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公共管理評論(2017年第3期/總第26期)作者名: 巫永平主編本章字數: 1990字更新時間: 2019-01-10 16:08:18
研究方法
編者按:多重傳承與創新:質性研究方法的對話與交融
自社會科學于20世紀80年代在中國恢復以來,關于量化研究與質性研究的優劣之爭日趨激烈,歧見漸深。但對于這個問題的討論既不充分,也不平衡。為了豐富這一討論,《公共管理評論》自本期起將連續三期為讀者呈現一組討論社會科學質性研究方法的筆談。這組筆談源于2017年6月18日在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召開的“走向社會科學方法的自由王國:重讀‘KKV’學術討論會”中的部分參會者,體現了他們關于質性研究方法的最新思考。我們今后將持續刊登這方面的文章。
我們組織這次討論的目的在于重新反思以推斷(inference)為目的的質性研究方法邏輯。這一邏輯將隨機抽樣、隨機化干預、變量控制、力圖獲取更多的觀察值等作為追求實現描述性或因果推斷的根本路徑。而將這一方法邏輯全面推廣于質性研究的努力,集中體現在由Gary King、Robert O. Keohane和Sidney Verba(簡稱KKV)所著的《社會科學中的研究設計:定性研究中的科學推理》(Designing Social Inquiry: Scientific Inference in Qualitative Research)一書中。此書自出版后,在政治學、社會學、公共管理等多個學科領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該書提出的多項研究方法原則,如避免依據因變量的變化選擇案例、研究者需要盡量多地增加觀察值等,已經成為普遍流行的方法準則。
學術研究的動力在于通過不斷的自我反思,看到自身視角的局限,進而發現理解世界新的可能。筆談的作者們揭示出:KKV的邏輯只是眾多方法論邏輯傳承中的一種。研究者的方法素養并非只是體現于掌握了多少研究技術,更為根本的是,他們需要跳出某一種邏輯的窠臼,理解不同方法論邏輯的本質特點,看到它們各自在解釋世界上的優勢和劣勢。只有這樣,研究者才可以根據研究問題的需要,在洞悉不同技術背后的方法論邏輯的基礎上,揚長避短,自覺選擇適合自己的研究方法,從而由方法的“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正如著名政治學者薩托利(Satori)所說:“沒有任何研究方法論(methodology)不是具有自我邏輯與自我反思的。我們需要嚴格地區分‘方法論’與‘研究技術’的差別,而且后者絕不能代替前者。一個學者,就算可以成為出色的研究者和數據的操控者,也依然可能是沒有自覺意識的。”
筆談的作者們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基于對具體方法和研究著作的分析,提出了不同于“KKV”路徑的多重方法論傳承。這些傳承包括:將因果解釋理解為發現“充分性”或“必要性”條件的比較研究;以主觀、客觀世界的互動過程來勾勒微觀因果機制的研究;以探索概念世界的多元建構過程為目標的解析性研究等。筆談的作者甚至結合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統計的差異,來說明“KKV”路徑的局限。通過對經典和最新學術成果的分析,作者們展現了這些方法論邏輯如何通過具體的方法落實于實際研究中。筆談體現了當今學界對質性研究方法探討的新動向。
無論是何種方法論傳承,其所關心的問題是共同的,那就是如何解釋人類社會中的現象,以及如何將這樣的解釋提升為理論知識。不同的傳承基于各自的邏輯,對這一根本問題進行了不同的解答。比如,他們對什么是“因果”、什么是“解釋”、什么是“理論”給予了不同的解答。基于這樣的定義,他們推演出一整套方法論邏輯,自洽性地說明為什么傳承足以實現對人類社會的解釋并產生理論知識。由于方法論邏輯的根本差異,我們發現,被某一種傳承視為“真理”的認識,在另外的傳承中則被視為“謬誤”。而在某種傳承看來無法解決的“黑洞”,恰恰是另一種傳承的“亮點”。比如,根據因變量變化選取案例在以推斷為目標的方法傳承中被力圖避免的做法,卻在其他傳承中得到了充分承認。
我們力圖勾勒出質性研究中不同傳承的范疇與差異,我們的目的并非在于站在某種傳承的立場上批評其他傳承。我們相信,任何研究方法都只是人類探索世界的一種路徑。只有當我們可以擁有更加寬廣的方法論視野時,我們才能更加廣泛和深入地認識中國國家治理問題。正如筆談的作者們注意到的,如果研究者聚焦于對“人”的主體世界與客觀世界互動關系的探討,那么他們將會把田野工作視為研究的根本,他們會在田野工作中努力地去體會被研究對象的自我世界,將其作為“人”的意義體現出來,而不只是處理為可以被測量的變量。這種“頓悟”與“想象力”將使研究者在解釋世界和進行理論創新的過程中獲得無盡的靈感。
當今中國的國家治理正在經歷著從實踐到理論的深刻變化。新的時代為研究者提出了新的挑戰:我們需要進入中國治理豐富實踐的田野,以研究方法和跨學科理論的雙重學養為拉動,創造既立足于中國實際又可以被融于人類共同知識體系的理論語言。新的時代也為研究者提供了新的可能:中國豐富的治理實踐就是無盡的研究資料寶庫,而方法論的邏輯指導下的方法操作,正是打開這一寶庫大門的鑰匙。當研究者可以打開更多扇大門,他們會驚訝地發現比變量和數字更加豐富的世界。他們將不再只是坐在電腦前的“鍵盤俠”,而是植根于田野世界的觀察者和沉浸于理論世界的分析者。最終,他們將為人類不同政治文明共同關心的問題提供來自中國的解答。
巫永平 羅祎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