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朝高僧傳(共五冊)
- (南朝·梁)慧皎 (唐)道宣等
- 14118字
- 2019-01-04 20:25:39
高僧傳卷第三
譯經下
釋法顯一
釋法顯,姓龔,平陽武陽人,有三兄,并髫齓而亡,父恐禍及顯,三歲便度為沙彌。居家數年,病篤欲死,因以送還寺,信宿便差。不肯復歸,其母欲見之不能得,后為立小屋于門外,以擬去來。十歲遭父憂,叔父以其母寡獨不立,逼使還俗,顯曰:“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正欲遠塵離俗,故入道耳?!笔甯干破溲?,乃止。頃之,母喪,至性過人,葬事畢,仍即還寺。嘗與同學數十人,于田中刈稻,時有饑賊欲奪其谷,諸沙彌悉奔走,唯顯獨留,語賊曰:“若欲須谷,隨意所取,但君等昔不布施,故致饑貧,今復奪人,恐來世彌甚,貧道預為君憂耳。”言訖即還,賊棄谷而去,眾僧數百人,莫不嘆服。及受大戒,志行明敏,儀軌整肅,??浡赦蛾I,誓志尋求。
以晉隆安三年,與同學慧景、道整、慧應、慧嵬等,發自長安。西渡流沙,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唯視日以準東西,望人骨以標行路耳,屢有熱風惡鬼,遇之必死,顯任緣委命,直過險難。有頃,至蔥嶺。嶺冬夏積雪,有惡龍吐毒,風雨沙礫,山路艱危,壁立千仞。昔有人鑿石通路,傍施梯道,凡度七百余所。又躡懸絙過河,數十余處,皆漢之張騫、甘英所不至也。次度小雪山,遇寒風暴起,慧景噤戰不能前,語顯曰:“吾其死矣,卿可前去,勿得俱殞。”言絕而卒,顯撫之泣曰:“本圖不果,命也奈何?!睆妥粤滦?,遂過山險,凡所經歷三十余國。
將至天竺,去王舍城三十余里,有一寺,逼冥過之。顯明旦欲詣耆阇崛山,寺僧諫曰:“路甚艱阻,且多黑師子,亟經啖人,何由可至?”顯曰:“遠涉數萬,誓到靈鷲,身命不期,出息非保,豈可使積年之誠,既至而廢耶?雖有險難,吾不懼也?!北娔苤?,乃遣兩僧送之。顯既至山,日將曛夕,欲遂停宿,兩僧危懼,舍之而還。顯獨留山中,燒香禮拜,翹感舊跡,如睹圣儀。至夜有三黑師子,來蹲顯前,舐唇搖尾,顯誦經不輟,一心念佛。師子乃低頭下尾,伏顯足前,顯以手摩之,咒曰:“若欲相害,待我誦竟,若見試者,可便退矣?!睅熥恿季媚巳?。明晨還返,路窮幽梗,止有一徑通行,未至里余,忽逢一道人,年可九十,容服麁素,而神氣俊遠。顯雖覺其韻高,而不悟是神人。后又逢一少僧,顯問曰:“向耆年是誰耶?!贝鹪疲骸邦^陀迦葉大弟子也。”顯方大惋恨。更追至山所,有橫石塞于室口,遂不得入,顯流涕而去。進至迦施國,國有白耳龍,每與眾僧約,令國內豐熟,皆有信效。沙門為起龍舍,并設福食,每至夏坐訖,龍輒化作一小蛇,兩耳悉白,眾咸識是龍,以銅盂盛酪,置龍于中,從上座至下行之遍,乃化去,年輒一出,顯亦親見。后至中天竺,于摩竭提邑波連弗阿育王塔南天王寺,得摩訶僧祇律,又得薩婆多律抄、雜阿毗曇心、經、方等泥洹經等。顯留三年,學梵語梵書,方躬自書寫,于是持經像,寄附商客,到師子國。顯同旅十余,或留或亡,顧影唯己,常懷悲慨。忽于玉像前,見商人以晉地一白團絹扇供養,不覺凄然下淚。停二年,復得彌沙塞律、長雜二含及雜藏本,并漢土所無。既而附商人舶,循海而還。舶有二百許人,值暴風水入,眾皆惶懅,即取雜物棄之。顯恐棄其經像,唯一心念觀世音,及歸命漢土眾僧,舶任風而去,得無傷壞。經十余日,達耶婆提國,停五月,復隨他商,東適廣州。舉帆二十余日,夜忽大風,合舶震懼,眾咸議曰:“坐載此沙門,使我等狼狽,不可以一人故,令一眾俱亡。”共欲推之,法顯檀越厲聲呵商人曰:“汝若下此沙門,亦應下我,不爾,便當見殺。漢地帝王奉佛敬僧,我至彼告王,必當罪汝。”商人相視失色,
俛而止。既水盡糧竭,唯任風隨流,忽至岸,見藜藋菜依然,知是漢地,但未測何方,即乘船入浦尋村。見獵者二人,顯問:“此是何地耶?”獵人曰:“此是青州長廣郡牢山南岸?!鲍C人還,以告太守李嶷,嶷素敬信,忽聞沙門遠至,躬自迎勞。顯持經像隨還。頃之,欲南歸,青州刺史請留過冬,顯曰:“貧道投身于不反之地,志在弘通,所期未果,不得久停?!彼炷显炀煟屯鈬U師佛馱跋陀,于道場寺譯出摩訶僧祇律、方等泥洹經、雜阿毗曇心,垂百余萬言。顯既出大泥洹經,流布教化,咸使見聞。有一家失其姓名,居近朱雀門,世奉正化,自寫一部,讀誦供養,無別經室,與雜書共屋。后風火忽起,延及其家,資物皆盡,唯泥洹經儼然具存,煨燼不侵,卷色無改,京師共傳,咸嘆神妙。其余經律未譯。后至荊州,卒于辛寺,春秋八十有六,眾咸慟惜。其游履諸國,別有大傳焉。
釋曇無竭二
釋曇無竭,此云法勇,姓李,幽州黃龍人也。幼為沙彌,便修苦行,持戒誦經,為師僧所重。嘗聞法顯等躬踐佛國,乃慨然有忘身之誓。遂以宋永初元年,招集同志沙門僧猛、曇朗之徒二十五人,共赍幡蓋供養之具,發跡北土,遠適西方。初至河南國,仍出海西郡,進入流沙,到高昌郡。經歷龜茲、沙勒諸國。登蔥嶺,度雪山,障氣千重,層冰萬里,下有大江,流急若箭。于東西兩山之脅,系索為橋。十人一過,到彼岸已,舉煙為幟,后人見煙,知前已度,方得更進。若久不見煙,則知暴風吹索,人墮江中。行經三日,復過大雪山,懸崖壁立,無安足處,石壁皆有故杙孔,處處相對,人各執四杙,先拔下杙,手攀上杙,展轉相攀,經日方過及到平地相待,料檢同侶,失十二人。進至罽賓國,禮拜佛缽。停歲余,學梵書梵語,求得觀世音受記經梵文一部,復西行至辛頭那提河,漢言師子口,緣河西入月氏國,禮拜佛肉髻骨,及睹自沸木舫。后至檀特山南石留寺,住僧三百余人,雜三乘學,無竭停此寺受大戒。天竺禪師佛馱多羅,此云覺救,彼土咸云已證果,無竭請為和上,漢沙門志定為阿阇梨,停夏坐三月日,復行向中天竺界。路既空曠,唯赍石蜜為糧,同侶尚有十三人,八人于路并化,余五人同行。無竭雖屢經危棘,而系念所赍觀世音經未嘗暫廢。將至舍衛國,野中逢山象一群,無竭稱名歸命,即有師子從林中出,象驚惶奔走。后渡恒河,復值野牛一群,鳴吼而來,將欲害人,無竭歸命如初,尋有大鷲飛來,野牛驚散,遂得免之。其誠心所感,在險克濟,皆此類也。后于南天竺隨舶泛海達廣州,所歷事跡,別有記傳。其所譯出觀世音受記經,今傳于京師。后不知所終。
佛馱什三
佛馱什,此云覺壽,罽賓人,少受業于彌沙塞部僧,專精律品,兼達禪要,以宋景平元年七月屆于揚州。先沙門法顯,于師子國得彌沙塞律梵本,未被翻譯,而法顯遷化,京邑諸僧聞什既善此學,于是請令出焉。以其年冬十一月集于龍光寺,譯為三十四卷,稱為五分律。什執梵文,于闐沙門智勝為譯,龍光道生、東安慧嚴共執筆參正,宋侍中瑯瑘王練為檀越,至明年四月方竟。仍于大部抄出戒心,及羯磨文等,并行于世。什后不知所終。
浮陀跋摩四
浮陀跋摩,此云覺鎧,西域人也。幼而履操明直,聰悟出群,習學三藏,偏善毗婆沙論,常誦持此部以為心要。宋元嘉之中達于西涼。先有沙門道泰,志用強果,少游蔥右,遍歷諸國。得毗婆沙梵本十有萬偈,還至姑臧,側席虛衿,企待明匠,聞跋摩游心此論,請為翻譯。時蒙遜已死,子茂虔襲位,以虔承和五年歲次丁丑四月八日,即宋元嘉十四年于涼州城內閑豫宮中,請跋摩譯焉。泰即筆受,沙門慧嵩、道朗與義學僧三百余人,考正文義,再周方訖,凡一百卷,沙門道挻為之作序。有頃,魏虜托跋壽西伐姑臧,涼土崩亂,經書什物,皆被焚蕩,遂失四十卷,今唯有六十存焉,跋摩避亂西反,不知所終。
釋智嚴五
釋智嚴,西涼州人,弱冠出家,便以精勤著名。納衣宴坐,蔬食永歲,每以本域丘墟,志欲博事名師,廣求經誥。遂周流西國,進到罽賓,入摩天陀羅精舍,從佛馱先比丘咨受禪法。漸深三年,功逾十載。佛馱先見其禪思有緒,特深器異,彼諸道俗聞而嘆曰:“秦地乃有求道沙門矣?!笔疾惠p秦類,敬接遠人。時有佛馱跋陀羅比丘,亦是彼國禪匠,嚴乃要請東歸,欲傳法中土,跋陀嘉其懇至,遂共東行。于是逾沙越險,達自關中。常依隨跋陀,止長安大寺。頃之,跋陀橫為秦僧所擯,嚴亦分散,憩于山東精舍,坐禪誦經,力精修學。晉義熙十三年,宋武帝西伐長安,克捷旋斾,涂出山東。時始興公王恢從駕游觀山川,至嚴精舍,見其同止三僧,各坐繩床,禪思湛然,恢至,良久不覺,于是彈指,三人開眼,俄而還閉,問不與言。恢心敬其奇,訪諸耆老,皆云:“此三僧隱居求志,高潔法師也?!被旨磫⑺挝涞垩诱堖€都,莫肯行者。既屢請懇至,二人推嚴隨行?;謶训浪睾V,禮事甚殷,還都,即住始興寺。嚴性愛虛靖,志避喧塵,恢乃為于東郊之際,更起精舍,即枳園寺也。嚴前于西域所得梵本眾經,未及譯寫,到元嘉四年乃共沙門寶云譯出普曜、廣博嚴凈、四天王等。嚴在寺,不受別請,常分衛自資,道化所被,幽顯咸服。有見鬼者云,見西州太社間鬼相語:“嚴公至,當避易。”此人未之解。俄而,嚴至,聊問姓字,果稱智嚴,默而識之,密加禮異。儀同蘭陵蕭思話婦劉氏疾病,恒見鬼來,吁可駭畏,時迎嚴說法,嚴始到外堂,劉氏便見群鬼迸散,嚴既進,為夫人說經,疾以之瘳,因稟五戒,一門宗奉。嚴清素寡欲,隨受隨施,少而游方,無所滯著。稟性沖退,不自陳敘,故雖多美行,世無得而盡傳。嚴昔未出家時,嘗受五戒,有所虧犯,后入道受具足,常疑不得戒,每以為懼。積年禪觀而不能自了,遂更泛海,重到天竺,咨諸明達。值羅漢比丘,具以事問,羅漢不敢判決,乃為嚴入定,往兜率宮咨彌勒,彌勒答云:“得戒?!眹来笙?,于是步歸。至罽賓,無疾而化,時年七十八。彼國法:凡、圣燒身各處。嚴雖戒操高明,而實行未辦,始移尸向凡僧墓地,而尸重不起。改向圣墓,則飄然自輕。嚴弟子智羽、智遠,故從西來報此征瑞,俱還外國。以此推嚴,信是得道人也,但未知果向中間若深淺耳。
釋寶云六
釋寶云,未詳氏族,傳云涼州人。少出家,精勤有學行,志韻剛潔,不偶于世,故少以方直純素為名,而求法懇惻,亡身殉道,志欲躬睹靈跡,廣尋經要。遂以晉隆安之初,遠適西域,與法顯、智嚴先后相隨。涉履流沙、登逾雪嶺,勤苦艱危不以為難。遂歷于闐、天竺諸國,備睹靈異。乃經羅剎之野,聞天鼓之音,釋迦影跡多所瞻禮。云在外域,遍學梵書,天竺諸國音字詁訓,悉皆備解。后還長安,隨禪師佛馱跋陀業禪進道。俄而,禪師橫為秦僧所擯,徒眾悉同其咎,云亦奔散。會廬山釋慧遠解其擯事,共歸京師,安止道場寺。眾僧以云志力堅猛,弘道絕域,莫不披衿咨問,敬而愛焉。云譯出新無量壽,晚出諸經,多云所治定。華戎兼通,音訓允正,云之所定,眾咸信服。初關中沙門竺佛念善于宣譯,于符姚二代,顯出眾經。江左譯梵,莫逾于云,故于晉宋之際,弘通法藏,沙門慧觀等,咸友而善之。云性好幽居,以保閑寂,遂適六合山寺,譯出佛本行贊經。山多荒民,俗好草竊,云說法教誘,多有改更,禮事供養,十室而八。頃之,道場慧觀臨亡,請云還都,總理寺任,云不得已而還。居道場歲許,復更還六合,以元嘉二十六年,終于山寺,春秋七十有四。其游履外國別有記傳。
求那跋摩七
求那跋摩,此云功德鎧,本剎利種,累世為王,治在罽賓國。祖父呵梨跋陀,此言師子賢,以剛直被徙。父僧伽阿難,此言眾喜,因潛隱山澤。跋摩年十四,便機見俊達,深有遠度,仁愛泛博,崇德務善。其母嘗須野肉,令跋摩辦之,跋摩啟曰:“有命之類,莫不貪生,夭彼之命,非仁人矣。”母怒曰:“設令得罪,吾當代汝?!卑夏λ罩笥停`澆其指,因謂母曰:“代兒忍痛?!蹦冈唬骸巴丛谌晟?,吾何能代?”跋摩曰:“眼前之苦,尚不能代,況三途耶!”母乃悔悟,終身斷殺。至年十八,相公見而謂曰:“君年三十,當撫臨大國,南面稱尊。若不樂世榮,當獲圣果?!敝聊甓?,出家受戒,洞明九部,博曉四含,誦經百余萬言,深達律品,妙入禪要,時號曰三藏法師。至年三十,罽賓王薨,絕無紹嗣,眾咸議曰:“跋摩帝室之胤,又才明德重,可請令還俗,以紹國位。”群臣數百,再三固請,跋摩不納。乃辭師違眾,林棲谷飲,孤行山野,遁跡人世。
后到師子國,觀風弘教,識真之眾,咸謂已得初果。儀形感物,見者發心。后至阇婆國,初未至一日,阇婆王母夜夢見一道士飛舶入國,明旦果是跋摩來至,王母敬以圣禮,從受五戒。母因勸王曰:“宿世因緣,得為母子,我已受戒,而汝不信,恐后生之因,永絕今果?!蓖跗纫阅竸?,即奉命受戒,漸染既久,專精稍篤。頃之,鄰兵犯境,王謂跋摩曰:“外賊恃力,欲見侵侮,若與斗戰,傷殺必多;如其不拒,危亡將至。今唯歸命師尊,不知何計?”跋摩曰:“暴寇相攻,宜須御捍,但當起慈悲心,勿興害念耳?!蓖踝灶I兵擬之,旗鼓始交,賊便退散。王遇流矢傷腳,跋摩為咒水洗之,信宿平復。王恭信稍殷,乃欲出家修道,因告群臣曰:“吾欲躬棲法門,卿等可更擇明主?!比撼冀园莘鼊裾堅唬骸巴跞羯釃?,則子民無依。且敵國兇強,恃險相對,如失恩覆,則黔首奚處?大王天慈,寧不愍念?敢以死請,申其悃愊?!蓖醪蝗坦踢`,乃就群臣請三愿,若許者,當留治國。一愿凡所王境,同奉和上;二愿盡所治內,一切斷殺;三愿所有儲財,賑給貧病。群臣歡喜,僉然敬諾。于是一國皆從受戒。王后為跋摩立精舍,躬自引材,傷王腳指。跋摩又為咒治,有頃平復,導化之聲播于遐邇。鄰國聞風,皆遣使要請。
時京師名德沙門慧觀、慧聰等,遠挹風猷,思欲餐稟,以元嘉元年九月,面啟文帝,求迎請跋摩,帝即敕交州刺史,令泛舶延致。觀等又遣沙門法長、道沖、道俊等,往彼祈請,并致書于跋摩及阇婆王婆多加等,必希顧臨宋境,流行道教。跋摩以圣化宜廣,不憚游方。先已隨商人竺難提舶,欲向一小國,會值便風,遂至廣州,故其遺文云:“業行風所吹,遂至于宋境?!贝酥^也。文帝知跋摩已至南海,于是復敕州郡,令資發下京。路由始興,經停歲許,始興有虎市山,儀形聳孤,峰嶺高絕,跋摩謂其仿佛耆阇,乃改名靈鷲。于山寺之外,別立禪室,室去寺數里,磬音不聞,每至鳴椎,跋摩已至,或冒雨不沾,或履泥不濕,時眾道俗,莫不肅然增敬。寺有寶月殿,跋摩于殿北壁,手自畫作羅云像,及定光儒童布發之形,像成之后,每夕放光,久之乃歇。始興太守蔡茂之,深加敬仰,后茂之將死,跋摩躬自往視,說法安慰,后家人夢見茂之在寺中,與眾僧講法,實由跋摩化導之力也。此山本多虎災,自跋摩居之,晝行夜往,或時值虎,以杖按頭,弄之而去,于是山旅水賓,去來無梗,感德歸化者,十有七八焉。跋摩嘗于別室入禪,累日不出,寺僧遣沙彌往候之,見一白師子緣柱而上,亙空彌漫生青蓮華,沙彌驚恐大呼,往逐師子,豁無所見,其靈異無方,類多如此。
后文帝重敕觀等復更敦請,乃泛舟下都,以元嘉八年正月達于建鄴。文帝引見,勞問殷勤,因又言曰:“弟子常欲持齋不殺,迫以身殉物,不獲從志。法師既不遠萬里,來化此國,將何以教之?”跋摩曰:“夫道在心,不在事,法由己,非由人。且帝王與匹夫所修各異,匹夫身賤名劣,言令不威,若不克己苦躬,將何為用?帝王以四海為家,萬民為子,出一嘉言,則士女咸悅,布一善政,則人神以和。刑不夭命,役無勞力,則使風雨適時,寒暖應節,百谷滋繁,桑麻欝茂。如此持齋,齋亦大矣;如此不殺,德亦眾矣。寧在闕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然后方為弘濟耶?”帝乃撫機嘆曰:“夫俗人迷于遠理,沙門滯于近教。迷遠理者謂至道虛說;滯近教者,則拘戀篇章。至如法師所言,真謂開悟明達,可與言天人之際矣?!蹦穗纷〉o洹寺,供給隆厚,公王英彥,莫不宗奉。俄而于寺開講法華及十地,法席之日,軒蓋盈衢,觀矚往還,肩隨踵接。跋摩神府自然,妙辯天絕,或時假譯人,而往復懸悟。
后祇洹慧義請出菩薩善戒,始得二十八品,后弟子代出二品,成三十品,未及繕寫,失序品及戒品,故今猶有兩本,或稱菩薩戒地。初元嘉三年徐州刺史王仲德,于彭城請外國伊葉波羅譯出雜心,至擇品而緣礙,遂輟。至是更請跋摩譯出后品,足成十三卷,并先所出四分羯磨、優婆塞五戒略論、優婆塞二十二戒等,凡二十六卷,并文義詳允,梵漢弗差。
時影福寺尼慧果、凈音等,共請跋摩云:“去六年,有師子國八尼至京,云宋地先未經有尼,那得二眾受戒,恐戒品不全?!卑夏υ疲骸敖浞ū驹诖笊姲l,設不本事,無妨得戒,如愛道之緣。”諸尼又恐年月不滿,苦欲更受,跋摩稱云:“善哉,茍欲增明,甚助隨喜。”但西國尼年臘未登,又十人不滿,且令學宋語,別因西域居士,更請外國尼來足滿十數。其年夏,在定林下寺安居。時有信者,采華布席,唯跋摩所坐,華彩更鮮,眾咸崇以圣禮,夏竟還祇洹。其年九月二十八日,中食未畢,先起還閣,其弟子后至,奄然已終,春秋六十有五。未終之前,預造遺文偈頌三十六行,自說因緣,云已證二果。手自封緘,付弟子阿沙羅云:“我終后,可以此文還示天竺僧,亦可示此境僧也?!奔冉K之后,即扶坐繩床,顏貌不異,似若入定。道俗赴者,千有余人,并聞香氣芬烈,咸見一物,狀若龍蛇,可長一匹許,起于尸側,直上沖天,莫能詺者。即于南林戒壇前,依外國法阇毗之。四部鱗集,香薪成積,灌之香油,以燒遺陰,五色焰起,氛氳麗空。是時天景澄朗,道俗哀嘆,仍于其處起立白塔。欲重受戒諸尼,悲泣望斷,不能自勝。
初跋摩至京,文帝欲從受菩薩戒,會虜寇侵強,未及咨稟,奄而遷化。以本意不遂,傷恨彌深,乃令眾僧譯出其遺文云:
前頂禮三寶,凈戒諸上座。
濁世多諂曲,虛偽無誠信。
愚惑不識真,懷嫉輕有德。
是以諸賢圣,現世晦其跡。
我求那跋摩,命行盡時至。
所獲善功德,今當如實說。
不以諂曲心,希望求名利。
為勸眾懈怠,增長諸佛法。
大法力如是,仁者咸諦聽。
我昔曠野中,初觀于死尸。
膖脹蟲爛壞,臭穢膿血流。
系心緣彼處,此身性如是。
常見此身相,貪蛾不畏火。
如是無量種,修習死尸觀。
放舍余聞思,依止林樹間。
是夜專精進,正觀常不忘。
境界恒在前,猶如對明鏡。
如彼我亦然,由是心寂靖。
輕身極明凈,清涼心是樂。
增長大歡喜,則生無著心。
變成骨鎖相,白骨現在前。
朽壞肢節離,白骨悉磨滅。
無垢智熾然,調伏思法相。
我時得如是,身安極柔軟。
如是方便修,勝進轉增長。
微塵念念滅,壞色正念法。
是則身究竟,何緣起貪欲。
知因諸受生,如魚貪鉤餌。
彼受無量壞,念念觀磨滅。
知彼所依處,從心猿猴起。
業及業果報,依緣念念滅。
心所知種種,是名別相法。
是則思慧念,次第滿足修。
觀種種法相,其心轉明了。
我于爾焰中,明見四念處。
律行從是竟,攝心緣中住。
苦如熾然劍,斯由渴愛轉。
愛盡般涅槃,普見彼三界。
死焰所熾然,形體極消瘦。
喜息樂方便,身還漸充滿。
勝妙眾生相,頂忍亦如是。
是于我心起,真實正方便。
漸漸略境界,寂滅樂增長。
得世第一法,一念緣真諦。
次第法忍生,是謂無漏道。
妄想及諸境,名字悉遠離。
境界真諦義,除惱獲清涼。
成就三昧果,離垢清涼緣。
不涌亦不沒,凈慧如明月。
湛然正安住,純一寂滅相。
非我所宣說,唯佛能證知。
那波阿毗曇,說五因緣果。
實義知修行,名者莫能見。
諸論各異端,修行理無二。
偏執有是非,達者無違諍。
修行眾妙相,今我不宣說。
懼人起妄想,誑惑諸世間。
于彼修利相,我已說少分。
若彼明智者,善知此緣起。
摩羅婆國界,始得初圣果。
阿蘭若山寺,道跡修遠離。
后于師子國,村名劫波利。
進修得二果,是名斯陀含。
從是多留難,障修離欲道。
見我修遠離,知是處空閑。
咸生希有心,利養競來集。
我見如火毒,心生大厭離。
避亂浮于海,阇婆及林邑。
業行風所飄,隨緣之宋境。
于是諸國中,隨力興佛法。
無問所應問,諦實真實觀。
今此身滅盡,寂若燈火滅。
僧伽跋摩八
僧伽跋摩,此云眾鎧,天竺人也。少而棄俗,清峻有戒德,善解三藏,尤精雜心。以宋元嘉十年,出自流沙,至于京邑。器宇宏肅,道俗敬異,咸宗事之,號曰三藏法師。初景平元年,平陸令許桑,舍宅建剎,因名平陸寺。后道場慧觀,以跋摩道行純備,請住此寺,崇其供養,以表厥德。跋摩共觀加塔三層,今之奉誠是也。跋摩行道諷誦,日夜不輟,僧眾歸集,道化流布。初三藏法師明于戒品,將為影福寺尼慧果等重受具戒,是時二眾未備,而三藏遷化。俄而,師子國比丘尼鐵薩羅等至都,眾乃共請跋摩為師,繼軌三藏。祇洹慧義擅步京邑,謂為矯異,執志不同。親與跋摩拒論翻覆。跋摩標宗顯法,理證明允,既德有所歸,義遂回剛,靡然推服,令弟子慧基等服膺供事,僧尼受者數百許人。宋彭城王義康,崇其戒范,廣設齋供,四眾殷盛,傾于京邑?;塾^等以跋摩妙解雜心,諷誦通利,先三藏雖譯,未及繕寫,即以其年九月,于長干寺招集學士,更請出焉。寶云譯語,觀自筆受,考核研校,一周乃訖。續出摩得勒伽、分別業報略、勸發諸王要偈及請圣僧浴文等。跋摩游化為志,不滯一方,既傳經事訖,辭還本國,眾咸祈止,莫之能留,元嘉十九年,隨西域賈人舶還外國,不詳其終。
曇摩密多九
曇摩密多,此云法秀,罽賓人也。年至七歲,神明澄正,每見法事,輒自然欣躍,其親愛而異之,遂令出家。罽賓多出圣達,屢值明師,博貫群經,特深禪法,所得門戶,極甚微奧。為人沈邃有慧解,儀軌詳正,生而連眉,故世號連眉禪師。少好游方,誓志宣化,周歷諸國,遂適龜茲。未至一日,王夢神告王曰:“有大福德人,明當入國,汝應供養?!泵鞯?,即敕外司,若有異人入境,必馳奏聞。俄而,蜜多果至。王自出郊迎,延請入宮,遂從稟戒,盡四事之禮。蜜多安而能遷,不拘利養。居數載,密有去心。神又降夢曰:“福德人舍王去矣。”王惕然驚覺,既而君臣固留,莫之能止。遂度流沙,進到敦煌,于閑曠之地,建立精舍。植千株,開園百畝,房閣池沼,極為嚴凈。頃之,復適涼州,仍于公府舊事,更葺堂宇,學徒濟濟,禪業甚盛。
常以江左王畿,志欲傳法,以宋元嘉元年展轉至蜀,俄而出峽,止荊州,于長沙寺造立禪閣,翹誠懇惻,祈請舍利。旬有余日,遂感一枚,沖器出聲,放光滿室,門徒道俗,莫不更增勇猛,人百其心。頃之,沿流東下,至于京師。初止中興寺,晚憩祇洹。密多道聲素著,化洽連邦,至京甫爾,傾都禮訊。自宋文哀皇后及皇太子、公主,莫不設齋桂宮,請戒椒掖,參候之使,旬日相望。即于祇洹寺譯出禪經、禪法要、普賢觀、虛空藏觀等。常以禪道教授,或千里咨受,四輩遠近,皆號大禪師焉。會稽太守平昌孟,深信正法,以三寶為己任,素好禪味,敬心殷重,及臨浙右,請與同游,乃于
縣之山,建立塔寺。東境舊俗,多趣巫祝,及妙化所移,比屋歸正,自西徂東,無思不服。元嘉十年還都,止鐘山定林下寺。密多天性凝靖,雅愛山水,以為鐘山鎮岳,埒美嵩華,常嘆下寺基構,臨澗低側。于是乘高相地,揆卜山勢,以元嘉十二年斬石刊木,營建上寺。士庶欽風,獻奉稠迭,禪房殿宇,欝爾層構。于是息心之眾,萬里來集,諷誦肅邕,望風成化。定林達禪師,即神足弟子,弘其風教,聲震道俗,故能凈化久而莫渝,勝業崇而弗替,蓋密多之遺烈也。爰自西域,至于南土,凡所游履,靡不興造檀會,敷陳教法。
初密多之發罽賓也,有迦毗羅神王衛送,遂至龜茲,于中路欲反,乃現形告辭密多曰:“汝神力通變,自在游處,將不相隨共往南方?!闭Z畢,即收影不現。遂遠從至都,即于上寺圖像著壁,迄至于今,猶有聲影之驗,潔誠祈福,莫不享愿。以元嘉十九年七月六日卒于上寺,春秋八十有七。道俗四眾,行哭相趨,仍葬于鐘山宋熙寺前。
釋智猛十
釋智猛,雍州京兆新豐人。稟性端明,勵行清白,少襲法服,修業專至,諷誦之聲,以夜續日。每聞外國道人說天竺國土有釋迦遺跡及方等眾經,常慨然有感,馳心遐外,以為萬里咫尺,千載可追也。
遂以偽秦弘始六年甲辰之歲,招結同志沙門十有五人,發跡長安,渡河跨谷三十六所,至涼州城。出自陽關,西入流沙。凌危履險,有過前傳。遂歷鄯鄯、龜茲、于闐諸國,備矚風化。從于闐西南行二千里,始登蔥嶺,而九人退還,猛與余伴進行千七百里,至波倫國。同侶竺道嵩又復無常,將欲阇毗,忽失尸所在。猛悲嘆驚異,于是自力而前。與余四人共度雪山,渡辛頭河,至罽賓國。國有五百羅漢,常往返阿耨達池,有大德羅漢,見猛至歡喜。猛咨問方土,為說四天子事,具在猛傳。猛于奇沙國,見佛文石唾壺,又于此國見佛缽,光色紫紺,四際盡然。猛香華供養,頂戴發愿:“缽若有應,能輕能重。”既而轉重,力遂不堪,及下案時,復不覺重,其道心所應如此。復西南行千三百里,至迦維羅衛國,見佛發佛牙,及肉髻骨,佛影跡,炳然具存。又睹泥洹堅固之林,降魔菩提之樹,猛喜心內充,設供一日,兼以寶蓋大衣覆降魔像。其所游踐,究觀靈變,天梯龍池之事,不可勝數。后至華氏國阿育王舊都,有大智婆羅門,名羅閱家,舉族弘法,王所欽重,造純銀塔高三丈。既見猛至,乃問:“秦地有大乘學不?”猛答:“悉大乘學?!绷_閱驚嘆曰:“希有希有,將非菩薩往化耶?”猛于其家得大泥洹梵本一部,又得僧祇律一部,及余經梵本,誓愿流通,于是便反。
以甲子歲發天竺,同行三伴,于路無常,唯猛與曇纂俱還。于涼州出泥洹本,得二十卷。以元嘉十四年入蜀,十六年七月造傳,記所游歷。元嘉末,卒于成都。余歷尋游方沙門,記列道路,時或不同,佛缽頂骨,處亦乖爽,將知游往天竺,非止一路,頂缽靈遷,時屆異土,故傳述見聞,難以例也。
畺良耶舍十一
畺良耶舍,此云時稱,西域人。性剛直,寡嗜欲,善誦阿毗曇,博涉律部,其余諸經,多所該綜,雖三藏兼明,而以禪門專業。每一游觀,或七日不起。常以三昧正受,傳化諸國。以元嘉之初,遠冒沙河,萃于京邑,太祖文皇深加嘆異。初止鐘山道林精舍,沙門寶志崇其禪法,沙門僧含請譯藥王藥上觀及無量壽觀,含即筆受。以此二經是轉障之秘術,凈土之洪因,故沈吟嗟味,流通宋國。平昌孟,承風欽敬,資給豐厚,
出守會稽,固請不去,后移憩江陵。元嘉十九年,西游岷蜀,處處弘道,禪學成群,后還卒于江陵,春秋六十矣。時又有天竺沙門僧伽達多、僧伽羅多等,并禪學深明,來游宋境。達多嘗在山中坐禪,日時將迫,念欲虛齋,乃有群鳥銜果飛來授之。達多思惟:“獼猴奉蜜,佛亦受而食之,今飛鳥授食,何為不可?”于是受而進之。元嘉十八年夏,受臨川康王請,于廣陵結居,后終于建業。僧伽羅多,此云眾濟,以宋景平之末,來至京師。乞食人間,宴坐林下,養素幽閑,不涉當世。以元嘉十年,卜居鐘阜之陽,剪棘開榛,造立精舍,即宋熙寺是也。
求那跋陀羅十二
求那跋陀羅,此云功德賢,中天竺人,以大乘學,故世號摩訶衍,本婆羅門種。幼學五明諸論,天文書算,醫方咒術,靡不該博。后遇見阿毗曇雜心,尋讀驚悟,乃深崇佛法焉。其家世外道,禁絕沙門,乃舍家潛遁,遠求師友,即投簪落彩,專精志學,及受具足,博通三藏。為人慈和恭恪,事師盡禮,頃之,辭小乘師,進學大乘。大乘師試令探取經匣,即得大品、華嚴,師嘉而嘆曰:“汝于大乘有重緣矣。”于是讀誦講宣,莫能酬抗,進受菩薩戒法。乃奉書父母,勸歸正法,曰:“若專守外道,則雖還無益;若歸信三寶,則長相見。”其父感其言至,遂棄邪從正。
跋陀前到師子諸國,皆傳送資供,既有緣東方,乃隨舶泛海。中途風止,淡水復竭,舉舶憂惶,跋陀曰:“可同心并力念十方佛,稱觀世音,何往不感?”乃密誦咒經,懇到禮懺。俄而,信風暴至,密云降雨,一舶蒙濟,其誠感如此。元嘉十二年至廣州,刺史車朗表聞,宋太祖遣信迎接。既至京都,敕名僧慧嚴、慧觀于新亭郊勞,見其神情朗徹,莫不虔仰,雖因譯交言,而欣若傾蓋。初住祇洹寺,俄而,太祖延請,深加崇敬?,槵堫佈又ú糯T學,束帶造門,于是京師遠近,冠蓋相望,大將軍彭城王義康、丞相南譙王義宣,并師事焉。頃之,眾僧共請出經,于祇洹寺集義學諸僧,譯出雜阿含經,東安寺出法鼓經,后于丹陽郡譯出勝鬘、楞伽經,徒眾七百余人,寶云傳譯,慧觀執筆,往復咨析,妙得本旨。后譙王鎮荊州,請與俱行,安止辛寺,更創房殿。即于辛寺出無憂王、過去現在因果及一卷、無量壽一卷、泥洹、央掘魔羅、相續解脫波羅蜜了義、現在佛名經三卷、第一義五相略、八吉祥等諸經,并前所出凡百余卷,常令弟子法勇傳譯度語。譙王欲請講華嚴等經,而跋陀自忖未善宋言,有懷愧嘆,即旦夕禮懺,請觀世音,乞求冥應。遂夢有人白服持劍,擎一人首來至其前,曰:“何故憂耶?”跋陀具以事對,答曰:“無所多憂?!奔匆詣σ资?,更安新頭。語令回轉,曰:“得無痛耶?”答曰:“不痛?!被砣槐阌X,心神悅懌。旦起,道義皆備領宋言,于是就講。
元嘉將末,譙王屢有怪夢,跋陀答云:“京都將有禍亂?!蔽醇耙荒?,元兇構逆。及孝建之初,譙王陰謀逆節,跋陀顏容憂慘,未及發言,譙王問其故,跋陀諫爭懇切,乃流涕而出曰:“必無所冀,貧道不容扈從。”譙王以其物情所信,乃逼與俱下。梁山之敗,大艦轉迫,去岸懸遠,判無全濟,唯一心稱觀世音,手捉卭竹杖,投身江中,水齊至膝,以杖刺水,水流深駛,見一童子尋后而至,以手牽之,顧謂童子:“汝小兒何能度我?”恍忽之間,覺行十余步,仍得上岸,即脫納衣欲償童子,顧覓不見,舉身毛豎,方知神力焉。時王玄謨督軍梁山,世祖敕軍中得摩訶衍,善加料理,驛信送臺。俄而尋得,令舸送都。世祖即時引見,顧問委曲,曰:“企望日久,今始相遇?!卑贤釉唬骸凹热踞呾?,分當灰粉,今得接見,重荷生造。”敕問并誰為賊,答曰:“出家之人,不預戎事,然張暢、宋靈秀等,并見驅逼。貧道所明,但不圖宿緣,乃逢此事。”帝曰:“無所懼也。”是日敕住后堂供施衣物,給以人乘。
初跋陀在荊十載,每與譙王書疏,無不記錄。及軍敗檢簡,無片言及軍事者。世祖明其純謹,益加禮遇。后因閑談,聊戲問曰:“念承相不?”答曰:“受供十年,何可忘德?今從陛下乞愿,愿為丞相三年燒香?!钡燮嗳粦K容,義而許焉。及中興寺成,敕令移住,為開三間房。后于東府燕會,王公畢集,敕見跋陀,時未及凈發,白首皓然,世祖遙望,顧謂尚書謝莊曰:“摩訶衍聰明機解,但老期已至,朕試問之,其必悟人意也。”跋陀上階,因迎謂之曰:“摩訶衍不負遠來之意,但唯有一在。”即應聲答曰:“貧道遠歸帝京,垂三十載,天子恩遇,銜愧罔極,但七十老病,唯一死在?!钡奂纹錂C辯,敕近御而坐,舉朝屬目。
后于秣陵界鳳皇樓西起寺,每至夜半,輒有推戶而喚,視之無人,眾屢厭夢,跋陀燒香咒愿曰:“汝宿緣在此,我今起寺,行道禮懺,常為汝等。若住者,為護寺善神;若不能住,各隨所安。”既而道俗十余人,同夕夢見鬼神千數,皆荷擔移去,寺眾遂安。今陶后渚白塔寺,即其處也。
大明六年,天下亢旱,禱祈山川,累月無驗。世祖請令祈雨,必使有感,如其無獲,不須相見,跋陀曰:“仰憑三寶,陛下天威,冀必隆澤。如其不獲,不復重見?!奔赐焙炁_燒香祈請,不復飲食,默而誦經,密加秘咒。明日晡時,西北云起如蓋,日在桑榆,風震云合,連日降雨。明旦,公卿入賀,敕見慰勞,施相續。
跋陀自幼以來,蔬食終身,常執持香爐,未嘗輟手。每食竟,轍分食飛鳥,乃集手取食。至太宗之世,禮供彌隆。到秦始四年正月,覺體不悆,便與太宗及公卿等告別。臨終之日,延佇而望之,見天華圣像,禺中遂卒,春秋七十有五。太宗深加痛惜,慰賻甚厚,公卿會葬,榮哀備焉。
時又有沙門寶意,梵言阿那摩低,本姓康,康居人,世居天竺。以宋孝建中,來止京師瓦官禪房,恒于寺中樹下坐禪,又曉經律,時人亦號三藏。常轉側數百貝子,立知兇吉,善能神咒,以香涂掌,亦見人往事。宋世祖施其一銅唾壺,高二尺許,常在床前,忽有人竊之。意以席一領,空卷之,咒上數通,經于三夕,唾壺還在席中,莫測其然。于是四遠道俗,咸敬而異焉。齊文惠、文宣及梁太祖,并敬以師禮焉。永明末年,終于所住。
求那毗地十三
求那毗地,此言安進,本中天竺人。弱年從道,師事天竺大乘法師僧伽斯,聰慧強記,勤于諷誦,諳究大小乘,將二十萬言。兼學外典,明解陰陽,占時驗事,征兆非一。齊建元初,來至京師,止毗耶離寺。執錫從徒,威儀端肅,王公貴勝,迭相供請。初僧伽斯于天竺國,抄修多羅藏中要切譬喻,撰為一部,凡有百事,教授新學。毗地悉皆通,兼明義旨,以永明十年秋,譯為齊文,凡有十卷,謂百喻經。復出十二因緣及須達長者經各一卷。自大明已后,譯經殆絕,及其宣流,世咸稱美。毗地為人弘厚,故萬里歸集,南海商人咸宗事之,供獻皆受,悉為營法。于建鄴淮側,造正觀寺居之,重閣層門,殿堂整飾。以中興二年冬,終于所住。
梁初有僧伽婆羅者,亦外國學僧,儀貌謹潔,善于談對。至京師,亦止正觀寺,今上甚加禮遇,敕于正觀寺及壽光殿占云館中,譯出大育王經、解脫道論等,釋寶唱、袁曇允等筆受。
論曰:傳譯之功尚矣,固無得而稱焉。昔如來滅后,長老迦葉、阿難,末田地等,并具足住持八萬法藏,弘道濟人,功用彌博,圣慧日光,余暉未隱。是后迦旃延子、達磨多羅、達摩尸利帝等,并博尋異論,各著言說,而皆祖述四含,宗軌三藏。至若龍樹、馬鳴、婆藪盤豆,則于方等深經,領括樞要。源發般若,流貫雙林,雖曰化洽洼隆,而亦俱得其性。故令三寶載傳,法輪未絕,是以五百年中,猶稱正法在世。夫神化所接,遠近斯屆,一聲一光,輒震他土;一臺一蓋,動覆恒國。振丹之與迦維,雖路絕蔥河,里逾數萬,若以圣之神力,譬猶武步之間,而令聞見限隔,豈非時也。及其緣運將感,名教潛洽,或稱為浮圖之主,或號為西域大神。故漢明帝詔楚王英云:“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圖之仁祀?!奔巴▔艚鹑耍彩刮饔?,乃有攝摩騰、竺法蘭懷道來化。協策孤征,艱苦必達,傍峻壁而臨深,躡飛絙而渡險。遺身為物,處難能夷,傳法宣經,初化東土,后學而聞,蓋其力也。爰至安清、支讖、康會、竺護等,并異世一時,繼踵弘贊。然夷夏不同,音韻殊隔,自非精括詁訓,領會良難。屬有支謙、聶承遠、竺佛念、釋寶云、竺叔蘭、無羅叉等,并妙善梵漢之音,故能盡翻譯之致。一言三復,詞旨分明,然后更用此土宮商,飾以成制。論云:“隨方俗語,能示正義,于正義中,置隨義語?!鄙w斯謂也。其后鳩摩羅什,碩學鉤深,神鑒奧遠,歷游中土,備悉方言。復恨支、竺所譯,文制古質,未盡善美,乃更臨梵本,重為宣譯,故致今古二經,言殊義一。時有生、融、影、睿、嚴、觀、恒、肇,皆領悟言前,詞潤珠玉,執筆承旨,任在伊人,故長安所譯,郁為稱首。是時姚興竊號,跨有皇畿,崇愛三寶,城塹遺法。使夫慕道來儀,遐邇煙萃,三藏法門,有緣必睹,自像運東遷,在茲為盛。其佛賢比丘,江東所譯華嚴大部,曇無讖河西所翻涅槃妙教,及諸師所出四含、五部、犍度、婆沙等,并皆言符法本,理愜三印。而童壽有別室之愆,佛賢有擯黜之跡,考之實錄,未易詳究?;蛞詴r運澆薄,道喪人離;故所感見,爰至于此。若以近跡而求,蓋亦珪璋之一玷也。又世高、無讖、法祖、法祚等,并理思淹通,仁澤成霧,而皆不得其死,將由業有傳感,義無違避,故羅漢雖諸漏已盡,尚貽貫腦之厄,比干雖忠謇竭誠,猶招賜劍之禍,匪其然乎。間有竺法度者,自言專執小乘,而與三藏乖越,食用銅缽,本非律儀所許,伏地相向,又是懺法所無。且法度生本南康,不游天竺,晚值曇摩耶舍,又非專小之師,直欲溪壑其身,故為矯異。然而達量君子,未曾回適,尼眾易從,初稟其化。夫女人理教難愜,事跡易翻,聞因果則悠然扈背,見變術則奔波傾飲,隨墮之義即斯謂也。竊惟正法淵廣,數盈八億,傳譯所得,卷止千余。皆由逾越沙阻,履跨危絕,或望煙渡險,或附杙前身,及相會推求,莫不十遺八九。是以法顯、智猛、智嚴、法勇等,發趾則結旅成群,還至則顧影唯一,實足傷哉。當知一經達此,豈非更賜壽命,而頃世學徒,唯慕鉆求一典,謂言廣讀多惑,斯蓋墮學之辭,匪曰通方之訓。何者?夫欲考尋理味,決正法門,豈可斷以胸衿而不博尋眾典。遂使空勞傳寫,永翳箱匣,甘露正說,竟莫披尋,無上寶珠,隱而弗用,豈不惜哉?若能貫采禪律,融治經論,雖復祇樹息蔭,玄風尚扇,娑羅變葉,佛性猶彰。遠報能仁之恩,近稱傳譯之德,儻獲身命,寧不勖歟!
贊曰:頻婆掩唱,迭教攸陳,五乘竟轉,八萬彌綸。周星曜魄,漢夢通神。騰、蘭、讖、什,殉道來臻,慈云徙蔭,慧水傳津,俾夫季末,方樹洪因。
高僧傳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