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民時代的興起:宋史演義(下)
- 蔡東藩
- 6765字
- 2019-01-22 17:05:34
第六十回 遵敵約城下乞盟 滿惡貫途中授首
卻說欽宗送上皇出都,白時中、李邦彥等亦勸欽宗出幸襄、鄧,暫避敵鋒。獨李綱再三諫阻,欽宗乃以綱為尚書右丞,兼東京留守。會內侍奏中宮已行,欽宗又不禁變色,猝降御座道:“朕不能再留了。”綱泣拜道:“陛下萬不可去,臣愿死守京城。”欽宗囁嚅道:“朕今為卿留京,治兵御敵,一以委卿,幸勿疏虞!”試問為誰家天下,乃作此語?綱涕泣受命。次日綱復入朝,忽見禁衛環甲,乘輿已駕,將有出幸的情狀,因急呼禁衛道:“爾等愿守宗社呢,抑愿從幸呢?”衛士齊聲道:“愿死守社稷。”綱乃入奏道:“陛下已許臣留,奈何復欲成行?試思六軍親屬均在都城,萬一中道散歸,何人保護陛下?且寇騎已近,倘偵知乘輿未遠,驅馬疾追,陛下將如何御敵?這豈非欲安反危嗎?”欽宗感悟,乃召中宮還都,親御宣德樓,宣諭六軍。軍士皆拜伏門下,山呼萬歲。隨又命綱為親征行營使,許便宜從事。綱急治都城四壁,繕修戰具,草草告竣,金兵已抵城下,據牟駝岡,奪去馬二萬匹。
白時中畏懼辭官,李邦彥為太宰,張邦昌為少宰。欽宗召群臣議和戰事宜,李綱主戰,李邦彥主和。欽宗從邦彥計,竟命員外郎鄭望之,防御使高世則出使金軍。途遇金使吳孝民正來議和,遂與偕還。哪知孝民未曾入見,金兵先已攻城,虧得李綱事前預備,運蔡京家山石疊門,堅不可破。到了夜間,潛募敢死士千人,縋城而下,殺入金營,斫死酋長十余人,兵士百余人。幹離不也疑懼起來,勒兵暫退。
越日,金使吳孝民入見,問納張瑴事,要索交童貫、譚稹等人。欽宗道:“這是先朝事,朕未曾開罪鄰邦。”孝民道:“既云先朝事,不必再計,應重立誓書修好,愿遣親王、宰相赴我軍議和。”欽宗允諾,乃命同知樞密院事李棁偕孝民同行。李綱入諫道:“國家安危,在此一舉,臣恐李棁怯懦,轉誤國事,不若臣代一行。”欽宗不許。李棁入金營,但見幹離不南面坐著,兩旁站列兵士都帶殺氣,不覺膽戰心驚,慌忙再拜帳下,膝行而前。我亦靦顏。幹離不厲聲道:“汝家京城,旦夕可破,我為少帝情面,欲存趙氏宗社,停兵不攻,汝須知我大恩,速自改悔,遵我條約數款,我方退兵,否則立即屠城,毋貽后悔!”說畢即取出一紙,擲付李棁道:“這便是議和約款,你取去罷!”棁嚇得冷汗直流,接紙一觀,也不辨是何語,只是喏喏連聲,捧紙而出。幹離不又遣蕭三寶奴、耶律中、王汭三人與李棁入城,候取覆旨。翌旦,金兵又攻天津、景陽等門,李綱親自督御,仍命敢死士縋城出戰,用何灌為統領,自卯至酉,與金兵奮斗數十百合,斬首千級。何灌也身中數創,大呼而亡。金兵又復退去。李綱入內議事,見欽宗正與李邦彥等商及和約,案上擺著一紙,就是金人要索的條款,由李綱瞧將過去,共列四條:

李綱(1083—1140),字伯紀,邵武(今屬福建)人,抗金名將。政和二年進士,北宋末任太常少卿。后歷任湖廣宣撫使等職。多次上疏,陳說抗金大計,都未被采納。著有《梁溪集》《靖康傳信錄》等。

張邦昌(1081—1127),字子能,永靜軍東光(今屬河北)人。歷任禮部侍郎、少宰、太宰等職。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圍汴京時,任河北路割地使,力主對金投降。次年金軍攻陷東京(今河南開封市),他建立傀儡政權。金兵退后無所依,被放逐到潭州(今湖南長沙)處死。
(一)要輸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頭,表緞萬匹,為犒賞費。(二)要割讓中山、太原、河間三鎮地。(三)宋帝當以伯父禮事金。(四)須以宰相及親王各一人為質。
綱既看完條款,便抗聲道:“這是金人的要索么?如何可從?”邦彥道:“敵臨城下,宮廟震驚,如要退敵,只可勉從和議。”綱奮然道:“第一款,是要許多金銀牛馬,就是搜括全國,尚恐不敷,難道都城里面能一時取得出么?第二款,是要割讓三鎮地,三鎮是國家屏藩,屏藩已失,如何立國?第三款,更不值一辯,兩國平等,如何有伯侄稱呼?第四款,是要遣質,就使宰相當往,親王不當往。”此語亦未免存私,轉令奸相借口。欽宗道:“據卿說來,無一可從,倘若京城失陷,如何是好?”綱答道:“為目前計,且遣辯士與他磋商,遷延數日,俟四方勤王兵齊集都下,不怕敵人不退。那時再與議和,自不至有種種要求了。”邦彥道:“敵人狡詐,怎肯令我遷延?現在都城且不保,還論甚么三鎮?至若金幣牛馬,更不足計較了。”設或要你的頭顱,你肯與他否?張邦昌亦隨聲附和,贊同和議。綱尚欲再辯,欽宗道:“卿且出治兵事,朕自有主張。”綱乃退出,自去巡城。誰料李、張二人竟遣沈晦與金使偕去,一一如約。待綱聞知,已不及阻,只自憤懣滿胸,嗟嘆不已。

趙構(1107—1187),即宋高宗,南宋皇帝。初封康王。靖康之變后即位稱帝。拒絕抗金主張,南遷揚州。繼又渡江而南,建都臨安(今浙江杭州)。雖為形勢所迫,任用岳飛、韓世忠等主戰派將領穩定局勢,最終對金采取議和的政策。因用“莫須有”的罪名處死岳飛父子,而為后人所詬病。
欽宗避殿減膳,括借都城金銀,甚及倡優家財,只得金二十萬兩,銀四百萬兩,民間已空,遠不及金人要求的數目,第一款不能如約,只好陸續措繳。第二款先奉送三鎮地圖,第三款赍交誓書,第四款是遣質問題,當派張邦昌為計議使,奉康王構往金軍為質。構系徽宗第九子,系韋賢妃所出,曾封康王,邦昌初與邦彥力主和議,至身自為質,無法推諉,正似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誰叫你主和?臨行時,請欽宗親署御批,無變割地議。欽宗不肯照署,但說了“不忘”二字。邦昌流淚而出,硬著頭皮與康王構開城渡濠,往抵金營。
會統制官馬忠自京西募兵入衛,見金兵游掠順天門外,竟麾眾進擊,把他驅退,西路稍通,援兵得達。種師道時已奉命,起為兩河制置使,聞京城被困,即調涇原、秦鳳兩路兵馬倍道進援。都人因師道年高,稱他老種,聞他率兵到來,私相慶賀道:“好了,好了!老種來了!”欽宗也喜出望外,即命李綱開安上門,迎他入朝。師道謁見欽宗,行過了禮,欽宗問道:“今日事出萬難,卿意如何?”師道答道:“女真不知兵,寧有孤軍深入,久持不疲么?”欽宗道:“已與他講好了。”師道又道:“臣只知治兵,不知他事。”欽宗道:“都中正缺一統帥,卿來還有何言!”遂命為同知樞密院事,充京畿、河北、河東宣撫使,統四方勤王兵及前后軍。既而姚古子平仲,亦領熙河兵到來,詔命他為都統制。金幹離不因金幣未足,仍駐兵城下,日肆要求,且逞兵屠掠,幸勤王兵漸漸四至,稍殺寇氛。李綱因獻議道:“金人貪婪無厭,兇悖日甚,勢非用兵不可。且敵兵只六萬人,我勤王兵已到二十萬,若扼河津,截敵餉,分兵復畿北諸邑,我且用重兵壓敵,堅壁勿戰,待他食盡力疲,然后用一檄取誓書,廢和議,縱使北歸,半路邀擊,定可取勝。”師道亦贊成此計。欽宗遂飭令各路兵馬,約日舉事。偏姚平仲謂:“和不必戰,戰應從速。”弄得欽宗又無把握,轉語李綱。綱聞士利速戰,也不便堅持前議。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因與師道熟商,為速戰計。師道欲俟弟師中到來,然后開戰。平仲進言道:“敵氣甚驕,必不設備,我乘今夜出城,斫入虜營,不特可取還康王,就是敵酋幹離不也可擒來。”師道搖首道:“恐未必這般容易。”究竟師道慎重。平仲道:“如若不勝,愿當軍令。”李綱接口道:“且去一試!我等去援他便了。”未免太急。
種師道(1051—1126),字彝叔,洛陽(今屬河南)人,北宋末名將。初任文職,后為將,屢敗西夏兵。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南下,力主抗金,任京畿兩河宣撫使。京城暫時解圍后,被解除兵權,不久病死。
計議已定,待至夜半,平仲率步騎萬人出城劫敵,專向中營斫入。不意沖將進去,竟是一座空營,急忙退還,已經伏兵四出,幹離不親麾各隊,來圍宋軍。平仲拼命奪路,才得走脫,自恐回城被誅,竟爾遁去。李綱率諸將出援,至幕天坡,剛值金兵乘勝殺來,急忙令兵士用神臂弓射住,金兵才退。綱收軍入城,師道等接著。綱未免嘆悔,師道語綱道:“今夕發兵劫寨,原是失策,惟明夕卻不妨再往,這是兵家出其不意的奇謀。如再不勝,可每夕用數千人分道往攻,但求擾敵,不必勝敵,我料不出十日,寇必遁去。”此計甚妙。綱稱為善策。次日奏聞欽宗,欽宗默然無語。李邦彥等謂昨已失敗,何可再舉,遂將師道語擱過一邊。浪子宰相,何知大計?
幹離不回營后,自幸有備,得獲勝仗,且召康王構、張邦昌入帳,責以用兵違誓,大肆咆哮。邦昌駭極,竟至涕泣。康王獨挺立不動,神色自若。此時尚肯舍命。幹離不瞧著,因命二人退出,私語王汭道:“我看這宋朝親王,恐是將門子孫來此假冒,否則如何有這般大膽?你且往宋都,詰他何故劫營,并令易他王為質。”汭即奉令入都,如言告李邦彥。邦彥道:“用兵劫寨,乃李綱、姚平仲主意,并非出自朝廷。”明明教他反詰。汭便道:“李綱等如此擅專,為何不加罪責?”邦彥道:“平仲已畏罪遠竄,只李綱尚在,我當奏聞皇上,即日罷免。”汭乃去。邦彥入內數刻,即有旨罷李綱職,廢親征行營使。并遣宇文虛中至金營謝過。越是膽小,越是招禍。虛中方出,忽宣德門前軍民雜集,喧聲大起。內廷急命吳敏往視,敏移時即還,手持太學生陳東奏牘,呈與欽宗。欽宗匆匆展閱,其詞略云:
李綱奮身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所謂社稷之臣也。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李棁之徒,庸謬不才,忌嫉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所謂社稷之賊也。陛下拔綱,中外相慶,而邦昌等嫉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緣沮敗。且邦彥等必欲割地,曾不知無三關、四鎮,是棄河北也。棄河北,朝廷能復都大梁乎?又不知邦昌等能保金人不復敗盟否也?邦彥等不顧國家長久之計,徒欲沮李綱成謀,以快私憤,李綱罷命一傳,兵民騷動,至于流涕,咸謂不日為虜擒矣。罷綱非特墮邦彥計中,又墮虜計中也。乞復用綱而斥邦彥等,且以閫外付種師道,宗社存亡,在此一舉,伏乞睿鑒!
吳敏俟欽宗閱畢,便奏道:“兵民有萬余人,齊集宣德門,請陛下仍用李綱,臣無術遣散,恐防生變,望陛下詳察。”欽宗皺了一回眉,命召李邦彥入商。邦彥應召入朝,被兵民等瞧見,齊聲痛詈,且追且罵,并用亂石飛擲。邦彥面色如土,疾驅乃免。至入見時,尚自抖著,不能出聲。殿前都指揮王宗濋請欽宗仍用李綱,欽宗沒法,乃傳旨召綱,內侍朱拱之奉旨出召,徐徐后行,被大眾亂拳交揮,頓時毆死,踏成肉餅,并捶殺內侍數十人。知開封府王時雍麾眾使退,眾不肯從,至戶部尚書聶昌傳出諭旨,仍復綱官,兼充京城四壁防御使,眾始歡聲呼萬歲。嗣又求見種老相公,當由聶昌轉奏,促師道入城彈壓。師道乘車馳至,眾褰簾審視道:“這果是我種老相公呢。”乃欣然散去。
越日詔下,飭捕擅殺內侍的首惡,并禁伏闕上書。王時雍且欲盡罪太學諸生,于是士民又復大嘩。欽宗又遣聶昌宣諭,令靜心求學,毋干朝政。且言將用楊時為國子監祭酒,即有所陳,亦可由時代奏。諸生都大喜道:“龜山先生到來,尚有何說!我等自然奉命承教了。”看官道龜山先生為誰?原來楊時別號叫作龜山,他是南劍州人氏,與謝良佐、游酢、呂大臨三人同為程門高弟,程顥歿后,時又師事程頤,冬夜與游酢進謁,頤偶瞑坐,時與酢侍立不去,至頤醒,覺門外已雪深三尺,頤很為嘉嘆,盡傳所學。及頤于大觀初年病逝,世稱伊川先生,并謂伊川學術,惟謝、游、呂、楊四子最得真傳,因亦稱為程門四先生。不特補敘程伊川,并及謝、游、呂諸人。宣和元年,蔡京聞時名,薦為秘書郎,京非知賢,為沽名計耳。尋進邇英殿說書。至京城圍急,時又請黜內侍,修戰備,欽宗命為右諫議大夫,兼官侍講。此次太學生等請留李綱,朝議以為暴動,時復上言:“諸生忠事朝廷,非有他意,但擇老成碩望的士人,命為監督,自不致軼出范圍。”欽宗因有意用時,至聶昌復旨,并為陳述太學生情狀,隨即命時兼國子監祭酒。并除元祐黨籍、學術諸禁,令追封范仲淹、司馬光、張商英等人。
會金營遣宇文虛中還都,并令王汭復來催割三鎮地及易質親王。欽宗遂命徽宗第五子肅王樞代質,并詔割三鎮畀金。王汭返報干離不,幹離不接見肅王,乃將康王、張邦昌放還。且聞李綱復用,守備嚴固,遂不待金幣數足,遣使告辭,以肅王北去,京城解嚴。御史中丞呂好問進諫道:“金人得志,益輕中國,秋冬必傾國而來,當速講求軍備,毋再貽誤。”欽宗不從,惟頒詔大赦,除一切弊政。賊出尚不知關門。李邦彥為言路所劾,出知鄧州。張邦昌進任太宰,吳敏為少宰,李綱知樞密院事,耿南仲、李棁為尚書左右丞。會姚古、種師中及府州將折彥質引兵入援,凡十余萬人,至汴城下,李綱請詔古等追敵,乘間掩擊。張邦昌以為不可,遣令還鎮。且罷種師道官。未幾有金使自云中來,言奉粘沒喝軍令,來索金幣。輔臣說他要索無禮,拘住來使。粘沒喝即分兵向南北關,平陽府叛卒竟引入關中。粘沒喝見關城堅固,非常雄踞,不禁嘆息道:“關險如此,令我軍得安然度越,南朝可謂無人了。”水陸皆然,反令外人竊嘆。知威勝軍李植聞金兵過關,急忙迎降。金兵遂攻下隆德府,知府張確自盡。嗣聞澤州一帶守備尚固,乃仍退還云中,圍攻太原。欽宗以金兵未歸,召群臣會議,三鎮應否當割。中書侍郎徐處仁道:“敵已敗盟,奈何還要割三鎮?”吳敏亦言:“三鎮決不可棄。”且薦處仁可相。于是欽宗又復變計。因張邦昌、李棁二人夙主和議,將他免職,擢處仁為太宰,唐恪為中書侍郎,何為尚書右丞,許翰同知樞密院事,并下詔道:
金人要盟,終不可保。今粘沒喝深入,南陷隆德,先敗盟約。朕夙夜追咎,已黜罷原主議和之臣,其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保塞陵寢所在,誓當固守。
詔既下,起種師道為河東、河北宣撫使,出屯渭州。姚古為河北制置使,率兵援太原。種師中為副使,率兵援中山、河間。師中渡河,追幹離不出北鄙,乃令還師。姚古亦克復隆德府及威勝軍,扼守南北關。欽宗聞得捷報,心下頓慰,遂擬迎還太上皇。時太上皇至南京,與都中消息久已不通,因此訛言百出,不是說上皇復辟,就是說童貫謀變。欽宗也覺疑懼,授聶昌為東南發運使,往討陰謀。虧得李綱從旁諫止,自請往迎,欽宗乃命綱迎歸上皇。上皇以久絕音信,并紛更舊政為詰問,經綱一一解釋,才無異辭,當即啟駕還都。欽宗迎奉如儀,立皇子諶為太子。諶系皇后朱氏所生,素得徽宗鐘愛,賜號嫡皇孫,所以上皇還朝,特立為儲貳,以便侍奉上皇。未必為此,殆所以杜復辟之謀。右諫議大夫楊時奏劾童貫、梁師成等罪狀,侍御史孫覿等復極論蔡京父子罪惡,乃貶梁師成為彰化軍節度副使,蔡京為秘書監,童貫為左衛上將軍,蔡攸為大中大夫。已而太學生陳東,布衣張炳又力陳梁師成等罪惡,遂遣開封吏追殺師成,并籍沒家產,再貶蔡京為崇信軍節度副使,童貫為昭化軍節度副使。京天姿兇譎,四握政權,流毒四方,天下共恨。貫握兵二十年,與京表里為奸,且專結后宮嬪妃,饋遺不絕,左右婦寺,交口稱譽,因此大得主眷,權傾一時,內外百官,多出貫門,窮奸稔惡,擢發難數。都門早有歌謠道:“打破筒,撥了菜,便是人間好世界。”筒與菜,暗寓二姓,自有詔再貶,言官樂得彈劾,就是京、貫私黨,亦惟恐禍及己身,交章攻訐,乃復竄京儋州,賜京子攸、翛自盡。翛平時稍持正論,聞命后,恰慨然道:“誤國如此,死亦何憾!”遂服毒而死。攸尚猶豫未決,左右授以繩,乃自縊。京不日道死。季子絛亦竄死白州。惟鞗以尚主免流,余子及諸孫皆分徙遠方,遇赦不赦。童貫亦被竄吉陽軍。貫行至南雄州,忽有京吏到來,向他拜謁,謂:“有旨賜大王茶藥,將宣召赴闕,命為河北宣撫,小吏因先來馳賀,明日中使可到了。”貫捻須笑道:“又卻是少我不得。”隨令京吏留著,佇裝以待。次日上午,果來了御史張澂。貫亟出相迎,澂命他跪聽詔書,詔中數他十罪,將要宣畢,那京吏從外馳入,拔出快刀,竟梟貫首。看官道這京吏為誰?乃是張澂的隨行官。澂恐貫多詭計,且握兵已久,未肯受刑,因先遣隨吏馳往,偽言紿貫,免得生變。奉旨誅惡,尚須用計,貫之勢焰可知。相傳貫狀貌魁梧,頤下生須十數,皮骨勁如鐵,不類閹人。受誅后,澂即函首馳歸。還有梁方平、趙良嗣等亦次第誅死,朱勔亦伏誅,惟高俅善終,但追削太尉官銜罷了。
只是舊賊雖去,新賊又生,耿南仲、唐恪等并起用事,楊時在諫垣僅九十日,以被劾致仕。種師道薦用河南人尹焞,也是程門高弟,焞奉召至京,因見朝局未定,仍然乞歸。王安石《字說》雖已禁用,但尚從祀文廟,只罷他配享孔子。最失策的一著是戰備未修,邊防不固,反欲守三鎮,逐強寇,日促姚古、種師中等進軍太原。有分教:
老將喪軀灰眾志,強鄰增焰敢重來。
太原一戰,宋軍敗績,種師中陣亡,金兵遂又分道進攻了。欲知詳細情形,再看第六十一回。
金兵南下,圍攻汴都,此時尚欲議和,其何能及。《禮》曰:“天子死社稷。”與其偷生以茍活,何若拼死以求存!況文有李綱,武有種師道,并有勤王兵一二十萬接踵而至,試問長驅深入,后無援應之金軍,能久頓城下否乎?陳東一疏,最中要害,果能依議而行,則寇必失望而去,不敢再來,而宋以李綱為相,種師道為將,誅賊臣,斥群奸,繕甲兵,搜卒乘,雖有十金,猶足御之,惜乎欽宗之不悟也。惟其不悟,故寇臨城下,謀無一斷,寇去而猜疑如故,即舉京、貫等而誅黜之,仍不足振士氣,快人心,矧尚有耿南仲、唐恪、何諸人,其誤國與六賊相等耶?讀此回已令人憤惋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