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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明國舅鄭國泰(上)

  • 大明王朝1587
  • 繡腸織月
  • 3415字
  • 2020-08-09 22:00:00

萬歷十六年,四月八日。

佛誕。

翊坤宮。

崔文升端著兩盞茶,穿過黃琉璃瓦歇山頂下的斗拱、萬字錦底五蝠捧壽裙板隔扇門,一路往殿內東次間去。

紫禁城里的辰光過得慢,日影移得也慢,連茶水的熱氣都似乎飄得極慢,飽蘸著蜜色的陽光,懶散地氤氳在崔文升的眼睫上。

萬歷十六年的崔文升還只是個翊坤宮中的小太監,年輕得連映在步步錦支摘窗上的影子都小。

他人微言輕,自是連送茶都躬著身子。

這個躬著身子的影子有相當的歷史延續性。

三十二年后,崔文升就是這么躬著身子、貓著腰,給大明天子朱常洛進獻了大黃藥,使得朱常洛在又服下兩顆紅丸之后暴斃在一場內廷和外臣之間的化學大作戰里了。

萬歷十六年的崔文升當然預料不到自己在三十二年后會成為留名青史的“弒君之人”,這一刻的他只是放慢了腳步,在殿中“光明盛昌”的屏門前停了下來。

貴妃娘娘的兄長今日來翊坤宮,兄妹二人許久不見,自然要容他們哭上一會兒,敘敘舊情。

崔文升很是將心比心地想,這情景不哭過不去,不哭太不講人情。

底下人要不讓主子們講人情,那就太不懂規矩了。

崔文升在屏門前稍稍立了一刻,待茶水的熱氣氤氳盡了,方才又往東次間的花梨木透雕喜鵲登梅落地罩后端去。

好了,梃擊、紅丸、移宮三大案的主要參與者現在終于在翊坤宮里聚齊了。

崔文升在這歷史性的一刻放下了茶盞,又躬著身子、悄沒聲地退回了屏門外頭。

貴妃娘娘哭完了,這會兒一定有好多話要同自己的兄長講。

鄭國泰坐在鄭貴妃面前,瞥了一眼崔文升端上來的茶,動都不動地道,

“雖說‘佛誕’節是應‘浴佛’,但慈圣太后禮佛,宣高僧入宮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召外戚入宮同沐佛澤?”

鄭國泰一面說著,一面便露出些焦慮的神情來,

“其中有何內情,還請貴妃娘娘指點一二,否則一會兒見了皇上,我難免手足無措、御前失儀。”

鄭國泰是個長相英俊的青年人,生得劍眉星目,容貌上比他妹妹還要出眾三分。

鄭國泰在容貌上的出眾具體可以體現在他現在的坐姿上。

一般人像他這樣低著頭、袖著手,難免給人一種畏縮氣虛的觀感。

而鄭國泰即便看起來畏縮氣虛,也并不妨礙他的劍眉星目、容貌英挺。

鄭貴妃亦是憂心忡忡,但她并不敢在鄭國泰面前多說。

隔墻有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鄭貴妃自己也察覺到朱翊鈞對她并不大放心。

女人一沒了自家男人撐腰就硬氣不起來,鄭貴妃雖然已位至皇貴妃,但依然免不了需要自家丈夫撐腰。

于是她避重就輕地回道,

“慈圣老娘娘一向重佛法,再說萬歷五年時,哥哥不是也捐資過萬壽寺嗎?”

鄭承憲尚在人世,鄭國泰沒有官身,故而鄭貴妃不稱官職爵位,只喚一聲“哥哥”。

鄭國泰輕聲道,

“萬壽寺乃是皇上替身主持之所,當年馮保專權之時,尚且捐資萬金以作建寺之用,甚至潞王殿下及諸公主,以至各中顯貴,無不捐資,我豈有不捐之理?”

有明一代,不管在位諸帝是崇佛還是惡佛,都一直遵循著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即每個皇子降生,都要剃度幼童替身出家,萬歷皇帝自然也不例外。

萬歷皇帝的替身幼童法名為“僧志善”,最初居住在北京城西四十里的龍泉寺。

萬歷二年,皇帝為其父明穆宗重修受厘之所海會寺的同時,在北京城西南處又修建了一座雄偉壯觀的承恩寺,將僧志善移錫其地。

不過僧志善似是享用不了富貴,英年早逝,于是萬歷皇帝不得不重新剃度了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少年男子。

萬歷五年,皇帝在北京西直門外七里處,又為自己修一座萬壽寺。

此寺當時是由司禮監太監馮保主持修建,一年即修成。

其寺正殿取名大延壽,閣殿取名為寧安,重樓復榭,富麗堂皇,勝過南京的三大寺幾倍,萬歷皇帝的新替身也從承恩寺移居其間。

萬壽寺內不定期地由寺衲為皇帝祝厘,梵唄者達幾千人,其一應用度,自然也由皇親貴戚們捐助承擔。

由于兩宮皇太后都崇佛,在萬歷初期,皇家不僅在外大修寺院,而且宮中也時興作佛事。

萬歷七年時,萬歷皇帝出麻疹,李太后還想過要請僧人來宮中開壇作法,被張居正諫止后,還是派宦官帶三千工匠到五臺山重修大寶塔院以了還愿之許。

如今張居正已死,皇帝事母至孝,李太后在佛誕之日在宮中大辦浴佛之禮,似乎也說得過去。

鄭國泰又道,

“我雖敬佛,但卻總想起世宗爺當年禁革佛僧之事。”

鄭國泰壓低了聲音,傾身向前道,

“我在外頭聽說,先前中宮有孕時,皇上遣人至武當祈儲,慈圣太后卻遣人去五臺山祈儲。”

“后來三哥兒出生,慈寧宮中忽現‘瑞蓮’,而皇上又與貴妃娘娘在大高元殿中盟誓,這大高元殿可是世宗爺在世時特意在紫禁城西北角修的道觀,如此我便想……”

鄭國泰說到此處,聲音越發地輕了下去。

他知道他不用說出來他具體在“想”甚么,他和鄭貴妃當了二十多年的兄妹,鄭貴妃的秉性,他比皇帝還清楚。

明武宗暴斃而無子嗣,作為藩王入繼的明世宗,一登基便著力于抹去前朝的遺跡,連在信仰上,都一掃武宗朝的崇佛遺風。

嘉靖初年通過“大議禮”之變,將舊朝頑固臣子一掃殆盡;又通過大弘“正一”之道教,打壓殘留的漢藏佛教勢力。

其寵幸之邵元節、陶仲文等緇流,不僅地位遠超憲宗佞僧繼曉,封賞甚至還高于成祖靖難功臣姚少師釋道衍。

而到了萬歷皇帝登基之后,李太后卻一反明世宗遺留下來的崇道之風,在手握實權之始,便大興佛教。

鄭貴妃果然似是被唬了一跳,立刻回道,

“這都是外頭的人亂傳的,他們想挑撥皇上和慈圣老娘娘母子不合,哥哥可莫要跟著他們嚼舌根。”

“再說,當年諸佛僧奉慈圣老娘娘為‘九蓮菩薩’,也不過是因為皇上登基時年幼,需得慈圣老娘娘聽政的緣故。”

“慈圣老娘娘當年握權尚且都不垂簾,哪里來的‘凈光天女’的名頭?”

“凈光天女”是武則天稱帝之時,假托佛教符讖為自己加上的名號。

女主攝政,必須有其信仰理論上的合法性,此種合法性儒家經典中不存,只能轉而求諸佛教經典。

而李太后當年被捧為“九蓮菩薩”,雖不至于如武則天之“凈光天女”,在佛經中“以女身當王國土”,但也是明朝開國以來前無古人的一例。

鄭國泰道,

“貴妃娘娘別嫌我啰嗦,都說如今國庫空虛,怎么萬歷十四年時,慈圣太后夢授經書、傳示閣臣,爾后賜藏名山、禮拜南海普陀,令紫柏大師等人開雕《大藏經》諸事竟無人勸諫皇上勿要勞民傷財?”

“科道官不是最喜歡勸人節儉的嗎?怎么一遇上禮佛之事,便個個成了單睜眼的啞巴了?”

鄭貴妃默然片刻,道,

“中宮娘娘年紀尚輕,將來再誕嫡子也不是不可能,哥哥為我打算是好,只是前朝黨爭萬分兇險,立儲一事,在未有圣旨明詔之前,還望哥哥切勿輕舉妄動。”

這句話就算是變相地回應了方才鄭國泰那尚未道出口的“想法”了。

傳聞萬歷皇帝曾在萬歷十四年與鄭貴妃在大高元殿中盟誓為愿,當時萬歷皇帝親手寫了一封密旨,決意立福王為太子,并把這封誓約放在一個玉盒里,請鄭貴妃代為保管。

鄭貴妃如今再說“圣旨明詔”這四字,便是在間接地否認此事了。

鄭國泰笑了笑,并不氣餒,

“事在人為,雖有佛祖在上,但想要實現人世夙愿,還是要靠我等凡人身體力行才好。”

鄭貴妃看了他一眼,淡聲回道,

“外頭又傳甚么‘后黨’、‘妃黨’的,哥哥也切莫去聽人家的。”

“外朝的那些臣子們甚么人不斗?臺上的換到臺下,臺下的換到臺上,過一陣便換個人斗斗。”

“大臣們就喜歡勾心斗角,又喜歡以己度人,覺得光他們那些男人在前朝斗,后宮的女人在內廷也該跟著斗。”

“前一陣剛斗完‘張黨’,民間就有寫張居正的戲傳進宮里來了,玉熙宮的戲臺上該排演的還是照舊排演,戲臺下該看戲的還是照舊看戲。”

“哥哥今日不能久待,否則去玉熙宮點上一出戲就知道了,一折戲里邊兒,就幾個戲子輪換著轉。”

“一個被斗的立在臺上沒多久,下一折就換到臺下斗另一個了,見人舉拳頭也跟著舉舉,見人說唱詞也跟著附和。”

“這都是戲子的經驗,咱們雖是小戶人家,也不能像他們似得唱著大戲亂吆喝。”

一番話頓時將鄭國泰說得有些訕訕的,

“話是如此說,可若當真無事,今日又喚外戚入宮作甚么呢?我又沒有官身,見了皇上也無事可相稟報。”

鄭貴妃一見鄭國泰的神情,就知道他是早猜出朱翊鈞是有事要囑咐他,或是有事要用他,于是道,

“我不能議政,哪里知道皇上為著甚么事要見你。”

這便是在變相地向鄭國泰承認,皇帝今日確實是要與他議論政事了。

鄭國泰一聽就精神了起來,

“雖然貴妃娘娘不知,但倘或能讓我為君分憂,那……”

鄭貴妃接口道,

“即使是為君分憂,也還是要以謹慎為要。”

鄭貴妃降低了聲調道,

“譬如皇上如今缺錢,咱們總不能比皇上更有錢罷?”

鄭國泰眉毛一動,那英俊的五官立時發揮了他劍眉星目所產生的特別挺括感,

“那是自然,外戚既不能干政,哪里來的那許多錢呢?要說有錢,內閣四位輔臣哪一位不比外戚有錢?”

鄭貴妃點了下頭,忽然問道,

“那咱們家除了皇上賜下來的田地,父親可沒有去做甚么其他營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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