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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邊外交“親誠惠容”新理念及其實踐

盧光盛 許利平[1]

【內容提要】本文結合當前中國外交的語境,深入分析我國周邊外交新理念的內涵。本文認為,“親誠惠容”體現了中國的大國氣度和情懷,表現了更“積極有為”的心態,但也需要加強對“信”(信念、價值、感召力)這方面的建設。當前推進“親誠惠容”外交理念的工作,應重視中國特色周邊外交的理論構建和政策體系建設工作,應構建起“力—利—義”三位一體外交策略,將其與“一帶一路”戰略進行有機結合。

【關鍵詞】“親誠惠容”;周邊外交;“絲路外交”;“力—利—義”三位一體外交策略

“親誠惠容”是中共十八大之后提出的周邊外交理念,是中國新一屆領導集體對周邊外交的概念性綱領,體現了中國外交理念的重要繼承和積極創新。在當前,由于受到多重因素的影響,我國周邊地區進入了動蕩升溫期和矛盾多發期,周邊安全環境呈現出某些惡化跡象,這就要求我國的周邊外交工作,需要有更高遠的戰略高度、更睿智的謀劃和更可行的執行能力。深入了解“親誠惠容”的內涵本義,進而提出其踐行的路徑和方式,有著重要性和緊迫性。

一 “親誠惠容”的內涵解讀

在2013年10月24~25日召開的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上,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習近平強調,做好周邊外交工作,是實現“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的需要,要更加奮發有為地推進周邊外交,為我國發展爭取良好的周邊環境,使我國發展更多地惠及周邊國家,實現共同發展。習近平指出:“我國周邊外交的基本方針,就是堅持與鄰為善、以鄰為伴,堅持睦鄰、安鄰、富鄰,突出體現親、誠、惠、容的理念。”[2]此次會議之后,關于“親誠惠容”有著多種理解和各種討論,但迄今為止未見到“權威”解釋。官方正式的新聞稿中并沒有直接關于“親誠惠容”的界定,只是做了一些說明:“要堅持睦鄰友好,守望相助;講平等、重感情;常見面,多走動;多做得人心、暖人心的事,使周邊國家對我們更友善、更親近、更認同、更支持,增強親和力、感召力、影響力。要誠心誠意對待周邊國家,爭取更多朋友和伙伴。”[3]筆者檢索現有的公開資料后發現,國內學者鮮有對“親誠惠容”的內涵進行針對性探討。[4]為了更好地理解和實踐我國周邊外交新理念,推進我國周邊外交工作,本文試圖在追溯其詞源的基礎上,結合當代中國外交語境,對“親誠惠容”進行解析。

關于“親”。《廣雅》曰:“親,近也。”《禮記·大傳》曰:“親者屬也。”《孟子》對“親”的一個注解是“愛也”。由此可見,“親”至少有三層含義:一是親近鄰近之狀(態),其延伸意義是“遠親不如近鄰”;二是類型類別之分,其延伸意義是“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其反面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三是寬仁慈愛之情,其延伸意義是關心愛護和提攜。

放之國際關系的語境來講,一是說明地理鄰近對于國際關系的獨特意義,如我國常用來描述與周邊關系時用到的“山水相連、人文相親”的語句就充分體現了相近親近之意。“睦鄰、安鄰、富鄰”的外交政策更是集中體現了對周邊外交的重視。此外,近年來一些周邊國家不時提起的“天堂很遠,中國卻很近”的說法——姑且不論其背后的價值取向——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地緣接近對于國家關系的重要意義。二是體現了國家在國際社會中的身份或認同差異,通過陣營、聯盟以及共同體等不同的概念體現出來。顯然,對于中國而言,以“發展中國家”的身份,而不是現有國際秩序的挑戰者的身份加入和融入國際秩序,是構建自身身份認同的一貫做法,以及從2011年以來中國多次在外交領域強調的“命運共同體”建設的新議題,一個重要的黏合劑就是“親”。正如齊格蒙特·鮑曼所說的,“如果說這個個體的世界上存在共同體,那它只可能是(而且必須是)一個用相互的、共同的關心編織起來的共同體;只可能是一個由做人的平等權利,和對根據這一權利行動的平等能力的關注和責任編織起來的共同體”。[5]三是允許其他廣大的發展中國家搭上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快車(即中共十八大報告中提出的“努力使自身發展更好惠及周邊國家”),在區域合作和國際公共產品提供上容許發展中國家“免費搭車”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承受“小國‘剝削’大國”的狀況。

關于“誠”。《禮記·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認為“誠”是天的根本屬性,努力求誠以達到合乎誠的境界則是為人之道。《大學》引申《中庸》關于“誠”的學說,以“誠意”為治國、齊家、修身、正心的根本。大體上,古人關于“誠”的解釋主要有兩種含義:一是“天道”,具體來說是宇宙的一般規律;二是“誠信”,具體來說是“立身處世,當以誠信為本”的修養。前者指向于“天”,后者指向于“人”。有意思的是,在我們用“誠”字來考察介于“天”和“人”之間的“國”,尤其是國與國之間的關系時,“誠”就很耐人尋味了。

對于國際關系而言,民族國家的時代充滿著矛盾:一方面是在“無政府狀態”背景下“弱肉強食”的基本游戲規則;另一方面是“主權平等”的國際規范或者美好愿望。在這兩者中,沒有人確信哪一個是“天道”,但追求主權平等的國家卻始終發現自己深陷弱肉強食的叢林之中,并且發現這是國際關系的常態。雖然在國際交往中,也可以套用《孟子·梁惠王下》所說的“惟仁者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為能以小事大”,但這并不能掩蓋國際關系現實中嚴酷的叢林法則。聰明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對此應有清醒的認識,否則就是不“誠”,或者說不是“理性的”。一個不能面對和遵守基本的國際關系事實和規則的國家,對于自身以及國際社會來說都是危險的。在國家安全自助和意圖不確定的國際關系中,“誠”并不是首要的,甚至可能不是主要的原則。中國的外交決策者敢于把“誠”字作為外交理念的要素,既需要勇氣,也需要對外交進行創新發展。具體到周邊外交,至少包括“以誠相待”含義,即不回避現實存在的分歧和沖突,明確劃定自己的立場和底線,同時尊重周邊國家的顧慮和感受。例如,在包括南海問題、抵制戰略圍堵中國、侵害我國在本地區經濟和投資安全等重大利益上劃紅線,明確代價,避免相關國家在從中國獲得巨大的經濟好處的同時在戰略上抵制和對抗中國。“我們絕不以大壓小,但絕不接受以小取鬧”。[6]一旦發生嚴重侵害我國國家和國民重大利益的事件,要“言必行、行必果”,采取相應措施甚至是制裁,而相關的制裁預案也應該在研究議程之內,避免“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怪事屢屢發生。

關于“惠”。《說文》曰:“惠,仁也。”《孟子》曰:“分人以財謂之惠。”《蘭亭序》中“惠風和暢”之“惠”是“柔順、柔和”之意。此外,“惠”又通“慧”,乃聰慧之意。

延伸到現代意義上,“惠”至少有三個層面的含義。一是給他者以實惠和優惠,把“利益”作為維系國家間關系的重要手段。這與“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以及現實主義國際關系理論中的至理名言“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都是相通的。當然,關于什么是“利益”,不同的人(以及國家)對其的界定不盡相同。馬克斯·韋伯說,“利益(物質的和意識形態的)而不是觀念,直接支配了人的行為。(但)這些觀念所創造的‘世界意向’經常像閥門一樣決定了利益在哪條路徑上驅使人們不斷地行動”。[7]這個觀點,既突出了利益的重要性,也強調了觀念對于利益有著不同的界定方式,表明了國家關系層面上的“利益”有著多層面界定方式,關鍵在于對方怎么認定。二是國家在交往時要注意運用“惠”(柔和)的手段,通過“四兩撥千斤”實現“潤物細無聲”的效果,最高境界當然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三是以聰慧、聰明的方式處理對外政策,不拘泥于“硬實力”或“軟實力”,而是運用“巧實力”。正如希拉里·克林頓2009年1月作為候任國務卿在美國國會參議院外交委員會的聽證會上所說的,“我們必須使用所謂的‘巧實力’(smartpower)[8],即我們可以動用的所有工具,包括外交、經濟、軍事、政治和法律手段,根據不同的情況,選用某種合適的手段,或者使用多種手段。擁有了巧實力,外交就是我們對外政策的先鋒”。[9]可以看出,這里面也沒有太多新穎的東西,跟“大棒加胡蘿卜”并無實質差別,跟“威逼利誘”也差不多。當然,實際上獲得權力的方式,除了這兩者之外,應該還有“信仰力和感召力”,也就是約瑟夫·奈所謂的“軟實力”,具體來說就是通過“吸引、感召和制定共同目標”而不是脅迫去達到目的。[10]從這個角度來看,“軟實力”所看重的元素,實際上跟“相信、信奉、信仰”是一貫的,如果將其濃縮為“信”的話,筆者建議“親誠惠容”之外再加上“信”,也就是“親誠惠容信”。

關于“容”。《尚書·君陳》曰:“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明人袁可立的自勉聯曰:“受益惟謙,有容乃大。”清代林則徐也有“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名聯。

從現代的意義上說,所謂“容”,就是包容、寬容和容忍。對于“包容”,人們更熟悉的是“包容性增長”的概念。這個概念是2007年由亞行首先提出來的,但也是國際組織在10年間逐漸完善的一個概念。2010年10月,在出席第五屆亞太經合組織人力資源開發部長級會議開幕式時,時任國家主席胡錦濤發表致辭強調:實現包容性增長,根本目的是讓經濟全球化和經濟發展成果惠及所有國家和地區、惠及所有人群,在可持續發展中實現經濟社會協調發展。[11]可以看出,在這個表述中,“容”凸顯了“包容共進、和諧發展”的內涵。對于“寬容和容忍”(tolerance and toleration)來說,這個更多起源于宗教思想概念、倡導宗教自由的理念較少在國際關系語境中討論。不過,美國得克薩斯州貝勒大學神學教授科尼爾斯(A.J.Conyers)的觀點值得關注,因為他罕見地突出了寬容的工具性。他在《長久的休戰:容忍如何為世界創造更安全的權力和利益》一書中提出:“準確地說,寬容是一種策略(strategy),它呼吁美德,諸如忍耐(patience)、謙遜(humility)、溫和(moderation)和審慎(prudence)……它本身不是目的,而是尋求和諧和不同的人們在一起生活的可容性。寬容是一種策略,一種在社會生活中尋求和諧或和平的臨時解決辦法(modus vivendi)。”[12]如果我們將這個討論放置于國際關系特別是大國與小國關系的語境中,我們便可以發現其價值所在,那就是要有容人(國際關系中的其他國家)之雅量,要聽得進中肯的批評,對小國與生俱來的擔憂表現出某種體諒,對小國某些“冒犯”或“自行其是”保持某種自我節制。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弱國的行動余地十分狹窄,不適宜的行為、有缺陷的政策、有悖常規的舉動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后果。相反,強國則可以漫不經心……”[13]當然,這個過程中并不排斥大國在這種容忍背后隱藏著它的某種價值、理念和權力(power)。可以看出,作為一種策略的寬容,與國際關系中對威望(prestige)、聲譽(reputation)和感召力(charisma)的討論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尋求權力的一個可資利用的同時也是重要的方法。即使是被稱為現實主義大師的摩根索也說,“一國的威望——其權力的聲譽——總是決定其外交政策成敗的重要的、有時是決定性的因素。因此,威望政策是理性的外交政策不可或缺的一個要素”,“權力與自我節制兩相調和的聲譽,是大英帝國的基石之一……美國有時甚至可以不必堅持它所應得的威望,因為它借此表現出的自我節制,使它的霸權在其南方鄰邦中變得更能容忍了”。[14]摩根索所舉的例子是,美國出于睦鄰政策的需要,提議泛美會議在拉丁美洲而不是在美國舉行,這非但沒有削弱反而提升了美國的威望,是一種更為聰明的做法。

總體來看,“親誠惠容”有著鮮明的歷史繼承性和時代創新性,體現了中國外交獨特的思想文化底蘊。如果說“親”和“誠”更多地指向于“態度”的話,那么“惠”和“容”則主要指向于“行動”,整體上呈現出相互交織、相得益彰的特點。中國與周邊國家在地緣、人緣和文緣等方面具有親近之感,處理與周邊國家關系時信守承諾,以誠相待,努力使自身發展更好地惠及周邊國家,充分尊重和適應周邊國家和地區的差異性和多元性,不斷深化與周邊國家和地區的利益融合。

二 關于踐行“親誠惠容”的路徑思考

對于我國下一步發展而言,最大的機遇、最大的挑戰和最光明的希望都在周邊,最容易傷筋動骨的問題也可能出現在周邊。“親誠惠容”周邊外交理念的提出,正適應了鞏固和深化我國與周邊國家良好關系的現實要求。如何去推進“親誠惠容”理念的實踐工作,是一個龐大的研究題目,這里主要從周邊外交的理論構建、政策體系建設、外交策略的調整,以及當前如何將其與“一帶一路”戰略有機結合等方面提出幾點考慮。

一是加快開展中國特色周邊外交的理論構建工作,為落實“親誠惠容”提供理論支持。“外交是一門藝術”,這種說法具有其合理性,但這并不排斥我們可以與時俱進地對外交加以理論化研究。中國的快速崛起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面對中國的迅速發展和實力的相對上升,周邊中小國家難免會產生畏懼或加以防范。再加上美國高調提出的“亞太再平衡戰略”,導致一些周邊國家“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的失衡現象,有些國家還借機挑起與中國的領土主權爭端。在這種情況下,要清醒地認識到中國在“羽翼未豐”的快速成長時期尤其需要戰略審慎。構建中國特色周邊外交理論,可以說是中國外交轉型和升級之必需,也是當前構建“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的重要組成部分。

中國特色的周邊外交理論研究,應在進一步厘清核心概念的基礎上,深入研究傳統外交智慧和啟示,總結外交特別是周邊外交工作的經驗和教訓,研究其他大國的周邊外交經驗和啟示,從西方國際關系理論中汲取營養,創造性地從地緣政治學、地緣經濟學、國際經濟一體化理論和共同體理論等相關理論和交叉學科中探尋學術機理,發掘科學化、理論化和體系化的中國特色周邊外交學說,要更有包容性、針對性和時代性。值得注意的是,近年來伴隨著中國從一個地區大國向世界大國轉變這一歷史性進程的不斷推進,中國與世界特別是周邊國家的關系也在發生著深刻的變化。周邊等發展中國家對中國寄予更多期盼,希望中國在世界和地區事務中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從而自身能從中國的快速發展中獲益。而這就是中國從“需求”方面所獲得的資源或權力,這是以往所欠缺的。但是,目前“親誠惠容”的理念甚至更宏觀范疇上的中國外交,在對接國際法[15]、國際規范和國際制度方面,離一個“負責任的大國”、擁有廣泛國際威望和聲譽的大國有著相當的距離和空間。不得不說,這正是中國外交的“短板”,也是未來應該重點關注的一個方向。在中國實力上升的過程中,周邊國家的感受最為直接,其反應也會比其他國家先行一步且更加強烈。如果我們能對此做出較好的應對,取得較好的結果,則可以為中國在整個國際體系中發揮更大影響力而積累豐富的經驗。

二是加強中國特色周邊外交的政策體系建設,為實踐“親誠惠容”外交理念提供政策支撐。我國周邊外交的新理念和新思維必然會導致周邊外交具體行動的變化。在確定總體思路和戰略之后,迫切需要構建起中國特色周邊外交的政策體系,進一步明確所要應對的問題、威脅的次序、可調動的資源和運用資源的方式等,以合適的手段實現戰略目標。周邊政策體系是一個龐大復雜的系統,至少應包括目標體系、組織體系、執行體系、保障體系和評估體系等多個方面,各有側重但又相互聯通,不同的方面又要針對安全、經濟、社會、文化以及非傳統安全等不同功能領域進行對接。

其中,目標體系要確定的是周邊外交的地位和意義。[16]要從以維持周邊穩定、經貿合作為主到從經濟、政治和安全等各領域全面經營周邊。組織體系是周邊外交決策和執行的組織架構,建議當前工作重點應充分發揮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統領作用,用“立體、多元、跨越時空的視角”積極開展周邊外交政策體系的頂層設計工作。執行體系是具體實施外交決策的程序和過程,應加強對危機預防和管理方面的工作力度,協調好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關系。保障體系是為推進相關工作的人財物資源配備,以及國內外、國內不同部委和地區間,還有系統內不同部門間的協調溝通,搭建中國沿邊省區和周邊地區互聯互通的制度性框架,構建我國與周邊國家合作應對環境生態、跨界資源開發、自然災害、邊界糾紛和跨國犯罪等非傳統安全威脅的治理機制。評估體系主要包括實施周邊外交調研、研究和智庫建設工作,以及外交政策執行的反饋等方面。在外部環境以及其他國家外交政策發生變化的情況下,要及時對我國周邊外交政策進行深入系統的評估和反思,并在此基礎上做出具有前瞻性和指導性的謀劃。總體上,這套政策體系應緊密圍繞周邊外交的地緣特征、主要矛盾和交往方式等特點去制定,重點是集體安全、經濟一體化、公共外交和人文交流以及爭端解決機制等方面的探索創新。

三是構建“力—利—義”三位一體的周邊外交策略,在“親誠惠容”之外突出“信”的建設。任何一種外交理念和思路的實施都需要相應的外交策略來加以貫徹和推行。實踐好我國周邊外交新理念,應該構建起“力—利—義”三位一體的周邊外交策略。所謂“力”,就是實力、權力,既包括硬實力,也包括軟實力,其背后體現的是“誠”——主要指向的是前文所述的“道”和“坦誠”。所謂“利”,就是利益、好處,其背后體現的是“惠”和“容”。所謂“義”,就是道德、價值觀和感染力,其背后體現的是“親”和“信”。“力”、“利”和“義”三者缺一不可,并且通過“巧實力”加以串聯,共同支撐周邊外交策略。

目前,我們對于“力”和“利”關注較多,這是有其現實性的,也是應該的。創造更多的共同利益,擴大共同利益的網絡范圍,并且互惠互利、公平合理地進行分享,始終是我國鞏固和發展與周邊國家關系的主要途徑,也肯定是與周邊國家構建命運共同體的一個重要支撐。在安全領域,要以地區穩定和安全為核心,充分體現我國的責任和擔當,積極發起、參與或推動周邊區域以及次區域安全合作,做多邊安全的倡導者和互利安全的推動者。在經濟領域,要充分發揮我國經濟總量、市場規模和生產能力,提升經濟一體化水平和相互依存程度,規范合作方式,兼顧不同的主體,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不斷擴大合作的社會效益,讓周邊國家得益于我國發展,使得我國也從周邊國家共同發展中獲得裨益和助力。周邊國家是否切實得到“惠”和“容”,這是它們是否真正感受到“親”和“誠”的關鍵,也是“命運共同體”能否真正建立起來的關鍵。不過,從長遠來說,一個更真實牢靠的“共同體”還需要利益之外的文化、價值和文明[17]——也就是“信”——維度的支撐,這也是“命運共同體”的題中應有之義。在現階段,我國可以考慮在“亞洲價值觀”方面做一些文章,要注重文化感召,加強對周邊國家的軟實力和吸引力。甚至對于“負責任的大國”這個“舶來”的概念也不妨以開放的心態加以吸收利用,因為它是一個符合國際話語體系并帶有一定程度規范色彩的概念,用好了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以進一步增強中國周邊外交的形象親和力和道義感染力。

四是將“親誠惠容”與“一帶一路”進行有機結合,重點是在東南亞方向實現突破。“親誠惠容”的踐行應超越單純是“思想”和“理念”的層次,需要系統配套的戰略支撐,使之落到實處。當前應考慮將“親誠惠容”與“一帶一路”戰略進行高度契合和有機統一,使前者成為后者的指導思想和“營銷口號”,使后者成為前者的實施路徑和檢驗案例。“一帶一路”是一個宏偉的戰略,也是當前以及未來中國周邊外交工作的一種“新常態”。鄭永年說,“絲綢之路或許可以成為中國全面走向世界的開端,也是中國通往大國之路必須通過的一個重要‘考試’”,[18]可見“一帶一路”對于周邊外交甚至全局外交的重要意義。做好“一帶一路”的“五通”(政策溝通、設施連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和民心相通)工作,就是落實“親誠惠容”的最好體現。

“一帶一路”的基本構想提出之后,還需在經貿合作規劃、基礎設施建設、金融和融資保證以及如何規避相關國家政治社會風險等方面進行更加具體、更加精細的分析。在當前我國周邊地區全方位推開“一帶一路”建設條件還不成熟的情況下,近期可考慮重點做好東南亞[19]特別是大湄公河次區域合作(GMS)的升級工作,使之成為“親誠惠容”的試驗田和示范點。因為無論是現有的合作基礎、橫向比較的優勢,還是面臨的困難,深化GMS全方位合作,建設“GMS命運共同體”都有可能是“投入小、見效快”的最佳選擇,也具有積極的地緣和戰略意義。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可以在“一帶一路”的戰略框架下,先期在GMS區域中深化經濟一體化,切實提高經濟相互依存度,進一步推進相互開放市場;積極利用新近設立的400億美元“絲路基金”、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等融資平臺,為深化GMS合作提供投融資支持。在互聯互通、貿易便利化、投資保護、金融合作、能源合作和旅游簽證等方面切實開展合作,同時積極探索從經濟合作向政治合作和安全合作拓展,深化社會和文化等功能性領域合作的方式和路徑。積極通過政府外交、公共外交、民間外交相結合的方式,多渠道增進周邊國家和民眾對我國的了解,夯實深化合作的民意基礎。對周邊國家與美國的關系以及周邊區域整合持包容態度,處理好與大湄公河次區域國家的戰略親疏關系,重點經營好中路的老撾、泰國和柬埔寨三國,刺激和拉動緬甸和越南。爭取實現“一帶一路”在東南亞方向的重要突破,發揮其對當前以及未來中國推行周邊外交理念、外交戰略的借鑒和示范作用。

(本文原載《國際關系研究》2015年第4期)


[1] 盧光盛,云南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中國西部邊疆安全與發展協同創新中心教授、博士生導師,云南大學西南周邊國家社會研究中心副主任、東南亞研究所所長;許利平,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博士生導師。
本文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緬甸政治經濟轉型對中國在緬投資的影響與對策研究”(項目編號:13BGJ007)、“云南大學青年英才培育計劃”資助項目、“中國-東盟思想庫網絡(NACT)”專項研究,以及中國社會科學院“習近平外交思想研究”創新課題的階段性成果。

[2] 《習近平: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新華網,2013年10月25日。

[3] 《習近平:讓命運共同體意識在周邊國家落地生根》,新華網,2013年10月25日。

[4] 周邊外交工作會議前后,國內學界主要從周邊外交的環境變化、周邊外交調整的重要意義、周邊外交的發展方向等角度進行了討論,較少涉及“親誠惠容”的內涵解讀和特征分析。相關文章包括但不限于:(1)2013年10月10日,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現代國際關系》編輯部召開的“周邊戰略形勢與中國周邊戰略”專題研討會,發表了系列文章,見《現代國際關系》2013年第10期;(2)《世界知識》雜志社組織的圓桌論壇,發表了題為《命運共同體:中國與周邊國家應守望相助》的系列文章,見《世界知識》2013年第24期;(3)張蘊嶺:《中國與周邊關系:命運共同體的邏輯》,《人民論壇》2014年第6期;(4)沈丁立:《打造升級版周邊外交》,《東方早報》2013年11月25日;(5)劉豐:《中國周邊戰略的目標、手段及其匹配》,《當代亞太》2013年第5期;(6)阮宗澤:《打造中國周邊外交升級版》,《時事報告》2013年12期;(7)周方銀:《中國新周邊外交的目標、資源與政策選擇》,《東方早報》2014年1月14日;(8)阮宗澤:《中國需要構建怎樣的周邊》,《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2期;(9)邢麗菊:《從傳統文化角度解析中國周邊外交新理念——以“親誠惠容”為中心》,《國際問題研究》2014年第3期;(10)盧光盛:《從“誠”的外交理念看中國與湄公河國家的關系》,《世界知識》2014年第8期;等等。

[5] 〔英〕齊格蒙特·鮑曼:《共同體》,歐陽景根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第186頁。

[6] 《王毅:中國絕不會以大壓小但絕不接受以小取鬧》,中新網,2014年3月8日電,http://www.chi-nanews.com/gn/2014/03-08/5926760.shtml。

[7] 轉引自〔美〕羅伯特·J.阿特、羅伯特·杰維斯《政治的細節》(第十版),陳積敏等譯,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14,第16頁。

[8] “巧實力”一詞最早由美國安全與和平研究所高級研究員蘇珊尼·諾瑟提出,2004年她在《外交》雜志上發表題為《巧實力》的論文。2006年,哈佛大學教授、著名學者約瑟夫·奈在《外交》雜志上發表題為《重新思考軟實力》的文章。2007年美國前副國務卿阿米蒂奇和約瑟夫·奈發表了題為《巧實力戰略》的研究報告,明確提出運用“巧實力”進行對外戰略轉型,幫助美國擺脫當前困境,重振全球領導地位。

[9] 轉引自張小明為約瑟夫·奈《軟實力》中文版撰寫的“專家推薦二”,馬娟娟譯,中信出版社,2013,第XV頁。

[10] 約瑟夫·奈認為,軟實力大部分來自一個國家或組織的文化中所體現出來的制度、價值觀、文化和政策。軟實力靠的是拉攏,而不是強迫。軟實力還包括吸引的能力,而這種能力依靠的是共同價值觀所產生的吸引力,以及實現這些價值觀所需要的正義感和責任感。可以從彼此關系中的吸引、友愛和責任等因素,找出對方的共同價值和共同目標,提供合理性的共同價值依據。參見約瑟夫·奈《軟實力》,馬娟娟譯,中信出版社,2013,第8~16頁。

[11] 《胡錦濤出席亞太經合組織第十七次領導人非正式會議第二階段會議并發表重要講話》,新華網,新加坡2009年11月15日電,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09-11/15/content_12461155.htm。

[12] A.J.Conyers,The Long Truce:How Toleration Made the World Safe for Power and Profit,Dallas:Spence Publishing Company,2001,pp.3-7.

[13] 〔美〕肯尼思·華爾茲:《國際政治理論》,信強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第263頁。

[14] 〔美〕漢斯·摩根索:《國家間政治:權力斗爭與和平》(第七版),徐昕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第117~119頁。

[15] 關于國際法對中國外交的啟示,參閱王逸舟《中國外交新高地》,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第204~237頁。

[16] 在此前我國“大國是關鍵,周邊是首要,發展中國家是基礎,多邊是重要舞臺”的外交方針中,已經提到了周邊外交的重要性,現在關鍵是要將之落實到實際工作層面上。

[17] 在這一點上,筆者認同楚樹龍的觀點。他認為,“唯有輸出具有感召力價值觀,中國才能重建亞洲中心地位。人最需要、最看重、最服氣、最被吸引、最敬仰的東西永遠不是錢和物質,而是思想、感情、道德、信念、價值。中國只有輸出令周邊國家敬仰的精神、價值、思想才能重建亞洲中心地位”。可以看出,這些觀點實際上跟約瑟夫·奈所說的軟實力是一脈相承的。遺憾的是,筆者未能找到此話的出處,這里的引用來自http://t.qq.com/p/t/429819119759478。

[18] 鄭永年:《“絲綢之路”與中國的“時代精神”》,《聯合早報》2014年6月10日。

[19] 在這一點上,筆者同意趙可金“未來東南亞是中國周邊外交的戰略重心的觀點”。參見趙可金《走向南方可能是中國今后十年的戰略重心》,《世界知識》2013年第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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