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早上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天上高高的掛著一條彩虹。我透過屋里不太寬的窗子看著天空上稀疏的云，而這也是我這幾年唯一一次認真的端詳天空。在繁忙的生活中，似乎每個人都有一條屬于自己的人生路，然而所有人最終奮斗的目標，卻又那么的不謀而合。我們不想每天圍繞著同一件物品旋轉，卻又不得不圍繞著相同的目標。在這場單程旅途中，無論前方遇到什么，必須隨時做好一個人承受一切的準備，生活永遠是你無法逃避的“情人”，并且它永遠不會妥協，或接受你的賄賂！

在過了實習期后，勝梅便開始緊鑼密鼓的籌備“競崗”考試。如果想獲得這份在商店的工作，必須經過一系列的審核，失敗了雖然可以重考，但也會錯過一次重要機會。有很多接受培訓的青年男女，害怕自己考不上，于是要求一些熟人替考。當時那個年代，制度還不夠完善，所以很容易就能混進考場。

有個和勝梅關系比較不錯的同事，想讓勝梅代替她考試，但被勝梅拒絕了。勝梅沒有正義之士的古板思想，而是切合實際的考慮到自己，她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替別人考好了，對方會對你大加贊許，一旦失利，有可能會招惹到對方的埋怨。很多國人都是這樣的思想。一位老人摔倒在地，我們首先想到的是對方會不會訛自己。其實也不能怪人太冷漠，在當下這個社會，人心越來越狡詐，導致很多人不太敢樂于助人。我也曾在一篇文章里寫過，中國人其實并不冷漠，也不是沒有愛心，而是周圍缺少一位正確的引導著，只要在人群中出現一個正義的聲音，大聲指責碰瓷者，我相信所有人都會隨聲附和。

那時候計算器還沒在國內盛行，所以算盤便成了普及的協助計算器材，也是售貨員考核中必不可少的科目。勝梅從走進考場開始就非常緊張，坐在椅子上心里像打鼓一樣“咚咚”的跳著。這些題目對她來說并不難，而且都是自己曾經復習過，并且可以背到滾瓜爛熟的問題，但她就是很緊張，說不上是因為什么。

“你答的不錯，交卷沒有問題的，肯定能合格了！”一名監考老師小聲對勝梅說。勝梅停下了在算盤上快速游走的手，緊張的看著監考老師，老師笑了笑伸出大拇指，算是對她的鼓勵。

考試結束后，監考老師特意叫住了準備離開教室的勝梅問：“你答的挺好的，為什么那么緊張啊？剛開始還以為你在作弊呢！”勝梅苦笑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而最終她通過了競崗考試，經過一段時間的培訓后，她被分配到商店的蔬菜攤位。這個商店屬于國營帶集體，所以也算比較吃香了。

勝梅平時工作認真，待人和善，所以受到其他同事，以及一些顧客的贊揚。就在她剛剛被分配到蔬菜攤不久，領導決定為她更換到糕點部攤位，畢竟勝梅是剛上崗的年輕店員，在外面賣菜實屬有點兒不合適。然而讓領導為難的是，蔬菜攤位的組長并不同意這次調動，另一邊糕點攤位的組長也在極力想要爭取到勝梅。最后經過協商，勝梅還是被調到里屋糕點部工作。其實想想并不奇怪，誰都想要一個工作能力好，有上進心的員工。

然而勝梅在糕點部工作沒過幾個月，煙酒攤位的新組長也向領導提出要勝梅的請求，于是就又出現了之前的問題（至于為什么是新組長，一會兒會講到）。當時糕點攤還收糧票，算賬較復雜，而且糕點不如煙酒好賣，勝梅也是考慮到這個原因。還有一點是，煙酒攤只賣一種貨品，而糕點攤是副食加糕點兩攤合一，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帶收糧票比較復雜，所以勝梅幾乎沒有猶豫，就同意了調動。

煙酒攤本來有三個人，但由于他們行為不檢點，總是偷拿柜臺的東西，導致煙酒一直在虧損。眼看窟窿越來越大，拆東墻補西墻也無濟于事，超市主任注意到這件事時，煙酒已經虧損八百多元了，在當時八百元可不是小數目。在經歷一系列調動之后，主任通過機緣巧合，找到一位以前的老員工。在再三說服下，對方也同意接管這塊要撐不住的攤位，不過她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想要勝梅作為自己的副手。主任陷入了左右為難的窘境，糕點攤位組長堅決不放人，甚至與主任大吵了一架。但盡管這樣，領導最后還是將勝梅調動到煙酒部，并且和組長通過賣私人酒的方式，終于把虧損的錢找補回來。事后主任更是特批只允許她們的攤位賣私人酒，多出的利潤由她們自己獨享。

時間轉眼到了一九八七年，二姐勝萍因為在單位與姓麻的領導發生口角，而后領導干脆就不給她開工資了，勝萍憤怒的找到領導理論無果后，又去商業局反映情況，然而也無功而返。從那之后，勝萍總是郁郁寡歡，也很少與人交流。勝梅經常看到二姐戴著口罩背著包往單位方向走，在單位門口一坐就是一天，一心想堵著從單位門口下班的領導。而后更是發現她半夜經常自言自語，不知道她在講些什么，漸漸的就失去了自己的“意志”，神智逐漸不清……（事情過去這么多年，具體因為什么，已經無處可查了）

也正是這一年的七月中旬，勝梅的工作商店，由于不景氣而倒閉，于是她重新被分配到X商店。從一開始賣水果、熟食、小食品，到百貨、布匹、調料等，她都任勞任怨的認真工作，受到領班與同事的一致贊揚。

商場還沒有翻新，所以室內相對簡陋，老鼠也就多了起來。再加上商場中的各種美味佳肴，更是對老鼠的一種“食物誘惑”。而就在勝梅柜臺前，恰巧有一個老鼠洞，但令人疑惑不解的是，商場中的貓基本都不抓它們。每次偷獵者與捕食者相遇，會像交朋友似的，對視兩、三秒鐘，然后“獵人”就這樣目送獵物遠去，直到消失在幽邃的避難所中，最后捕食者踏著檢閱進行曲緩緩離去，仿佛什么事兒都沒有發生。同事常拿這件事開玩笑的說：“那只貓是耗子對象，所以從來不抓它！！”

勝梅的性格和商場中的貓一樣，溫和到連老鼠都不敢惹，所以無論和誰在一起工作都很合拍，無論對方性格多么刁鉆跋扈，最后都會被她的溫柔性格所“降服”。勝梅有個同事，就是個性格比較古怪的人，單位的所有同事都與這個人不合，她幾乎被領導換遍了整個公司的攤位，剛被調到新的攤位，就又與新同事吵架，領導也只能無奈的再次調換崗位。最后輪到了勝梅，奇怪的是，她倆不但沒有吵架，反而關系越處越好，單位的同事也都半開玩笑的說：“你看那個誰，和誰在一起都吵，唯獨和勝梅不吵，關系還那么好！”勝梅一直保持著一個態度，就是無論對方說什么，她都不與對方爭辯，久而久之性格不好的同事，也就不好意思在多說什么了。

另一邊，勝萍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還經常阻止妹妹去工作。這一天早上，她大喊大叫的擋在門前，勝梅沒辦法只好請求當地派出所幫忙。雖然二姐的情緒得到了緩解，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每天凌晨，勝梅都偷偷的起床，生怕驚醒二姐，可即便是這樣，二姐還是被吵醒了。她攔在門前不讓妹妹出去，勝梅抓住一個空檔，迅速逃了出去。因為害怕二姐去工作單位找她，她轉路奔向大姐家。進門和大姐剛說了幾句話，門外就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敲門聲，二姐一邊砸門一邊在門外大喊著。大姐頓時慌了，急忙催促勝梅躲起來，可環顧四周，完全沒找到合適的容身之地。無奈之下，勝梅俯身鉆進床底，看妹妹藏好后，大姐哆哆嗦嗦的去開門，門剛被打開，勝萍就沖了進去，差點把大姐推一個趔趄。勝萍大聲的嚷著：“小梅呢？”“她沒來啊……”大姐回答的聲音有些顫抖。勝萍搜尋了一圈，沒看到妹妹的足跡，只好悻悻離去。

第二天早上，勝梅看二姐沒起床的功夫，迅速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可剛一出門，就看見二姐從屋里沖了出來，勝梅拔腿就跑。這一次，她又跑到大姐家，還是選擇鉆到床底下。可剛一鉆進去，就把大姐放在床下的油瓶子踢倒了，瓶中的油也灑了一地，大姐看到灑滿地的油，一邊往外拉妹妹一邊埋怨著嚷道：“哎呀媽呀！俺的油啊！俺剛打的一瓶，都白瞎了！你怎么不看著點呢！”勝梅趴在床下哭笑不得的說：“姐！你怎么把油放床底下呢？！”“你廢話啊！不放這兒放哪兒？你們家不吃油啊！”大姐一邊收拾著倒下的油瓶一邊回答。

敲門聲越來越激烈，大姐收拾好一切慌張的打開門。勝萍還是像前一天那樣，在屋里胡亂的搜尋著，房間差不多被她翻了個底兒朝天，但她就是沒找床底下。此時的勝梅躲在床下，大氣都不敢出，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喘息聲被二姐聽到。

一旁癱瘓的大姐夫勸說著：“萍兒啊，別找了，她沒來。”

“沒來個屁！我都看到她進來了！”勝萍皺著眉，氣憤的甩著胳膊。找了大概五分鐘，仍沒有結果，勝萍最終離開了大姐家。但總躲在床下也不是個辦法，第三次，勝梅再次被追著來到大姐家，大姐無奈的對勝梅說：“唉……你咋又躲俺這兒來了！可別藏床底下了！上次把俺家油都踢撒了！”

勝梅顧不上回話，急忙跑到窗邊，看了看外面。大姐家住在二樓，窗底下正好有間煤棚，勝梅想都沒想就跨出窗戶。人在情急之下真的會做出很多大膽的舉動，看到妹妹已經邁出窗戶，大姐在后面喊道：“你快下來！別摔著！”可話音剛落，勝梅就消失在了窗戶中，大姐趴在窗戶邊，看見妹妹落在了下面的煤棚上，又看見她慢慢的跳下去漸漸跑遠，才長舒了一口氣。

跑到單位的勝梅，剛換好工作服站在柜臺前，就看見二姐從商場外沖了進來，勝梅一臉的緊張錯愕，二姐并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她大喊著：“快給我錢！”

“我沒帶錢……”

“那快跟我回家！我保佑沒有壞人欺負你！”二姐神神秘秘的說。

旁邊的同事插話道：“我這有錢，我給你吧！”“我不要你的錢！我要我妹妹的錢！”看勝梅無動于衷，二姐直接上前去搶，把勝梅上衣口袋里的二十元錢抓在手里，直接撕成碎片，再想阻攔已然來不及了。同事把勝梅拉到一邊，小聲對她說：“你把錢都放我這，要不一會她還得搶，等她走了你管我要！”就這樣，二姐在商店一直大吵大鬧，最后還鬧到了主任辦公室，還把人家的電話摔碎了，領導恐嚇她說要報警，勝萍才就此作罷。事后勝梅找到主任，商量要賠償摔壞的東西，被領導婉拒了，“沒事的，不用賠，你二姐這不是有病嗎！她大腦里有幻聽，思維也不受控制，不能全怪她。”

勝梅看著滿地剛剛被二姐撕碎的鈔票，心里一陣陣心酸，原來活蹦亂跳的正常人，卻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有個做會計的同事走過來，邊勸慰勝梅邊幫她撿地上的鈔票，她把碎錢握在手里說：“你別上火，我去那邊兒銀行給你換！”。過了不長時間，只見她拿了兩張新的鈔票走進來，把錢遞給勝梅。剛開始勝梅比較抗拒，最后同事硬是把錢塞到她兜里。也不知道她是真的換了錢，還是把自己的錢給了勝梅……

在這之后，每到休息日，大姐為了躲避勝萍，每次都早早領著有病的丈夫躲出去，而丈夫由于常年癱瘓腿腳不好，走路非常緩慢，大姐扶著丈夫催促著：“你快點走啊！一會兒小萍又來了！”丈夫回答：“俺要是能快走……還用你扶著嗎？！”兩口子一躲就是一天，餓了就買倆燒餅吃，在外面一直呆到晚上才敢回家。

隨著時間的推移，勝萍的性情越來越嚴重，最后得到醫生的確診，確認其患上了精神分裂癥。二姐每晚都不睡覺，不僅她不睡，她還不讓其他人睡，勝梅和母親常常被熬的身心俱疲。（作者覺得勝萍剛開始可能只是心理疾病，最后沒得到家人的重視，才發展成這樣的。）

這天晚上，勝梅從睡夢中被驚醒，發現二姐正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隨后又站起來，也不知道她從哪兒找來的一些瓶子，把它們從大到小的摞了起來，而后又蹦又跳的問床上的妹妹：“小梅你看！我摞的多高！”母親在一旁無奈的勸著：“萍兒啊！趕緊睡覺吧！”可勝萍壓根沒聽進去，她突然脫下褲子，在地上小便。由于房間關著燈，屋子比較暗，母親聽到有水流的聲音，她有些疑惑的問：“剛才什么聲‘嘩啦嘩啦’的？”勝梅在母親耳旁耳語了幾句，母親立刻坐了起來，大吼到：“萍兒啊！你別往地上尿尿啊！那不是有尿壺嗎？！”此時二姐已經提上褲子站起來了，母親下地想要開燈，但腳剛一落地，就感覺腳下濕漉漉的，等打開燈仔細查看，發現地上早已成“河”，整個房間也充滿了尿騷味。母親拿了幾件平時攢的破抹布，想要把地清理一下，但勝萍不讓，她奪過母親手里的抹布仍了出去，母親只好難過的再次躺在床上……

勝梅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想到了以前，也想到了以后。想到了以前二姐給自己買衣服，她自己卻舍不得穿；想到二姐替自己干了很多重活；想到二姐為了能和自己多見面，而選擇更累的工作。想到以后二姐的病情會不會好轉，想到了會不會就這樣照顧二姐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