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音揪著小桂子的衣襟問清了方向，幾乎是一路跑過去的。

看清那個跪在雪地身影的時候，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聲音明亮了許多，“玖爺！”

在無雙城與陳玖鄭重告別時，她還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要來帝都，淮音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錦夢城里見到她。然而興奮勁一過，她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向來只喜愛穿男裝的玖爺居然套了一身素粉宮裙，臉色也有些蒼白，完全沒了先前張牙舞爪的神氣。

淮音想扶她起來，反被拉了下去，“不是說不回來么，干嘛，被司螣大人罰了？”

“不是?！标惥辆o緊抓著淮音的衣裳，預料之外的重逢顯然讓她心情好了一些，“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啊。”

“跟我一起的小桂子說，看到一個人的手心亮著光，這不是你還有誰?！?

陳玖自己都沒有發現手心的金色星輪又開始緩緩轉動，她漫不經心地握了一下拳便移開視線，依舊維持跪著的姿勢，“你還在執行任務吧，別離我太近了，會被盯上的。”

“暫時還沒關系?！被匆艨戳丝此闹埽瑳]發現什么異象，“你為什么跪著？”

“唔……”陳玖猶豫了一會，靠著她稍稍挪動了一下凍僵的腿，臉上神情浮現出些許熟悉的張狂，“太久沒回來有點不適應，一進來就被管禮教的嬤嬤給訓了，罰我在這跪兩個時辰。”

“這么聽話?！被匆粢娝黄饋?，索性也與她一道并排跪著說話，“我記得奉天神宮的人，不受宮里規矩約束啊，嬤嬤居然還敢訓你。”

“這個嘛，她不知道我是奉天宮的人，大概以為我是個新進來的小秀女吧。”陳玖拉了拉身上的宮裙，素粉的衣裳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我也不想說了，省的給司螣老頭丟臉。跪一會就跪一會好了，正好清醒下腦子思考人生?！?

淮音深以為然，連著兩次掉在冬日的湖水里讓她發現了這樣確實有助于思考。她沒見到某個熟悉的毛茸茸身影，便又問道，“陳寶祿呢，也帶進來了還是留在東西南北？”

“帶來了，我拴在屋里呢，這地方亂撒野怕不是要被做成狗肉湯。”

淮音點點頭，沉默了很久，語氣突然冷下來，“出什么事了？”

陳玖看她嚴肅的樣子，噗嗤一聲樂了，“我說我叫寶祿太子的時候，被太子殿下聽到了你信不信？”

“……”

“真的啊?！?

“那你居然還能完完整整地在這里跟我說話？”太子荊蘇的大名，淮音是聽過的，這個號稱滄息第一美男子的人，他的冷血無情和他的英俊容貌一樣冠絕整個帝國。

如果有人當著他的面冒犯了他——還是用一只土狗冒犯，而這個人還什么事都沒有，那真的是太陽打西邊起來了。

“都是看在司螣老頭的面子上啊。他們皇族的人，不知道為什么都信他說的話，明明他老人家預言時靈時不靈的，而且說不準的時候占了絕大多數，最后還不都是阿布幫著圓謊過去。噢，阿布是個小屁孩，也是奉天神宮新收的弟子?！?

要是他說得不準那真是要命了……

淮音在心里默默地想，不過她從來沒有懷疑過師父的決定，他相信司螣，那自己也就相信。

滄息帝國的戰神就像是最精密最冷硬的金屬，殺伐果斷，毫無破綻，要說唯一的弱點，她只在師父面對決夕的時候，從他淡漠的眼眸里看到過一閃而過的動容。

“他時靈時不靈的，還能讓皇族如此信任，那就是他厲害之處啊。誒，我才想起來，既然你是司螣大人的徒弟，那你豈不是也會預言術了？”

“不會，那些卜卦啊典籍啊算籌啊，看得頭都大了，還是留給阿布去學吧，他比較聰明?！标惥两K于笑了，勾了勾唇角，“我還是比較喜歡學武。你呢？看你打扮，是宮女嗎？”

“對，在宮里頭要叫我小蓮啊，我是草木司的，趁機找一樣東西，但還沒有頭緒就是了。”

淮音跟著跪了一會，她自己倒無所謂，但看著一向生龍活虎的玖爺如此乖順地垂頭跪著，總覺得有些不順眼，于是攛掇她道：“不如我們去冬園吧，那邊基本沒人在?！?

陳玖明顯心動，調整了一下姿勢剛要起身，略一抬眼又馬上規規矩矩地跪好，動作標準得堪比嬤嬤嘴里說的模范樣本，頭埋得老低，一邊還朝淮音使眼色，“低頭，低頭！”

淮音雖然心中疑惑，還是下意識地照做了。陳玖似乎嫌她還不夠低，直接用力按著她的后腦勺往下壓，“不要被認出來?！?

她們所在地方是宮門旁的空地，正對著入宮的必經之路，遠遠看到一頂八抬官轎緩緩而來，眼看著已經過去了又被喊停折回來。

淮音分明聽到陳玖說了一句“靠”。

“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奉天宮的小侍女么。”帷簾子掀開一角，露出一張俏麗而張揚的臉來，“怎么，無家可歸，又回來投奔你的司螣師父了？”

此人正是從無雙城與七皇子一道回宮的荊明珠。

二人向公主行禮請安，陳玖硬扯了一個笑出來，掛在臉上反倒顯得有些嘲諷，“明珠公主，我以為我們已經兩清了?！?

荊明珠下了轎子徑直過來，居高臨下地睨著陳玖，“誰跟你兩清了？你可別以為有司螣大人罩著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樣，都放過你了居然還敢來宮里自投羅網。說，你進宮來做什么？”

淮音還是第一次見到明珠公主，在一旁聽著她們的對話怎么聽都有些不對味。

什么兩清、無家可歸的，玖爺和公主大人之前還有過節？

她原以為陳玖迫于階級威嚴，裝也要裝出一副聽話有禮的樣子，誰知道看她張口幾次又咽了回去，最后似乎還是選擇了遵從天性甩了一句“關你屁事”。

淮音感覺明珠公主的臉都綠了，心里頭隱約有些擔憂又不由自主地有些高興。畢竟，這才是她認識的小玖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