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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眾文化表征與視覺建構

第一節 社會轉型與大眾文化視覺建構

視覺文化在當代中國的興起,涉及社會生活的諸多領域。這些領域相互作用、彼此呼應,共同建構起當代中國視覺文化的復雜面向,而其中最具典型性和普泛性的,則非大眾文化莫屬。在當代學術語境中,“大眾文化”既是一個熱點議題,又因為其復雜性而引發各種歧見。這無疑與“大眾”及“文化”二者本身的復雜性密切相關。參照費斯克的說法,所謂大眾“并不是一個固定的社會學范疇;它無法成為經驗研究的對象,因為它并不以客觀實體的形式存在”。見費斯克:《理解大眾文化》,王曉玨、宋偉杰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頁。而文化作為一個“有著極為復雜的詞義演變史”的重要觀念,則一直都在不同學科領域、不同思想譜系中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被頻繁地使用著。見威廉斯:《關鍵詞:文化與社會的詞匯》,劉建基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版,第101頁。不過,關于這一文化形態仍有一些特征是我們可以共同把握的。從形成時間上看,它指向的是現代社會轉型之后,尤其是當代社會生活中的一種具有最廣泛民眾基礎的文化形態;從生產方式上看,它是一種商業模式下的產業化、批量化的文化生產和消費活動;從傳播途徑上看,它主要通過大眾傳播媒介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從特質內涵上看,它又常常與主流文化和精英文化構成某種復雜關系。

改革開放以來,大眾文化的發展歷程本身就是社會深刻轉型的一個縮影。當代大眾文化的發展又是和視覺文化的興起交織在一起的。對視覺文化所展開的各種分析,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紛繁復雜的大眾文化現象為依據的。大眾文化作為一種高度商業化、娛樂化和視覺化的普及型當代文化形態,已經成為當下最具有社會形塑力的文化力量。它尤其借助各種視覺形象的表意實踐,在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均直接參與到當代中國社會轉型的過程之中。從形象到表征、從視覺性到視覺建構,本章圍繞大眾文化展開討論,重點挖掘在社會轉型期視覺文化如何建構主體的核心問題。

一、大眾文化嬗變與“視覺轉向”

中國當代大眾文化是從1970年代末的改革開放之際開始起步的。宏觀上看,改革開放三十余年的發展歷程可以概括為改革初期、中期和深化期三個歷史階段。與此相輔相成,大眾文化在當代中國的演進過程及其主要表現形態和特征上,同樣包含三個有跡可循的發展階段。

1978年至1989年“改革初期”的第一個發展階段,中國社會的整體結構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從一個資源高度壟斷的“低分化”、封閉型社會,向日益多元分化的開放型社會轉變,為大眾文化的興起提供了必要的社會條件。大眾文化正是在這一社會結構轉型過程中,作為一種全新文化形態出現在日常生活之中的。承載這一文化形態的大眾傳播媒介,則在這一階段得到了幾何級的增長。據統計,1978年全國每百人擁有的收音機和電視機分別為7.8臺和0.3臺,11年后的1989年,這項比例分別達到23.6臺和14.9臺。1989年全國廣播人口覆蓋率已達到70.6%,電視人口覆蓋率達到75.4%。1978年至1989年,全國電視臺已由32個發展到469個,廣播電臺由93個發展到531個。參見李培林等:《我國轉型時期社會發展狀況的綜合分析》, 《社會學研究》1991年第4期,第82頁。大眾傳媒在此期間逐步完成了第一次產業結構的調整:由印刷媒體為主、無線電廣播為輔的單一傳媒形態,向包括電視媒體在內的復合型傳媒形態的結構轉型。大眾文化也在這一時期經歷了從新舊觀念激烈沖突到被適度認可,再到迅速擴張,不斷成為人們關注和討論對象的發展過程。不過在總體上,由于市場經濟體系仍未最終定型,大眾傳媒生態系統仍有待發展,這一時期的大眾文化尚未最終形成一個完全獨立自主的文化形態,還處在“萌芽期”。

1990年至1999年“改革中期”是大眾文化發展的第二個階段,與前一個階段相比,經濟體制層面的改革力度明顯加大,經濟發展出現了高速增長的局面,大眾文化也進入一個快速發展的時期。“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為大眾文化的持續發展創造了前提條件。參見鄒廣文主編:《中國當代大文化論》,遼寧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9頁。以市場經濟為基礎建立的大眾文化產業體系,開始在經濟領域扮演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此時大眾文化的傳媒基礎也得到了極大的發展。電視取代印刷媒體成為此階段最重要的傳媒。一方面,電視的普及率較前一個時期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另一方面,衛星電視的發展不僅令觀眾有了更多的節目選擇,也在很大程度上擴展了受眾基數。此時出現了以電子媒介與印刷媒介各掌半壁江山的局面,實現了傳媒形態的第二次產業結構轉型。與此同時,以互聯網為代表的新型數字媒體開始正式登上歷史舞臺。盡管此時互聯網的發展仍處于起步階段,這一階段可稱之為大眾文化的“勃興期”。一方面,各種社會力量基于不同的文化立場和利益訴求,競相參與到這一具有最廣泛民眾基礎和巨大發展潛能的文化形態的建構過程之中。各種不同立場的話語眾聲喧嘩,比如1990年代初期的“人文精神大討論”,就是知識精英對市場經濟大潮下大眾文化興起的沖擊—反應。但另一方面,大眾文化的發展勢不可當,對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產生了深刻影響。“如果說在1980年代,文化被推向市場,還是一種被動的強制的結果,許多文化人甚至憤憤不平地抱怨這是‘逼良為娼’,但1990年代以后,文化的工業化和商業化便成為一種自覺的行為。文化被當作了一種可以賺取巨額利潤的工具。”尹鴻:《世紀轉型:當代中國的大眾文化時代》, 《電影藝術》1997年第1期,第23頁。

2000年至今的“改革深化期”是大眾文化發展的第三個階段。此時經濟體制改革日益深化,新興傳媒形態不斷涌現,大眾文化進入全方位高速發展階段,日益加入了文化全球化的進程,這一階段是大眾文化的“成熟期”。自21世紀初期開始,隨著電腦和互聯網的逐漸普及,新媒體不斷涌現,由此形成了一個更為復雜的數字媒介、電子媒介及印刷媒介多元共存的“跨媒體/全媒體”生態系統,從而實現了大眾傳媒第三次也是最重要的產業結構調整和轉型。“新舊媒體加速融合,復合受眾比例繼續攀升”的發展趨勢,有幾個值得關注的特征:傳統媒體依然占據領先地位,網絡媒體步步逼近;互聯網發展對電視觀眾的分流最為明顯,其次是報紙讀者;超四成的城市居民每天接觸三種以上媒體。參見崔保國主編:《2013年中國傳媒產業發展報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302—303頁。僅就視覺形象的“生產/消費”而言,大眾文化視覺形象生產與消費的跨媒介轉向,既為其在日常生活中的滲透提供了更多元化的媒介選擇,強化了其無處不在的巨大影響力,也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媒介環境的未來走向,豐富了視覺形象的媒介生產方式以及傳播、消費形態。在波斯特看來,大眾傳媒多元共存生態的基本特征表現為:“不同媒體間無法預期地互動,新技術不斷地擴大了現存媒體,擁有越來越多人類功能的信息機器,以及許多無可預知的可能性。”這一分析對于我們理解媒介生態系統的變遷所帶來的社會轉型后果,頗具啟示意義。參見Mark Poster,“Visual Studies as Media Studies”,Journal of Visual Culture, No. 1 (2002): 69。確切地說,借助新技術而得以搭建的“跨媒體/全媒體”平臺,為大眾文化視覺表意實踐帶來了巨大的變化:

 

大眾文化的視覺性生產、傳播和接受都不再局限于單一媒體,往往是在不同媒體的互動中運作的。某一視覺事件或圖像的出現,很快會在其他媒體中跨界傳播,形成了視覺或非視覺跨媒體的合力。比如,一則卡通故事可以轉變為電子游戲,還可以轉變為電影或電視劇等。跨媒體和全媒體的多元鏈接和相互轉換,徹底改變了圖像生產與傳播的形態,使得圖像的影響力超越了以往任何時代,并由此形成一種獨特的跨媒體和全媒體的接受經驗。再加上文化產業的集團化和整合浪潮,有線電視網、互聯網、手機通信網和平面媒體網高度融合,這就重新繪制了大眾文化的生產、傳播和接受的地形圖。周憲:《當代視覺文化與公民的視覺建構》, 《文藝研究》2012年第10期。

 

除此之外,這一時期的另一個重要發展動向,就是中國當代大眾文化的“視覺轉向”。如前所述,在1990年代第二階段,印刷媒介文化與電子媒介文化處在平分天下的狀況,而第三階段一個顯著的變化則是電子媒介文化占據了大眾文化的絕大部分疆域,形成了電子媒介文化獨領風騷的局面。更重要的變化是,電子媒介文化隨著視覺技術和電子裝置的革命性發展,助推了大眾文化中的一場深刻的“視覺轉向”。視覺形象日益占據主導地位,文字所代表的印刷文化日趨艱難。

大眾文化的視覺轉向導致了一系列的文化癥候。首先,視覺形象成為最具吸引力的注意力經濟的產業資源。大眾文化是一個產業化的文化,與市場經濟關系密切。因此,視覺形象作為一種感性的文化符號,比書面文字或言語更具有吸引力和直觀性。所以形象產業乃是大眾文化的核心資源。被大眾看見并強有力地吸引大眾,成為大眾文化的基本游戲規則。收視率、出鏡率、混個臉熟、明星效應、賀歲片、小鮮肉、顏值等諸多新概念和新癥候,鮮明地揭示了當代大眾文化的視覺化及其轉向的文化意蘊。其次,電子媒介的技術革命,有很多集中在視覺技術的進步上,尤其是網絡化和移動終端的出現,真正實現了傳播技術的革命。有趣的是,電子媒介的發展中,視覺化始終是一個基本指向。換言之,電子媒介的發展始終圍繞著可視性展開,新技術、新軟件、新裝置、新界面、新節目,無數新的大眾文化發明都旨在吸引人的視線,掌控人的注意力。這是當代文化晚近第三個發展階段的重要特征。最后,大眾文化的“成熟期”又是和中國進入消費社會的步伐一致的,消費社會催生了一種全新的消費文化及其意識形態,其主要特征就是體驗性和快感化,娛樂型的視覺性成為消費文化的法寶。在各式各樣的體驗和快感形式中,視覺體驗和視覺快感無疑是最重要的。這就導致了消費社會中大眾文化必然的“視覺轉向”。

二、 “大時代”、“小時代”和“微時代”的形象學

基于以上當代大眾文化發展的三個階段,以及晚近的視覺轉向,本章將著重討論三個不同時期的大眾文化形象學。我們的方法是以大眾文化的歷時性變遷為線索,對其形象做共時性的類型學分析,包括媒介類型、主題類型及話語類型等,由表及里、逐級深入。這一分析圍繞著“敘事”展開,如查特曼所言:“媒介——如語言、音樂、石頭、畫和帆布或其他任何東西——實現了敘事,使之成為一個真實的物體,一本書、一首音樂作品、一座雕塑、一幅畫;但是讀者必須穿透媒介表面,挖掘出真正的敘事。”查特曼:《故事和話語》,載博伊德—巴雷特、紐博爾德編:《媒介研究的進路:經典文獻讀本》,汪凱、劉曉紅譯,新華出版社2004年版,第595頁。所謂真正的敘事,既要求在故事(內容)層面概括出視覺形象所指涉的母題及其相關敘事結構,更需要在話語層面揭示出敘事活動所包含的各種“講故事的方式”及其背后的意識形態訴求。這一分析路徑不僅將視覺形象的動態表征過程轉化為一種反映特定意識形態訴求的文本敘事活動,而且為我們概括大眾文化不同歷史時期的代表性形象類型提供了至關重要的考察依據。

眾所周知,“改革開放”為中國社會開啟了一個全新的“大時代”。國運昌盛、人民安康真正在世界性的總體格局中成為主流意識形態的核心內容之一。歷時性地看,改革初期無疑是最能代表這一總體性訴求的歷史階段。主流文化作為一種主導性的文化形態,既在其中扮演了關鍵性的作用,又與包括大眾文化在內的其他文化構成張力關系,形成了當代中國文化的多元共鳴的生態格局。貫穿其中的時代精神,則以一種與過去存有千絲萬縷聯系的理想主義為典型。無論在文化實踐還是日常生活當中,這種印刻了特殊年代的革命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痕跡,成為主流文化宏大敘事的基本形態。仍處于萌芽期的大眾文化依附于主流文化,其形象類型聚焦于“崇高敘事”,代表了這一時期大眾文化的主導敘事類型。這一敘事類型通常以“崇高感”的精心營造作為文本敘事的基本策略。大時代催生了大轉變、大格局、大胸懷和大觀念,它們就出現在一個具有五千年燦爛文明的大國復興崛起的關鍵時刻,這種時代精神強有力地支配著大眾文化的視覺話語。這一時期的典型形象是英雄形象,它深蘊了歷史上流傳已久的英雄崇拜,也伴隨著革命年代所塑造的崇高情結,特別契合當下中國社會的深刻巨變。這一階段的大眾文化創造了各種英雄形象,既有指點江山的偉大領袖們,亦有戰斗在革命年代的各式英雄人物,還有活躍在改革第一線的開拓者形象。無論在媒介形態和文本類型的復雜性上,還是在視覺形象的豐富性上,這一階段英雄的形象敘事都截然不同于此后的大眾文化形象。其正能量和倫理楷模一直是這一形象構成的敘事法則,既沒有祛魅性的平民化樸實敘事,也沒有后來流行的戲仿風格。大時代的英雄敘事著力于美學上的崇高風格和悲劇精神,因而使得這一時期的英雄形象富有某種神奇的“魅力”。

進入1990年代的改革中期,一個顯而易見的變化是經濟發展日益成為整個社會生活的中心議題。大時代的風貌逐漸淡去,新的世俗生活形態漸趨形成。經濟成長在重塑中國社會和文化,消費社會及其文化形態已初見端倪。這個變化可以用韋伯對西方社會的近代轉變的理論概念來說明。韋伯認為,經濟發展導致了世俗化,進一步導致了人們的理性行為的深刻轉變。在他看來,有兩種理性行為是最為重要的,一個是所謂“價值理性”,就是關注無條件的固有價值之純粹信仰,因而不計結果;另一個是所謂“目的理性”,后來被形象地說成是“工具理性”,其特征是以目標、手段和后果的權衡為取向。參見韋伯:《經濟與社會》,林榮遠譯,商務印書館1997年版,第56—57頁。韋伯發現,從價值理性看,目的理性是不合理的,反之亦然。他注意到,近代以來西方社會轉變,有一個從價值理性向目的理性的轉型,簡單地說,就是從一種對無條件的信仰的追求,轉向了對世俗功利目標的訴求。1990年代以來,中國的社會轉型也經歷了同樣的歷程,理想主義的文化被世俗的功利實用文化所取代,這就是從“大時代”走入“小時代”的一個內在邏輯。于是,英雄形象的敘事不再有無可爭議的優先權,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形象敘事占據了視覺文化的舞臺,英雄贊歌被凡人歌所取代。一方面是“中國的高速發展和崛起”,以及已經和正在發生的“波瀾壯闊、驚心動魄的事情”;另一方面,“這里劇烈的歷史變化不再來自金戈鐵馬、氣壯山河,反而是在全球的普通人追求舒適生活欲望的滿足而形成的全球性的生產和消費鏈條之中實現的”。張頤武:《“小時代”的新想象:消費與個體性》, 《當代電影》2013年第10期,第49頁。“小時代”意味著小日子、小家庭、小事業、小格局一類的“小敘事”開始流行。這時不僅主流文化的宏大敘事遭遇挑戰,大眾文化隨著自己的發展成熟,也形成了自己的形象類型學及其敘事法則。追逐市場化價值的傾向改變了形象生產的指向,娛樂化、游戲化、快感化和淺層化成為視覺形象生產的內在原則。“消費型偶像”逐漸成為大眾文化形象的主體,而過往占據主導地位的“生產型偶像”日趨衰落。“消費型偶像”和“生產型偶像”概念出自美國社會學家洛文塔爾,后文將做詳細討論。

“消費型偶像”是伴隨著大眾文化興起而必然產生的形象符號之一。其中既包含著消費文化的一系列世俗觀念,又折射了這些觀念對于成功、名望等的物質化和商品認知與認可。“小時代”最為凸顯的形象類型也許是各個行業成功者的形象,它在與前一階段英雄形象并行的過程中,逐漸取代了后者。成功者以商界名流、娛樂明星、體育明星等各式形象的敘事,強化了對物質的占有和享用以及由此所帶來的品質生活與“成功”之間的必然關聯,因而帶有明顯的“消費型偶像”特征,它是我們考察“小時代”語境中的關鍵性形象類型之一。

到了21世紀的改革深入期,在這個大眾文化發展的第三階段,一方面,宏觀層面的“大時代”訴求和中觀層面的“小時代”立場仍然構成了大眾文化視覺表征的基本語境;另一方面,由于媒介技術的革命性發展,以及個體在更極端的意義上進入一種“原子化”階段,一個區別于前兩個歷史時期的“微時代”正在到來。其形象敘事類型帶有這個時代顯著的“碎微化”色彩。這也是個體在現時代借由視覺形象符號來建構自我主體身份的普遍方式。在其背后隱藏的則是一種“原子化”的“個人主義”思潮的盛行。所謂“原子化”,強調的是當代社會“個人之間聯系的弱化、個人與公共世界的疏離以及由此而衍生出來的個人與國家距離變遠、道德規范失靈等一系列基本的社會聯結被破壞的現象”。田毅鵬:《轉型期中國社會原子化動向及其對社會工作的挑戰》, 《社會科學》2009年第7期,第72頁。而“個人主義”作為改革開放所帶來的重要社會思潮之一,已經植根于普羅大眾——尤其是改革開放后成長起來的一代人的觀念深處。大眾文化因此在微觀層面日趨熱衷于消解一切宏大敘事的“微敘事”,并導致其形象符號系統越來越呈現出復雜易變的多元化特征。就形象類型而言,其典型代表則是依托微時代“跨媒體/全媒體”生態系統得以彰顯的作為“筑夢者”的“凡人形象”。確切地說,身處于大眾文化中的個人,一方面通過對視覺形象符號的消費過程,成為以消費者身份出現的獨立個體;另一方面又作為大眾文化表意實踐的參與者,投射為視覺形象符號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一形象的確立及其作為獨立個體的主體身份建構,也因此主要是以一種與現實保持著想象性關系的“鏡像化”形象符號得以呈現的。

相對于前兩個形象類型,這一深刻反映當代中國人主體身份建構問題的“凡人形象”雖然更難以界定,但結合中國當代社會三十余年的發展歷程,仍是可以被我們細心地領會的。在改革初期一個百廢待興、蒸蒸日上的局面下,整個社會都處于“夢想照進現實”的積極向上的勢頭之中。個體建構主體身份的基本方式,也就是在最本真的意義上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因此帶有顯著的理想主義色彩。很顯然,這一時期無論英雄形象還是成功者形象,其實都與此存在很大程度的重合性。進入改革中期,在一個全民向“錢”看的總體趨勢下,個體的主體形象逐漸成為消費型偶像的一種補充性形象類型,并越來越以“物”及其形象符號的消費為依據。時至今日,一方面,個體的主體身份越來越被物質欲望撕扯得支離破碎,仍存有物質之外追求的個體,不得不面對越來越堅硬的物化;另一方面,主體形象又可以通過對精心包裝的各種視覺形象符號的“消費”,得到一種“碎微化”的呈現。在這個意義上,視覺主體的社會建構過程,其實也是個體作為“凡人形象”借助大眾文化的視覺表意實踐實現其世俗愿景的過程。

這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以上從敘事類型維度對大眾文化代表性形象符號的概括,只是從“理想類型”意義上的歸納和總結。從歷時性上看,這些形象類型均具有“與時俱進”的典型性,足以揭示出當代社會生活近四十年發展變遷的基本軌跡。從共時性上看,它們又深刻反映了當代社會在不同層面所折射出的三種看似矛盾卻彼此印證的時代體驗:以“崇高感”為典型敘事特征的“大時代”體驗,以“快感”為典型敘事特征的“小時代”體驗,以及以“碎微化”為典型敘事特征的“微時代”體驗。一方面,它們因此可以作為中國當代大眾文化的三種支配性表征范式被我們把握,并幫助我們進一步理解大眾文化是如何通過一種定型化的表意實踐凸顯其視覺話語的。另一方面,在視覺形象的表意實踐過程中,大眾文化的形象類型無疑是極度紛繁復雜的,即便僅以上述三種理想類型為參照,它們在事實上也始終是以一種復雜共生的方式糾結在一起的。因此,本章借助具體個案所展開的討論,只是對大眾文化視覺形象如何通過意指實踐來生產各種“視覺話語”的一次形象類型學層面的“專題式”分析。我們必須將所有看似獨立的分析過程置于同一語境之中進行互文式拼接,并充分理解其實踐過程的復雜性,才有可能在大眾文化表征的視覺建構維度,完成對當代中國社會轉型的一次相對完整的拼圖。

此外還有一個需要補充說明的問題,即大眾文化視覺表征實踐的個案選擇。眾所周知,大眾文化在現象層面是極為紛繁復雜的,如何選取更具代表性的個案作為分析對象,是一件既困難又必須預先考慮的問題。本章所遵循的原則是,所有個案都應結合具體議題來選取;所有選取的個案都應具有足夠的社會影響力和現實針對性。具體來說,本章將以包括電視劇在內的電視娛樂節目作為重點分析個案,并將之貫穿于各節之中。毋庸置疑,電視劇在中國當代大眾文化的發展歷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是怎么強調都不為過的。自大眾文化在當代社會濫觴以來,無論在哪個歷史時期,電視劇都是具有最廣泛受眾人群和巨大社會影響力的媒介類型。與此同時,近年來不斷掀起收視熱潮的電視真人秀節目,則是當前最具分析價值的電視娛樂節目類型,同樣需要予以關注。此外,本章還將在具體分析的過程中,有針對性地適當補充電視廣告、商業電影、網絡視頻直播以及主題樂園等其他個案,以便對大眾文化所涉及的紛繁復雜的視覺問題及其社會轉型意味,做更全面的揭示和說明。總之,本章所有個案的選取,目標都在于更有效地揭示和說明大眾文化表征的視覺建構過程及其背后的社會轉型特征。其典型性和代表性需要放在作為整體的文本敘事分析框架內才能被充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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