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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研究的核心概念與分析工具

盡管新疆離婚率及離婚人口占比遠遠高于全國均值,但新疆各地州(市)婚姻家庭狀況差別很大,和田地區與阿勒泰地區是新疆婚姻家庭關系離散性與穩定性的“對極”;在地理位置、自然環境、經濟結構、社會文化和族群關系等方面,和田市與阿勒泰市也均構成新疆的“對極”。兩地的家事訴訟案件適合做南疆維吾爾族與北疆哈薩克族婚姻家庭狀況以及家事糾紛解決機制運行情況的研究樣本。

有關婚姻家庭的研究在社會學和人口學中占有舉足輕重的位置,而少數民族婚姻家庭關系又是人類學或民族學研究的重要內容。國外有關婚姻家庭問題的研究,大體可歸納為兩種思路:一種是從婚姻形態和親屬關系的角度切入,迄今為止,以進化論為理論背景,經典現代婚姻家庭理論及以其為前提的修正發展的現代婚姻家庭論,是最有影響力的理論;另一種是從人生禮儀角度展開研究,這是人類學研究的長項。盡管自20世紀50年代起,為實現男女平等、婚姻自由,我國的《婚姻法》及婚姻政策可以解讀為“國家女權主義”,因為它賦予女性與男性平等的法律地位,女性擁有平等的婚姻自主權,同時國家在教育、就業等方面的政策和法律制定和實施過程中對女性賦權。但20世紀50~80年代,婚姻家庭問題并未引起學界的關注。我國婚姻家庭研究起步于20世紀80年代,相對于婚姻家庭研究在社會學、人類學乃至在人口學中逐漸成為核心議題的地位,婚姻家庭問題在法學研究領域的地位卻始終較為邊緣。借鑒家庭社會學與法律人類學的相關理論,對本人開展新疆家事訴訟研究工作是極為必要的。

(一)研究得以展開的三個關鍵詞

1.社會關聯

在《社會分工論》一書中,涂爾干用社會團結理想類型劃分——機械團結和有機團結——來分析人們總體生活構建路徑的古今差異,即個體、家庭、職業組織和國家之間的相互連帶和基本結構是怎樣構成與演變的。“社會中總是存在著兩種力量,一種是離心力,一種是向心力,但兩者從來都不是同漲同消的;同樣,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相反力量也不會在我們身上同時發展。”〔法〕涂爾干:《社會分工論》,渠東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0,第89~92頁。但涂爾干在分析社會團結構建路徑時,更為關注宗教、小社團(機械團結),以及勞動分工、經濟組織、政府和行政組織(有機團結),家庭組織及其職能僅被有限提及。涂爾干著作的中文譯者渠敬東教授認為,《社會分工論》只是提出的一種“預設”,以及一些“歷史片段式的說明”渠東:《職業倫理與公民道德——涂爾干對國家與社會之關系的新構建》, “三農”中國網,http://www.snzg.cn/article/2014/1129/article_39998.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5年12月15日。

通過對涂爾干提出的“社會關聯”(social context)的引申,賀雪峰、仝志輝對“社會關聯”予以理論重構和重釋,用以解釋在中國現代化進程中農村社會秩序解構-重組的二元變量——行政嵌入(村莊之外的宏觀經濟形勢和治理制度安排)與村莊內生(村莊內在結構狀況)——之間的相互關聯。“村莊社會關聯”,即村莊居民的相互關系及建立在這種關系之上的行動能力,其為相對自治的村莊提供了秩序基礎。借助“村莊社會關聯”這一關鍵詞,基于村莊社會關聯與村莊秩序內在相關的視角,分析當前村莊秩序的自治取向和危機狀況。不同于涂爾干在“整體”意義上使用的社會關聯,賀雪峰、仝志輝借用“社會關聯”這一詞匯來考察當前村莊內人與人之間正在變動著的具體關系狀況。賀雪峰、仝志輝:《論村莊社會關聯——兼論村莊秩序的社會基礎》, 《中國社會科學》2002年第3期;賀雪峰:《新鄉土中國》,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第4~6頁。此后“社會關聯”被眾多研究者用做解釋當前中國鄉土社會秩序、糾紛處理的重要范疇,例如陸益龍對不同類型糾紛和不同糾紛解決方式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范式梳理與概括,并認為農民會盡量避免正式解決途徑,傾向于選擇非正式調解或自我調解方式。陸益龍:《糾紛解決的法社會學研究:問題及范式》, 《湖南社會科學》2009年第1期。郭星華對抑制訴訟的途徑進行相關考察,認為我國傳統社會存在著非制度化、制度化和半制度化三種抑訟途徑。郭星華:《無訟、厭訟與抑訟——對中國傳統訴訟文化的法社會學分析》, 《學術月刊》2014年第9期。張文博通過對土地糾紛解決方式的考察發現,農民個體的行為選擇更多取決于農民最為認同的秩序基礎及其所處的社會關聯。故張文博認為,農村社會治理應培育一種基于法治邏輯的新秩序,并需要與基于社會關聯的既有鄉村秩序相匹配。張文博:《現代化轉型中法治秩序與鄉村社會秩序的融合——基于兩起土地糾紛案例的農村社會治理路徑探討》, 《西部論壇》2016年第2期。該詞匯在法律社會學研究中具有一定的統括能力。從社會關聯角度剖析糾紛解決機制運作情況,也成為法律社會學重要的研究進路。

本書中作者將“社會關聯”引申至婚姻家庭領域,用以解釋某一地域或某一群體的婚姻家庭習俗、慣例等社會規范及其規約與影響之下的婚姻家庭狀況。作為一套運行邏輯和文化系統,婚姻家庭社會規范的影響力普遍存在于個人婚姻締結、維系與解體等個體生命歷程與人生禮儀之中。婚姻家庭領域的社會規范及其規約下的婚姻家庭關系的地域特點、民族差異明顯,由此決定了婚姻家庭文化的多樣性。很大程度上,婚姻家庭糾紛的肇因、爭點、解決方式取決于當事人所處的社會關聯(糾紛發生地婚姻家庭社會規范與婚姻家庭狀況)。家事訴訟卷宗是考察、分析這一社會關聯的重要信息庫和資料來源。

與婚姻法相比,社會文化對于婚姻家庭觀念和行為的引導和規約更為廣泛,也更為持久。但這不等于說,婚姻家庭領域是“法外之地”,國家權力介入婚姻家庭生活主要是在結婚和離婚這兩個環節;且在這兩個環節上,離婚程序要比辦理結婚登記更為嚴格和審慎。很大程度上,婚姻家庭的歷史變遷體現為:婚姻家庭法律制度(正式的婚姻家庭法律制度、司法程序)與婚姻家庭的習俗(從婚姻締結、維系,到解體的相關非正式社會規范等)在生活實踐(婚姻家庭規模、結構、功能、關系、意義等)中的相互塑造。

2.社會地理空間

本人想通過“社會地理空間”這一概念,解釋地理環境與建立于其內部的人文社會環境之間的相關性。婚姻家庭關系是地域內的一種人文社會現象,司法權力的運行也成為地域內的人文社會環境的一部分。專司糾紛解決的人民法院亦是在一定的社會地理空間中行使裁判職能,這一社會地理空間就是其司法轄區。

與“社會地理空間”最接近的概念是“人文地理”,雖然后者一般不用以涵攝權力部門及其運行體制,但在很大程度上兩者仍具有互釋性。人文地理這一概念與眾多學科產生交集,且這些交集由來已久,“沿著感性的思路會議論到一些學科,它們都與人文地理標簽多少有關。它們都以人群,以人正存活其中的環境為對象,如社會學、人類學、民俗學、民族學等”。“人文地理”這四個字本身就足以激動人心,如張承志先生所言,“我們不僅留意了‘地理’的視角,也反省了關聯的學科。人文地理這個題目邀請著我們,除了思考地理環境、文化類型、歷史真實之外,更去研究文明的代言人和文明的主體、外來的發現者與現地生活者的關系;去關心沉默的文明主人的權利。我們自設考場,驅使自己去追究‘學問’與人的關系”。作者本人的研究目標沒有那么宏大——反思文化立場及堅持“文明內部的發言”原則,但“多學科的綜合眼光和敘事的文學性”參見張承志《以筆為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第114、125、127頁。1998~1999年,張承志先生撰寫了“人文地理文件夾”系列文章。其間三聯書店“以書代刊”創辦《人文地理》雜志,張承志先生是該雜志的執行主編,但該雜志只發行了一期便停刊。,卻是本人力圖踐行和意在通過不斷努力獲得的研究視角與寫作風格。

3.家事訴訟

婚姻家庭糾紛,本書中簡稱為“家事糾紛”或“家事案件”“家事糾紛”或“家事案件”最初只是學界使用的概念。近年來,最高人民法院也頻繁在重要法制媒體使用上述概念。例如,2015年末,最高人民法院公布了30個婚姻家庭糾紛的典型案例(北京、山東、河南各10件),同時強調妥當裁判“家務事”。羅書臻:《最高法院公布典型案例 強調“家務事”要妥斷》, 《人民法院報》2015年11月20日第1版。2016年初,最高人民法院啟動婚姻家庭糾紛審判改革,首批試點改革法院共計100個。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專職委員杜萬華接受《法制日報》記者采訪時,較為全面地介紹并解讀了該方面改革目標、方案和措施,使用的就是“家事審判改革”這一概念。周斌:《最高法推進家事審判改革 今年百家法院試點》,法制網,http://www.legaldaily.com.cn/judicial/content/2016-03/04/content 6509964.htm? node=80570,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3月4日。。具言之,家事案件即是與婚姻家庭有關的、存有爭議的所有民事糾紛,包括與婚姻、家庭有關的財產型糾紛和身份型糾紛,但不包括沒有爭議的非訟案件,如宣告死亡案件、認定公民為無民事行為能力案件、認定公民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案件、監護人指定案件。

按照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定》,婚姻家庭類糾紛共有15個具體案由:(1)婚約財產糾紛;(2)離婚糾紛;(3)離婚后財產糾紛;(4)離婚后損害責任糾紛;(5)婚姻無效糾紛;(6)撤銷婚姻糾紛;(7)夫妻財產約定糾紛;(8)同居關系糾紛:①同居關系析產糾紛,②同居關系子女撫養糾紛;(9)撫養糾紛:①撫養費糾紛,②變更撫養關系糾紛;(10)扶養糾紛:①扶養費糾紛,②變更扶養關系糾紛;(11)贍養糾紛:①贍養費糾紛,②變更贍養關系糾紛;(12)收養關系糾紛:①確認收養關系糾紛,②解除收養關系糾紛;(13)監護權糾紛;(14)探望權糾紛;(15)分家析產糾紛。最高人民法院《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第二部分“婚姻家庭、繼承糾紛”中“婚姻家庭”類糾紛具體案由包括上述15項。參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印發修改后的〈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的通知》《關于修改〈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的決定》(法〔2011〕41號),最高人民法院網,http://www.court.gov.cn/fabu-xiangqing-3456.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6年4月27日。鑒于包括新疆在內,全國法院審理的家事案件以離婚案件為主,近五年來,在新疆法院系統一審審結的婚姻家庭糾紛中,離婚糾紛占比接近90%: 2010年新疆法院系統一審審結婚姻家庭案件44289件,其中離婚糾紛39373件,占該類案件的88.90%; 2011年新疆法院系統一審審結婚姻家庭案件46858件,其中離婚糾紛41563件,占該類案件的88.70%; 2012年新疆法院系統一審審結婚姻家庭案件46061件,其中離婚糾紛41125件,占該類案件的89.28%; 2013年新疆法院系統一審審結婚姻家庭案件46982件,其中離婚糾紛41888件,占該類案件的89.16%; 2014年新疆法院系統一審審結婚姻家庭案件49316件,其中離婚糾紛44087件,占該類案件的89.40%。上述數據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研究室提供。本書中,作者本人亦將離婚案件作為主要分析對象。

(二)家庭現代化及離婚風險變量研究

自20世紀80年代我國社會學重建以來,婚姻家庭變遷就成為家庭社會學研究的經典主題。婚姻家庭的演變,以及與之相關婚姻關系的不穩定性日益加劇,家庭現代化理論與離婚風險研究為本人分析新疆婚姻家庭關系提供了必要的理論借鑒,但亦不可過分高估上述理論的解釋力。

1.家庭現代化理論的解釋力

盡管當下面臨不婚生活、單身社會的挑戰,家庭仍被視為人類需要共同生活的“最好詮釋”, “家庭而非個人,一直是構筑人類社會以及經濟體系的基石”。美國學者埃里克·克里南伯格認為,世界各地越來越普遍的獨居現象標志著“單身社會”的崛起。其原因在于經濟繁榮、社會福利,以及個體崇拜這一世界性的歷史文化轉變。對此埃里克·克里南伯格有極為樂觀地預期,他認為,獨居生活的社會試驗妙趣橫生,這是一種富有革新力量的社會現象,“它改變人們對自身,以及人類最親密關系的理解;它影響著城市的建造和經濟的變革;它甚至改變了人們成長和成年的方式,也同樣改變了人類老去甚至去世的方式”。參見〔美〕埃里克·克里南伯格《單身社會》,沈開喜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第1~32頁。但在不同歷史時期、不同文化體系內,家庭的結構、關系、功能卻不斷發生變化。社會學家一般傾向于將核心家庭、以兒童為中心、更喜歡生活的親密性和私密性,而不是與親屬分擔責任,視為“現代”家庭的典型特征。所以,家庭現代化理論強調“兩種”或“雙重”適應性,即個人主義價值觀念與夫婦式家庭制度之間的適應性,以及核心家庭制度與工業化之間的適應性。經典家庭現代化理論的代表人物古德(William J. Goode)在《世界革命和家庭模式》一書中,將社會變遷對家庭的“祛傳統化”特征概括為:傳統家庭(通常指擴大或聯合家庭)趨向于夫婦式家庭,因高度流動夫婦式家庭傾向于新居制和雙系制(父系和母系),個人價值高于世系和家庭利益,性別平等主義傾向,以及貶抑傳統和習俗等。W. J. Goode, World Revolution and Family Patterns, New York: Free Press, 1963, pp.18-22.在國外,面對質疑,現代家庭理論進行了自我修正和發展,不斷吸納和豐富新材料、新因素和新觀點。例如,針對經典家庭現代化理論過于強調家庭小型化、核心化和親屬關系削弱等特征,修正后的現代家庭理論更為關注家庭關系、親屬關系和社區關系。現代家庭理論“在宏觀層面上,在與現代化過程相伴的家庭變遷方面,仍是具有解釋力和影響力的社會學理論。其所概述的有關家庭現代化的概念、標準和模板,在分析世界性的家庭變遷方面,至今仍具有不可替代的權威性,影響著包括發達和欠發達國家在內的世界多數國家對其家庭現代化道路和范式的評價”唐燦:《家庭現代化理論及其發展的回顧與評述》, 《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2期。

國內的家庭社會學研究也經歷了從“經典的家庭現代化理論”到“再修正的發展的家庭現代化理論”的發展過程。例如,有學者比較廣州、杭州、鄭州、蘭州、哈爾濱五個城市的家庭發展,發現并非如經典家庭現代化理論派學者所預設,各地的經濟發展與家庭現代化程度基本相應,呈現出相應的梯度;而是出現了一定程度的錯位,即經濟發展程度與家庭關系變化之間的錯位——經濟發達的廣州、杭州反而比經濟滯后的鄭州、蘭州、哈爾濱保留著更多傳統家庭的特征。馬春華等:《中國城市家庭變遷的趨勢和最新發現》, 《社會學研究》2011年第2期。

如果說用西方的家庭現代化理論解釋中國問題,遭遇了地區間家庭現代化指標的錯位,那么,導致這一錯位原因在于,并非單一的(甚至也不是首要的)地區性經濟發展因素決定著家庭變革,地域文化、意識形態等因素對家庭的影響極大。但是在既有的關于中國不同地區之間婚姻家庭生活變遷的比較研究中,所考察地區的文化形態仍相對單一,不具備足夠的多元性、立體性與豐富性,而且基本不涉及省(區)內的各個地區(或縣市)的婚姻家庭生活變遷。

僅就本研究選定的地區——新疆——而言,民族(或族屬)、文化(宗教、習俗、傳統)的多樣性和差異性遠在其他省份之上。婚姻家庭自傳統到現代的線性敘事和單一模式研究,將受困于現實中的眾多反例,在解釋力上碰壁:第一,若將維吾爾族高離婚率、婚配的異質性大(尤其是在再婚家庭中,夫妻間的年齡、社會地位、經濟收入等方面的差異顯著)、疆內的流動性高視為現代性表現,但其相對早婚、家庭規模大又是傳統的遺留。第二,若將哈薩克族(出生家庭與婚姻家庭)親子分居、家庭經濟相對獨立視為現代性的表現,但其相對重聘、恥于離婚、尊親屬維系子女家庭關系又是傳統的遺留。第三,相對而言,漢族家庭更為現代,例如跨省流動、低生育率、登記離婚比例較高,但基于流動性(流動人口與本地人口)、次地域(南疆與北疆)、職業(有固定職業者與無固定職業者)等方面的考量,漢族人口也存在著族屬內部的差異,新疆本地有固定職業的漢族人口離婚現象少于無固定職業的流動人口。

2.婚姻風險理論的五個變量

家庭社會學研究者認為,婚姻質量高低(或婚姻幸福程度)與婚姻離散可能性之間的因果關系顯而易見,婚姻質量和婚姻穩定性之間存在正相關性,即婚姻質量越高,婚姻的穩定性越強。除了對婚姻穩定有直接影響外,婚姻質量還具有中介變量的作用,其他眾多因素通過婚姻質量對離婚風險起著不同方向和不同程度的作用,婚姻質量是婚姻穩定性最重要的預測指標。

國外主流文獻用婚姻雙方的年齡、教育、宗教和種族等人口特征的相對差異來測量夫妻的異質性,但這些難以反映中國兩性異質的真正內涵,也因此對中國婚姻家庭關系及離婚風險的解釋力嚴重不足。徐安琪研究員通過上海、蘭州城鄉4個區域的概率抽樣調查資料,來檢視離婚風險的影響機制。徐安琪改用夫妻雙方在觀念、性格、旨趣、生活習慣、消費意向/習慣、子女教育和處理親屬關系等方面的協調適應情況,作為檢驗離婚風險的指標,用以修正異質性假說;同時將婚姻互動論、離婚成本分析、家庭壓力論、文化規范論和替代選擇假說等相關變量,根據中國國情加以改進后,納入一個綜合分析模型。徐安琪力圖使異質假說的內涵得到拓展,使得離婚風險的影響機制(異質性指標)更具解釋力。徐安琪認為,同質性越強,婚姻凝聚力也越強,離異可能性就越小;反之,異質性越強,則離婚風險越大。徐安琪:《離婚風險的影響機制——一個綜合解釋模型探討》, 《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2期。

本書作者深入分析發現,徐安琪的婚姻風險理論建立的分析情境是微觀家庭環境,且以核心家庭為原型,主要分析對象是夫妻日常生活中的行為、觀念的協調適應問題,而且基本延續她此前對于“家庭權力”和“兩性地位”問題研究的分析情境和分析對象原型。此前她認為,婦女的家庭地位并非取決于妻子的相對權力,而是以妻子的絕對自主權,以及對家庭角色平等認同感受作為首要因素,家庭權力是多維度、多側面、動態、復雜的交互作用,建立在愛、尊重、持家能力和服務貢獻等無形的人際和符號交流基礎上,并且具有模糊性、間接性和潛在性等特征,因而難以精確測量。徐安琪:《夫妻權力和婦女家庭地位的評價指標:反思與檢討》, 《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4期。

超越個體家庭、家庭內部關系的分析情景,本人認為,將文化規范論、成本效用分析(上述兩個變量在徐安琪的文章中僅被作為非主要變量)以及代際傳遞假說(被徐文排除的變量)作為分析和解釋新疆少數民族(主要是針對維吾爾族)婚姻風險的理論工具,是有較強解釋力的。

文化規范論的提出是基于歐美社會的文化背景,該理論將快樂主義/幸福主義與終身婚姻觀念視為相對立的觀念:在崇尚個人本位文化的社會,通常更易出現為尋求個人幸福而放棄原有婚姻的現象,對離婚更為寬容的人則更可能選擇離婚,去尋找更好的伴侶;而對終身婚姻深信不疑者通常愿意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解決婚姻問題,致力于維系長久(乃至終生)的婚姻關系。這一理論被幾項社會調查結論所肯定。徐安琪:《離婚風險的影響機制——一個綜合解釋模型探討》, 《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2期。作為社會文化的表現之一,婚姻家庭態度與婚姻穩定性直接相關,有文獻比較新疆不同族別的婚姻態度,持“合得來就過,合不來就拉倒”的草率態度者的比重越高,潛在的離婚概率就越高。在維吾爾族人口中,持這種態度者的比重高于哈薩克、蒙古、回、柯爾克孜四族,維吾爾族離婚率也最高。艾尼瓦爾·聶吉木:《新疆少數民族人口婚姻狀況調查》, 《中國人口科學》2002年第5期。相當一部分維吾爾族離婚者的離婚理由是微乎其微的,因一時沖動而草率離婚,離婚后大多數人又會后悔。艾尼瓦爾·聶吉木:《新疆少數民族人口婚姻狀況及其變動趨勢分析》, 《西北人口》2004年第1期。

最初將成本效用分析用于家庭社會學領域的學者是經濟學家貝克爾。貝克爾認為,家庭是當事人追求利益或產出最大化的單位,“孩子、聲望和尊嚴、健康、利他主義、羨慕和感官享受”等都是非常有價值的產品;而子女數量和結婚年限是兩個重要的成本變量,其起到穩定婚姻關系的作用。有婚生子女、婚姻持續時間越長,當事人在婚姻關系上投入的個人資源就越多,婚姻解體的損失自然也就越大。〔美〕加里·斯坦利·貝克爾:《家庭論》,王獻生、王宇譯,商務印書館,1998,第33、319頁。不過,本書作者不認可將貝克爾的成本效用分析全盤照搬使用,例如對于婚姻維系期較短的農村維吾爾族離婚糾紛當事人,結婚成本(較低)和未成年子女撫養成本(也較低)也是比較有價值的考察變量。維吾爾族結婚成本相對較低,對婚姻解體影響明顯,對此已有數份研究文獻。艾尼瓦爾·聶吉木:《新疆少數民族人口婚姻狀況及其變動趨勢分析》, 《西北人口》2004年第1期;艾尼瓦爾·聶吉木:《新疆少數民族人口婚姻狀況調查》, 《中國人口科學》2002年第5期;徐安琪、茆永福:《新疆維吾爾族聚居區高離婚率的特征及其原因分析》, 《中國人口科學》2001年第2期。離婚后未成年子女多由女方撫養,男方疏于承擔撫養責任。李曉霞:《試析維吾爾族離婚現象形成的原因》, 《西北民族研究》1996年第2期。

代際傳遞假說最初是美國學者在20世紀90年代提出的。該假說認為,父母的離婚率高低與子女的離婚率高低存在正相關,父母的離婚加大了子女離婚的風險。之后在德國、英國、澳大利亞等國的研究也都得出類似的結論。徐安琪:《離婚風險的影響機制——一個綜合解釋模型探討》, 《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2期。歐美社會的被分析群體恰好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嬰兒潮一代及其子女。在分析我國大部分地區的離婚風險時,該假說完全不具備解釋力,因為中國離婚率不斷提高是近三十年的現象,而離婚率攀升期出生者還沒有自己的下一代或下一代還沒有到適婚年齡,不存在代際傳遞的問題。但對于離婚率一直高居全國各省份前列且離婚人口占比相對平穩的新疆,尤其是南疆地區,代際傳遞假說對分析離婚風險是非常有解釋力的。因為,南疆地區離婚問題的代際傳遞鏈條要比歐美社會長得多。

(三)法律人類學整體論與關系論的研究進路

婚姻家庭生活受社會經濟、倫理道德、法律規范、社會文化、民族習俗等多種因素的影響。將婚姻家庭問題置于社會功能體系及其關系的系統中加以考察是極為必要的。盡管當下中國社會的主導模式是,由個人做出締結、維系、解除婚姻關系的決定,而婚姻關系變動的法律后果也由當事人承擔,但除了法學研究者以外,人類學、社會學乃至人口學研究者更傾向于將婚姻問題視為社會問題。

1.整體論研究進路的邏輯層次性

“整體主義”是人類學中一項悠久的傳統方法論,這一傳統可追溯至拉德克利夫-布朗對人類學功能主義整體論的定義,“將任何存續的文化看成是一個整合的統一體或系統,在這個統一體中,每個元素都有與整體相聯系的確定功能”。〔英〕拉德克利夫-布朗:《社會人類學方法》,夏建中譯,華夏出版社,2002,第67頁。布朗的整體論強調“功能”的整體主義,因此也被稱之為“傳統整體主義”。但這種整體主義已基本被晚近的人類學研究所拋棄。非常重要的理由是全面了解統一體及其每一個元素,是不可能實現的理想,沒有誰可以看到全面并想到一切。馬爾庫斯和費徹爾重新界說了人類學的整體主義:“作為一個民族志作者,人類學者將精力集中于一種不同于過去的整體觀,他們不再提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理論,而是把注意力轉向某一具體的生活方式的充分表述。這種新的整體觀,旨在通過最細致的觀察,提供有關某一生活方式的全面圖景,它奠定了20世紀民族志研究的基礎……現代民族志的整體描述,目的不在于提供有關文化的目錄或百科全書……而在于使文化元素場域化、在于在各文化元素之間設立了系統的聯系。”〔美〕喬治·E.馬爾庫斯、〔美〕米開爾·M. J.費徹爾:《作為文化批評的人類學——一個人文學科的實驗時代》,王銘銘、藍達居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8,第44~45頁。對于新疆不同地域社會中差異性明顯的婚姻家庭關系研究,整體論研究進路極有啟發意義。

不存在“以一劑萬應靈丹解決問題的奇跡”,科學方法論的價值在于“提出一些解決問題的方向并深化問題的闡釋”。朱曉陽:《“語言混亂”與法律人類學的整體論進路》, 《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朱曉陽提出,以法律人類學整體論作為“法的文化研究和實踐的進路”,這一思路讓本人受益匪淺。朱曉陽認為,應以新整體論理解當代中國法律的實踐及其意義,并期待整體論能夠為當代法律建構帶來知識論注視的“轉向”, “從糾纏于實證(分析)法學/自然法學、現代司法論/本土資源論等的虛假對立中脫出,轉向注視法律與價值(道德)的(法律理論層面的)整體性和(司法層面的)實踐性關聯”。新的整體論亦有助于法學研究者反思自身的研究立場和基本價值取向,為跨文化理解和對話提供可能性,“從而使對基本價值/信念的堅持不至于陷入極端文化相對主義。這在文化保守主義浪潮涌動的當下亦顯得十分重要”。朱曉陽:《“語言混亂”與法律人類學的整體論進路》, 《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

具體的糾紛,也即“個案”。法學界關注個案中的法律關系、權利義務分配。人類學家卻關注個案的發生情景、發展過程、社會后果、秩序維系,個案可以被視為個人或集體行動的延伸性“條件信息”,其影響著特定行動者的行動。“延伸個案相當于一種以整體論來發現‘事實’,確定‘性質’和做出相應裁決的方法。其所搜尋的‘事實’必須放在社會—文化情境的整體中才能定性;必須與糾紛的‘前歷史’和可能‘社會后果’聯系才能定性;必須以地方的和超越地方的法律認識或規范信念為背景才能‘想象’得出其‘性質’和意義。”“在普通人的日常交往中,在他們成功處理與他人的糾紛和爭議中,在普通的法庭過程中,一定包含著生活世界的秩序得以維系的秘密。要對這些實踐有所理解,社會科學學人一方面需要抱持整體主義的態度和立場,另一方面需要進入‘田野’。”同上。

鑒于,立法、司法、執法活動本身的高實踐性,而法學家不強調實證研究,所以,人類學家戲稱,“搖椅上的法學家”“搖椅上的法學家”是一種諷刺性的借用。在人類學發展的初期,第一代的人類學家,如泰勒、摩爾根、弗雷澤等,僅僅是偶爾也去異域旅行,其研究所依據的素材多是旅行家的記述、殖民當局的檔案以及傳教士的著述,這些第二手資料被用作從事異文化研究的第一手資料,以此構建或想象著人類起源及發展進化。所以他們被稱為“搖椅上的人類學家”。直至20世紀初,進化論思想對人種研究與文化研究的思維模式仍起著決定性作用,人類學家更樂于在圖書館里尋找資料用以說明或佐證文化制度的發展。文化發展本身被認為是,(或多或少)遵循著智力、科技、道德成就這樣一種固定不變的發展順序。直到20世紀20年代,馬林諾夫斯基、拉德克利夫-布朗、埃文思·普里查德等人,不僅在研究方法上徹底轉變,并且在學術立場上也發生了絕對的反寫——不是對野蠻人的好奇,而是對他們的文化予以細致觀察、參與和記錄,這給人類學帶來了一場“革命”。自此以后,民族志成為人類學家和人類學入門者工作和學習的主要手段,民族志寫作“為人類學贏得了聲譽,成了人類學家向學術界和知識界再現與討論具體的人和事的‘秘密武器’”。文永輝:《法律的民族志寫作與文化批評——論中國的法律人類學研究》, 《廣西民族研究》2006年第3期;〔美〕K. F.科克:《法律與人類學》,楊周云譯,《民族譯叢》1987年第6期。中國的人類學和民族學也一度遵循“進步”敘事,“進步”敘事到現在仍被普遍適用,具有很大的話語空間。指導著中國法治建設。法學家致力于構建“法律的帝國”,但卻面對著法學的“表述危機”。在這一方面具有說服力的例證就是,法學研究中極為常見的是“三段論式”的“干澀的寫作”法學論文典型的“三段論式”的寫作方式是:首先,從中國現行法規定或法治實踐中尋找到某一問題;其次,論述英美法系或大陸法系國家是如何解決這一問題的;最后,討論如何借鑒(或移植)域外的經驗,來解決中國問題。。人類學家卻僅把法律作為文化體系的一個元素,在文化體系中,法律是獨特的,但沒有絕對的優勢地位。在人類學家那里,“法律只是社會文化的一個方面,必須注意它與其他社會文化元素之間的聯系”,從而“提供某一生活方式的全面圖景和充分表述”。借鑒法律人類學的整體論,“有利于為法治建設提供整體而又不乏細致的思維”,為觀察法律在社會整體文化中的地位和作用提供一種“最好”的表述方式。“通過寫實描寫展現法律及社會秩序運作的現狀及各種文化之間的關系”,有助于研究者與實務工作者從真實生動的法律生活實踐中汲取到有益的養分。法學研究與人類學寫作,或可形成學術關注的交集,即以“社會秩序如何維持和控制為其基本的中心和著眼點”。文永輝:《法律的民族志寫作與文化批評——論中國的法律人類學研究》, 《廣西民族研究》2006年第3期。人類學家作為“文化的合格講述者”,其法律民族志寫作目的是“展現和揭示豐富多彩的社會生活”。但有必要強調的是,法學研究需要觀察、分析,但卻以做出判斷為研究目的——構建、完善規則體系,法學研究對行為做出合法性判斷,平衡利益關系。法學研究的作用不僅僅是展現和揭示某一文化形態,但細致、全面的觀察和記錄是法學研究的基礎性工作,至少是階段性要求。

婚姻家庭法研究受益于整體論研究進路。因婚姻產生的夫妻關系是“后天獲致性”的關系,人類的婚姻家庭生活因此“具有高度的系統性和組織性”。婚姻作為一種“長期契約”,需歷經戀愛、結婚、婚內長期生活、孩子撫養和教育(絕大部分婚姻涉及)、離婚(少部分涉及)的全過程。“因為婚姻契約的長期性,才導致婚姻具有不完全契約和關系性投資的性質。”由婚姻家庭自身的特點所決定,法律對婚姻家庭關系的干預強度是極為有限的,“只有在夫妻雙方不是真實意思表示或者其行為違背了公序良俗、產生了負的外部性時,法律才可以進行干預”。針對婚姻家庭糾紛處理,即便是有經驗的司法者也很難制定出妥當的解決方案。凡此情形,“非正式的和社會約束以及婚姻雙方的道德因素共同作用,才能最好地保護婚姻關系”。田開友:《婚姻的法經濟學機理》, 《制度經濟學研究》2008年第1期。

整體論同樣也為研究離婚原因提供了合適的研究角度。因為“離婚既是一種個人行為,也是一種社會現象,并且產生于復雜的人類社會的系統中,是多種因素共同導致的結果”。婚姻解體應從多學科、多層次進行系統研究。倫理學視角側重于分析道德約束變遷與離婚現象增多的關系,但是“道德變遷對離婚調節的變化放到更高層次的‘社會變遷’中系統去分析;了解‘社會變遷’對‘傳統文化對離婚調節的非道德化傾向’的下向的因果作用;同時也需要把‘傳統文化對離婚調節的非道德化傾向’還原到具體個人,分析其對個人價值觀念和行為方式等下向的因果作用,并最終落實到其對個人準備性條件、自愿性條件和能力條件的影響;另外,我們還需要把‘道德約束’與不同學科對離婚現象增多的同一層次的解釋如:市場經濟、《婚姻法》、人口結構變化、家庭暴力等結合起來,分析同一次層次解釋之間的關系”。有研究者建議,采用“RWA模型”及其“復雜整體論”思想研究離婚等社會現象,且需要打破學科和層次的界限產生的“思維”禁錮,從而更為“系統”地認識社會現象產生的原因。“無論是從社會視角下的文化與道德變遷、政治性視角下的體制改革與意識形態變化、法學視角下的婚姻法律變遷等來研究離婚原因,都可以回歸到個體自愿性條件分析。同時,這種個體自愿性條件的分析也為不同社會情境下,個體與群體離婚原因的多元性提供了新的研究徑路。” Ansley J. Coale在1973年最早提出“Readines-Willingnes-Ability(RWA)”模型,該模型最初被用于生育行為研究。Coale認為,三個前提條件同時滿足時,人的行為會發生改變:1.準備性條件(readiness),即人們做出某種行為是基于對該行為所帶來的利弊結果予以權衡后的選擇,也就是說實施某種行為是因為其帶來的效用明顯。這種效用分析主要是指微觀層面的成本效用計算。2.自愿性條件(willingness),即行為人是否實施某種行為,會考慮到社會文化(包括宗教、種族、道德等因素)對該行為的接納程度。3.能力條件(ability),即行為人做某種行為與否還會考慮是否有技術條件予以支持,即行為的實現條件。林川、常青松建議,應“立足于方法論上的個體主義,通過個體的準備性條件、自愿性條件以及能力條件分析建立起的個體離婚行為的決策機制,為研究離婚行為奠定了分析模型”。林川、常青松:《1997~2012年中國大陸“離婚原因”研究述評》, 《人口與發展》2012年第6期。

以整體觀為研究進路,圍繞離婚訴訟進行實證研究,本書作者的觀察和分析的層次如下:第一,利用全國與新疆三次人口普查數據,分析在各時點新疆人口婚姻狀況在地域、民族、城鄉方面的共時性差異及其歷時性變化,從而對新疆婚姻家庭的穩定狀況及變化發展構建起更為全面的分析框架。第二,以和田市與阿勒泰市離婚訴訟卷宗為主要研究樣本,圍繞著當事人的個人特征、擬解除的婚姻情況和司法審判情況三方面問題,做司法統計與個案分析,同時附以對辦案人員的訪談資料和社會調查記錄資料,補充訴訟信息的不足或遺漏,考察兩地法院家事糾紛的案情特點、案件變化、結案方式與審理結果的趨同變化與差異之處。第三,從族群婚姻家庭文化和地域社會文化背景(包括自然地理環境、社會經濟、政策與法律、宗教習俗等因素的影響),探討新疆兩城市家事訴訟差異表現與趨同變化的情境化影響因素,借此分析訴訟行為、司法行為、正式制度和文化觀念、非正式制度之間的關聯。

2.行動-規范-情境的關系本體論

關系本體論視角不同于“自我行動”(self-action)視角,即事物依靠自我能量行動,獨立于其他實體。個人主義和整體主義是“自我行動”視角在社會科學研究方法論上的體現,即將個體和整體作為行動的唯一來源。關系本體論視角也不同于“互動”(inter-action)視角,即在不改變實體屬性的前提下,行動發生在實體之間,在這里關系具有從屬性。它主要體現為脫離背景進行變量分析的統計調查研究和定性的歷史/比較分析。關系視角將動態伸展的過程作為首要的分析單位,不認為存在著獨立的實體和孤立的實體關系,而是認為事物經由它們在關系中發揮的作用而得到界定。質言之,理解個體不可能脫離其整體或背景,事情總是在特定情境中才能獲得充分說明。布迪厄的經典解釋是:關系具有本體論意義上的地位,應從事物之間關系的角度構建研究對象。他的社會理論的核心概念之一“場域”就很好地體現了這一點。場域被用以界定一個關系空間或一個網絡,場域有其運行邏輯,在場域運行邏輯中個體行為才能得到真正理解。例如,他對巴黎高等師范學校的研究,只有把該校納入到整個法國高等教育場域及其中的權力關系中,把該校視為關系空間的一個節點,教育資本、教育精英和國家精英的內在關聯才能被真正把握。〔法〕布迪厄、〔美〕華康德:《實踐與反思》,李猛、李康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第354頁。

分析微觀權力關系,婚姻家庭領域自然是非常合適的分析場域。作者本人以審理家事糾紛的法庭為核心“場域”來嘗試法律社會學寫作,這一研究涉及的知識領域較為多元,不妨使用通行的說法,本研究屬于跨學科研究或“學科際”研究,這不是追隨一時的學術風尚,而是要求研究者本人為積累實實在在的知識做系統性學習和長期研究。作者本人也極為期待綜合使用不同的學術話語范式、知識和理論,進行創新研究:家事糾紛的核心話語,如人身關系、財產關系(婚姻關系解除與否、共同財產分割、子女撫養等),有助于集中研究主題;家庭社會學、文化人類學有關婚姻、生育、家庭結構和家庭關系的研究,有助于開放思維空間,構建更完善的理論解釋框架;人口學的離婚率、離婚人口占比、家庭規模等數據統計信息的比較研究,有助于整體把握新疆婚姻家庭關系。本人最終的研究預期是,以審理家事訴訟的法庭為場域,在三維框架——行為(訴訟行為和裁判行為)、行為約束(國家制度和非正式制度)與社會文化情境,即行動-規范-情境之間,思考三者之間如何建立起系統的聯系,從而對家事訴訟建立新的、更為全面的解釋體系。

因為絕大多數法學研究所論述的重心都是權利及權利保護、權力及權力行使、責任或如何追究責任。要做到放寬視野,就需要其他更為豐富的范疇,這些范疇用于概括來自婚姻當事者、訴訟主體從自己所在的真實生活實踐中傳遞出的信息(行為、認知、觀念、判斷和選擇等)。這就需要把法學中一些無所不包的概念掰開揉碎,如權利、秩序、正義與自由等,轉化為更具語言性質的敘事性成分;同時又要作者本人有意識地避免一種寫作危險——制作出關于每一個邊緣群體或亞文化群體的陳詞濫調。另需強調,不同于社會學、人類學的細致觀察和深度描述,以完整充分地呈現某一群體或文化類型作為學術使命;法學研究不能回避行為評價和價值判斷,作為交叉學科的法律社會學亦然。例如,法學研究中究竟該如何看待習俗,需要研究者時刻提醒自己全面、深入、細致地研究習俗的現實影響和實際作用。

人類學家強調,在“地點”上進行研究,聚焦于“地點”中發生的問題;雖然“地點”具有明確邊界,但研究的“問題”卻可以是超越地方性的。王富偉:《個案研究的意義和限度——基于知識的增長》, 《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5期。作者本人對家事訴訟研究預期不是提供的“異域見聞”,本研究的直接目的是提供一種解釋性假說,就多元文化社會中初級關系圈(婚姻家庭)的涉訴糾紛(家事糾紛),分析統一的法律制度如何在不同社會地理空間中被有差異地實踐和適用;研究視角是交叉性的雙重視角(當事人與法官),交叉點是涉訴的家事糾紛;本人的研究自然不能繞開權利義務與法律關系構成的一般法律范疇,但又與一般的婚姻家庭司法問題研究有別,本人借用人類學、社會學的方法論,上述法律范疇是繼續追問和深入研究的切入點,家事訴訟實踐類似于USB接口:一端是正式制度,另一端是非正式規則。這里非正式制度(或規則、規范)是指廣義的、由文化所構建的各種規則的總稱,包括了習俗、道德、宗教規范等多種社會規則類型。非正式規則不僅影響著訴爭的婚姻家庭事實,而且也在調解過程中被法官“審慎”“務實”地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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