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中海(公元前7世紀—公元前5世紀)
古代地中海水手的活動范圍絕不僅僅局限于地中海。腓尼基人很早便穿過直布羅陀海峽,在從里斯本到利克蘇斯之間的大西洋沿岸建立了一系列港口,其中有好幾次環繞非洲或前往西北歐的航行留下了可信的記錄。與腓尼基人只向東面擴張不同,希臘人也向北擴張到黑海,可能是以此作為其最后的據點。最初,他們把黑海稱作“不友好的”或“不好客的”(Pontos Axeinos),但是后來則稱之為“友好的”(Euxeinos)。黑海南北長約290海里,東西長約540海里,在南面與東面,海岸延伸到希臘北部、土耳其和格魯吉亞的山區,而北面和西面則是一望無際的干平原,以及俄羅斯、烏克蘭、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廣闊的下游平原,伏爾加河、頓河、第聶伯河和多瑙河成為北歐與東歐之間交流的通道。
在大約公元前700年,黑海沿海的當地部落把安納托利亞拖入了混亂狀態之中。公元前652年,這些部落洗劫了呂底亞王國的首都薩迪斯城,并襲擊了伊奧尼亞眾多的希臘人城市。在巨大的壓力之下,伊奧尼亞的希臘人開始向外尋找可重新定居的安全地帶。長期以來,伊奧尼亞各城市只對愛琴海北部、達達尼爾海峽和馬爾馬拉海感興趣,而米利都人則于公元前7世紀在黑海建立了第一塊永久性殖民地,位于今天烏克蘭的第聶伯河與布格河河口的別列贊島。自古以來,人們一直認為這一波殖民大潮的動力是為了尋找谷物和黃金等金屬。根據公元1世紀的地理學家斯特拉波(Strabo)的記載,在科爾基斯(今格魯吉亞)有大量黃金。科爾基斯人從帕西斯河的水中獲得黃金并用羊毛綁緊,“伊阿宋和金羊毛”的故事就是以此為基礎產生的,許多學者反復強調這一點,這也是今天格魯吉亞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然而事實上,在科爾基斯并沒有發現黃金。直到3個世紀之后,當米利都人在別列贊島立足后,希臘的金匠才到達那里。當時,他們用進口的黃金制作飾品,這些手工藝品可能作為貢品獻給當地的統治者,以換取他們在沿海地區定居的權利。米利都人在黑海建立了17塊殖民地,成為重要的貿易中心。位于別列贊島附近的奧爾比亞靠近中歐。據說,西奧多西亞(今烏克蘭費奧多西亞)的港口可以容納100艘船。
蓬吉卡裴(今烏克蘭刻赤)位于克里米亞半島糧倉附近的亞速海,承擔著米利都與希臘(尤其是雅典)之間長達300年之久的繁榮貿易。愛琴海各城市出口青銅制品、陶器、葡萄酒和橄欖油,以換取黑海的物產。
希臘人同時也向北非遷徙,盡管人數并不多。在大約公元前630年,人口壓力迫使殖民者離開錫拉島,并建立了昔蘭尼殖民地,位于利比亞的班加西附近。昔蘭尼逐漸發展壯大,從而遭到埃及人的入侵。埃及人的失敗導致了國內戰爭的爆發,盡管擁有30,000名卡里亞和伊奧尼亞的希臘人雇傭兵,法老還是失敗了。這些雇傭兵是在公元前7世紀首次被雇用的,公元前620年,法老普薩美提克(Psammetichus)命令他們駐扎在位于尼羅河三角洲的首都塞斯附近的瑙克拉提斯。瑙克拉提斯成為一個主要的谷物港口,但是一如往常,無形的東西也在傳播著,其中最重要的是埃及人的宗教建筑、神廟情結和雕塑的影響,從而開啟了希臘人始于公元前6世紀初期的相關實踐。
埃及人依然像從前一樣依賴大海,希羅多德記述了普薩美提克的繼承者尼科二世(Necho II)所采取的3次海上行動,包括在尼羅河和紅海之間開鑿一條運河、建立一支紅海艦隊以及嘗試環繞非洲的航行。開鑿運河是為了方便紅海與尼羅河(而非地中海)之間的貿易,但是直到一個世紀之后的波斯國王大流士一世(Darius I)統治期間才完成。尼科二世停止了這一項目,因為“一份神諭警告他,他的工程將只對野蠻人(即非埃及人)有利”。
到那時,這項工程已經投入了12萬名勞工。希羅多德寫道:“于是,他將注意力轉向戰爭。他建造了三槳座戰船,其中一些游弋在地中海,另一些則在阿拉伯灣(紅海)巡航,那里的碼頭至今仍存。他等待著使用這支新艦隊的機會的到來。”尼科二世可能也試圖利用紅海上的戰船來防御海盜的襲擊。這些戰船是否由希臘人、腓尼基人或埃及人建造并充當船員,我們尚不得而知。但毫無疑問的是,在瑙克拉提斯有可供使用的希臘船員和造船者。提爾人參與紅海上的探險早有先例,腓尼基商人對他們的鄰居亞述人及馬比倫人的反感,可能讓許多人相信他們可以在那里獲得財富,就像他們的祖先那樣。
希羅多德常常被指責輕信古人,尤其是他對在尼科二世的命令下進行的環繞非洲的航行的敘述。但是,他同時又是一名敏銳的觀察者和忠實的記錄者,他曾環繞黑海和愛琴海、美索不達米亞、黎凡特、埃及以及希臘和意大利的大陸航行過數千英里。作為一名在安納托利亞西南的哈利卡納蘇斯(今土耳其博德魯姆)繁忙的卡利亞港口工作的土著,他在海上度過了大量的時間,完全了解當時能造出什么樣的船只,以及需要什么樣的水手。根據希羅多德的敘述,環繞非洲的航行需要花費3年的時間,在此期間的每個秋天,水手們都要停下來種植莊稼,作為來年的糧食。他也半信半疑地講述了水手們是怎樣從東向西航行的,他們始終讓太陽位于自己的右側:
腓尼基人從紅海出發,航行到南面的(印度)洋面。每年秋天,他們都在利比亞(非洲)海岸停靠,在那里開墾一片土地并播種,等待來年的豐收。在獲得谷物后,他們再繼續航行。整整2年后,到第三年的時候,他們在航行途中繞過赫拉克勒斯柱(直布羅陀海峽),返航到埃及。我本人不太相信這些人的陳述,但是有人可能會相信。他們向西航行,繞過利比亞的南端,太陽一直在他們的右手邊,即他們的北面。
最后的這一處細節使人們相信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因為當沿著非洲南部海岸從東向西航行時,太陽的確是在右側,亦即北面。盡管許多人認為希羅多德的敘述是豐富想象的產物,但人們花費了2,000多年的時間才完成的另一次這樣的航行,事實上可能并沒有超出古代的范圍。假設每年有2個豐收的季節(共計4個月),環繞非洲的航程共約16,000海里,因此每天的航行里程應不少于20英里。在這個故事之后,希羅多德又講述了一個公元前5世紀時環繞非洲航行的失敗的例子。波斯國王薛西斯(Xerxes)的表弟撒塔司佩斯(Sataspes)因強奸罪而被處以死刑,如果他能夠逆時針環繞非洲航行一周(即從埃及出發,經過赫拉克勒斯柱然后向南航行),就可以獲得緩刑。撒塔司佩斯沿著非洲的大西洋沿岸航行了好幾個月,但是被迫返回,因為“他的船只擱淺,無法繼續向前航行”。在如此簡略的記述中,我們無法知道他已經航行了多遠,但可以確定的是,幾內亞灣的逆流和逆風必將成為古代方形帆船前行的障礙。我們幾乎可以肯定,作為一名波斯貴族的撒塔司佩斯是缺乏航行的必要經驗的,更不必說完成這次航行了。無論撒塔司佩斯為自己的失敗找到了什么樣的借口,薛西斯都無動于衷,而將他釘在了尖樁上。
其他的資料中也記載了類似的航海活動。在撒塔司佩斯所處時代的不久之前,一位名叫漢諾(Hanno)的迦太基商人曾航行到摩加多爾南部,甚至遠至毛利塔尼亞的朱比角(27°58′N),更有可能到達了塞內加爾沿海的塞爾內島(16°45′N),甚至是幾內亞灣的喀麥隆沿岸。來自公元前6世紀的馬西利亞(今馬賽)的一本“水手指南”(periplus)意味著,有水手曾到達西班牙西北的菲尼斯特雷,其中也提到了阿爾比恩(即英格蘭)。公元前5世紀的水手希米爾克(Himilco)在直布羅陀海峽北部航行了4個月,可能到達了布列塔尼或英格蘭南部。
公元前4世紀,一位名叫皮西亞斯(Pytheas)的馬西利亞裔的希臘航海家,在不列顛群島的比斯開灣進行了探險,他也許到達了更北方的未知陸地,這次航行將在第9章中進行討論。然而,大多數地中海的水手仍然只在故鄉周圍的海域內航行,以使他們的貿易、航海技術尤其是船只日臻完美,柏拉圖(Plato)稱之為“就像池塘中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