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俗話,字如其人,同樣的,字畫不分家,一幅畫同樣能映照出執筆者的心境與作風。
單從此畫而言,便非常人所能潑墨而成,從中便可看出林方溯有氣吞山河雄據遠東之氣概。
“是暗示,還是考校?”
皺眉于這些狗屁倒灶虛頭巴腦把戲,易九將畫重新卷好,面色不變道:“作此畫者,胸中自有山河,故,筆墨雖疏,神韻卻成。”
緊接著他話音一轉。
“易某才疏學淺,大長老托堂主送來此畫,其中具體用意不妨直說,彎彎繞繞非我所長。”
深深的看著眼前面色平靜的男子,徐巖目光如電:“近來天鷹堂主張烈,有些過于跳脫了……
幫中議事公然反對大長老,其子張明數次尋釁我飛羽堂真傳,諸多事端,也該有個了斷。”
“所以大長老是讓易某人送天鷹堂主一程?”易九饒有趣味的一笑。
前身是闊海鯨幫的門徒,他不是,他雖對幫內形勢看得分明,卻也沒有插手入內的興致。
留在遠東的唯一目的,不過在于修行,打磨底蘊,且斬殺易遠坤了斷因果,而后游歷闖蕩這神秘莫測的九州世界。
不錯,斬殺易遠坤,而非其他。
易遠坤雖為前身的義父,兩人卻是上下級關系多過于父子情義,最后更是被作為棄子承擔了雄闊海的一部分怒火。
因此前身在牢中彌留之際的最后執念,便是易遠坤的性命。
“在下劍鈍,怕是不能勝任此等重任……”易九微微搖頭,斷然拒絕。
“自然不會讓你平白出力,張烈一死,這些都是你的。”
袖口一翻,徐巖早有所料的掏出一頁金紙,其上密密麻麻的寫滿文字。
不動聲色的接過金紙,輕瞄了一眼后,易九老神在在的將其收入囊中,一臉正色:
“忝為堂內供奉,卻始終未曾盡供奉之責,今堂主有所求,易某雖長劍已鈍,卻也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不至于,能斬殺趙軒海,一個張烈自然也不是太大問題,若非各方制衡,牽一而發動全身,也不會需要你來出手。”
擺了擺手,徐巖眼中精光隱匿,緩緩起身,在書房內來回渡步。
“趙軒海死時,我在張烈與重岳堂主面前已流露出你身受重傷的消息,這幾日,我同樣以你的名義調動堂內諸多療傷丹藥,想必張烈已經有所察覺了。”
“動作太過明顯反倒會顯得刻意,怕是難以讓他上當。”易九沉吟道。
“尋常時候,張烈自然不會輕易上當。”徐巖腳步一頓,語氣平靜:“可若是毒龍門宗主攜問罪之名踏入遠東,局面混亂之際,以他之性格,即便知道有詐,說不得也會冒險一試。”
“他若出手試探,便是你的出手的機會。”
“善。”
望了眼手中畫卷,易九微微頷首。
對他而言,與徐巖與林方溯合作,利大于弊,雙方皆是各取所需。
送走一個天鷹堂主,換來可觀的資源與財富,想來前者深明大義,也不會怪罪他易某人。
眸光閃動,易九心中思量。
他不排斥替誰殺人,有足夠的利益推動,面對誰人不可拔劍?
修煉一路,無門無派毫無根基的江湖散修之所以難以出頭,便是因為孤家寡人的力量有限,整日為修煉所需勞心勞力的奔波,哪有足夠的精力放在修煉上。
如今有人將他所需送至身前,哪有拒絕的道理。
天賜不取,必受其咎。
“怪就怪徐巖給的價錢太感人,讓人難以拒絕,慚愧,慚愧……”
心頭掠過金紙上所書之內容,易九無奈長嘆,做個好人是他半生的執著,奈何財帛動人心,底線難守啊!
“天鷹堂主張烈倒行逆施,多行不義,易某便遵堂主之言,送他一程吧。”
輕咳一聲,易九將手中畫卷收入袖中,起身告辭而去。
目視他離去,徐巖面色平靜,絲毫看不出情緒波動。
闊海鯨幫坐擁半壁遠東,底蘊深厚,些許資源對大長老而言不過爾爾,能以此削弱幫主雄闊海的勢力,自然是合算的。
不過此子為人滴水不漏,行事捉摸不定,毫無底線,也不知日后是否會脫離掌控。
粗糙大手撫過身后長刀刀柄,徐巖心頭有些復雜,雄闊海一代梟雄,十年來在幫內積威甚重,大長老同樣非常人所能及,兩人相爭,不知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
……
“天鷹堂主張烈……”
自徐巖書房內走出,易九深吸口氣,左手負于身后,面上流露出思索之色。
據他粗略打聽,張烈此人在闊海鯨幫內所表現出的行事作風粗獷豪放,為人脾性直率不虛。
可他若真個是如此性格,這堂主之位也不會一坐便是長達十年,光有實力卻沒腦子的人通常活不長久。
心中一邊思量,易九腳下步伐不停,往堂中一處許久未曾光顧的地方行去。
“看來幫主雄闊海與大長老林方溯的較量已經從秘而不宣逐漸轉向明朗了。”
若說起初出獄之時雙方還只是暗中較勁,如今就是近乎明面交鋒,從已經發展到相互剪除對方羽翼的地步上便可見一斑。
這般變化,不過在短短一月之內,如此趨勢發展,徹底打破平衡之日,也不遠了。
不過,亂中求存,在雙方夾縫中迅速成長,壯大己身本就是他一開始的打算。
“張烈明面上修為乃龍象境中期,在十二堂口的堂主中排名中游,不過亦不能排除隱藏實力的可能。”
獅子搏兔,亦需全力,況且在境界上他還遜色對方一籌,衡量彼此實力,自不可免。
“若安分,便算他張烈命不該絕,若是自尋死路,便也只能遂其所愿,送他往生了。”
行走間衣衫獵獵,長發紛飛,易九目光一片清澈明朗。
他時刻堅守“文明,和諧”四字真言,自認與人和善,待人親切,并不愿為了徐巖所奉上的區區錢財丹藥違背做個好人的底線。
不主動打上門去,是他如今最大的善良,但要是張烈一頭撞上來,那就別怪易某人收錢辦事,心黑手辣了。
念頭一定,心中諸多思慮逐漸通達,易九腳步放緩,目光直視前方,泛起一抹懷念之意。
赫然已到了飛羽堂賬房。
出獄那段時日,囊中羞澀,多虧了賬房的劉瑃劉老先生慷慨解囊,仗義相助,才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
此等大恩!
怎能不牢記心頭?!
易某豈是站起來了就忘了昔日老友之人?!
面色肅然,易九抖手甩袖,一正衣冠,踏步而入。
賬房內。
劉瑃一如往日的躺在躺椅之上,身側桌案茶香裊裊,耳旁不時響起小廝輕聲撥動算盤的噼啪聲,悠然自得。
“生活還是得享受啊,免得這條老命哪天說沒就沒了!”舒服的挪了挪身子,劉瑃瞇著老眼發出一聲感嘆。
時隔許久,他每日躺在這躺椅上時,眼前還是會浮現那只修長剛勁的手掌,那笑容澄澈干凈的青衫男子。
就這么硬生生如拎雞仔般把他這身老骨頭給拎起來,掐住喉嚨,一言不合就要暴起之勢,想起都手腳冰涼。
“小六啊……”輕呼一聲,劉瑃扭頭看向柜臺,就欲讓賬房小廝給他續茶,視線卻在陡然間凝固。
一道記憶深刻的身影渡步而來。
“久未謀面,劉老爺子別來無恙啊。”易九從門口走近,哈哈一笑。
也不客氣,自顧自在桌案一側坐下,拿起茶壺打量了兩眼,招呼小廝過來換下新茶,隨口道:
“有些涼了,看來幾日不見,老爺子茶藝有所退步啊,這茶,還得趁熱乎喝的好。”
劉瑃望著言笑晏晏的前者,面色發白,強自按耐住心中驚惶,喉間干澀:“供奉大人所言甚是,是小老兒疏忽了。”
坐立不安的閑聊幾句,劉瑃終是鼓起勇氣,從躺椅上坐直,賠笑道:
“不知供奉大人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上次領取供奉不足一月,今日這廝突然上門,該不會是又來“喝茶”的吧。
老頭心里發苦,自從飛羽堂多了這位之后,他這養老的生活就沒再舒心過。
“前幾日受了點傷,特意向堂主申調了少許療傷丹藥,今日特地來取,老爺子不必緊張。”
易九端起小廝新換上的茶水,不顧水燙,吸溜了一口,面色似笑非笑。
“不……不緊張……”
心里猛地咯噔一聲,劉瑃強笑著擺了擺手,沖一旁侍奉的小廝喝道:
“還不快將前日堂主吩咐的療傷丹藥取來!”
小廝連聲應是,忙不迭的入了賬房深處。
“叮!獲取絕望值一分!”
小廝前腳剛走,系統提示音便在腦海中響起。
眼底泛起一絲波瀾,易九不著痕跡的看了眼身前臉色發白隱見虛汗的老頭,若有所思。
看來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可以反復獲得絕望值。
如劉瑃,那日便已經貢獻了一點絕望值,如今又貢獻了一分,盡管不多,但易九還是頗為滿意。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想要發家致富就不能忽略這些點滴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