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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殯葬史寫什么

殯葬史是人類殯葬活動的歷史,兼具“精神”與“物質”兩方面的內容。其“精神”方面包括探索人類殯葬意識、思維、觀念、思想的產生、發展,以及殯葬制度、禮儀與禮俗等;“物質”方面涵蓋了與殯葬活動相關的“殯”、“葬”、“祭”活動中的物化載體,如墓地、墳丘、墓室、葬具、陪葬品等,還有“殯”與“祭”的場所及“殯”、“葬”、“祭”的活動過程。通過開展中國古代殯葬史研究,揭示其歷史發展規律,可以“以史為鑒”,在新時代更為科學地發展殯葬事業。

1.殯葬意識、思維、觀念、思想的產生、發展及其所反映的社會歷史發展變化

從人類歷史發展來看,墓葬不是與人類同時“誕生”的,人類在自己的“幼年”、“童年”時代,一直沒有“墓葬”的意識、觀念、思想。隨著歷史的發展,人類“群體”、“個體”的“親情”、“感情”意識的產生并逐漸得以確認,以及其中“逝者”在生者的“夢境”中的多次再現,于是生者認為“人”是“二元”的“人”,即“肉體”的人與“靈魂”的人。在我們的先民看來,“肉體”的人有“生”與“死”兩種狀態,“靈魂”的人則是“永生”的。對“人”之“靈魂”永恒存在的推測,在出現基本“定居”的生存狀態下,產生了對故去成員遺體的“埋葬”活動。所以說殯葬是人類發展到一定時期的歷史產物,殯葬是人類與動物的重要區別之一,是作為生物界的人所特有的意識、思維、思想、經濟發展的結果,是人類從“蒙昧”向“野蠻”時代發展的標識。

墓葬的出現是人類發展與進步的體現,人類雖然有著兩百多萬年的歷史,但就世界歷史而言,目前所知最早的墓葬,發現于歐洲尼安德特人的文化遺址中,距今約75000~35000年之間的舊石器時代中晚期。屬于這一時期的墓葬考古發現多在歐洲,如法國中部多爾多涅地區飛拉西(Ferrassie)洞穴、法國謝卑爾奧珊洞穴(Chapelle-aux saints)和雷茲的拉沙伯爾村洞穴,以及烏茲別克斯坦的捷希克-塔什(Teshik-Tash)洞穴等處舊石器時代中期墓葬。舊石器時代中晚期人類居住在洞穴中,死后就埋葬在其居住的洞穴之下。

中國境內目前發現的最早的墓葬是舊石器時代晚期的北京山頂洞人墓葬,距今約18000年。山頂洞遺址是山頂洞人的居址與墓地,遺址上部(即“上室”)為山頂洞人的“房屋”,遺址下部(即“下室”)是山頂洞人的墓葬。墓葬中的三個成年人為一男二女,他們周圍的“隨葬品”有其生產活動的工具(石器),也有骨墜、河蚌、穿孔介殼、鉆孔獸齒、石珠等裝飾品,這些應該是當時人們的重要生活、生產構成物。賈蘭坡、甄朔南:《原始墓葬》,《史學月刊》1985年第1期。山頂洞人的“上室”與“下室”是當時人們“二元世界”——“陽間世界”與“陰間世界”的空間載體。考古學家把山頂洞遺址的下室墓葬稱為“居室葬”是有道理的。這種“居室葬”是舊石器時代晚期與新石器時代早期流行的墓葬形式,如新石器時代早期的黑龍江省依蘭縣倭肯哈達洞穴李文信:《依蘭倭肯哈達的洞穴》,《考古學報》第7冊,中國科學院,1954。、江西萬年仙人洞遺址江西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江西萬年大源仙人洞洞穴遺址試掘》,《考古學報》1963年第1期;江西省博物館:《江西萬年大源仙人洞洞穴遺址第二次發掘》,《文物》1976年第12期;彭適凡:《萬年仙人洞新石器早期文化的幾個問題》,《江西歷史文物》1981年第2期;嚴文明、彭適凡:《仙人洞與吊桶環——華南史前考古的重大突破》,《中國文物報》2000年7月5日。、廣西桂林甑皮巖洞穴遺址中發現的墓葬廣西壯族自治區文物工作隊、桂林市革命委員會文物管理委員會:《廣西桂林甑皮巖洞穴遺址的試掘》,《考古》1976年第3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廣西壯族自治區文物工作隊、桂林甑皮巖遺址博物館、桂林市文物工作隊:《桂林甑皮巖》,文物出版社,2003。,均屬于“居室葬”。“居室葬”是中國乃至世界古代墓葬的最早形式。房屋之中為人們的居室,居室之下就是其死后的墓室,形成人的生死兩界空間。這種埋葬方式一直延續到新石器時代中期,如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興隆洼遺址,在180余座房屋遺址中,考古發現有“居室葬”墓葬30余座,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5年第10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內蒙古工作隊:《內蒙古敖漢旗興隆洼聚落1992年發掘簡報》,《考古》1997年第1期。但是這些“居室葬”被發掘者認為是墓葬制度中的一種特殊形式,是生者對死者祭祀崇拜的反映。楊虎、劉國祥:《興隆洼居室葬俗及相關問題探討》,《考古》1997年第1期。

從新石器時代中期開始,隨著人類技術的進步、社會經濟的發展、社會組織的變化、貧富差距的出現、人群的分層、階級的分化,部落、家庭與家族、氏族相繼出現,墓葬的內容與形式也發生了相應改變。從已經取得的田野考古資料來看,新石器時代中期開始,一般墓葬與居址已經分開,“陽間世界”與“陰間世界”不再是“上下重疊”,而是各有其地,如湖南澧縣八十垱聚落遺址發現的百余座墓葬,均分散在居址周圍,沒有形成聚落“墓地”。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澧縣夢溪八十垱新石器時代早期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96年第12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考古學·新石器時代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第168、172頁。但是在黃河中下游地區考古發現的新石器時代中期的遺存中,“墓地”已經廣泛出現,其中裴李崗文化墓地最具特色,它們反映在河南新鄭裴李崗遺址開封地區文管會、新鄭縣文管會:《河南新鄭裴李崗新石器時代遺址》,《考古》1978年第2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隊:《1979年裴李崗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2年第4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隊:《1979年裴李崗遺址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4年第1期。、郟縣水泉遺址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隊:《河南郟縣水泉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92年第10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一隊:《河南郟縣水泉裴李崗文化遺址》,《考古學報》1995年第1期。、舞陽賈湖遺址的幾處墓地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考古學·新石器時代卷》,第139頁;李友謨:《裴李崗文化墓葬初步考察》,《中原文物》1987年第2期。

從墓葬發展歷史可以看出,墓葬出現之后,隨著人類歷史發展而不斷變化,墓葬從房屋之內(居室葬)發展到房屋之外,又從房屋附近發展到聚落之旁。墓葬的組成由舊石器時代中晚期至新石器時代早期的“單體型”,變成新石器時代中晚期的“聚合型”,由個人墓葬發展為家族、氏族墓地;新石器時代末期的墓葬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財富的進一步增加、窮人與富人的分化、人群的分層,墓葬規格、隨葬品及墓地規模也出現了巨大變化。

當我們祖先告別了原始社會之際,他們的另一個世界——“陰間世界”也就從“墓葬”發展為“三位一體”的“殯”、“葬”與“祭”。

“殯”是人去世之后,置于葬具(如棺槨)之中,在棺柩下葬之前,需要將柩放在某一地方停留一段時間,這稱為“殯”。“殯”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新石器時代晚期或末期,“殯”伴隨著社會分層而出現。社會發展、貧富分化,“事死如生”的墓葬自然也就出現了“分層”、“分級”,層級越高的墓葬,修建的工程越大、隨葬品越多、葬具越復雜,與之相應的是祭祀禮儀安排得越來越多、越復雜,關于“殯”的產生原因,學術界也有不同說法,如李玉潔《先秦喪葬與祭祖研究》(科學出版社,2015,第242頁)認為:“我國古代喪葬之禮中這種先殯后葬形式可能與原始社會的‘二次葬’有一定的淵源關系。遠古時期的人們認為,如果人死了,那么死者的肉體留在人世,靈魂可以到另一個世界上去。春秋戰國時期,在人死后,停留一定的殯期再行埋葬,可能是人們不愿意親人死后,馬上就到那個幽深的世界,希望死者繼續在親人身邊一段時間,再去陰間生活。實行二次葬葬俗的原因主要是受原始的靈魂不死觀念的支配。周人的這種先殯一定時期,再行埋葬的風俗可能是原始部落先民的二次葬俗演化而來的。殯,也可能是表示對死者的留戀。”于是等待埋葬的時間越長。

歷史文獻記載,死者身份、地位不同,“殯”的時間長短、形式與禮儀等也不一樣。《禮記·王制》載:“天子七日而殯,七月而葬;諸侯五日而殯,五月而葬;大夫庶人三日而殯,三月而葬。”《禮記·喪大記》載:“君殯用攢,至于上,畢涂屋;大夫殯以幬攢,置于西序,涂不暨于棺;士殯見衽,涂上,帷之。”就是殯的禮儀活動中使用的糧食種類、數量也因死者“級別”不同而不一。《禮記·喪大記》云:“熬,君四種八筐,大夫三種六筐,士二種四筐,加魚臘焉。”國君用黍、稷、稻、粱,大夫用黍、稷、粱,士用黍、稷。

在殯的活動期間,舉行各種各樣的祭祀,其中主要的就是朝夕奠、朔月奠、薦新奠等,還有卜筮葬地、葬日,以及安排隨葬物品。

所謂“葬”就是“藏”,即埋葬死者,而埋葬死者的空間為“墓”。《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卷》認為:“人類將死者的尸體或尸體的殘余按一定的方式放置在特定的場所,稱為‘葬’。用以放置尸體或其殘余的固定設施,稱為‘墓’。在中國考古學上,兩者常合稱為‘墓葬’。”《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6,第665頁。考古學上所說的“墓葬”也就是殯葬文化中的“葬”。所謂“墓葬”與“墳墓”不是一個概念,我們現在通常所說的“墳墓”有“墓”與“墳”兩個方面內容,“墓”是地面之下安葬死者的設施;“墳”是“墓”之上“墓葬”的“標識性”設施。如果說“葬”(即“墓葬”)早在舊石器時代中期已經出現的話,那么“墳”的出現應該是很晚的了,上古時代墓上沒有封土,所謂“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藏之中野,不封不樹”。《周易》卷8,《十三經注疏》,中華書局,1982,第87頁。由于沒有丘垅,甚至西漢時代的人們也不知道殷湯葬在什么地方。對于周、秦時代的一些著名歷史人物,像周文王、武王和周公,以及秦穆公、樗里子等,西漢大學者劉向也是只知葬地,卻找不到墓冢。《漢書》卷36《楚元王傳》,中華書局,1962,第1952頁。《禮記·檀弓》記載:“國子高曰,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見也。”《十三經注疏》(上),第1292頁。大概這是不起墳的原因之一。生活在距今2500年的孔子曾經對當時社會上修建“墳”的現象不滿,發出了古代“墓而不墳”的感慨,責難古風不存!《禮記·檀弓(上)》:“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

關于墓葬封土的出現時代,考古資料揭示應該比上述文獻記載要早一些,有封土的墓葬早在商代已經出現。在河南羅山縣蟒張鄉天湖村考古發現的商代晚期墓葬(M41)為長方形豎穴土坑木槨墓,殘留封土高約30厘米,推測原封土高約1.5米。河南省信陽地區文管會、河南省羅山縣文化館:《羅山天湖商周墓地》,《考古學報》1986年第2期。在殷墟發現的婦好墓以及大司空村商代墓葬,均在墓壙的上部發現有和填土相連的夯土臺基以及柱洞、礫石柱礎等遺跡。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科學出版社,1994,第71頁。發現的東周時期最早的封土墓是春秋早期黃君孟暨夫人合葬墓,在河南光山縣寶相寺,封土高七八米;河南信陽地區文管會、光山縣文管會:《春秋早期黃君孟夫婦墓發掘報告》,《考古》1984年第4期。河南省固始縣侯古堆春秋晚期墓葬的墳丘高7米、直徑55米。固始侯古堆一號墓發掘組:《河南固始侯古堆一號墓發掘簡報》,《文物》1981年第1期。出現如此高大的墳丘,可能是受吳越地區大土墩墓的影響。春秋戰國之際,高大墓冢發現較多,如安徽淮南蔡家崗的蔡國大墓和湖北、湖南和河南等地的楚墓等,這與文獻記載是一致的,《墨子·節喪》曰:“王公大人有喪者,曰棺槨必重,埋葬必厚,衣衾必多,文繡必繁,丘隴必巨。”

至于現在仍保存著的國君陵墓封土,最早的是戰國時代的,如咸陽的秦惠文王公陵、安徽壽縣的楚幽王墓、湖北隨州的曾侯墓、河北邯鄲的趙王陵、河北易縣燕下都的燕王陵和山東臨淄的齊王陵等。秦始皇為自己建造的陵墓,封土非常高大,可以說在中國古代帝陵封土中登峰造極。西漢帝陵的封土,就是在前代基礎上發展而來的。

考古資料已經證實,墓上筑造高大墳丘之前,在一些大型墓葬上往往有“享堂”一類建筑,享堂基址一般坐落在墓上,前者面積大于后者,如安陽大司空村墓地的311號墓和312號墓,馬得志等:《一九五三年安陽大司空村發掘報告》,《考古學報》第9冊,1955年。近年發現的婦好墓,其上均有享堂的遺跡。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第71頁;楊鴻勛:《戰國中山王陵及兆域圖的研究》,《考古學報》1980年第1期。至于商代王陵,從1001號大墓發掘情況來看,墓上亦建有享堂。梁思永、高去尋:《侯家莊第二本1001號大墓》,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就目前所知,墓上建享堂這種情況最遲在商代就出現了,一直延續到戰國時期,在邯鄲的趙王陵中,有的陵墓封土上有許多戰國時代的瓦片等建筑材料,推測這是當時封土之上享堂之類的建筑遺物。河北省文物管理處邯鄲市文物保管所:《趙都邯鄲故城調查報告》,《考古學集刊》第4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從考古發掘探明,河北平山的中山國王陵的享堂規模已相當大。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厝墓:戰國中山國國王之墓》,文物出版社,1996,第13~22頁。享堂的地基處理,由簡單、低矮到逐漸復雜、高大。到了后來,隨著高臺建筑的流行,享堂也采用了這種建筑形式。春秋、戰國時代流行的高大墓冢,實際上是從高臺建筑的享堂發展而來。隨著墓上高大土冢的興修,在墓上就不太常建享堂了。此后具有享堂性質的建筑不在墓上,而是移至墳墓之旁。

從戰國時代開始出現并逐漸流行的帝王陵墓的大型封土建筑,顯然是受了當時盛行的高臺宮殿建筑風格的影響,如考古發現的秦咸陽宮第一號宮殿建筑遺址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編著《秦都咸陽考古報告》,科學出版社,2004,第283~356頁。、燕下都南北排列在一條主軸線上的1~4號高臺建筑基址(1號武陽臺、2號望景臺、3號張公臺、4號老姆臺)河北省文物研究所:《燕下都》,文物出版社,1996,第22~28頁。、邯鄲趙王城西城的龍臺(現存東西寬264米、南北長296米、臺高15.6米)河北省文物管理處邯鄲市文物保管所:《趙都邯鄲故城調查報告》,《考古學集刊》第4集。、齊臨淄城宮城的桓公臺(現存東西96米、南北108米、高14米)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淄齊故城》,文物出版社,2013,第30~33頁。、號稱“天下第一臺”的楚靈王章華臺等,由于陵墓是宮殿的縮影,封建王朝最高統治者營建高臺宮殿建筑與構筑高大陵墓,顯然都是為了顯示自己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因此《禮記·禮器》認為上述社會現象均說明“有以大為貴者,宮室之量,器皿之度,棺槨之厚,丘封之大,此以大為貴也”。

國君、帝王陵墓不但封土高大,而且這樣的情況成為一種特權,由此發展到墓葬封土的高低成為社會地位高低的標志。《禮記·月令》記載:“飭喪紀,辨衣裳,審棺槨之厚薄,塋丘垅之大小、高卑、厚薄之度,貴賤之等級。”歷史文獻記載:“天子即位,明年將作大匠營陵地,用地七頃,方中用地一頃,深十三丈,堂壇高三丈,墳高十二丈。”孫星衍等輯《漢官六種》之《漢舊儀》,中華書局,1990,第106頁。西漢一代帝陵考古發現也證實了上述記載,西漢帝陵封土高為30~32米(除漢武帝茂陵封土高48米之外)。西漢時期的帝陵附近陪葬墓很多,但是至今沒有發現一座官員的墓葬封土高度與帝陵封土相同者,他們均低于帝陵陵墓。劉慶柱、李毓芳:《西漢十一陵》,陜西人民出版社,1987,第216頁。不但墓葬封土高低根據死者生前地位有著明顯等級區別,就是墳墓之上種植的樹木種類也不相同,有著嚴格的規定。《白虎通·崩薨篇》引《禮緯·含文嘉》載:“天子墳高三仞,樹以松;諸侯半之,樹以柏;大夫八尺,樹以欒;士四尺,樹以槐;庶人無墳,樹以楊柳。”在唐代帝陵的陪葬墓之中,不同級別官員與貴族封土高低也有著明文規定,唐代規定一品官陪葬帝陵時,其墳墓高一丈八尺;二品官以下,每低一品,其墳高減低二尺。顯然,封土成為當時墓主人地位的標志,就此而言封土要比墓主人在墓室中的隨葬品更為引人關注。

國君把葬身的陵墓視作生前宮殿,而且從建筑規模上來說,帝王陵墓的封土遠遠超過其高臺宮殿建筑,這更可以看出他們多么重視自己的葬儀。

墳的出現是殯葬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節點,它標示著殯葬文化的政治性、標識性功能的凸顯與強化。殯葬已經從過去生者對逝者的懷念發展到對逝者生前的社會資源、政治資源的進一步開發、利用。墳是階級社會的殯葬文化從地下的感情寄托、哀思表達,發展到地上的服務于生者社會、政治需要的載體,古代社會的墳越來越變成社會等級的政治符號與標識。

人類從開始對逝者埋葬,到形成殯葬經過了漫長歷史。真正的殯葬活動,從考古發現來看,可能在人類社會歷史“文明形成”之后,也就是上古的夏商時代。而殯葬作為一種成熟禮儀,大約在西周時期,那時有關的喪禮、喪服制度已具雛形。春秋戰國時期,中國古代殯葬禮儀全面形成,對此后兩千多年的中國古代社會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殯”、“葬”之后的“祭”,是殯葬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一般來說,“祭”是從“墓祭”發展為“廟祭”,后來又專門設置祭奠故人的活動日期。所謂“墓祭”就是在墳墓附近的祭祀,這種祭祀活動應該是從帝王、達官顯貴到一般百姓的殯葬文化之中普遍存在,并且延續的時代很長,有些至今依然以各種各樣形式表現出來。過去的傳統歷史文獻記載“古不墓祭”是不準確的,《后漢書·祭祀志》(下),中華書局,1965,第3199頁。其實古代歷史文獻中也有關于“墓祭”活動的記載,如《史記·周本紀》:“武王上祭于畢”。《集解》馬融認為:“畢,文王墓地名。”至于考古發現的“墓祭”活動,時代更早,如考古工作者在安陽殷墟王陵區的東區勘探和發掘了191座祭祀坑。這些祭祀坑,根據其排列的疏密、深淺和大小,可分為22組,每組多者47坑,少者僅1坑。這些坑分布在王陵東區的幾座大陵墓之間,應是若干次祭祀陵墓后的遺跡。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科學出版社,1994,第115~117頁。這里屬于商王室在王陵區祭祀先祖的公共祭祀場所。不管它用以祭祀整個王陵區中的王陵,還是祭祀其中某個王陵,兩者的性質都一樣,即屬于“墓祭”活動遺存。這表明,商代已出現了對陵墓的祭祀。再如,已經考古發現的安陽殷墟商王武丁后妃的婦好墓之上有“房屋”類建筑遺存,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殷墟的發現與研究》,第71頁。在20世紀50年代初安陽大司空村商代墓葬之上也考古發現了用于祭祀活動的建筑遺跡。東周時代的秦公陵園之中,考古發現多座君王或其后妃的墓上有“房屋”一類建筑遺存。河南輝縣固圍村戰國時代魏國大墓之上也發現了建筑遺存。特別是河北平山縣戰國時代中山王厝墓出土的一件錯金銀“兆域圖”銅版,它實際上就是中山國王陵陵園“規劃圖”,其上標示出“王堂”、“哀后堂”、“王后堂”,它們分別是中山國王與哀后、王后的“堂”。根據《禮記·禮器》記載:“設祭于堂”,中山國王陵出土“兆域圖”上的刻銘“堂”應該是用于“祭祀”的。這也就是歷史文獻記載中的“享堂”。這里的王陵之上考古發掘“堂”的遺址也佐證了“兆域圖”關于“享堂”的刻文。

進入秦漢時代,陵墓的祭祀活動則由墓葬之上的“享堂”移至陵墓之旁的寢園或陵廟之中。漢代有的墓葬附近設置了祠堂之類“墓祭”建筑。

中國古代殯葬制度可以追溯到先秦時代,然而作為國家統一規制的系統殯葬祭祀禮儀,應該形成于秦漢時代,此后一直為歷代王朝所沿用,只是隨著時代發展,更加強化以社會等級、地位為核心的殯葬祭祀的重要社會功能。祭祀禮儀是維護封建社會統治與宗法社會體系的根本需要,當然其中也有一些值得重視的中華民族傳統優秀文化,如殯葬禮儀文化中所體現的“孝”、“節葬”思想等,他們或者增加了社會、家庭與家族、國家的凝聚力,或者反映了樸素的唯物史觀與進步的政治理念。

2.殯葬禮制與殯葬民俗

關于殯葬活動,古人制定了很多的“禮”,它們貫穿在殯、葬、祭活動的全過程。《周禮》、《禮記》和《儀禮》(合稱“三禮”)是研究殯葬禮儀最為重要的歷史文獻,而“三代”以后的殯葬禮儀,基本上是承襲“三禮”中的《禮記》所記載的禮制。上述有關殯葬禮儀的歷史文獻,是中國古代社會殯葬禮制文獻的基礎,它們支撐了長期以來的中國殯葬禮儀活動,也成為中國殯葬史研究的基礎性文獻。但是特別需要指出的是,“三禮”與先秦、秦漢及其后歷代關于殯葬禮儀的文獻,與近年來的相關考古發現與研究所取得的認識,存在著一定差距,這是以往殯葬史研究很少關注的。隨著時代的發展、科學的進步、不同學科的“互補”,歷史學學科的局限性在縮小,科學性在增強,因此關于殯葬禮儀研究中的“多學科”結合是我們當代撰寫殯葬史必須予以充分重視的。

“殯”禮的內容比較多,如喪者親屬服喪期間之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

從國家層面而言,中國古代殯葬禮制是“早熟”的,它是維護國家秩序的法制的延續。但是涉及廣大民眾的殯葬活動,基本上是以不同時期社會主導文化為基礎的殯葬禮制與地方民間葬俗相結合形式進行。民間葬俗是因各個地區社會發展進程不同、自然地理環境不同、生活內容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宗教信仰不同而各自形成的,但是各地的不同殯葬民俗只是中華民族殯葬歷史文化“大同”之中的“小不同”,或謂“大同”之中的“小異”。所謂華夏與中華民族殯葬文化“大同”之實質,就是殯葬中的“陰陽”二元世界的哲學理念、宗法社會的等級觀念、父系社會的家族信念等。

3.墓地與墳墓

墓地是墓葬的空間載體,墓地的選擇是墓葬的前提。從長時段來看,墓地與居址的選址原則基本相同,即居高臨下、背山面水。古人這樣選擇,不是因為什么“風水”問題,主要是居址的實際需要在墓地選擇上的表現。在遠古時代,人類駕馭周圍環境的能力十分有限,充分利用“地利”是其必然選擇。居高臨下、背山面水是為了居址與居住者的生活安全、方便、舒適。而墓地又是作為人們的“陰宅”,其仿照“陽宅”進行規劃、營造是中國古代殯葬文化的重要特點。墓地與居址的相對位置,時代越早,二者距離越近,最早的墓葬就在居室之下,稱為“居室葬”。隨著時代發展,居室葬發展為家族、氏族墓地,居址規模越來越大,墓葬及墓地被安排得與居址越來越遠,但是所謂“越遠”也不過是在族群聚落空間范圍之內,而不會置于其外。新石器時代中期開始,墓葬已經置于房屋之外的居址與聚落附近。新石器時代晚期,在聚落之旁已經形成專用的家族或氏族墓地(墓區),這種傳統一直延續到近代,近代大多數農村農民的墓葬,安排在其村莊附近。這是與中國古代的宗法制社會一致的,或者說宗法制社會影響著墓地與居址的空間布局形制。

帝王陵墓的墓地選擇也是遵循上述原則,百姓“葉落歸根”,葬于其故地。帝王以國為家,都城是國家的縮影與代表,自然帝王去世要葬于都城附近,陵墓成為其都城的組成部分。

從古代帝王陵墓的考古發現來看,時代越早的帝王陵墓與都城越近,時代越晚距離越遠。已經考古發現的殷墟商王陵在都城宮殿區西北部2.5公里的西北崗,其地勢高于殷墟宮殿區的小屯一帶。洛陽東周王陵分為周山、王城和金村3個陵區。周山位于東周王城西南約5公里處,因東周王陵位于此山而得名。相傳這里有周敬王、悼王、定王和靈王的陵墓。王城陵區位居東周王城東北,這里考古發現有高規格的東周時代大型墓葬,墓中出土有“天子”文字的玉圭。金村陵區在漢魏洛陽城北部偏西的金村一帶。秦陵包括春秋戰國時代秦都雍城和咸陽附近的秦國君陵墓。秦國國君均葬于今鳳翔縣尹家務至寶雞市陽平的三時原上。根據陵園內的兆溝設置,可分為14座分陵園,每座分陵園由數量不等和類型不同的大墓有機地組成。國君陵區與首都雍城隔雍水南北相望。韓偉、焦南峰:《秦都雍城考古發掘研究綜述》,《考古與文物》1988年第5、6期合刊。戰國時代中期,秦孝公遷都咸陽,秦王室分別在咸陽城西北與咸陽城東南的芷陽城東建造了王室陵區。咸陽陵區在秦咸陽城西北部,以前古人多認為這里的大墓為“周陵”,20世紀70年代以后考古工作者通過田野考古工作,已經確認那些大墓為戰國時代秦王陵。劉慶柱:《咸陽地區歷史文物概況》(內部資料),陜西人民出版社,1973;劉慶柱、李毓芳:《西漢十一陵》,第121頁;衛鵬、岳起:《咸陽塬上“秦陵”的發現和確認》,《文物》2008年第4期。芷陽陵區位于咸陽以東(或相對雍城先秦秦陵區以東),故名“東陵”,設有東陵侯。東陵區位于今陜西省西安市臨潼區斜口鄉東南,灞水從其左流過。陵區背山面水,西鄰芷陽城,與都城咸陽隔渭水相望。目前共發現4座陵園。張海云:《芷陽遺址調查簡報》,《文博》1985年第3期;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秦東陵第一號陵園鉆探簡報》,《考古與文物》1987年第4期;陜西考古研究所:《秦東陵第二號陵園調查鉆探簡報》,《考古與文物》1990年第4期;陜西省考古研究所秦陵工作站:《秦東陵第四號陵園調查鉆探簡報》,《考古與文物》1993年第3期。戰國時代的田齊王陵位于臨淄齊故城東南11.5公里處的臨淄齊陵鎮和青州東高鎮、普通鎮一帶,地處泰沂山脈東北麓。陵區之內的齊王陵中以四王冢和二王冢最著名,此外還有田和冢、點將臺與南辛莊古冢。上述5處古陵墓可能分別屬于戰國時代的5位齊國國君陵墓。張學海:《田齊六陵考》,《文物》1984年第9期。趙王陵主要應分布在趙國首都邯鄲城西北部約15公里處,即今邯鄲市西北的丘陵地帶,現在分別隸屬于邯鄲縣三陵鄉、工程鄉和永年縣兩崗鄉。秦始皇的陵墓位于陜西省西安市臨潼區晏寨鄉。西漢11座帝陵,9座分布在漢長安城北部的咸陽原上,漢文帝霸陵與漢宣帝杜陵分別位于漢長安城東南部的白鹿原與杜東原之上,咸陽原、白鹿原、杜東原地勢均高于漢長安城。劉慶柱、李毓芳:《西漢十一陵》,第144頁。漢魏洛陽城分布在洛陽北邙山之南,而當時的東漢、曹魏、西晉與北朝帝陵均在洛陽北邙原上,如北魏孝文帝太和十八年(494)遷都洛陽,在北邙山上筑長陵,宣武帝葬景陵,孝明帝葬定陵,孝莊帝葬靜陵,這些陵墓左右毗連,形成北魏皇室陵墓區。劉慶柱、李毓芳:《陵寢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第101頁。東晉定都建康城,即今南京市。東晉11位皇帝的陵寢均在南京附近鐘山余脈富貴山南麓與鼓樓崗南麓之九華山。南朝(420~589)包括宋、齊、梁、陳四個朝代,先后建都于建康。有遺跡可尋的南朝帝陵有15處,大多在建康城附近,選擇于土山丘陵的半麓。羅宗真:《魏晉南北朝考古》,文物出版社,2001,第93~103頁。隋代帝陵在隋朝都城大興城(今西安市)以西的陜西省武功縣。唐長安城北部的關中北山山脈及其南麓,分布著唐十八陵,它們距唐長安城77~108公里。劉慶柱、李毓芳:《陜西唐陵調查報告》,《考古學集刊》第5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北宋帝陵位于都城西部的嵩山之北、洛河以南之地,以今鞏義市芝田鎮為中心。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宋皇陵》,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第6頁。西夏建都興慶府,即今寧夏銀川,西夏王陵位于寧夏銀川市西約25公里處賀蘭山東麓的洪積扇上。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西夏陵》,東方出版社,1995,第6~12頁。朱元璋定都南京,他的陵墓明孝陵修建于南京紫金山南麓獨龍阜玩珠峰下。明成祖遷都北京之后,明代13位皇帝的陵墓均安置在今北京市昌平區天壽山南麓,南距皇城約50公里。劉毅:《明代帝王陵墓制度研究》,人民出版社,2006,第80~99頁。清東陵位于河北省遵化市馬蘭峪西的昌瑞山下,陵區北靠霧靈山,南臨天臺山和煙墩山,東自馬蘭峪,西至黃花山。清西陵位于河北省易縣城西永寧山下。劉慶柱、李毓芳:《陵寢史話》,第179~185頁。都城附近帝王陵墓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是因為帝陵及其陵園的規模越來越大,規模變大的原因有二:一是都城附近沒有足夠空間容納,必須向更為廣闊的地帶發展;二是后代王朝帝王追求比前朝帝王墓地地勢更高的思想。如西安地區是周秦漢唐四大王朝所在地,根據歷史文獻記載,西周王陵在都城豐鎬遺址附近的“畢”;戰國時代秦國王陵先在都城咸陽城之旁西北部,而后置于都城東南的芷陽附近高地,秦始皇陵則筑于驪山山麓;西漢帝陵陵區主要在漢長安城北部的咸陽原之上;而唐代十八陵就東西排列修筑于北山之南麓,其高程超過西漢帝陵近一倍之多。

4.墓室及葬具與隨葬品

如果說墓地象征著死者的宅基地,那么墓室則類似死者的房屋居室。就一般墓葬而言,各地因自然環境不同,墓室的做法、形制與建筑材料也有所不同。中國古代大部分地區流行的是豎穴土坑墓,有的地方土洞墓較為流行。還有一些地區以不同石材構筑墓室。新石器時代中期墓室多為墓坑,墓坑體積小,僅容死者尸體,埋葬淺。這種墓室反映了當時社會生產力的低下,聯系到當時不少居室為半地穴式建筑,顯然那時的埋葬淺、體積小墓坑與其同時期半地穴居室關系密切。新石器時代晚期,隨著社會的發展、財富積累的增加、貧富差距的加大,有的居室已經是“大房子”或“里外屋”的形式。與此同時,考古發現了這些遺址附近出現了一些規模較大、規格較高的墓葬,其墓室中有木棺、木槨,有的棺、槨之上還有涂漆痕跡。洛陽市第二文物工作隊:《河南伊川縣伊闕城遺址仰韶文化遺存發掘簡報》,《考古》1997年第12期。新石器時代末期的龍山文化考古發現的一些大型墓葬中,有的還不只是一棺一槨,已經出現一棺兩槨(或稱“重槨”),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東20世紀的考古發現和研究》,科學出版社,2005,第239~241頁。甚或在棺槨之間還安置有木制邊廂,其中有大量陪葬品,山東文物考古研究所等:《臨朐縣西朱封龍山文化重槨墓的清理》,《海岱考古》第1輯,1989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工作隊:《山東臨朐朱封龍山文化墓葬》,《考古》1990年第7期。這些大型墓葬的墓主人生前應該是社會地位特殊的人。學者根據考古發現和古代墓葬資料研究認為,大型墓葬多重棺槨制度的濫觴在西周至春秋時代早期,而《禮記》等歷史文獻記載的多重棺槨制度應該形成于春秋時代中期至戰國時代早期。趙化成:《周代棺槨多重制度的研究》,《國學研究》第5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戰國時代晚期出現的“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社會政治變化,使標志死者政治地位的多重棺槨制度也面臨挑戰,僭越現象普遍出現。秦漢時代,在高等級墓葬中,多重棺槨制度變為代之而起的“黃腸題湊”、“多室墓”。秦漢時代以后,墓葬的重點從地下逐漸轉移至地上,墓室中的棺槨葬具的權重越來越小。墓室相對陵墓封土及陵園、陵寢建筑的重要性已經大大下降。

作為一般墓葬的墓室形制,除了以上所述的居室葬、土坑墓之外,在不同時期、不同地區出現了多種多樣的形式,如土洞墓、石棚(亦稱“支石墓”、“石桌墳”)、石棺墓、石板墓、甕棺葬、懸棺葬、土墩墓、船棺葬、磚室墓、崖墓、畫像石墓、畫像磚墓、壁畫墓等。

我國西北地區黃土高原古代流行的土洞墓,是一種很有地方特色的墓室形式,它們應該是據當地先民“窯洞”居址仿造而來的。洞室墓的做法是先由地面向下挖一圓形或方形豎坑,再在一側挖成側室安置死者。長期以來這種墓葬被認為是戰國時代的,甘肅蘭州土谷臺考古發現的史前時期馬家窯文化半山至馬廠類型墓葬中的土洞墓改變了那種傳統看法,使土洞墓時代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時代晚期。甘肅省博物館等:《蘭州土谷臺半山—馬廠文化墓地》,《考古學報》1983年第2期。

以石板為材料構建的墓室種類比較多,有石棚、石棺墓、石板墓等,這與那些地區先民以石板構筑房屋有關。石棚與石棺墓均流行于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鐵器時代早期,前者在中國主要分布在遼東半島一帶,后者多為游牧民族地區使用。石板墓始于新石器時代晚期,盛行于春秋戰國時期,下限到中古時期。

甕棺葬以陶甕、陶罐等陶容器為葬具,其中尤以陶甕使用較多,因此使用這類葬具的墓葬一般稱為“甕棺葬”。甕棺葬在史前時代已經出現,一直延續到秦漢時代,個別甕棺葬的時代延續得更晚。甕棺葬主要是作為兒童與“二次葬”者的墓葬。

懸棺葬主要分布在福建、江西、浙江、臺灣、湖北、湖南、四川、云南、貴州、廣西等地,公元前2000年出現,流行于青銅時代與早期鐵器時代。懸棺葬在有些地區延續至明清時代,臺灣的耶眉人迄今仍保存著這一葬俗。

土墩墓是在平地之上修建土墩,然后在其上造墓。土墩墓主要分布在長江中下游地區和福建北部,在北方的山東東南部也發現有這類墓葬。前者時代偏早,早至新石器時代晚期的良渚文化,晚到漢代,主要流行于西周至春秋時代。傳統埋葬應該在地高土厚之處,但是由于當地地勢很低,地下水位又很高,為此人們修建“土墩”安置墓葬。

船棺葬因其棺如船形而得名,戰國秦漢時代在四川地區流行。

磚室墓是用小型長方形磚砌筑的墓室,因此而得名。一般認為始于西漢中晚期,東漢以后普及流行。磚室墓分為單室墓和多室墓,規模越大,墓室越多、結構越復雜。磚室墓應該是死者生前居室、府第的縮影。中古時代以后,出現仿木建筑結構的磚室墓。磚室墓是從土坑墓、木槨墓發展而來,是墓葬進一步生活化、世俗化的結果。

崖墓出現于西漢,盛行于東漢至南北朝時期,影響至以后的一些高等級墓葬形制。崖墓于山崖中開鑿出墓室,其出現有可能受到懸棺葬的影響。一般崖墓在四川巴蜀地區比較流行,而且多以為家族合葬墓地。近年來考古發現的“因山為陵”(或“依山為陵”)的徐州西漢楚王陵、河北滿城漢墓(中山王陵)、山東曲阜魯王陵、河南永城梁王陵等,有的學者認為可能受到崖墓一定影響。

畫像石墓、畫像磚墓、壁畫墓以畫像裝飾墓室的墓壁,一方面是以畫代物,另一方面是把物所不能表達的歷史、神話故事、祥瑞、天象等形而上內容置于墓室之中。畫像石墓出現于西漢中晚期,東漢時代流行,漢代以后銷聲匿跡。畫像石墓分布范圍很廣,其中以徐州、南陽、陜北和四川四個地區畫像石墓數量最多,并形成四個各具特色的畫像石墓分布區。畫像磚墓是畫像石墓的簡化形式,盛行于東漢,魏晉南北朝以降逐漸衰落。畫像磚墓在甘肅、四川、河南、江蘇等地區均有發現。目前見到時代最早的墓室繪制壁畫的墓葬是梁共王劉買(前144~前136在位)墓。河南省商丘市文物管理委員會、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省永城市文物管理委員會:《芒碭山西漢梁王墓地》,文物出版社,2001,第181~247頁。在西安、洛陽一帶發現了一些西漢晚期壁畫墓,東漢時代壁畫墓已經廣為流行,中國古代壁畫墓發展到唐代達到頂峰。中古以后,壁畫墓越來越少。

在墓室建筑及其裝飾與棺槨葬具之外,還有隨葬品。一般而言,古代墓葬中的隨葬品有著從少到多、從真到假、從實到虛、從物質到精神的歷史發展變化過程,這些充分反映了中華民族殯葬理念的進步。史前社會由于生產力的低下,人類生產活動只能解決自己最低的生存問題,盡管那時已經出現了墓葬,但是墓葬中的隨葬品基本上是逝者生前使用的物品。隨著生產力發展,社會財富積累增加,社會出現了貧富不均,墓葬的隨葬品也發生了重大變化,有的墓葬不但有逝者生前用品,還有“奢侈品”、象征權力與社會地位的禮器等。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些人去世之后,只是“挖坑”而埋,連墓室都沒有,更談不上棺槨葬具,至于隨葬品就無從談起。安陽殷墟的西北崗王陵與其附近的平民墓葬就是鮮明對比,至于貴族與奴隸的墓葬,二者更是天壤之別。

人類的殯葬歷史發展不是朝著一個方向一直不斷向前,而是往往出現反復,但是這種反復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發展中的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歷史上升。墓葬中的隨葬品變化就說明了這點。人類墓葬之中的隨葬品從無到有,從少到多,然后再從多到少。雖然墓室之中的隨葬品少了,但是墓室之外卻增加了大量陪葬坑,陪葬坑中有著各種各樣的陪葬品。如秦始皇陵的墓室之外已經勘探發現有180多座陪葬坑,有的一座陪葬坑的面積之大甚至超過墓室,秦始皇陵第一號兵馬俑坑的面積約13000平方米,其中陪葬的兵馬俑多達數千件,陶俑身高1.8米。漢景帝陽陵、漢武帝茂陵的陪葬坑更是多達數百座。陪葬坑的陪葬品多了,但是陪葬品的明器化越來越突出了,從殷墟的人殉到東周的陶俑,從秦始皇陵的比真人高大的兵馬俑到西漢帝陵僅有真人三分之一高度的漢代陶俑,再到三國時代曹操墓的7厘米高的陶俑,中古以后陶俑又被紙人所代替;從西漢時期的真金白銀,到以后的冥幣(涂金泥餅等)、紙幣等,莫不體現了這一點。

漢代以后帝王陵墓不再設置陪葬坑,墓室及其附近地下隨葬品大大減少。代之而起的是陵園地面之上規模龐大的陵寢建筑群,以及神道石像生。石像生由開始的少數幾件,發展到以后的幾十件、上百件。石像生種類由兩三種發展為幾十種。一般墓葬的地面之上也設置了祠堂等祭祀性建筑。如南朝宋齊梁陳的帝陵石像生只有石柱、翼獸各一對;唐代初年的唐高祖獻陵陵園四門各置石虎一對,神道有華表、犀牛各一對;唐太宗昭陵北司馬門主要有“昭陵六駿”、“十四蕃酋像”等,而唐高宗與武則天的乾陵陵園四門各置石獅一對,陵園南門之外神道東西分列王賓像各三十二尊,石碑一對,石人十對,仗馬與控馬者各五對,鴕鳥及翼馬、石柱各一對,北司馬門之外神道兩側現存仗馬等石刻。

5.祭祀

祭作為殯、葬之后的禮儀、禮俗活動,隨著歷史發展,活動內容與“平臺”越來越多、社會影響越來越大。殯葬的活動重點由對逝者的后事安排,越來越改變為對逝者的紀念。紀念逝者通過祭祀活動,為了祭祀活動的開展,設置了各種各樣的祭祀“平臺”,如墓祭(今“掃墓”)、堂(“享堂”)、寢園、寢殿、便殿、祠、石殿、陵廟、廟、獻殿、上宮、下宮等。社會形成特定祭祀節日,如清明節,清明節又從社會節日發展為國家節日。

死者埋葬之后的祭祀活動首先從“墓祭”開始,所謂“墓祭”就是在墓葬所在地進行的祭祀活動。關于史前時期墓祭遺存線索,考古學者一直在追尋。良渚文化的大型貴族墓地附近考古發現的各種各樣的祭祀坑,如果可以認定其時代有的晚于其附近墓地、墓葬時代的話,那么就可以說,那些祭祀坑就是祭祀逝者的祭祀遺存。先秦時期的“殯葬祭”之“祭祀”活動物化載體,以殷墟西北崗商王陵區的大量祭祀坑最為突出。它們可能不是某個王陵的祭祀坑,而似乎是對王陵墓地的整體祭祀。這種祭祀活動應該是延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墓祭不但在殷墟王陵區發現,在殷墟的其他高等級墓、貴族墓之上也發現了與祭祀相關的遺跡,如婦好墓、大司空村商墓之上的祭祀建筑遺跡。降及兩周時期,墓祭遺存更是多有發現,如春秋時代的陜西鳳翔雍城秦公陵墓上建筑遺跡、戰國時代河北平山中山王陵“墓祭”建筑遺跡與墓中出土的“兆域圖”、河南輝縣魏國高等級墓葬、新鄭鄭韓故城附近的王陵、河北邯鄲趙國都城附近王陵之上的建筑遺存等。秦漢時代的墓祭活動遺存已經極為普遍,從帝王陵墓,到一般墓地,祭祀建筑平臺從“墓上”改變為在“墓旁”。秦始皇陵園之內西北部考古發現的陵寢禮制建筑遺址,一改以前的“墓上”祭祀傳統做法。“漢承秦制”,已經考古勘探、發掘的西漢杜陵陵園遺址,其皇帝陵園與皇后陵園之外,附近各有寢園,寢園之中有寢殿與便殿。在帝陵陵園與皇后陵園東西之間的北部設置了陵廟。高等級墓葬與其他一些墓葬之旁則設置有祠、石殿等祭祀性建筑。普通百姓的墓葬附近是否有祭祀性建筑,目前還不清楚,但是“定期”或在社會、國家“法定日期”進行墓祭則一直延續到近代。

6.中國殯葬史是統一國家的多民族殯葬歷史

中國幅員遼闊,地理環境各異,遠古時代形成的殯葬文化各個地區各具特色。作為多民族統一國家,中國殯葬史顯得尤為豐富多樣。

人類歷史越是久遠,環境對人類文化的影響越是突出。從遙遠的古代殯葬文化出現之后,廣袤中國大地之上的各個族群有著不盡相同的殯葬文化,他們多因區域、生業、宗教不同而殯葬各異。在遠古時期的新石器時代,中原的周邊地區各地族群的殯葬文化異彩紛呈,從新石器時代晚期至戰國時代,我國西北地區流行土洞墓,東南地區流行土墩墓,遼東半島沿海地區流行石棚,西南地區流行石棺墓,國家邊疆地區流行火葬。先秦至近代,福建及長江流域至云貴地區流行懸棺葬,戰國秦漢時代四川地區流行船棺葬等。漢代以后佛教的傳入,對中國古代周邊地區的人們產生了重要影響,殯葬文化發生了反反復復的變化,女真人從土葬變為火葬,爾后又回歸至土葬;蒙古族的傳統是土葬,因佛教影響而流行天葬、火葬,有的地區從游牧時代的無墳丘,到農牧與農耕時代構筑墳丘,凡此種種,殯葬文化的發展直接與社會歷史(地域特色、生態環境、生業結構、宗教信仰、“國家文化”影響等)變化密切相關。可以說殯葬文化作為人類歷史文化的一部分,它們與人類歷史一樣,隨著時代發展、社會進步,自身也在不斷發展與變化,這是歷史發展規律所決定的。就人類的殯葬史而言,發展與變化是絕對的,世界上沒有一成不變的殯葬文化,中國殯葬史也是一樣。殯葬文化的多樣性,與歷史發展的科學性是相統一的。

7.中國古代殯葬史發展規律與啟示

通過對中國古代不同時期、不同地區的殯葬活動分門別類研究,我們可以探索中國古代殯葬史的發展規律,進而得到有益啟示,以便更好地開展當前及今后的殯葬工作。

(1)殯葬與社會發展同步

人類墓葬出現于舊石器時代中晚期,當時對應的墓葬形制為居室葬,那里只有逝者的遺體與其生前極為簡單的生活、生產用品等。這些居室葬反映了逝者與居室生者的親情關系。人類社會進入新石器時代中期,大多墓葬已經從居室之內移至居室之外的附近地方,顯然這時的墓葬仍然與其附近居室主人(或稱死者與生者的家庭)有著密切關系。新石器時代中晚期,墓葬從居室附近移至聚落(“村莊”)之旁的墓地,這些墓地是“陰間”的聚落,聚落墓地之中的墓葬又成組分布,這是“陰間”的“家庭”、“家族”、“氏族”等社會。

新石器時代晚期社會生產力發展、財富增加、貧富分化,通過當時的墓葬可以清楚看到原始社會末期,社會不同階層與階級的出現。反映在墓葬上,則是其規模、隨葬品數量與質地有著巨大差異,這些墓葬現象證明了馬克思主義關于階級與國家起源學說的科學性。

夏商周王國時代與秦漢至明清王朝的帝國時代,近四千年來的殯葬文化更為復雜,殷墟西北崗王陵區附近大量被殺的奴隸或戰俘隨葬坑,數十人被葬于一坑之中,或身首異處,或活埋、腰斬,再現了那時社會的殘酷。與此同時,國王與貴族墓葬之中放置了大量玉器、青銅器等隨葬品,不少隨葬品成為死者身份與地位的象征與標識,其中以各種青銅禮器與玉禮器最為突出,這是社會等級制度在墓葬中的反映。與上述墓葬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般百姓墓葬,它們在形制大小、隨葬品多少方面與達官顯貴墓葬比較,有著天壤之別。尤其是從考古發現的那些奴隸尸骨可以看出,這些人談不到“墓葬”,他們與隨葬在貴族墓葬中的牛羊豬狗沒有兩樣,甚至還不如那些能夠有個完整尸體的牲畜。

從先秦時代至明清王朝,四千多年來殯葬歷史發生了巨大變化,自然這種變化主要是由從王國時代到帝國時代社會生產力發展、人們之間社會關系變化與社會制度變化所導致的。秦漢至明清王朝的帝國時代以地緣政治為主、血緣政治為輔,政治層面突出國家至上,作為國家最高統治者的皇帝至上,反映在殯葬制度方面,主要就是墓葬的重點由地下轉至地上,由墓室轉至封土,由地下隨葬坑轉至地上寢園、寢殿、便殿、陵廟、獻殿、上宮與下宮等禮制建筑,陪葬墓的安排成為統治者的政治工具。在這樣的殯葬制度變化中,隨葬品從王國時代的真金白銀、各種貴重玉器、青銅器(尤其是各種禮器)及殉葬人等,逐漸變為隨葬品的“明器化”及“明器微型化”,各種各樣的青銅禮器、玉禮器、陪葬坑等“退化”、“淡化”,直至“退出”殯葬活動。

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上半葉,中國歷史進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相應的殯葬制度也發生了重大變化,留下了這個時代最具特色的殯葬文化。作為國家行為的國家最高統治者的殯葬禮儀與殯葬活動,深刻反映了殯葬活動、殯葬制度與社會發展的一致性。民國時期的袁世凱墓,其墓葬封土、陵園、神道及石像生制度延續了帝國時代帝陵形制,但是又進行了極大的精簡;而陵墓、陵園等相關建筑則采用了西方的建材與工藝。可以說袁世凱墓(今稱“袁林”)就是“中西”(中國與歐洲)、“古今”(封建主義與資本主義)殯葬文化的結合,它清楚地折射出當時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

至于民國時期的一般民眾或城市殯葬,其既有傳統的明清時代以來的殯葬文化特色,又有西方舶來殯葬文化的特點。城市中有杠房,也有萬國公墓。廣大農村的殯葬文化則大部分依然保存著千百年來的宗法制社會的殯葬制度與習俗。

新中國成立之后,社會主義社會的政治制度本質使中國殯葬制度發生根本性轉變,其中最為突出的是作為“國家殯葬文化”開創了中國殯葬史的新時代特色。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與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殯葬文化被送進了“歷史博物館”。殯葬不再被社會作為區分貧富、貴賤、官民身份高低的指示物,國家倡導人們在殯葬面前的平等,提倡全社會以火葬、海葬代替土葬,倡導文明、環保祭祀與網上祭祀,取代造成環境污染的香火祭祀,全新的殯葬文化從國家與社會層面得到推廣,社會主義殯葬制度越來越為社會廣大群眾認同、接受并實施。這突出反映了社會主義殯葬制度的特色。

(2)殯葬的變化是絕對的,不變是相對的

在人類文化中,殯葬文化處于最為保守的文化之列,但是絕不是一成不變的。人類殯葬歷史發展說明,人類的殯葬活動是從無到有,從簡單到復雜,然后又從復雜到簡約。殯葬文化的變化可以說是絕對的,不變才是相對的。殯葬文化作為人類文化的一部分,它必將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變化,不可能獨立于社會發展變化之外。中國殯葬發展史揭示,墓葬從先秦時代以前的“墓而不墳”到戰國時代以后社會上層流行“大作丘壟”,再到漢文帝、光武帝、曹操及其后的唐太宗李世民等著名政治家提倡“不封不樹”,毋庸置疑的殯葬歷史是社會主導文化并不支持“大作墳丘”。殯葬發展史上的墓葬形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在不斷發生著變化,當傳統的土葬占據著主體之時,不同地區也在流行著火葬等葬法,就是在同一地區土葬與火葬并行的現象也不鮮見。人類的殯葬活動一直在發生著變化,而總的變化趨勢是越來越簡化,越來越從物質追求轉向精神訴求。上述殯葬史所揭示的殯葬歷史發展規律,無疑是我們當今進行殯葬事業改革的科學依據與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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