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方哲學史上的寬容思想研究
- 劉曙輝
- 2660字
- 2019-01-05 00:46:57
引言
什么是寬容?為什么要寬容?如何把握寬容的限度,使寬容不至于成為縱容?如何避免寬容的悖論?我們可以從西方哲學史上豐富的寬容思想中尋找啟示。當今關于西方哲學史上寬容思想的討論主要集中于四個方面。
第一,寬容的產生。大多數人,例如羅爾斯和哈貝馬斯,把西方寬容觀念的產生追溯到16、17世紀的宗教戰爭,但這一歷史敘事受到質疑。實際上,正好相反,“現代自由主義產生于十六、十七世紀的宗教戰爭之后,在宗教寬容方面有相關論據支撐”。如果我們只是把寬容當成一種政治原則,它確實是在宗教改革后才成為西方政治—哲學論述中的一個中心概念,但是寬容也是個人倫理生活的美德,因而其歷史延伸到古代。薩辛(B. Sahin)探討了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對寬容概念發展的貢獻。
該文第一部分分析了懷疑論與寬容之間的關系。對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知識理論的審查表明,二者都不是懷疑論者,因此他們都沒有基于懷疑論促進寬容的出現。柏拉圖符合“教條主義者”的定義,而亞里士多德在道德和政治領域的知識主張方面更為溫和。在亞里士多德不會絕對地拒絕其他意見的情況下,可以預期他會更加寬容。第二部分考察了審慎與寬容之間的關系。仔細研究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道德觀點和政治觀點后,顯而易見的是,柏拉圖強調個人和社會的和諧與秩序,在這一程度上拒斥道德和/或意識形態差異可能引起的沖突。所以,他對強調穩定與和平而非和諧的沖突沒有審慎的態度。另一方面,亞里士多德對城邦中的政治沖突表現審慎的態度。盡管亞里士多德有著理想的政治觀點,沖突被最小化,但是他不排斥不完善的政治安排。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友誼概念提供了一個私人空間,在其中公民可以體驗差異。在這一方面,于審慎的基礎上,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友誼概念與現代的寬容概念相似,即不在公民中間強迫一致。菲亞拉(A. Fiala)探討了愛比克泰德和馬可·奧勒留的寬容思想,并將寬容與斯多葛派在追求自足和正義過程中對激情的適當控制聯系起來。其認為斯多葛派的寬容既不是冷漠,也不是相對主義。
卡里·尼德曼(Cary J. Nederman)等人則反對把中世紀的歐洲描繪成一個鐵板一塊的迫害型社會。《超越迫害社會——啟蒙運動以前的宗教寬容》(Beyond the Persecuting Society: Religious Toleration before the Enlightenment)一書指出,西方社會有一個容易被粉碎的神話,即自啟蒙運動以來,西方社會一直有一種致力于保護個人與群體之間差異的理想,還有另一個太容易被接受的神話——在現代世俗主義興起之前,整個歐洲不寬容且迫害盛行。約翰·克里斯蒂安·勞森(John Christian Laursen)、卡里·尼德曼以及其他九位學者試圖消解第二種歸納。不寬容和宗教迫害一直是人類歷史上一些最大苦難的根源,然而中世紀和現代早期的歐洲仍然在很少有人意識到的規模上實施寬容,提出寬容理論:在約翰·洛克撰寫了著名的《關于寬容的一封信》之前,基督徒和猶太人、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荷蘭人、瑞士人、意大利人及西班牙人都擁有寬容的辯護者和實驗。該書對這段過去的想象進行了詳細而決定性的修正,即過去在擁抱和憎惡多樣性上沒有現在那么復雜。
《差異與異議:中世紀和現代早期歐洲的寬容理論》(Difference and Dissent: Theories of Toleration in Medieval and Early Modern Europe)指出重新評估寬容理論的起源的必要性。哲學家、思想史學家和政治理論家認為寬容理論的發展是現代世界的產物,約翰·洛克通常被認為是第一個關于寬容的理論家。然而,各位作者討論了中世紀和現代早期思想家用來支持寬容理論的一系列觀念立場,并質疑洛克擁護者的以下主張,洛克的寬容理論具有原創性或在哲學上是充分的。
《差異的世界:1100~1550年歐洲的寬容思想》(Worlds of Difference: European Discourses of Toleration, c.1100-c.1550)一書指出,寬容已經成為自由主義政治哲學的重點,但是隨著自由主義受到攻擊,即它不利于處理多元世界的所有問題,因此人們需要其他資源。尼德曼引導我們關注自由主義之前的關于寬容的創造性思考,詳細討論了那時基督教內部提出的回應宗教差異、文化差異、民族差異和種族差異的各種思想。
這些著作不僅有利于我們改變對中世紀歐洲的偏見,而且有助于我們理解現代寬容理念的出現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從無到有的過程,而是經過了古希臘到中世紀再到現代的不斷演變,是西方哲學家在歷史與現實的激蕩中逐漸領悟到的一種智慧結晶。
第二,寬容的發展。一些人主張,從洛克、密爾到羅爾斯,寬容的發展是線性的。另一些人則主張,寬容的發展是非線性的。格雷爾(O. P. Grell)和斯克里布納(Scribner)主編的《歐洲宗教改革中的寬容和不寬容》(Tolerance and Intolerance in the European Reformation)一書向人們提供了歐洲宗教改革中寬容和不寬容的作用與位置的一個新解釋,對占主導地位的學術觀點提出質疑,該觀點認為,除了16世紀20年代新教出現后短暫的迫害時期,在15世紀晚期和17世紀之間的現代早期宗教寬容中可以看到理論和實踐上的穩步擴展。相反,他們指出,寬容的發展不存在普遍向前的發展級數,在具體的社會政治環境中宗教寬容和不寬容往往糾纏在一起。在《仁慈的仇恨:1500~1700年英國的寬容與不寬容》(Charitable Hatred: Tolerance and Intolerance in England,1500-1700)一書中,亞歷山大·華爾沙(Alexandra Walsham)對于現代早期英國的宗教寬容和不寬容提出了一個具有挑戰性的新觀點。她拋開從迫害到寬容的線性發展的傳統模式,強調在16、17世紀這兩個沖動之間存在復雜的相互作用。
第三,寬容的論據。寬容的論據大致有四大類:宗教論據、審慎論據、認識論論據和道德論據。宗教論據具備愛、兩個王國的觀念和良心自由;審慎論據著眼于不寬容的社會成本、經濟成本和政治成本;認識論論據有懷疑論、相對主義和人的可錯性等;道德論據有謙遜、自制和自主等。在討論不同哲學家的寬容思想時,學者們對于他(她)采取何種論據存在爭議。例如,密爾的寬容論據是功利主義的功用、認識論的可錯性還是道德方面的自主,學者們意見不一。
第四,寬容研究執迷于洛克能否獲得證明。許多人(如約翰·霍頓)認為洛克是現代寬容的發明者,在他《論寬容的一封信》中對寬容觀念的闡述和辯護說明得最充分,從而出現了西方寬容研究中的“洛克情結”,其中又以《聚焦〈論寬容的一封信〉》(John Locke's A Letter Concerning Toleration in Focus)一書最為著名。但是,越來越多的研究者指出,如果擺脫盎格魯中心主義的束縛,人們會發現洛克的寬容論證不具原創性,因為許多論據在卡斯特利奧的《論異端》中已經存在;此外,洛克主張的寬容范圍沒有同時期培爾主張的范圍廣,因為他拒絕將信仰自由擴大到天主教徒和無神論者。
要深刻地理解寬容的產生、發展以及論據,并消除寬容研究中的“洛克情結”,我們需要追溯西方哲學史上不同寬容觀念的產生和發展,分析不同哲學家寬容思想的異同,辨別不同寬容論據的優劣,從而避免寬容的悖論。希望通過這種歷史研究與理論研究的相互滲透,我們不僅可以加深對寬容本身的了解,而且可以加深對西方哲學史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