府上基本不需要用到泉。”天依說,“吃、穿、住、用,基本上都由府上來提供,所以……”

“所以姑娘想送給我們?”陳季擺擺手,“不行,絕對不行。”

“我們欠姑娘的人情債已經夠重了,不能再讓姑娘白貼給我們錢了。”呂聿征說,“何況我們這日子也過得下去。姑娘還是籌備一些資材,留著日后備用吧。”

“我需要留什么資材呢?”天依問二人,“我本來就不是漢國的人,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就算要回去,也得先在這兒長住一段時間呀。”陳季說,“兩個多月了,我們一直都沒打聽到洛陽有沒有什么海國來的人,姑娘就這么篤定他們會來救你么?”

天依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姑娘還是把這些留著吧。”呂聿征對天依說,“我們實在用不到這些。”

“以后說不定會用到呢?”天依也不打算受這些錢,“我在府上是蠻穩定的,有趙小姐和莫先生護著,但是你們行商的就未必了。實在不行,你們還可以把錢投到其他生意上。反正這些錢我既拿來了,就沒打算帶回去。”

呂聿征和陳季面面相覷。忽然,呂聿征想到了什么,問天依道:

“等一下,姑娘剛才說,在府中有莫先生?”

“是。他的字好像叫子成。”

“呀,”呂聿征撫掌站起來說,“他可是河南太守的公子!姑娘怎么和他結識起來了?”

“我不知道。”天依說,“似乎他早就認識我了,一直在暗中幫助。他還說我被趙府重新聘回去當趙小姐的老師,也是他從中一手援助的。上次論辯之會,也是多虧了他和趙司馬為我說情,我才沒有輸得很慘。”

呂聿征和陳季想了一會兒,呂聿征忽然神色輕松地笑了起來:

“那看起來,姑娘和那位莫子成之間可能是有一段緣分了。”

“為什么你們都這么說?”天依問。

“直覺,直覺。”呂聿征連忙道。

“不過究竟有沒有緣分,還要另說,畢竟姑娘自己之前也有身家。”陳季靠著桌子說,“不過嘛,我覺得姑娘倒是可以從這當中榨出一些油水。”

“嗯?”

“我們剛開書鋪那會,李先生告誡我們說,行商的人,一般都講本錢。可能這個話難聽了點,但是姑娘你好好想想,身為一個姑娘家,最大的本錢是什么?”

“陳兄,你為賈幾個月,好像滑頭了好多。”天依笑笑對他說。陳季還是沿著剛才的思路繼續往下說:

“這兩個月來,姑娘最大的本錢基本上就是這一身學識了。姑娘是一個會讀書的女輩,他們又剛好想給趙小姐請老師,所以姑娘才有可能由婢子翻身成一個先生,現在過得比文平弟還富貴得多。就看這絲滑光彩的衣服,就不像是我們能穿得起的。”

“嗯……”

“不過,姑娘尚還有另外一個最大的本錢沒有利用起來。”陳季說,“那就是你自己。”

“陳兄的意思我好像明白。陳兄是說,用一些辦法,吸引莫公子或者其他人來獻殷勤,至于最后選擇跟不跟他們好,就另說?”

“這話是難聽了點,不過嘛……基本上對頭。”陳季說。

“不行。”天依直接擺手拒絕,“這樣我跟狹斜的那些人有什么區別呢?”

“洛姑娘看著也是那種潔身自好的人,她是不會出賣自己的色相的。”呂聿征對陳季說。

“我有說洛姑娘不潔身自好么?”陳季問,“又不需要真的出賣色相,只消在那些公子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學,或者使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都有可能把他們迷住。到時候再把自己的身家一說,他們總不至于厚著臉皮來繼續追求一個有夫之婦吧?”

天依想起了自己從前讀的唐傳奇。當時的那些頭牌名妓,就是通過魅惑京城的許多子弟來掙得盆滿缽滿,最后把他們詐得一干二凈,自己搬家跑路了事。雖然過程你情我愿,但終究的性質也不過是個騙局罷了。

“洛姑娘,你不要往心里去。陳兄就是跟你說著玩呢。”呂聿征舉手對天依說。

“哎,我說的可都是認真的,你別誤了姑娘的前程。”陳季正坐道,“誰叫那些公子心腸花呢?就算被騙,也是活該被騙。”

“不。算了。”天依仍是搖搖頭。

“反正我就跟姑娘說這些吧,在我認識的人里面,這確實算是一個來錢快的活。姑娘如果想走點捷徑的話,可以一試。”陳季說,“不過我也相信姑娘不會是那種人,所以就說一說,聊作談資罷了。”

“我也知道陳兄是為我好,這份意我領了。不過我實在是沒臉做這個。我也不希求什么上進,我就當自己來這漢地走一趟,走完了回去便可了,并不打算在漢地有更多的追求。”

“難道漢地不比四夷好么?”呂聿征問。

“漢地確實比四夷好,但是姑娘在的海國,可不是四夷。”陳季對他說。他也從廖涯那里聽說了天依對現代社會的更多介紹。

“哦,對。”呂聿征也想起來天依初來時向自己說的一系列東西。

“姑娘今天可有其他事?”陳季問天依,“如果沒什么事,比較閑的話,不妨就在我們這兒待一會兒,到市上或者河邊去逛逛也是可以的,吃了午飯再回去。”

“那就待一會兒吧,順便問問大家最近過得怎么樣。”

天依遂在呂聿征的抄書店里又逗留了一上午。時至中午,陳季特意買了點熏雞,喧嘩說是洛姑娘的饋贈,分給書店里的眾人吃。抄書工們都起身感謝天依。

看著眼前這些穿著比自己清苦得多的寒士像路邊的乞丐一樣向自己道謝,天依忽然覺得自己不配穿上這一襲絲絨曲裾。畢竟自己是開著一些金手指穿越過來的游客,他們才應該是這個時代真正的主人。天依總感覺自己的到來取代了他們當中的某個人在趙府中應有的職位。

“不如就把這些錢都分給他們吧。”天依對陳季說。

“不行,姑娘的好意我知道,但這幾個人一分,每個人也最多得到十天的日資而已,根本不夠自己用的。”陳季捻著胡須說,“我打算把這些錢投給書店,比如請附近的商家和客人宣傳,只有店里有更多的利潤,弟兄們才能每天拿到更多的薪酬。”

似乎在這段時間里面,陳季正在朝一個商人轉型。

“商業上的事我不懂,就讓兄臺自由支配吧。不過,一定要念及這些人的生活,畢竟我們都是從他們這過來的……”

“這我自然知道。做生意歸做生意,有些事情我是不去做的。”

“嗯,我相信你。”天依說。

“來吧,吃飯,吃完飯姑娘就要打道回府了。”呂聿征已經擺好了盤子,“對了,洛姑娘,嘗嘗這個。”

天依走到桌前一看,是桂花酒。天依本來并不喝酒,但是每次從趙府到呂陳兄弟的抄書店時,他們總會勸她飲一點。

“桂花是這些天文平弟在洛河旁邊撿的,一年可就這么些時間能喝到。”

“店里的人都喝過了么?”

“姑娘放心,他們不缺這一口的,反倒是姑娘需要嘗一嘗。來,走一個。”陳季將天依的酒盅倒滿,舉起自己的酒杯,和呂生、阿樸一塊請道。

天依遂同他們干杯,飲了一口。這次的酒滲入了桂花的香氣,又佐以本身的甜味,變得相當可口。天依一喝,就忍不住想多喝一點。再加上近日的事情還算太平,所以大家便一邊喝,一邊愉快地聊了起來。到最后,大家都有些醉了。抬頭一看,幾個抄書工不知什么時候也加入了微醺的行列。

天依一時興起,把著酒盞,開始用西漢音吟誦后世杜甫的詩句:

“tjo? t?j??ɡo?s menh n??a?n(主稱會面難),

?it kla? roj?ɡjup hlja?(一舉累十觴)。

ɡjup hlja? ja?k p? tsuh(十觴亦不醉),

k??m? ts?? ka?h ??s da?(感子故意長)。”

“嚯!”

呂陳兩兄弟和幾個抄書工都拍著手稱贊起來,還有人吹口哨。看起來大家都進入了酒后的亢奮狀態,天依看著眉開眼笑的眾人,自己好像也融化在了這一片世界的歡顏當中。她挨個地向抄書工們敬酒,笑得前所未有地開心。

午后,酒席結束。天依和阿樸抱著空空的錢箱,歪歪斜斜地沿著洛陽橋走回府上。結果腦袋一熱,七轉八轉,二人居然又折進了不知道哪里的小巷子。

當意識到自己迷路了以后,天依的頭腦猛地清醒了一些,但是身體還是搖搖晃晃的。

“阿樸,這是哪兒?”

阿樸看起來也沒有從酒力當中緩過來,一時沒有答出。

“我們走到哪了?怎么附近沒人?”

忽然,前面似乎沖出來一個黑影,對這邊喝道:

“錢,交出來!”

阿樸見狀,酒意醒了大半,連忙拔腿就跑,一個翻身就躍過了土墻,只留下天依一個人,抱著錢箱站在原地。

歹徒拔出了明晃晃的刀,似乎馬上就要朝她的脖子砍下來。天依將錢箱往前一扔,自己連忙也向后跑去。從身后的聲音來看,歹徒似乎在蹲下來檢查箱子,不過一旦他意識到箱子里分文沒有的話,自己就沒時間溜了。

天依想到這個,使出了百米沖刺的力氣,在狹窄多彎的巷子里狂奔,見到路口就往右轉。最后,算是跑回了人多的大路上,精疲力竭。天依感覺自己這會如果參加體育測試,應該可以拿史上最好的八百米成績。

忽然,她感覺脖頸后面有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她伸手一摸,發現竟是滿手污血。剎那之間,原本極度充血的大腦又變得混沌起來。她看著周旁形形色色圍觀的路人,沉沉地倒了下去。

——第三節完——

主站蜘蛛池模板: 惠水县| 景德镇市| 龙岩市| 东莞市| 宁南县| 开江县| 弥渡县| 自治县| 道孚县| 宁都县| 海阳市| 宁波市| 海林市| 略阳县| 南宁市| 绥滨县| 鲁甸县| 涟源市| 临海市| 神农架林区| 梁河县| 日土县| 灌云县| 曲麻莱县| 肥西县| 竹溪县| 东阳市| 枝江市| 尚义县| 宜城市| 家居| 金塔县| 萨迦县| 新闻| 洮南市| 阿图什市| 富锦市| 安乡县| 辽宁省| 儋州市| 武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