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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中國明清之際海上力量的衰落

李新坤李新坤,中國軍事科學院博士。


【摘要】海上力量根本上是一種海上能力。艦船體現了國家和民族的海洋掌控能力,是海上力量的最終體現。明朝之前,中國已經有巨大的海上力量。即便是在明初,中國也擁有無與倫比的海上力量。自明朝中期到清朝,中國海上力量的衰落有兩個比較面向:一是縱向的,中國比原來差了。二是橫向的,中國比歐洲差了。關于中國明清海上力量衰落,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這一時期中國封建統治集團昧于世界大勢,從維護自身統治利益出發而對民間海上力量采取的限制、某些時期甚至是禁絕的保守主義政策,至少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

【關鍵詞】海上力量 艦船 海盜問題 民間力量 海禁

一 海上力量的概念

自海權理論創始人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Alfred Thayer Mahan, 1840~1914)的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A. T. Mahan, 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 12st ed.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ress, 1918),第39~40頁。及相關著作發表近百年來,海上力量(Sea Power)就成為一個海洋戰略繞不開的概念。“但不幸,他(馬漢)對這個名詞又并未作任何明確的界定。在其著作中這個名詞經常呈現不同的意義。”鈕先鐘:《西方戰略思想史》,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第387頁。

許多中國學人將英文Sea Power的概念轉譯為漢語“海權”。〔美〕艾爾弗雷德·塞耶·馬漢著《海權論》,蕭偉中、梅然譯,中國言實出版社,1997;張煒、鄭宏:《影響歷史的海權論——馬漢〈海權對歷史的影響(1660—1783)〉淺說》,軍事科學出版社,2000。但是,有些學者對此提出了質疑,如張文木先生認為:“且不說馬漢的Sea Power的概念是否與漢語的‘海權’是一個意思,即使這樣,建立在西方歷史經驗之上的Sea Power是否可以概括‘海權’一詞的主要語義,也值得討論。”張文木:《論中國海權》,《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年第10期。他認為,建立在西方歷史經驗之上的英文中的Sea Power一詞表示的是“海上權力”和“海上力量”兩層意思,而設若考慮到我們的歷史經驗,“海權”一詞則至少還有“海洋權利”這層意思。并且“海上力量”是個中性概念,它既可以為“海上權利”服務,也可以為“海上權力”服務,但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情況下,“海洋權利”卻與“海洋權力”是對立的概念。因此,如果將“Sea Right(海上權利)”、“Sea Power(海上力量)”、“Sea Power(海上權力)”這三種不同語義的概念同譯為漢語的“海權”,顯然是不妥當的。張文木:《論中國海權》,《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年第10期。

查張序三將軍主編的《海軍大辭典》,其對這個問題的處理比較慎重。辭典沒有就“海權”專列詞條,卻對“海權”論做了解釋,說:“海權論(sea power theory),亦譯‘海上實力論’。”張序三主編《海軍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3,第7頁。張文木先生也認為,“海上實力”應是sea power的準確譯文之一。也許是出于同樣的考慮,有些學者直接將馬漢的Sea Power譯成了“海上力量”,如張曉林、劉一健的《馬漢與〈海上力量對歷史的影響〉》張曉林、劉一健:《馬漢與〈海上力量對歷史的影響〉》,《軍事歷史研究》,第121~134頁。一文。

就中國古代海洋的情況,張文木先生認為,有些學者講“古代海權”,謬誤十分明顯。他說,目前學界所談中國“古代海權”,實際上是對“海權”概念的誤用。漢語“權”,本意是秤錘,后衍生出“權勢”谷衍奎:《漢字源流字典》,華夏出版社,2003,第165頁。的意思,但“海權”概念卻是與現代國家主權而非與古代王朝皇權相聯系的概念,屬于法權而非皇權范疇。張文木:《論中國海權》,《世界經濟與政治》2003年第10期。

鑒于此,筆者認為,具體到中國古代的海上形態,Sea power就是指“海上力量”,它是對中國古代Sea power的一個最精當的把握。本論文定題為《明、清(前期)海上力量的衰落》,就是承襲馬漢Sea power的思維,考察明清兩朝中國海上力量的衰落問題。

既然馬漢的Sea power是海上力量,那么這個“海上力量”是什么意思呢?

馬漢的定義為:“海上力量一詞與海上武力的意義絕不相同,海上力量所包括的不僅是統治海洋的海上武力,或是武裝部隊中的任何部分,同時也包括平時的商業,以及生產、航運、殖民地和沿海國家的海洋政策。”A. T. Mahan, 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 12st ed. ,(Boston: 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press, 1918),第39~40頁。張曉林、劉一健認為,海上力量(Sea power)這一概念之所以有魅力,很重要的因素是馬漢在使用它的時候最大限度地擴大了它的內涵和外延。海上力量原本只是一個純軍事概念,主要指海上軍事力量,也即海軍。但是馬漢認為,“海上力量應作更廣義的解釋:它不僅包括海上的軍事力量,還應包括和平時期的商業貿易和航運。”總的說來,海上力量包括了兩大部分,即海上軍事力量和海上非軍事力量。海上力量的強弱標志著一個國家利用海洋和控制海洋的總體能力。張曉林、劉一健:《馬漢與〈海上力量對歷史的影響〉》,文見《軍事歷史研究》,第121~134頁。第二次世界大戰美國海軍名將尼米茲(Admr Chester W. Nimitz)認為:“海上力量不僅只限于海軍力量,而是以其運用海洋的能力來衡量,誰有較高的海洋能力,誰就擁有海權。”E. B. Potter&Chester W. Nimitz, Sea Power-A Naval History lst ed. ,(Annapolis, Naval I nst Press 1960),第7章。美國海軍作戰指導對海上力量的解釋為:“一個國家控制與運用海洋,并阻止敵對國家運用海洋的綜合力量。海上力量的行使,不僅為海軍部隊或海軍權力,必須以國家為范疇,運用所有之潛在資源,和政治、外交、經濟和軍事力量,以達到不斷控制和運用海洋之目的。”齊鴻章:《海權與國防建設之研究》,臺北:國防研究社,1969,第3頁。被譽為“二十世紀馬漢”的蘇聯海軍總司令戈爾什科夫(Admiral Sergei Gorshkoy)元帥在所著《國家海上威力》(The Sea Power of State)一書中,將現代國家海上力量概念解釋為:“綜合控制海洋和保障國家利益的方法,即構成國家海上力量,其為國家經濟與軍事實力的表征,也代表其在世界舞臺上的地位。”S. G. Gorshkov, The Sea Power of State, New York, Pergonman Press, 1979年第1頁。海上力量的遂行包括控制海洋(Control of the Sea)與運用海洋(Use of the Sea)。前者是海權的軍事因素,后者是海權的經濟因素,兩者互為因果,相輔相成。

可見,海上力量根本上是一種海上能力。馬克思主義認為,有什么樣的生產力就有什么樣的生產關系,而有什么樣的生產工具就有什么樣的生產力。生產工具是人的本質的對象化和自然的人化。馬克思:《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學者王前山認為:“在西方近代史上,一個國家的海上力量最初多由海外貿易力量(國民力量)和海軍艦隊(軍事力量)組成,且二者常合而為一。”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這種海上能力的構成固然復雜,但在前現代,這種能力卻完全可以化約為一種“船”的能力。不管海上力量被怎么理解,卻永遠以艦船為最終體現。艦船是人類認識和改造海洋自然的工具,凝結了人類認識和改造自然的能力,而對一個國家和民族來說,艦船體現了國家和民族的海洋掌控能力,是海上力量的最終體現。所以,我們的海上力量主要討論艦船問題。

二 中國明清海上力量研究的學術回顧

對于明清海上力量的研究,涉及一些相關領域,中國已有不勝枚舉的論文,專著、匯編,甚至在研究史方面也有了巨大積累,這里擇其大略進行概述。

造船方面,有通論性質的造船史研究,如席龍飛《中國造船史》,是一部專門探討中國造船史的專書,時間從遠古的石器時代一直到近代的造船業。在內容上論及歷代造船業的發展及造船技術的演變,并且輔以目前考古的成果。其中第八章明代造船業的繁盛與衰敗,所探討的就是明代的造船史,包括了漕運、海運、鄭和下西洋的發展情形,明代的各類船舶,現今考古的研究,有關鄭和寶船的探討,及海禁造成明代造船業的由盛轉衰。唐志拔《中國艦船史》唐志拔:《中國艦船史》,海軍出版社,1989。,也是一部探討中國造船史的專書,時間從遠古到民國。在內容上則偏重戰船的介紹,并兼述造船技術。其中“第七章元明時期戰船達鼎盛”,合論元明時期的造船業,明代部分包括了明代造船業,寶船的探討,戰船的探討,海防與海戰,水戰兵器的發展,戰船技術的成就。王冠倬《中國古船》王冠悼:《中國古船》,海洋出版社,1991。,其書主要分成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探討中國古代造船技術的發展,第二部分是有關船只的圖版,第一部分在(八)中論及明清兩代的造船業,主要論及明代船只的種類,船廠的設置等,第二部分的載圖非常豐富,占全書篇幅的一半以上。陳希育《中國帆船與海外貿易》陳希育:《中國帆船與海外貿易》,廈門大學出版社,1994。,時間從上古到清代,不過其書主要是以清代的海外貿易及其船只為研究重點,清代以前所占篇幅不到三分之一。其中第三章明代“寶船”與海外貿易的曲折發展,內容包括了鄭和寶船及下西洋,造船業的衰微,海外貿易的波折等。包遵彭《中國海軍史》包遵彭:《中國海軍史》上冊,臺北: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印行,1970。,在第十一章談到明代造船,介紹了龍江、清江、衛河造船廠,另還有明代舟船的種類、下西洋的寶船及封舟等內容。王冠倬、王嘉《中國古船揚帆四海》是一部屬于介紹性質的小書,時間從遠古到清代。其中“第八章 由盛而衰,在夾縫中求生的明清造船業”,內容包括了海禁對官民船的影響,鄭和的寶船,寶船廠、龍江船廠、清江船廠,河漕代替海漕,漕船、戰船的介紹,火藥武器,江河船只,貿易船只,錨具,封舟等。張靜芬《中國古代造船與航海》,時間從遠古到清代,也是屬于介紹性質的小書,以主題的方式介紹歷代造船與航海。關于明代部分的主題包括了鄭和下西洋、鄭和航海圖、戚繼光抗倭和鄭成功收復臺灣等。

造船技術方面,專書則以李約瑟著、陳立夫主譯《中國之科學與文明》李約瑟著《中國之科學與文明》,陳立夫主譯,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0。第十一冊《航海工藝》(上),第十二冊《航海工藝》(下)為代表,其中第十一冊及第十二冊為航海工藝,主要著重在造船技術的研究,可供參考。另外造船也是屬于手工業的一種,李伯重《江南早期工業化》(1550~1850年)李伯重:《江南的早期工業化》(1550~1850年),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0。,研究江南地區輕、重工業的發展,及能源、材料、人力等問題探討,年代則在明代中期至清代之間。其中第六章重工業(二):造船業(附修船業),內容包括了江南船只的種類與數量,造船數量與噸位的增加,造船業產值與從業人數的增長,修船業的發展,明清江南造船業的發展及特點等。羅麗馨《十六、十七世紀手工業的生產發展》羅麗馨:《十六、十七世紀手工業的生產發展》,臺北:稻禾出版社,1997。,其中也論及明代的漕運造船。明代的船只專論部分,以鄭和的“寶船”研究為最大宗。如包遵彭《鄭和下西洋之寶船考》包遵彭:《鄭和下西洋之寶船考》,臺北:國立編譯館中華叢書編審委員會,1985。,內容包括寶船的制度、性質,龍江船廠的介紹,并附有明代的各類戰船圖式。羅麗馨《明代官辦造船業》羅麗馨:《明代官辦造船業》(上、下),《大陸雜志》第88卷第1期、第2期,1994年1月、2月,第2544頁、第2844頁。,可說是最早對明代官辦造船業有整體介紹的一篇文章,內容包括船廠建置,船只的種類,船廠的勞動力體系,造船物料,船只修造,海禁政策下的造船業等主題。葉顯恩《明代廣東的造船業》葉顯恩:《明代廣東的造船業》,《珠江三角洲社會經濟史研究》,臺北:稻香出版社,2001。,內容主要論述明代廣東造船業的概況,并探討其發展與影響。另外散見于其他書籍中的明代造船,在此不再煩舉。

海防部分,可參考張鐵牛、高曉星《中國古代海軍史》張鐵牛、高曉星:《中國古代海軍史》,八一出版社,1993。,駐閩海軍軍事編纂室《福建海防史》駐閩海軍軍事編纂室:《福建海防史》,廈門大學出版社,1990。,陳文石《明洪武嘉靖間的海禁政策》陳文石:《明洪武嘉靖間的海禁政策》,臺北:國立臺灣大學文史叢刊,1966。,范中義《籌海圖編淺說》范中義:《籌海圖編淺說》,解放軍出版社,1987。,黃中青《明代海防的水寨與游兵:浙閩粵沿海島嶼防衛的建置與解體》黃中青:《明代海防的水寨與游兵:浙閩粵沿海島嶼防衛白的建置與解體》,明史研究小組,2001。,尹章義《湯和與明初東南海防》尹章義:《湯和與明初東南海防》,《國立編譯館館刊》第6卷第1期,1977。等。

下西洋方面成果至多,在此僅列舉代表性論著,如徐玉虎《明鄭和之研究》徐玉虎:《明鄭和之研究》,高雄:德馨室出版社,1980。,鄭鶴聲、鄭一鈞編《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中冊)鄭鶴聲、鄭一鈞:《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中冊,齊魯書社,1983。,鄭鶴聲、鄭一鈞編《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下冊)鄭鶴聲、鄭一鈞:《鄭和下西洋資料匯編》下冊,齊魯書社,1989。,紀念偉大航海家鄭和下西洋五百八十周年籌備委員會、中國航海史研究會《鄭和研究資料選編》紀念偉大航海家鄭和下西洋五百八十周年籌備委員會、中國航海史研究會:《鄭和研究資料選編》,人民交通出版社,1985。,紀念偉大航海家鄭和下西洋五百八十周年籌備委員會《鄭和下西洋論文集》(第二集)紀念偉大航海家鄭和下西洋五百八十周年籌備委員會:《鄭和下西洋論文集》第二集,南京大學出版社,1985。

民間海上力量方面,可參考歷史學界對于“走私貿易”方面的探討。有關走私貿易的書籍,林仁川《明末清初私人海上貿易》林仁川:《明末清初私人海上貿易》,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7。,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李金明:《明代海外貿易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王川《市舶太監與南海貿易:明代廣東市舶太監研究》王川:《市舶太監與南海貿易:明代廣東市舶太監研究》,香港:天馬圖書有限公司,2001。,陳學文《明清社會經濟史研究》陳學文:《明清社會經濟史研究》,臺北:稻禾出版社,1991。,陳學文《明清時期商業書及商人書之研究》陳學文:《明清時期商業書及商人書之研究》,臺北:洪葉文化事業有限公司,1997。,呂淑梅《陸島網絡-臺灣海港的興起》呂淑梅:《陸島網絡—臺灣海港的興起》,江西高校出版社,1999。。論文方面,林麗月《閩南士紳與嘉靖年間的海上走私貿易》林麗月:《閩南士紳與嘉靖年間的海上走私貿易》,《國立臺灣師范大學歷史學報》1980年第8期,第91~111頁。,張彬村《十六世紀舟山群島的走私貿易》張彬村:《十六世紀舟山群島的走私貿易》,《中國海洋發展史論文集》第1輯,1984,第71~95頁。,研究的方法與面向值得加以注意。最值得一提的是林勝春的《華夷變態》(東洋文庫1958年版),是研究明清兩朝中國與日本、朝鮮貿易的重要著作。該書以編年的方式對直航日本的中國船只做了詳細的記錄。其中包括船頭及副船頭姓名和籍貫、乘載人數、所載貨物、出發港口、出發時間、到達日本時間等項。而尤為重要的是,《華夷變態》整理保存的問答錄,為了解當時禁、開海形勢,地方官員對于禁海的態度以及商人與國外的貿易狀況,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重要的造船專書有沈啟《南船紀》(明)沈啟:《南船紀》,《中國科學技術典籍通匯》技術卷第一冊,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據北京圖書館藏清乾隆六年沈守義刻本景印。,成書于嘉靖年間,為最早的造船專書,北京圖書館所藏為目前僅有的一部,相當珍貴,其中所載為龍江船廠規模,各船圖數,用料及工匠等造船重要史料,其所造船只包括海運船只、江防船只、驛遞船只等。李昭祥《龍江船廠志》(明)李昭祥:《龍江船廠志》,臺北:正中書局,1985年十二站臺初版,據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癸丑〔三十二年〕刊本景印。,內容大致上與《南船紀》相同,而有所增減。席書編次、朱家相增修《漕船志》(明)席書編次、朱家相增修:《漕船志》,臺北:正中書局,1981年六站臺初版,據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甲辰〔二十三年〕刊本景印。所載為淮安清江船廠的規模,所造船只以漕運船只為主。范景文《南樞志》(明)范景文:《南樞志》,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明末刊本。卷六三~六五,所載為兵部船政資料,關于驛遞船只建造,有詳細的圖數及用料,另外也載有船廠的沿革。

各類船只的介紹,有胡宗憲《籌海圖編》(明)胡宗憲:《籌海圖編》,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明天啟四年新安胡氏重刊本。,其實此書原作為鄭若曾,其中載有明代中期以后的各類型海防船只。鄭大郁編訂《經國雄略》(明)鄭大郁編訂《經國雄略》,臺北:漢學研究資料中心景照明刊本。,在《武備考》的舟師部分,介紹了各類型海防船只,內容大致與《籌海圖編》相同,唯一特別介紹了佛郎機的甲板船,且圖式也與《籌海圖編》不同,為罕見史料。茅元儀《武備志》(明)茅元儀《武備志》,《中國兵書集成》,解放軍出版社,1987,據明天啟刻本景印。,為一部軍事專著,其中卷一一六、卷一一七,為專門介紹各類水戰船只,而明代的海防船只則大致與《籌海圖編》相同。鄭若曾《江南經略》,其中最主要的三篇文章《海防論》《江防論》《湖防論》,為研究海、江、湖防必要的參考文獻,另也可見《海防論江防論湖防論》(明)鄭若曾:《海防論》《江防論》《湖防論》,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87,據中央圖書館藏清雍正年間清稿本舊抄本景印。一書。蕭崇業、謝杰《使琉球錄》(明)蕭崇業、謝杰:《使琉球錄》,臺北:臺灣學生書局,1977,據明萬歷原刊本景印。,其中介紹出使琉球的封舟。王圻纂輯《三才圖會》(明)王圻:《三才圖會》,臺北: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歷己酉〔三十五年〕原刊本景印。,《器用》四卷中除了有海防船只外,還有民用船只,皆有附圖。宋應星《天工開物》(明)宋應星:《天工開物》,臺北:金楓出版有限公司,1987,據崇禎十年原刻本景印。,在卷九舟車部分,介紹了漕舫、海舟與雜舟,雜舟即一般民用船只。以上僅列舉與船只有直接關系的史料,其他相關的史料則容后在正文中論及,在此不再贅述。

除了上述有關船只的史料外,有關中國海盜問題的原始著作有采九德的《倭變事略》、胡宗憲的《籌海圖編》、萬表的《海寇議前》與《海寇議后》、王世貞的《倭志》等等。還有大量的明人文集、奏疏、地方志等,都談到倭寇海盜問題。

三 中國明清海上力量衰落的狀況

如果把焦點凝結在“船”上,中國海上力量在明清時代的確是衰落了。在明之前中國已經有巨大的海上力量了,“正是從16世紀起,也就是統治中國的最后兩個封建王朝之一的明王朝的中后期起,與西歐資本主義的蓬勃興起形成鮮明對照走上了下坡路。”“放到世界歷史的坐標下觀察,中國正是在這一時期開始落伍了,經濟、政治、軍事、科技和文化逐漸落后了,發展的速度慢了,發明創造少了,積極向上、對外開放、自信、勇于與世界其他文明對話的漢唐雄風不再了。”史志宏:《明及清前期保守主義的海外貿易政策》,《中國經濟史研究》2004年第2期。中國在唐代已經有設置“水密倉”的大型海船,船只在海上航行的安全系數大大提高,而世界其他國家要晚到18世紀末才采用這一技術。宋、元時期,不但造船業空前發展,可以建造出多種形式、適應不同航海條件的遠洋船只,而且中國的海船已經應用指南針導航,造船和航海技術長期處在世界領先地位。在宋元時期,已有商船前往印度洋進行貿易,海上貿易很發達。

即便是在明初,中國也擁有無與倫比的海上力量。鄭和航海比歐洲人迪亞士、哥倫布和達·伽馬的遠航要早半個世紀以上,其船隊規模之大與所乘船只之先進,更遠非這些歐洲航海家可比。正如一位歐洲研究者所評論的:鄭和航海證明了中國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力量,它的造船技術和航海能力為任何其他國家所不及”。可是,當幾十年后歐洲人發現好望角、經由印度洋來到東方,同時向西橫渡大西洋發現美洲新大陸并最終完成環地球航行,揚帆馳騁于世界各大洋面的時候,本來具有“世界上最大的海上力量”、“造船技術和航海能力為任何其他國家所不及”的中國卻反而銷聲匿跡。

中國海上力量的衰落有兩個比較面向:一是縱向的,中國比原來差了。中國的海船制造技術不僅未能保持世界領先水平,也不僅是處在停滯發展階段,而是嚴重退化,大大落后。公元1405年(永樂三年),鄭和率領水手官兵共27800余人,分乘寶船62艘,遠航西洋,先后到達占城(越南南部)、爪哇、蘇門答臘、錫蘭,在印度西岸折回,此后又六下西洋,足跡遍及東南亞各國,并橫渡印度洋,到達非洲東海岸。據記載,鄭和下西洋最大的海船長44丈、闊18丈,明尺為0.317米,則長為140米、寬為57米,可容1000余人活動乘坐。如此大規模的海船,常年在海上航行,技術水平可想而知。但到鴉片戰爭時,中國水師戰船最大的是福建的橫洋梭船和廣東的米艇,大橫洋梭船長為8.2丈(27.3米)、寬為2.6丈(8.7米),廣東大米艇長9.5丈(31.7米)、寬2.06丈(6.8米)。這兩種最大的戰船尺度與四百多年前鄭和的寶船相比,差距太大。王宏斌:《清代前期海防:思想與制度》,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第109頁。二是橫向的,中國比歐洲差。鴉片戰爭時,英國皇家海軍根據戰斗力的大小,將其軍艦分為六個等級。第一、二、三級軍艦的火炮最少為64門,多者為120門。這三級軍艦具有強大的殺傷力,被稱為戰列艦;第四、五、六級是些比較小的軍艦,按其任務被稱為護航艦、警衛艦、運兵船、軍需船等。英國共有12艘一級軍艦擔任艦隊旗艦,定員825人,它的長度有206英尺,攜帶各種火炮100多門,每艘一級軍艦的造價高達100萬英鎊。二級軍艦比一級軍艦規模略小,全長為195英尺,裝備有90~98門火炮;三級軍艦裝備64~80門火炮,船上定員為490~720人。1805年英法進行特拉法加海戰時共有175艘主力艦,其中147艘為三級軍艦。四級軍艦全長為150英尺,定員350人,雙層炮甲板,裝有50~56門火炮,這種軍艦每艘造價為26000英鎊,例如1794年英國皇家海軍“獅子號”擔任東印度公司的護航任務,該船排水量為775噸,各裝64門火炮,水兵船員400人,這種軍艦為四級軍艦。五級軍艦,全長為130~150英尺,定員250人,這類軍艦主要用于巡航和攻擊商船,不參加正規的海戰。六級軍艦長125英尺,是一種單桅縱帆軍艦,主要用于通信和護航,每艘造價為10000英鎊,定員195人。鴉片戰爭時,英國的海軍不僅擁有眾多的大型帆船戰艦,而且擁有吃水淺的鐵甲輪船,可以在深海行駛,也可以在內河航行,由于動力充足,在無風時還可以牽引大型帆船。而中國的艦船,以廣東最大的戰船大米艇為例,數量共有17只,每艘長度為95尺,闊20.6尺(拆合104英尺長,22.6英尺寬),載重量為2500石(約合150)噸,造價為白銀4386兩,約折合1100英鎊。這樣的戰船規格、造價與英國的戰列艦根本不能相比,即使與僅用于通信和護航的第六級軍艦相比差距仍然很大,也就是說,中國戰船在英國根本無法列入戰艦行列,就質量來說,英國的戰艦脅木有2英尺厚,水線部分以下全用銅皮包裹。而中國的戰船板厚一般只有1~3寸,本來已經夠薄得了,又經過偷工減料的處理,以致“板薄釘稀”,且不說馳騁遠洋,連淺海會哨都不堪使用。英國的軍艦可以張掛數面船帆,以6~10節速度航行,并且采用輪舵裝置,一人便可靈活掌握戰艦方向。中國戰船依然是雙桅縱帆,尚未采用輪舵裝置,繼續使用那種依靠7、8人在甲板上大幅度用力轉舵的方法。中國戰船小,按道理應當行駛靈活些,但由于造船工藝落后,與外國軍艦相比,反而顯得相當笨重。鴉片戰爭時,在前線指揮作戰的中國將軍對于中英兩國的戰船做了這樣的對比分析,“該兵船分上下兩層,安設大炮四十余位,均有滑車演放,推挽極為純熟。其尤靈便處,中間大桅及頭、尾桅均三截,篷亦如之,設遇風暴,即將上截桅篷落下,較之我船桅系整枝,尤覺適用:譬如北風,若行船自南而北,即系頂風,謂之折戧,我船遲笨,戧駛行似梭織;夷船轉篷靈便,戧駛略偏風而行。我船向用木碇棕繩,若遇急流巨浸,下碇不能抓地,該夷船碇純用鐵造,尤為得力”奕山:《制造出洋戰船疏》,《海國圖志》卷53,第17頁。。這個對比分析,較準確地找到了雙方戰船上工藝水平的差距。王宏斌:《清代前期海防:思想與制度》,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第168頁。

四 中國明清海上力量衰落的原因初探

對這個問題,前人已經在這方面做了許多有益的探索。從經濟、政治、軍事、思想文化、科學技術、內部矛盾、對外關系等各方面進行過分析和闡釋。但有一個直觀的事實卻少有人做系統的闡述,此即官方與民間海上力量的關系。

歷史非常相似。在大航海歷史的萌芽期,由于一些差不多相同的原因,中國和西方同時興起了一股民間海上力量發展的浪潮。在西方,開始于15世紀的圈地運動首先造成的大批無家可歸的流民,這為民間海上力量的發展提供了條件。摩爾《烏托邦》中講:“男人、女人、丈夫、妻子、孤兒、寡婦,乃至可憐的抱著乳兒的母親,一律無赦免地被迫離開家園,……當他們一文莫名而彷徨流離不知所措的時候,怎能不去鋌而走險。”湯姆斯·摩爾:《烏托邦》,商務印書館,1982,第22頁。這些流民“整批地轉化為乞丐、盜賊、浪人……”馬克思:《資本論》第1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以海上劫掠為生,構成了海上盜賊的主要來源。無獨有偶,在中國,同一時期也爆發了大規模的流民潮,“公元十五世紀中葉以來,明朝全國數以千萬計的饑餓的流民,突然以爆發的形式出現,而且以很快的速度蔓延全國。這就是明代歷史中著名的流民運動。”李洵:《十六世紀的中國海盜》,《明清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第576頁。時人霍與瑕大發感慨:“海濱之民,疲弊甚也!官司之所困,征役之所窮,富豪之所侵,債負之所折,怨入骨髓。”霍與瑕:《霍勉齋集》(卷12),《平廣東倭寇議》。嘉靖時廣東巡撫潘季馴也上疏皇帝云:“嶺表去京師絕遠,比來牧民者視為利藪,屠剝萬狀,而小民仰九重在霄漢之上,無路自達。”《明世宗實錄》(卷492)。各處農民“因欠稅糧,或因負私債,或被富豪吞并產業,或因官吏欺詐財物,不得已,逃移外境潛避”《明英宗實錄》(卷8),宣德十年8月丁巳條。。有學者指出,“海盜問題是明代流民問題的一部分。”李洵:《十六世紀的中國海盜》,《明清史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第576頁。時人鄭曉在《吾學編》中很仔細地敘述了海盜的形成過程:“近年寵賂公行,上下相蒙,官邪政亂,小民迫于貪酷,困于饑寒,相率入海從之(‘之’指海盜)。兇徒、逸囚、罷吏、黯僧及衣冠失職、書生不得志、群不逞者,皆為之奸細,為之鄉導;弱者圖飽暖旦夕,強者忿臂欲泄其怒。于是王忤瘋(王直)、徐必欺(徐碧溪)、毛醢(毛海峰)之徒,皆我華人,金冠龍袍,稱王海島。”鄭曉:《吾學編》(卷四),《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中西歷史在同時期出現流民問題,流民問題又同時導致了中國和西方民間海上力量的興起。首先,兩者海盜群體的基本組成部分都是破產的農民,他們失去必要的生活資料——土地,又不能順利地進入其他行業,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冒險加入靠劫掠為生的海盜群體。其次,兩國的海盜群體中都有著為數不少的商人,由于正常貿易受阻,他們或由商而盜,或亦商亦盜,在海盜群體中扮演著重要的領導角色。第三,一些失勢的封建貴族和知識分子感到自身地位的沒落,或是財富的減少而以海盜活動作為彌補。

但是,遺憾的是,中西海盜的命運卻完全不一樣。“在西方民族國家的成長中,西方海盜可謂三合一體,亦商亦盜亦軍,在各自國家海上力量的建設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在同一歷史時期,中國也曾出現帶商業資本色彩的海盜勢力,他們雖也稱雄海上一時,但卻是另一種命運。”“中國海商海盜勢力曾強大一時,但沒能對國家海上力量產生重大影響,更沒有對中國和世界的進步與發展產生重要作用。”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

英國是一個島國,國內發展空間有限,而向海外發展又有著障礙——西、葡兩國早已瓜分了新世界和東方的香料群島。都鐸君主在英國國家實力不足向西、葡進行公開挑釁時,采取暗中支持海盜活動的政策。到16世紀60年代后,所有英國沿海港口都向本國海盜船只開放,到1585年,海軍高等法院向所有希望搶劫西班牙的私人船只發放復仇證,公開支持海盜活動。Introduction to English Privateer. http://www.nps.gov/for a/piracy.htm.2005年9月26日。伊麗莎白女王及其朝臣,不但在西班牙強烈抗議英國海盜洗劫其商船與殖民地時,授予著名海盜頭目德雷克、霍金斯以爵士頭銜與海軍將領稱號,而且還投資海盜股份公司,直接參與海盜掠奪活動,分取大量虜獲物。在震驚歐洲的德雷克環球海盜航行之前,伊麗莎白女王宣布:“誰要是把德雷克準備在1577年進行遠征的事泄露給西班牙王的話,就砍誰的頭。”〔蘇〕施脫克馬爾:《十六世紀英國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第111頁。在德雷克搶劫了價值四百七十萬英鎊的金銀財寶返航以后,她又親自到德雷克的船上,為之舉行隆重的授職儀式,并得到了至少二十六萬三千七百九十英鎊的贓物〔蘇〕施脫克馬爾:《十六世紀英國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第117頁。。女王政府甚至還為德雷克海盜活動做外交上的周旋。英國女王伊麗莎白的寵臣雷利說:“誰控制了海洋,誰就控制了世界貿易,而誰控制了世界貿易,誰就控制了地球的財富和地球本身。”轉引自馮承、李元良《馬漢的海上實力論》,《歷史研究》1978年第2期。西歐其他各國王室或政府為了保持和爭得海上霸權,增加國庫收入,公開支持本國海盜對其他國家的掠奪活動,同時限制其對本國商船的劫掠。1523年法國海盜讓·弗洛林在亞速爾群島攔劫兩艘西班牙滿載美洲金銀的貨船,當西班牙國王查理五世向法國國王弗朗西斯一世提出抗議時,弗朗西斯一世卻回答說:“請您給我看看,在圣經上有哪處地方是把那邊的一切都分派給你陛下的呢?”李乾亨:《資本原始積累史話》,中國青年出版社,1979,第110頁。由荷蘭政府授予特權的麥哲倫海峽公司,公開以海盜掠奪作為主要目的,而荷蘭西印度公司明確地分為走私貿易與海盜掠奪兩個業務部門。

民間海上力量由于擁有英國王室頒發的“復仇證”(The Litter of Reprisal)。這是一種給予私人船主為某種特定目的而采取行動以搶劫其敵國船只的證件,憑借它可以“合法”地進行海上劫掠。他們不僅僅是海盜,同時也是國家海疆的開拓者,未知世界的探索者,海外殖民的先行者。

英國海盜為“盜”,為英國帶回了巨額財富。伊麗莎白女王為德雷克1577~1580年的海盜遠征提供船只,獲得250000英磅的凈利潤,她用其中的一部分錢投資到列文公司,然后又用投資所得利潤用于英國東印度公司的創立,而東印度公司則為英國贏得了整個帝國。L. S. Stavrianos The World since 1500: A Global history, Prentice-Hall. Inc. Engle Wood Cliffs, N. J. , 1971年第2期,第209頁。約翰·梅哈德·肯尼斯這樣說過:“事實上,德雷克‘金鹿號’所帶回的贓物是英國對外投資的基礎和根源。”John Mayhard Knynes A Treatise on Money, Vo1. II(I), New York, Harcourt, 1930年,第156頁。K. R.安德森對16世紀后期英國海盜的海上掠奪做過不完全統計:1589~1591年有記錄的海掠活動共計299次,知道其中145次獵獲物價值為279, 713英磅。K. R. Andrews Elizabethan Privateering, Cambridge, 1964年,第125~126頁K.拉布以安德森的統計數據為基礎,推算出伊麗莎白女王統治的最后18年中,每年海掠平均所得為150, 000英磅,共計2, 700, 000英磅,扣除60%的損失和消費,凈得也在1, 000, 000英磅左右。T. K. Rabb Enterprise and Empire Merchant and Gentry Investment in Expansion of England(1575-1630),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7年,第61頁。很顯然,這些統計還沒有包括16世紀60, 70, 80年代大規模有組織的海盜劫掠活動,僅僅是德雷克1580年搶回的財物就約為1, 500, 000英磅。以至于《16世紀英國簡史》的作者這樣寫道:“國庫里出現了這么一筆‘西班牙資財’,就大大改善了英國的財政狀況,并使英國有可能去資助尼德蘭。英國的財政,從來沒有像1580~1581年冬季那樣繁榮過。政府有力量去還清債務,去改善國外的信貸狀況。同時也能執行比較強硬的外交政策了。”〔蘇〕施脫克馬爾:《16世紀英國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第118頁。施脫克馬爾認為:海盜活動是原始積累的一種形式,這種特殊形式其他各國也都熟悉,但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像在英國那樣具有決定性的性質。〔蘇〕施脫克馬爾:《16世紀英國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59,第120頁。憑借海盜活動,英國具有了與歐陸列強爭霸海洋的資本。

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英國海盜群體性格的道德特征已從自私自利上升到英國國家和民族的高度。他們的活動,大半站在政府的立場,非但不會威脅到都鐸王室的安全,還直接維護了它的統治。海盜頭子們都以王室官員自居。當德雷克搶劫西班牙船只后,他禁止他的西班牙俘虜稱他們為“海盜船”(corsair),他堅持對每個俘虜說他們是獲得女王政府承認的王室官員。A. L. Rowse The Expansion of Elizabethan England, London, Macmillan, 1981,第184頁。在英國女王以一艘破船伊蘇斯·盧卑克號投資于霍金斯的第二次西印度航行后,霍金斯隨時隨地都揚言說,他是英國女王陛下的一名將軍。A. L. Rowse The Expansion of Elizabethan England, London, Macmillan, 1981,第174頁。英國海盜群體還直接參與維護國家的穩定與獨立。德雷克在1573年搶劫西印度回國后,就受命率領其部下與英國軍隊一起鎮壓愛爾蘭的人民起義。〔民主德國〕哈茵茨·諾依基爾亨:《海盜》,趙敏善、段永龍譯,長江文藝出版社,1988,第92頁。在反對歐陸天主教敵人的活動中,英國海盜最初與法國胡格諾海盜結盟,后又與荷蘭“海上乞丐”合作,到1588年參與英國海軍對西班牙無敵艦隊作戰,無不顯示出他們維護英國國家和民族利益的決心。女王因此而驕傲地稱呼英國海盜為“我的海狗”(my sea dogs)。

英國海盜對英國的另一主要貢獻為:他們參與對英國皇家海軍的改造,使之成為英國與其他國家爭雄的資本。海盜頭子霍金斯在16世紀70年代擔任皇家艦隊的官員后,立即著手改進船只和裝備,把那種龐大而不靈活的西班牙式戰艦改造成為中型戰艦,以便于靈活機動。同時改進船上的炮火裝置,多裝能遠距離射擊的長炮,使之不接近敵船而命中率更高。到1588年英西對陣時,英國艦隊共裝備1874門長炮,55門加農炮(cannon),而西班牙艦隊卻只裝了635門長炮,163門加農炮。轉引自許二斌《14—17世紀歐洲的軍事革命與社會轉型》,東北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3。英國艦隊的炮火優勢已經決定了西班牙艦隊的慘敗。

英國海盜在海外活動時,還直接以英國王室的名義占領土地,建立英國最早的海外殖民地。自從16世紀初發現紐芬蘭(Newfoundland),它就取代冰島成為英國最主要的漁場,到1583年,著名海盜頭子吉爾伯特正式以英國女王的名義吞并紐芬蘭。J. A. Williamson The Ocean in England 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8,第42頁。1542年南安普頓的海盜商人在巴西建立一個防御堡壘。J. A. Williamson The Ocean in England History,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8,第35頁。德雷克在1577~1580年的征程中,在北美沿岸的一個地方(相當于今天的加利福尼亞)停船休整時,在那里樹立了一個紀念碑,宣布該地以新阿爾巴尼(New Albion)的名字受英國女王的統治。A. L. Rowse The Expansion of Elizabethan England, London, Macmillan, 1981,第186頁。

在近代早期的海洋開發與海洋擴張中,由于國家力量對海疆的控制相對薄弱,使得各類民間海上力量尤其是海盜大行其道,他們各種形式的活動對海洋事業的發展顯得尤為重要。但“在同一歷史時期,中國也曾出現帶商業資本色彩的海盜勢力,他們雖也稱雄海上一時,但卻是另一種命運”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中國海商海盜勢力曾強大一時,但沒能對國家海上力量產生重大影響,更沒有對中國和世界的進步與發展產生重要作用”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安樂博先生曾這樣說過:“中國海盜的發展,無論是在規模上還是范圍上,一度都達到了世界其他任何一個地方的海盜均無與匹敵的地步。”安樂博:《中國海盜的黃金時代:1520—1810)》,《東南學術》2002年第1期。但是如此大規模的海盜活動卻在16世紀80年代歸于平寂,幾于絕跡。

“中國海商海盜集團多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和經濟實力,卻在自己的母國找不到相應的政治支持和立足大陸的基地。”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明王朝對于海盜,以招撫為誤國之道,一貫實行“嚴誅剿”的政策。與英國都鐸王朝給予海盜以高官厚祿相反,明王朝高價懸賞消滅海盜的官吏,榜示“有能擒斬王直來獻者,封以伯爵,賞銀一萬兩,授坐營坐府職銜管事。有斬獲黨酋如明山和尚輩者,授指揮僉事,賞銀三百兩”《明實錄》,嘉靖三十四年八月乙亥條。。在明王朝“嚴誅剿”的政策下,陳祖義、張汝厚、施天泰、王直、徐海(即明山和尚)、吳平、曾一本等一大批15、16世紀的中國海盜巨魁,都死于明王朝法網之下。明王朝對于海盜不但自己誅剿,而且還要朝貢國家和西歐殖民主義者幫助鎮壓,葡萄牙人應明王朝之請消滅海盜林剪即其一例。尤可注意的是,許多并未進行海盜活動而違禁出海貿易的商人也被當作海盜加以剿除。例如1543年,商人林昱等五十余艘商船出海貿易,被官軍當作海盜擒拿處死。

因為國家體制認定民間海上力量是非法,才有中國朝廷對中國人的態度,所以不僅自己屠戮,甚至聯合外國勢力屠戮。對于在海外的中國航海貿易勢力,明王朝不僅不給予任何支持,而且還與西歐殖民主義者里應外合,共同夾擊。例如潘和五、郭惟太等人起義以后,西班牙人誣蔑華僑不安生理,進行排華,并遺傳教士來中國進行“申訴”。福建巡撫許孚遠不僅不據理駁斥,反誣潘和五等人為“無賴之徒”,認為“殺其酋長,奪其寶貨,逃之交南,我民狠毒亦已甚矣”。明神宗則更進一步“檄兩廣總督,以禮遣僧歸國,置惟太等于理”張燮:《東西洋考》,呂宋條。。1603年,馬尼拉西班牙當局屠殺了二萬五千華人以后,生怕明王朝興兵報復,乃至書漳州地方長官窺伺明王朝意圖。漳州地方長官奉敕表示“中國皇帝,寬懷大度,對于屠殺華人一節,決不興師問罪”,并要西班牙人“對于此次慘殺事,毋庸畏懼,對于在境華人,因多系不良之徒,亦毋庸愛憐”菲律·喬治:《西班牙與漳州之初期通商》,《南洋問題資料譯叢》1957年第4期,第49頁。

“中國海商海盜集團,在商貿上是西方人的競爭對手,在政治上,卻與西方人受到其母國的大力支持相反,而與內地王朝形同水火,從而難以在國家政權中取得必要的政治資源。”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以海外貿易為根本目標的中國海商海盜勢力集團在國家中找不到政治上的支持力量,只能在政府控制難及的海上建立起自己的孤獨世界。”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中國海盜勢力總是在國家政治經濟結構外孤獨地存在著,其所代表的海上商業勢力難以為內地王朝所容,這就注定它的命運,或者被消滅,或者海盜領袖被招撫,但就是無法被王朝國家所接納,無法成為中國合法的海上力量。”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內地王朝總是充分利用大陸資源,以消滅海盜為第一目標,把國家水陸武裝力量用于禁海遷界,以斷絕沿海對海盜勢力的交通接濟為海防的不二法門;王朝國家這種與海盜海商勢力勢不兩立的姿態是中華民族在近代以來迭遭不幸的一大根源。”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王朝國家總以朝貢貿易和海禁政策壓制民間商業貿易,中國民眾尤其是東南沿海民眾逐漸生長的商業性生活制度終未能形成足以與封建政治制度相抗衡的力量。”王前山:《中國海盜的命運》,《文史天地》2005年第3期,第49~50頁。

中西各國政府的態度卻是截然相反的。從法律上講,中國的私商是非法的,是被取締和被懲罰打擊的對象。這種現象用哲學的語言講,就是中國私商是處于被否定的一個環節中。如果說中國私人海上勢力是中國的海上力量,那么這種力量和中國政權卻是處于彼此否定的敵對關系中。這種“官民對抗”的海上力量結構使兩者處于完全對立的地位,不僅不能一致對外,反而彼此消耗。國家政權不得不用很大力氣來阻止私人航海貿易勢力的向外發展,而私人航海貿易勢力為了爭得發展航海貿易的權利,也不得不首先把主要的精力用于反對王朝壓制政策的斗爭。中國海上力量正是在這種彼此對抗、內耗的逆境中不斷走向衰落的。

鑒于以上分析,筆者的意見是:盡管導致中國海上力量衰落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人們可以從經濟、政治、軍事、思想文化、科學技術、內部矛盾、對外關系等各方面進行分析和闡釋,但是,這一時期中國封建統治集團昧于世界大勢,從維護自身統治利益出發而對民間海上力量采取的限制,某些時期甚至是禁絕的保守主義政策,如果不是最關鍵的,至少也是十分重要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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