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三千紀的河流與海洋
美索不達米亞位于長達550英里的波斯灣的頂端,是世界上最早擁有文字的族群蘇美爾人的故鄉。自大約公元前3200年起,他們就在這里定居。到公元前四千紀后期,生活在小城邦中的蘇美爾人在許多方面可能比埃及人要先進得多。如果說尼羅河是兩片沙漠之間的大河,那么在希臘文中,“美索不達米亞”(Mesopotamia)的意思就是“兩條大河之間”的陸地。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由來自安納托利亞的托羅斯山脈和伊朗西部的扎格羅斯山脈的積雪融水形成,水流湍急,下游更是時常泛濫。在距離港灣約160千米的地方,兩河相匯形成了阿拉伯河,這是一片將古代美索不達米亞最南端的城市與大海隔開的沼澤地。水面和水流的急劇變化使兩條河蜿蜒前行,曾經分布在兩河河畔的一些城市已經離它們很遠,也有一些地方由于地質時期河流的沖刷而被徹底摧毀。早期的居民試圖利用兩河發展農業和交通,開鑿了大量的運河。這既依賴于亦有助于培育出復雜的社會組織,并體現在從治理和控制運河航行的法律到美索不達米亞萬神廟的每一件事物上。據傳說,蘇美爾人最重要的神恩基(Enki)將自己的精液變成兩條大河,并以運河作為交通線,而陰謀用洪水來反對人類的恩奴基(Ennugi)就是運河的巡查官。
帶有桅桿的最古老的船只來自美索不達米亞南部和科威特,時間可以追溯到6,000年之前。然而與埃及不同,美索不達米亞的自然環境不利于帆船的使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不僅水流比尼羅河更湍急,而且有數不清的險灘和淺灘,再加上自北向南的季風,使得人們很難逆流航行。因此,美索不達米亞人發明了一種適合在下游地區航行的船。船只是一種基本的交通工具,但是美索不達米亞人從來沒有像埃及人那樣重視船只。美索不達米亞的船是現世的物品,而從未被視作神的交通工具。
考古發現表明,現存最早的船只是由蘆葦或獸皮制造而成的輕型船只。相比起更加笨重的木制船只,其底部在淺灘遭到碰撞的風險較小,即使遭到碰撞也不易損毀。在船上的貨物被卸下來之后,就很容易被拖到上游。美索不達米亞人也使用由充氣的獸皮或密封的陶罐制成的筏。在到達目的地后,船上的貨物被卸下來,裝飾性的船板作為貨物被賣掉,浮板則要么被賣掉,要么被搬到上游留待下次再用。這種設計簡單的船只直到20世紀仍得到很好的應用,底格里斯河與阿拉伯河及阿拉伯沼澤地區的人們依然在使用“庫法”(quffa),這是一種用蘆葦盤繞制成的圓形船只,像一只用木制肋拱加固的巨大籃子,外面再涂上柏油以防水。這些原材料可能很脆弱,但這種船只卻能夠裝載3匹馬(包括馴馬人)或者5噸重的貨物。
美索不達米亞的航海成就也與埃及非常不同。盡管我們有諸如契約、貨物訂單或收據、商人的印章和圖像等經濟方面的大量文本資料,但是唯一的船只殘骸就是一堆涂有柏油的防水船體的碎片。船只的模型和圖像十分稀少,幾乎沒有留下對船只與航海的作用的描述。打開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的海上生活的一扇窗,就是與公元前24世紀薩爾貢的誕生相關的傳說和史詩《吉爾伽美什》。
吉爾伽美什(Gilgamesh)是公元前三千紀的歷史上的英雄人物,他的功績在近東地區被傳頌了2,000多年。在摩西和諾亞方舟的故事、希伯來圣經中的洪水故事、荷馬史詩和《天方夜譚》中都能找到類似的故事。
在蘇美爾的國王世系中,有一位吉爾伽美什王,生活在大約公元前2800年至公元前2500年之間,而現存最古老的史詩《吉爾伽美什》則將其追溯到公元前二千紀初期。這個故事包含2個主要部分,第一部分講述了吉爾伽美什與恩奇都(Enkidu)之間的友誼及他們的冒險經歷,第二部分則敘述了洪水的故事。在蘇美爾語、阿卡德語、胡立安語和赫梯語的文獻中,這個故事有著不同的版本。隨著時間的流逝,為了迎合聽眾的期望和感受,故事的部分細節有所調整。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的第一次冒險就是殺死守護森林的怪獸洪巴巴(Humbaba)。在蘇美爾語版本的故事中,洪巴巴生活在扎格羅斯山脈及其以東地區。在大約1,000年后的阿卡德語版本的故事中,這兩位英雄曾前往西部的黎巴嫩雪松森林和地中海沿海一帶。這一變化與兩種文化的不同地理方位有關。在這兩個版本中,當恩奇都將死之時,吉爾伽美什由于擔心自己會死,便前往咨詢在神以洪水毀滅人類的過程中幸存下來的烏特納比西丁(Utnapishtim),并獲得了永恒的生命。

美索不達米亞的圓筒形印章(高2.7厘米),通過印在濕黏土上而留下印記。發現于伊拉克(古代的吉爾蘇)的泰羅,距離今巴格達東南約250千米和納西里耶以北80千米處的幼發拉底河畔。在這枚公元前三千紀的印章上刻有依亞神(可以通過他的山羊頭辨認出來)以及2名河船上的人。(Courtesy of the Louvre Museum, France/Art Resource, New York.)
為了送烏特納比西丁到達迪爾穆恩,吉爾伽美什不得不與船夫一起劃船。吉爾伽美什砍下了120根撐桿,并涂上柏油以防止腐爛(運河上的船只需要用長達6米的木制撐桿撐船前行)。經過3天的旅程,他們到達了“死亡水域”。在穿越淺灘時,吉爾伽美什折斷了所有的撐桿。“然后吉爾伽美什脫下衣服做了一面帆,他把自己的獸皮衣掛了起來,小船隨之在水面上航行。”這種方式有些類似在4,000年后發明的帆船運動。吉爾伽美什想知道他是否會像恩奇都那樣必然死去,烏特納比西丁解釋了人類并不是永生的:“在崩塌之前,建筑物能夠挺立多久?一份契約能夠維持多久?在爆發爭吵之前,兄弟們能夠共享遺產多久?從誕生之初起,沒有什么事物能夠永遠存在。”
然后,他通過一個故事來告訴吉爾伽美什如何獲得永生,其中預示了諾亞和方舟的故事。
某天,諸神決定毀滅幼發拉底河畔的舒如帕克城,古代美索不達米亞人認為它是洪水之前就存在的5座城之一。依亞(Ea,在阿卡德語中稱為“恩基”)是智慧之神,對人類十分友好,他告訴烏特納比西丁要建造一艘大船,大到能夠裝載所有的生物。這艘船十分巨大,寬度與長度相等(像一條龐大的庫法),有6~7塊甲板。烏特納比西丁用油、樹脂和柏油的混合物把船體里里外外涂了一遍。由于船體太大,必須在巨浪的幫助下才能起航,這也就意味著船底是平的。在持續7天的暴風雨之后,雨水覆蓋了大地,但是這艘船依舊擱淺在尼西爾山。1周之后,烏特納比西丁依次放出鴿子、燕子和烏鴉去尋找陸地,前兩只鳥后來回到船上,但是最后一只沒有返回,這說明它已經發現了干燥的地面,洪水已經退去。在向諸神獻祭之后,烏特納比西丁和他的妻子下了船,在迪爾穆恩(很可能就是巴林島)獲得了永生。
迪爾穆恩也出現在美索不達米亞早期的經濟文獻中。早在公元前五千紀,波斯灣就是金屬、木材、寶石以及其他來自印度洋附近地區的物品的通道,而到公元前2900年,蘇美爾人似乎已經與安納托利亞、黎凡特和埃及有了更多的聯系,并對這些地區產生了影響。因此,他們認為獲得永生之地位于波斯灣的某個角落,這可能反映了美索不達米亞人在公元前三千紀時關注點的變化。巴林島橫臥在波斯灣的頂端和霍爾木茲海峽的中間,遍布著大約10萬處古墳以及一座古城的遺址,并擁有豐富的魚類、海藻和淡水資源。在干旱的波斯灣地區,淡水資源的重要性就如同今天的石油。迪爾穆恩的自然資源并非不重要,但它在當時之所以有名,是由于當地的商人能夠充分利用其地理優勢,從而在兩個富有的地區之間成為不可或缺的中間商。迪爾穆恩的商人在美索不達米亞的海外貿易中充當了中間商,為了建造神廟,國王“用迪爾穆恩人的船只從國外運回木材”。在烏爾的神廟中,人們發現了迪爾穆恩的商人販賣銅制品的大量收據,以及作為貢品的船只模型。
在涉及美索不達米亞海外貿易的一份最著名的文獻中,描述了在大約公元前2300年,阿卡德王朝的締造者薩爾貢(Sargon)是怎樣戰勝敵人,從而使自己的城市成為區域商業中心的。“來自美路哈、馬根和迪爾穆恩的船只都停泊在阿卡德的碼頭。”薩爾貢的都城所在尚無法完全確定,不過阿卡德很可能位于今天的巴格達附近,距離波斯灣大約500千米。而馬根位于波斯灣南部地區,美路哈則可能是指印度河流域的文明。根據傳統的說法,薩爾貢出生于幼發拉底河上游的高原地區,出身卑微,但他卻像大約800年后的摩西那樣,幼年時有著傳奇的經歷。“我的母親恩圖姆(entum)孕育了我,并秘密地生下我;她把我放在燈芯草做的籃子里,用柏油封住‘我的房門’(the lid);她把我投入幼發拉底河,但河水并沒有淹沒我;幼發拉底河收留了我,把我帶到以水作畫的畫家阿奇(Aqqi)那里。”
在半個世紀的統治期中,薩爾貢繼續執行擴張政策,以達到其先輩所未能實現的成就。其先輩統一了美索不達米亞的南部地區,為商人們“打開通道”,使之可以從波斯灣安全前往地中海,或者“經由底格里斯河與幼發拉底河從低海區到達高海區”,由此開闊了蘇美爾人傳統的世界觀。
然而隨著歷史的發展,阿卡德人的視線開始轉向東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