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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清潔

欲望比野獸更兇猛

在冬天快來的時候,茉莉也變得更加難以管理了。每天早上的工作她總要遲到,開脫的借口無非是說自己睡過了頭;抱怨的病痛都十分蹊蹺,癥狀稀奇古怪又說不清什么緣由,何況她的胃口出奇的好。她尋找各種借口逃避工作,然后跑去飲水池邊呆站著,癡癡地凝視水中自己的倒影。另外有些傳言涉及某些性質更嚴重的事情。有一天,茉莉賣弄地甩動著尾巴,嘴巴里嚼著一根干草,悠閑愉快地走進院子里時,苜蓿把她叫到一邊。

“茉莉,”苜蓿說,“有件正經事我需要跟你談談。今早,我看到你站在隔開咱們農場同福克斯伍德農場的樹籬旁邊,朝另一頭望著。一名皮爾金頓先生的雇工就站在樹籬的另一邊。盡管我離得有一段相當的距離,但我肯定我看見了那個人在同你說話,你還放任他摸你的鼻子。這是怎么回事,茉莉?”

“他沒有!我也沒有!你說的不是真的!”茉莉大聲嚷嚷,用后腿支撐著,前蹄不時刨兩下地,簡直要騰躍起來。

“茉莉!看著我的眼睛。你能用你的名譽擔保那人沒有撫摩你的鼻子嗎?”

“你說的不是真的!”茉莉重復著,卻并不敢面對面直視苜蓿。然后,她撒開蹄子,飛奔向田野。

苜蓿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她沒對任何人說,徑自走進茉莉的馬廄,用蹄子把稻草都翻過來。藏在草下面的是一小堆方糖和幾束各種顏色的緞帶。

三天之后茉莉失蹤了。接連幾個星期,沒有誰知道她的下落。后來是鴿子來匯報情況,說他們在威靈頓鎮的另一頭看到了她。她套著一輛時髦的漆成紅黑兩色的輕便雙輪馬車,停在一家酒吧前邊。一個穿方格馬褲、裹著綁腿的紅臉漢子——看上去像是酒吧老板,邊撫摩她的鼻子邊喂給她糖塊。她的鬃毛也重新修剪了,額上系著一條鮮紅的緞帶。她看上去非常得意——鴿子這樣說。打這以后,沒有動物再提起茉莉。

一月份的天氣極度惡劣。土地凍得像塊鐵板,田里的什么工作都沒辦法做。大谷倉里開了好多次會,豬正忙著安排下個季度的工作。動物們都逐漸認同:豬比其他的動物更聰明,農場的所有政策和規劃都應該由他們制定,盡管他們的策劃方案還是必須要由壓倒性多數的支持來批準。這種安排原本可以進行得更加順利,如果不是雪球和拿破侖之間總是存在爭執不下的情況的話。任何一個問題,只要還有第二種可能的方案,他們倆必定是要產生分歧繼而爭執的。如果他們中的一個提議播種更多的大麥,另一個則必定要求增大燕麥的播種面積。如果一個說某一塊地適宜種卷心菜,另一個則會堅稱這一塊地除了種根菜以外毫無作用。他們各有追隨者,于是雙方有過幾回唇槍舌劍的爭論。在大會上,雪球往往憑借精彩的演講,贏得多數人的支持;拿破侖則善于在兩次大會之間的日常生活中進行游說,拉票爭取支持——綿羊幾乎已經要被拉攏過去了。近些日子,綿羊常常不分時間、場合地大唱“四條腿好,兩條腿壞”,咩咩叫著攪亂集會。有動物注意到,一般越是在雪球發言的最關鍵的時刻,綿羊就尤其喜歡咩咩高唱“四條腿好,兩條腿壞”。雪球近來仔細地研究了一番之前從農場住宅找到的幾本過期的《農場主與畜牧場主》雜志,腦袋里裝滿了革新和改進農場的設想。他談論起農田排水、青儲飼料和堿性爐渣等問題都頭頭是道,還設計出一套復雜的系統,可以直接讓動物們每天在不同的地點的糞便都排入農田,以節省輸送的勞動力。拿破侖自己從沒設計過什么方案,卻在一旁陰沉地評價雪球的計劃不過是虛無的幻想,是行不通的,看起來似乎在等待一個什么時機。而在他們的所有爭執中,沒有哪一次是比與風車相關的這次更厲害的。

在距農場棚舍不遠的狹長的牧場上,有個農場最高地的小山丘。勘察過地勢之后,雪球認定那里正好是適合建造風車的地方,可以用來帶動發電機,為整個農場供電。有了電力,就能為棚舍提供照明和在冬季供暖,此外還可以帶動起一臺圓鋸、一臺鍘草機、一臺甜菜切片機和一臺電動擠奶機。動物們從來沒聽說過這些東西(因為這是一座老式的農場,只有些最原始的機械)。所以當雪球生動地向他們描繪使用機器的那些奇妙圖景時——機器會替代他們干活,大家可以悠閑地在地里吃草,通過閱讀和交流助益心智——動物們都驚呆了。

沒過幾個星期,雪球就拿出了一個完全的風車設計方案。關于機械的詳細資料大多來自瓊斯先生的《實用家居可以做的一千件有益的事》《每個人都可以做泥瓦工》和《電工入門》三本書。雪球把過去放孵化器的一間棚屋作為了自己的工作室,那兒的地板十分光滑,他就在那上面繪圖。他把自己關在這里,一待就是幾個小時。他把打開的書用石頭壓住,用前蹄的兩趾夾著一截粉筆,在地上走來走去,一道一道地畫著圖,還伴著興奮短促的哼唧聲。他繪制的圖逐漸變成了有曲柄和齒輪的復雜設計稿,幾乎覆蓋了大半間屋子的地板。這些對其他的動物實在太艱澀了,但看起來的確很了不起。所有的動物每天至少一次地來觀看。甚至雞和鴨子也都來了,而且為了不踩壞粉筆印,走路都格外小心謹慎。只有拿破侖對此不屑一顧。從一開始他就表明反對搞風車。但有一天出乎意料地,他也跑去查看設計圖了。他在屋子沉重地踱著圈子,仔細看了圖上的每處細節,使勁嗅了嗅,發出哼哧的聲音,在那里站了片刻,斜著眼睛打量它們。然后突然地,他抬起了一條后腿,朝那些圖撒了一泡尿,一句話也沒說,揚長而去。

因為風車的事,農場完全分裂成了對立的兩派。雪球并不否認建造風車是一項艱巨的工程。必須開采石頭,砌墻,還需要給風車做葉片,另外還需要發電機和電纜(怎樣去弄到這些東西,雪球并沒有說)。但是他堅持這項工程能在一年內完成。其后,他宣布,風車竣工后,動物們能節省下更多的勞動力,每周只需要工作三天。另一方面,拿破侖則爭辯道,當前農場工作的重中之重是增加糧食生產;如果他們在風車上浪費了時間,那么他們全都會死于饑餓。動物在“擁護雪球和一周三天工作制”和“擁護拿破侖和食物滿槽制”兩個不同的口號下分成兩派。本杰明是唯一一個不歸屬于兩個派別任何一邊的動物。他既不相信食物以后會更充足,也不相信風車能夠減輕勞動。他認為,有沒有風車都無所謂,日子還是會像從前一樣過下去,也就是說一樣的糟糕。

除了關于風車的爭執外,還有關于農場防御的問題。所有動物都清楚地知道,盡管人們在牛棚戰役中吃了敗仗,但他們很有可能會再發動更加兇狠的進攻,以圖奪回農場并幫助瓊斯先生復辟。他們在和動物農場的交鋒中吃了敗仗的消息已經在英格蘭的鄉村中傳開,鄰近農場的動物們也都因此開始前所未有的騷動,所以人們比以前有了更充足的奪回這里的理由。像往常一樣,雪球同拿破侖又發生了爭執。根據拿破侖的看法,動物當前的首要任務是想方設法搞到武器,并訓練使用它們。而雪球則認為,他們必須派遣更多的鴿子,到其他農場的動物中間去鼓動反叛。前者爭論說,如果動物不能自衛,就只能在戰爭中束手待斃。雪球則堅持,如果四處都滋生了反叛,這里也就不存在自我防御的必要了。動物一會兒聽拿破侖講他的道理,一會兒又聽雪球述說他的主張,沒辦法判斷誰是誰非。他們總是覺得正在聽的那一方說的是正確的。

終于到了雪球設計的風車藍圖完成的那天。在第二天的星期日大會上,動物們就要就是否建造風車的事進行表決。動物們照慣例在大谷倉里集會。雪球站起來,盡管他的話不時被綿羊的咩咩聲打斷,但他還是清楚地述說了主張修建風車的一條條理由。接著拿破侖站起來反駁。他隱晦地表達關于風車的計劃純粹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勸告大家都不要支持這項議案;話一說完,就又坐回去了。他的發言不過三十秒鐘,似乎對他的演說會產生的效果漠不關心。雪球隨即又跳了出來,他首先喝住又咩咩開叫的綿羊,繼而發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講話,呼吁在場的動物們支持風車的建造。本來支持與反對的動物大致旗鼓相當,但是在這一刻雪球雄辯的口才征服了他們。雪球繪聲繪色地為他們描繪了——當動物們卸去了永無休止的苦役的枷鎖時——動物農場未來的景況。他的想象力已經遠超出鍘草機和胡蘿卜切片機的那種范疇了。他說,電力除了可以帶動脫粒機、犁、耙、碾子、收割機和捆草機外,還可以為每間棚舍供給照明、提供冷熱水、帶動電熱器。到雪球結束他的發言的時候,動物們會做出什么選擇已經沒有懸念了。但就在此刻,拿破侖站起身來,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目光斜瞥了雪球一眼,突然,提高嗓音發出一聲嚎叫——此前還從來沒有誰聽見過他發出這樣凌厲尖銳的聲音。

頓時從外面傳來了一陣讓人不寒而栗的狗吠聲。九條戴著銅釘項圈的高壯的大狗一下子沖了進來,徑直朝雪球撲過去。在幾條大狗的利齒襲近的剎那,雪球一跳堪堪避過。眨眼雪球就逃出了屋外,那些狗緊追不舍。動物們驚懼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都擠到門外看這場追逐。雪球在通向大路的那塊長條形的牧場上狂奔。他拼命用豬的最快速度奔跑著,可是狗依舊緊追在后面。突然,雪球滑了一跤,眼看這下子是逃不掉了,但雪球飛快地又爬起來了,跑得還更快。那些狗越追越近,其中一條幾乎就要咬住雪球的尾巴,幸而雪球及時甩開才沒被咬住。雪球使出吃奶的力氣最后加速,不過和后面的狗一步之差,僥幸從樹籬的一個缺口逃出了農場,轉眼就不見身影了。

動物們都驚魂未定,沉默著走回谷倉。一會兒,幾條狗也大聲吠著跑了回來。起初,動物們都想不出這些家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但是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他們正是當初拿破侖從母狗懷里帶走說要獨自教育的那些狗崽。盡管現在他們還仍處于成長期,但個頭都很大了,兇惡得像狼一樣。他們緊密地守在拿破侖身邊。有動物注意到,他們朝著拿破侖搖尾巴的方式,像別的狗過去對著瓊斯先生做的一樣。

現在,拿破侖在這幾條狗的擁隨下,登上了過去老少校站在那里發表演講的那個凸臺。他宣布從今往后,星期日上午的大集會不再舉行。這種大會完全沒有必要,他說,純粹是浪費時間。今后有關農場運作的所有問題都將由一個豬組成的特別委員會決策,這個委員會將由他親自統管。不需要公開舉行,所有的決議都將在會后向大家傳達。動物們星期日上午仍要集會,向旗幟致敬,唱《英格蘭野獸》,接受下達的下周的分配工作,但不需要發表什么討論。

盡管剛剛雪球遭到驅逐的一幕使動物們遭受了震駭,但他們仍對這個新決定感到愕然。有幾個動物原本想提出抗議,可惜他們找不到合適的言辭來表達。就連拳擊手也依稀覺得不安,他抿起耳朵,抖了抖額頭的鬃毛,盡力想理清思路,但結果還是不能想出要說什么。他們自己中的幾頭豬倒很有些表達能力。坐在前排的四頭小肥豬尖叫著不以為然,他們跳起來準備發言。但是突然間,坐在拿破侖周圍的狗發出陰沉而兇險的叫聲;四頭小豬頓時不再出聲,又坐了回去。這時綿羊又趁勢咩咩起“四條腿好,兩條腿壞”的大合唱,持續了將近一刻鐘,任何試圖繼續討論的嘗試都成了無用功。

事后,喉舌被派遣巡視農場各處,就新安排向動物們做解釋。

“同志們,”喉舌說,“拿破侖同志主動擔負了這額外的重要責任,我相信在這兒的大家都會為他這樣的自我犧牲心存感激的。同志們,你們不要認為當領導是一種享樂!剛好相反,這是一項艱難而沉重的職責。拿破侖同志比我們任何一個都更堅定地相信所有動物一律平等。他是非常樂于讓你們自己決定自己的事的。但是,同志們,如果有時你們的決定失誤了,我們會怎么樣呢?試想如果你們剛才相信了雪球關于風車的胡言亂語,決定跟隨他……就我們現在所知,雪球這家伙不比罪犯好多少。”

“雪球在牛棚戰役中作戰非常勇敢。”有動物說。

“勇敢是不夠的,”喉舌說,“更重要的是忠誠與服從。談到牛棚戰役,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發現雪球在其中的作用被過分夸大了。紀律,同志們,鐵的紀律!我們今天的口號只有這個。只要走錯一步,我們的敵人就會趁機卷土重來,復辟他們的統治。同志們,你們總不希望瓊斯再回來吧?”

這自然是個無須爭辯的道理,喉舌又一次提到了它。動物們當然都不希望瓊斯回來。如果星期日上午的辯論有招致瓊斯回來的危險,那就不該再存在這種辯論。拳擊手這時已經有時間把一件件事情琢磨一遍,說出一句話來表達自己的全部感受,他說:“既然拿破侖同志這么說,那就一定沒錯。”從此,除了“我要更努力工作”這句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外,“拿破侖永遠是正確的”又增添為了另一句座右銘。

這時候寒冷已經過去,春耕要開始了。雪球之前用來畫風車藍圖的那間棚屋已經封上了,動物們想象地板上的設計圖早已經被擦掉。每個星期日上午十點鐘,動物們都聚集在大谷倉,接受下一周的工作任務。老少校那顆肌肉已經被銷蝕干凈的頭顱,被從蘋果園地下挖了出來,安置在旗桿下的一塊木墩上,就在那支獵槍旁邊。升旗以后,動物們必須整齊地排成單行,恭敬虔誠地經過頭骨前,然后走進大谷倉。現在他們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不分彼此地坐在一起了。拿破侖、喉舌同另一頭名叫小不點的豬——他在譜曲、寫詩上有著非凡的天賦——坐在谷倉凸臺的前邊,九條半大的狗圍坐在他們周邊形成一個半圓,另外的豬都坐在凸臺的后邊。別的動物都面對著他們坐在大谷倉中間的地上。拿破侖聲音粗啞地宣讀下周的安排,很有軍隊大兵的氣質做派。最后,大家唱過一遍《英格蘭野獸》后,就各自散去了。

在雪球被驅逐后的第三個星期日,動物們頗感吃驚地聽到拿破侖宣布:風車終究還是要建造的。至于為什么改變了主意,拿破侖并沒有給出任何理由。他只告誡大家,這一額外的任務意味著極其艱苦的勞動,甚至如果有必要,可能要削減他們的口糧。但是所有的籌備工作,都已籌劃好,并且落實到了每處細節。由豬組成的一個特別委員會在之前的三周里一直為此工作著。建造風車,連同各種各樣的改進項目,初步預期需要兩年的時間。

到了晚上喉舌私下里對別的動物解釋,實際上拿破侖從來都不反對建造風車。相反,最初主張建造風車的正是拿破侖。雪球在孵化室地板畫的設計圖,其實是竊取自拿破侖的筆記。事實上,風車的創意是屬于拿破侖的。有的動物問道,既然如此,為什么那時他那么強烈地反對風車?喉舌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狡黠,他說這正是拿破侖同志高明的地方。最初他表現得反對風車,僅僅是作為驅逐雪球——這個有著負面影響力的危險罪犯——的一種手段。現在雪球已經被驅逐,修建風車的計劃就能排除他的干擾順利地進行了。喉舌點撥大家,這種做法就是名為“策略”的東西。他重復數次這個詞:“策略,同志們,策略!”邊甩動著尾巴跳來跳去,邊發出開心得意的笑聲。動物們并沒有確切理解“策略”這個詞的含義,但既然喉舌講得這么有說服力,碰巧又有三條狗待在他旁邊兇狠地吠著,他們也就沒有進一步深究,接受了他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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