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當代西方哲學比較研究
- 王西華 朱文華 薛春松 張德湘
- 10463字
- 2019-01-04 20:00:02
四 達米特以“理解”為中心的修正和辯護主義真理觀
達米特是當代英國繼羅素、奧斯汀、斯特勞森之后最著名的分析哲學家。他雖是奧斯汀的學生,但其學術視野、成果與影響大大超過了老師。他持的反實在論觀點引入了解釋學方法和認知語義學方法,從語形學、語義學和語用學等方面論述真理的本質和形態,賦予真理泛化性、主體性、歷史性、修正性和收斂性的特征,從語境和語用等方面說明人的語言能力、知識水平、理解程度、隱含知識、言語者的意向性、普遍接受性與真理的關系,從主體性構造維度和理性視角突出了語言真理的建構性和動態發展性;批判了以戴維森綱領(真值條件論)為代表(也包括弗雷格等人)的二值邏輯(非真即假)的普遍有效性及簡單思維,彰顯了語言真理論的活力和豐富性,推進了邏輯語義真理論的探討,也為人們研究真理問題提供了嶄新的視角,他對戴維森綱領的批判值得世人進行深入的思考。
(一)堅持語境真理觀,從語法、語形和語句體系關聯上說明真理
語境原則最早是弗雷格提出的,其中心思想說明:語詞的意義只有在句子中才能表現出來。后來這一原則進一步發展為語言分析的整體性方法。該方法涉及語義、語形、語用研究的各種要素,強調各種語言因素的有機聯系和相互作用以及動態發展。羅蒂曾提出“再語境化”的概念,就是表明語境可以隨著語言要素的隨機變化不斷相應調節自身的結構與要素,從而實現語言結構與要素和效果的優化升級。達米特關注語境原則與方法對語言真理發展的深厚而豐富的意義,以語境原則為基石和指導,分析句子的真值、意義與語境的內在密切聯系,形成和闡發了“語境決定真理”的真理觀。
語境的重要因素是句法或語法。只有知道語法與句法規則,才能判定一個語句的真與假。達米特主張要研究語言真理,必須牢牢掌握語法規則,限制在語言內部才能獲得真理,認為“一個語句的真與假根據語法規則就可以知道”,這是語言真理的“語法標準”。對句子的邏輯研究不能孤立進行,必須將其放到上下文的關聯以及相應的語境中,方能確定語句的依賴關系,看出語法的真。只有在語句的關聯性中,才能認識命題的客觀性和真理性。
在注重語法的關聯性基礎上,達米特進一步論述語言的形式與數學公理和定理推論的相似性,認為數學的公理與定理的推論形式在語言分析中的應用是必需的。因為語言可以運用邏輯推理建立命題系統,語言的形式理論可以被看作由公理和推理規則構成的集合,再進一步推出相應的定理。達米特試圖從少數幾條公理出發推導出表達真理的規律,以實現“邏輯的門軸法則”。真理以推理的形式表達出來,其推理的實質是句子單位之間的邏輯推論,重點在于語句群的內在合理性、恰當性,亦即語形上的內在滿足。
達米特認為,要推理,首先就要有推理的構造要件和語境;而要這樣做,必須從體系入手。只有從體系上來認識語形,通過運用構造方法,把真理變為語形上的邏輯證明。這是由于理性不能存在于一個沒有標準的開放語境中,在開放的語境中,一切都不確定,都向懷疑開放。只有設立提醒標準,才能正確進行句子的邏輯推論,認識句子的“可滿足性”。達米特這樣做的實質是運用數學的遞歸方法,借助“可滿足性”間接地定義邏輯真理。
達米特認為,由于可滿足性是從語法層面來研究真理的,表示的是語句的內在邏輯性,不是指陳述的事實性,不指涉實際內容。以可滿足性為基礎,它突出了兩種語形觀。一是有機的整體性語形。這種語形表現為分層。通過分層,在有機整體語言框架中認識句子的確切位置,明確句子的連接作用以及對該框架的滿足性,體現語形對真理的蘊涵,把握句子的真值。二是小語形觀即分子語形觀。它是真理所依存的最低層次,是簡單的句子體系,其成分之間的邏輯協調在有機整體上表現出自洽性,進而表明真理的存在和蘊涵。
從語形學整體框架的體系視角研究真理,真理內含于形式之中,體現了真理的語形具有自主性,排除了陳述的事實性與經驗性,要求從語句系統內部給出真理的實質蘊涵,而不是外部依賴。這就超越了符合論的真理論,克服了經驗證實不能理解外在于我們的句子的缺陷。達米特明確指出,哲學的陳述只能由哲學的陳述來翻譯,“語言有其值域,純觀察語句無需中介,憑直接觀察就可以證實。而在另一端卻存在著這樣的失誤,它們完全由推理確立”。在達米特的語形真理論那里,觀察命題充當了公理的角色,不被涉入真理的領域。
可以看出,達米特的語形真理論強調真理是在語境體系中的形式蘊涵,要將傳統的真理發現模式理論變成真理的形式構造,凸顯推理在真理形成中的有效地位,帶有強烈的真理融貫論色彩;泛化了真理,也隱含了“真理冗余論”的魅影。
(二)強調語言的“社會實踐”與“普遍接受”的語用真理觀
達米特吸收并發揮了后期維特根斯坦關于“意義即使用”語用學思想,要在語言的社會實踐及使用中解釋語言的真理性。
達米特認為語用真理依賴于語境,所以應該從語句的效用情態上闡釋真理,他指出,當我終結證實時,我就得到了規則……那我就可以說,它不外乎是我做的那樣,可以認為語言的真理圖像依賴于社會實踐。這說明語言實踐與一定的社會活動相聯結,它表現為語言實踐與言語者對語句的掌握與選擇相關涉,語言與言語者的意向性、行為、語言、語句的生成情境與言語密切相關,這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就是語用與語境的關系。
在語用與語境的關系上,達米特認為這是一種“語言的代碼”關系,語用是語言的效用狀態變元,語言的適用態相對于具體的語境,語用可以看成語境的子集,它的形態可以作為烘托語境的代碼。而語境可以看作語用變元的綜合集成形態,語境離不開語用,進行語用分析實際上就是揭示語境的過程。
由于語境與語用的有機結合,語言就會呈現具體化特征,二者相互轉化變形。語境可以變成語用場,語用的幾何變成語境,語境又成為語用的值域。語言表達式的意義就會在使用實踐中不斷華麗轉身變形,映射出語言真理的光輝。
達米特把語用與語境相結合分析語言真理的意義,實際上等于把經驗因素與先驗因素結合在一起,把有效解決分析命題與綜合命題綜合考慮,為解決康德的分析與綜合的悖論提供了有益的探索之路。
還要看到,達米特的語境真理觀是以“語用的可接受性”為條件的,而可接受性又受“普遍同意”制約。
達米特認為一個陳述的真值是由一個客觀的特征決定的,這種客觀的特征來自語用的“普遍可接受性”。人之所以能夠在使用語言的過程中表現出“普遍接受”的特征,是因為人們選擇了“普遍同意”; “普遍同意”是言語主體在行動中對一定觀念的澄清、認可和裁決。承認語言實踐中“普遍同意”的作用,等于把人們對陳述的“普遍認同”作為判斷真理的標準,帶有“真理共識論”的約定主義色彩。但是,達米特并不是個人獨斷式的主觀主義者,他在把真理視作“普遍的可接受性”時并沒有忽視真理在使用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普遍性”特征,是以公共社會實踐的服從原則作為語言活動的首要基礎;通過在“同意”前面加上“普遍”的限制詞,收斂了真理觀的主觀性征。這種以“普遍接受”為條件的語用真理觀體現了社會生活的“主體間性”對話范式和規約,有利于真理的傳播和社會認可。但是,“普遍同意”不是真理的客觀性描述和表征,而只能看作一種主體間的對話式活動的行動規范和準則。因為它不能反映客觀實在的本質特性,從中看不出與客觀實在的一致性。它與哈貝馬斯的“真理共識論”相共鳴。這也是達米特所力求避免的東西。
(三)批判戴維森等人的真值條件論,追問“真”的來源,采用更廣泛的“證實”、語力因素等解釋學和語用學概念解釋“真”的問題
為了反對符合論與實在論的機械主義反映論成分,達米特借鑒了解釋學的方法與思想,并不直接談論人的認識對象問題或者外部世界的存在與否的問題,他認為這是傳統的形而上學本體論問題,對諸如心靈實體、數學對象、物理對象等一概采取回避態度,總是把理論探討的中心議題集中在關于對對象的陳述的意義的說明是否合理問題上。他針對傳統存在論哲學的各種爭論,指出“我們正暢游于形而上學之?!?。問題是,“怎么才能游到岸邊?”為了反對實在論,他主張還要講策略。“要解決它們還得有策略?!?img alt="〔英〕邁克爾·達米特:《形而上學的邏輯基礎》,任曉明、李國山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第8、1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他用“有爭議的陳述類”(disputed class of statements)代替“有爭議的對象類”(disputed class of objects)的提法表述實在論與反實在論之間的理論斗爭。他從一開始就緊緊抓住實在論與各種反實在論之間關于爭論中的那類陳述的正確意義模型的分歧,并主張“暫且拋開形而上學問題”,要求在批判實在論的理論中,首先構建爭論中所涉及陳述的正確語義學模型,從而構造正確的意義理論,然后在此基礎上解決形而上學問題和應該接受什么樣的邏輯的問題。由于他的這一主張,其反實在論理論通常被稱為語義反實在論。
針對實在論的符合論立場,達米特提出新的被稱作“正當的語義學方案”的語義學理論。他之所以這樣稱謂自己新的語義學理論,在于這種理論模型提供的是有益于邏輯目標的理論。這種解釋是對邏輯常項的直覺主義解釋,有助于人們更好地探究邏輯語義的“真”。他以慶幸的口氣直抒胸意,說道:“幸運的是,我們有了一個模型,盡管對這樣一些語義理論而言這個模型尚待完善,不過,我們已經為直覺主義發展出一種語義理論;對于爭議類陳述而言,在這樣一種語義理論派生出的那種邏輯中,直覺主義邏輯確實是一個更好的模型?!?img alt="〔英〕邁克爾·達米特:《形而上學的邏輯基礎》,第31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
達米特的新語義學模型的論證離不開可證實性。他對實在論者的真概念提出了挑戰。實在論主張可能存在超越證實的真。而達米特卻堅決主張,真不可以超越可證實性。通常在直覺主義者看來,一個語句的真不能夠超出人們發現它的證明的能力。達米特同意直覺主義者這一觀點,同時又認為,數學中的“證明”概念是狹隘的,在哲學中采用的“證實”概念應該涵蓋更廣泛、更豐富。
對實在論更猛烈的批判體現在達米特對戴維森真值條件原則的徹底批判上,他力圖用“證明條件”代替戴維森的“真值條件”,把“S真意謂P真”換成“S真在于人能夠證明S為真”,實際上就是把戴維森的真值條件法則轉換為證實法則;通過證實法則,使語義真理“被構造出來”。按照戴維森綱領的實在論解釋,人們對所有陳述句的理解都必須符合真值條件,如果要理解一個陳述的意義就要知道該陳述的真值條件。對此,達米特堅決加以反對。他用歸謬法進行反駁。他指出,戴維森的真值條件原則歸根到底不是徹底有效的,其有效性只能嚴格局限在可判定陳述的范圍內;在此之外,還有那種我們不能運用任何方法決定由該方法得出的陳述句是真還是假的陳述句,這就是一種不可判定陳述句。正是這種不可判定陳述句的存在,反證了戴維森真值條件論的悖謬。在日常生活中,人們往往會遇到這樣的語言現象,即能夠理解和領會一個語句的意思,但不能陳述它的真值條件,比如“瓊斯是勇敢的”“決不會在這里建設一座城市”一類的陳述句,就是如此。在中國古代玄學家看來,這就叫作“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或者即使能夠言傳,也是“詞不達意”。這說明,人們一旦離開了可以判定陳述句的范圍,真的概念就很難得到科學的解釋;進而意味著經典邏輯規律并不普遍有效適用,真值條件原則不具有普遍有效性。達米特告訴人們,在語義理論中處于中心地位的并不是實在論主張的真值條件原則,而是反實在論主張的證實條件原則。
達米特并不滿足在證實主義的基礎上探討真的概念,還要在實用主義的立場上討論真的問題。一般來說,實用主義思想在邏輯哲學觀上的著力點是強調語義理論的語用問題。針對塔爾斯基“T”語句的局限,達米特進一步探討了“真”這一概念。T語句的基本思想告訴人們,斷定一個語句就等于斷定它的成真條件的存在。在達米特看來,“所有這些討論都是建基于如下假定:一語句的斷定內容是由其真值條件被確定的方式所提供的。要做這樣的假定,對做出斷定(以及提出問題,等等)的實踐所做的解釋就必須依據一給定語句的(假定是已知的)真值條件而提出來。正是這種解釋將展示語句的真值條件與說這種語言的實踐之間的關聯;所以我們可以把它看作不僅對斷定、問題和命令作出了說明,而且也對真為何物作出了說明”。達米特在這里指出包括判斷力在內的語力因素對于說明真之為何物的作用,強調了真值條件的展示與語言使用實踐的關聯,而這些正是塔爾斯基“T”語句的語義原則所缺失的。
語句的真與語言的使用實踐和解釋相關聯。達米特認為,語義理論應該是對語句如何依據其語形構造而被判定為真與假的一種解釋。對于真的概念怎么解釋,一般邏輯學關注的是含有表示各種邏輯常項之圖式字母的公式及構形,而邏輯語義理論則會提供關于一公式如何在某一解釋之下通常被確定為真或假的某種解釋?!斑@樣一種語義理論由三部分組成:(ⅰ)規定一種解釋一般地是什么的部分,亦即對于每一種類型的圖式字母相對于約束變元的論域而具有的語義值的某種明確說明;(ⅱ)規定任一公式在任一給定解釋之下的語義值如何被確定的部分;(ⅲ)關于一公式在某一解釋之下為真是怎么回事的陳述?!?img alt="〔英〕邁克爾·達米特:《形而上學的邏輯基礎》,第4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根據達米特的觀點,語義理論可以通過對陳述句的使用來說明真的概念。
(四)把理解與真的意義相聯系,提出“理解”先于“意義”和說明意義的觀點
那么,知道了一個語句的成真條件,是否就知道了語言的真呢?它與說這種語言的實踐有什么關系?達米特進一步做了認真探討。
針對蒯因關于“詢問意義”就會被引入歧途并陷入困境,因而做的工作只能是解釋某些含有“意義”一詞的短語的觀點,達米特提出了“理解先于意義”并能夠對意義加以說明的觀點。達米特指出,知道一個句子的意義就意味著對意義有了把握,而把握的標志在于能夠對意義進行說明,即能夠對意義的理解進行描述。這說明,意義與理解密切相關。他進一步說明:“首先必定是說明何謂理解該語言,這是在說明用該語言講話的實踐之先能夠給出的,一旦我們說明何謂理解該語言,那么我們就能把用該語言講話的實踐輕易地解釋為有那種理解的說話者說出語句來。”之所以說意義與理解密切相關,達米特論證道,“理解A”與“知道A的意義”等值。意義是理解的對象與內容。“如果理解與知識的關系不成問題,我們就能說,一個表達式的意義就是某人理解該表達式時所知道的東西。說明何謂理解一個特定的表達式涉及到說明那個表達式的意義是什么;但反過來就不一定了。”
對真的解釋,本身與理解不可分,要以理解為中介。“你知道了一語句的成真條件與說這種語言及用這種語言進行交談的實踐之間的關聯。就是說,從確定真值條件的規則到說這種語言及用這種語言進行交談的實踐的過渡是以你事先對真概念的理解為中介的?!?img alt="〔英〕邁克爾·達米特:《形而上學的邏輯基礎》,第5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達米特的意思是說,對真的解釋是以一個具體語境中對語詞的理解為前提的,要展示真值條件離不開語言使用的實踐。沒有對真概念的理解,就無法確定真值條件,因而就無法進行語言交流實踐,更談不上語言的真了。例如,假定我們被告知了某種先前一無所知的語言的一些情況,同時有人對我們說:“有一群說這種語言的人,過去跟他們交談吧!”這樣一來,在確定真值條件的規則已陳述出來的情況下,如果用一個迄今尚無任何意義的字,譬如用“alby”來取代“真的”一詞,我們就不可能遵從讓我們以那種語言進行交談的提議,因此,對我們說如下的話就是沒有用的:“去吧,你知道那種語言中任一語句成為alby的條件;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加入到他們的談話中去呢?”我們自然會回答說:“我不知道該怎樣做。如果我說出這一語言中的一個句子,我會不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因此,理解“真的”一詞就必須先要理解“alby”一詞到底意味著什么。
達米特認為,真概念既涉及語義方面,又涉及語用方面,兩方面都要看;要理解真概念,像弗雷格那樣僅僅考慮語義因素是很不夠的,必須拓展到語用學視域,考慮到“語力”因素,并以“語力”因素做支柱來把握語義理論。這說明,達米特的語義理論具有明顯的“語用學轉向”的影響痕跡,把歐洲的分析傳統與美國的實用主義傳統融合在一起,又糅合了解釋學的理解理論。這使他的反實在論具有超越歐美大陸分析哲學、解釋學的深厚基礎,站到了歐美語言分析哲學理論的制高點。
達米特指出,他贊同弗雷格提出的“真概念與意義概念是密切相關”的觀點,認為它們的關聯非常密切,對其中任何一種成功的解釋都不能事先假定另一種解釋已被理解。不僅如此,達米特還進一步對“真”概念進行了意義上的澄清和區分。他指出,如果人們對“真”的理解迷惑不清,那么就很難進一步探討清楚真與意義的關系。為此,達米特對真概念仔細進行了區分。一是較弱意義上的真概念。如果某一語句意義的一個重要因素與它被確定為真的方式相聯系,那么,其“真”就是較弱意義上的真概念。二是較強意義上的真概念。在這里,“真”被當作意義理論的核心概念并且僅當這種意義理論以二值語義學為理論基礎。三是介于前兩種真概念意義之間的真概念。這是一種更具包容性,以多值語義學為基礎的意義理論,它也是以“真”為核心概念的。
達米特對真與意義的關系問題的探討與一個假定有關,即盡管不贊成把實在論者的真概念作為意義理論的核心,但是較弱意義上的真概念也可以作為意義理論的核心。這種意義上的“真”概念并不是塔爾斯基認為的是一個一勞永逸地闡明了的無歧義的概念,而是眾多極不相同的概念,包括可斷定性、可證實性、可辯護性概念等。這些概念之間密切相關。達米特所主張的真概念與塔爾斯基主張的強的真概念不同,是一種弱化的與語言實踐有關的系列概念。
達米特深入探討真概念與意義之間的關系。他認為,真概念與意義理論密不可分,要想說明真概念的寓意,人們就必須對一語句的意義給予某種解答。這是由于確定一個語句為真必須滿足的條件就是確定它的意義。達米特在探究真與意義的關系時主張在意義理論中加入某種語義理論,并聯系語義理論尤其是它的語用方面來解釋真概念。關于真概念在意義理論中起什么作用的問題,他認為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來談。第一,真概念在一種意義理論中到底起什么重要作用?第二,如果它起重要作用,那么這種意義理論需不需要加入某種語義理論……如果真概念確實發揮著重要作用,那么從道理上說,這種意義理論顯然必須加入某種語義理論。達米特進一步指出:“我們無法設想對一語句的意義的指明提供了所有東西,只是沒有提供它的真假條件。”
在達米特看來,意義與真概念的聯系表現為一個語句的意義是通過明晰在何種情境下語句為真,在何種情境下語句為假而加以確定的。當人們對一個語句意義的闡釋提供了所有要素時,也就等于提供了成真條件。人們不能設想對一個語句的意義的闡釋提供了“所有東西”卻沒有提供它的真值條件。
言語者對真的意義的解釋或者理解與人們的知識水平與認知能力有關。人們不能脫離自己的認知能力去一般地談論真概念。達米特指出:“一個陳述的意義即是言語者擁有的知識,這種知識構成了這個陳述的理解?!?img alt="Michael Dummeitt, The Logical Basis of Metaphysics, London: Duckworth, 1991, p.82."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人們可以為一個語句的闡釋提供所有的知識,在達米特看來,這既包括“外顯知識”也包括“隱含知識”。只有通過解釋語句的意義,才能使關于語句的真值條件的“隱含知識”顯示出來。那些關于真值條件的知識也并不等于完全可以用言語來表達的“外顯”知識;還必須具備顯示關于語句的真值條件的“隱含知識”,它體現人們對某種認知能力的運用以及對情景的解釋。隱含知識在顯示中受言語者的意向性支配,受隱含知識作用的意義產生過程本質上伴隨著意向的指向,而意義作為語用的核心,其呈現受到意向的規導,可以說,意向是意義的賦予活動。也可以說,語用過程可以看作言語者意向的表達與顯示。他說:“沒有什么比意向性更能說明言語者的語言實踐了?!?img alt="Darryl Gunson, Michael Dummett and the Theory of Meaning, Aldershot, Hant: Ashgate, 1998, p.110."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他把意向性看成言語者知識能力外顯的動力本原,亦是意義形成的本體,是對胡塞爾現象學意向性理論的繼承和發展??梢钥闯?,達米特通過語用學的解釋、理解活動與隱含知識、意向性等概念的闡述與顯現體現出解釋學對分析哲學的影響和滲透,也體現了一種語言哲學范式的轉換,即把傳統的知識獲得與增長問題轉換為當下的知識顯示問題,這是當代西方哲學發展的重要特點。
(五)修正和辯護主義真理觀
達米特通過對真理進行語境語用分析,把真理理解為人們的“普遍接受”。問題在于,真理的語用分析是一個動態的語言實踐,語境框架制約著語用分析;而語境本身是變動不居、豐富多樣的,它也在隨著社會語言實踐時間空間的變化改變自身,使自身不斷優化,以便與時代的變遷相協調。因而,也應該把“普遍接受”放在歷史的語境中進行解釋。他指出:“眾所周知,確信特定的推理形式,盡管是被普遍接受,也是不合理的?!?img alt="M. Dummett, Truth and Other Enigmas, p.318."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語境的變化和言語者內在的意向、情趣、認知能力、知識水平、價值觀和習俗的變動不居就促使被認為是“普遍接受”的真理不斷地進行修正。
應該看到,達米特的修正真理觀與語用真理解釋觀相一致,是語用真理觀的邏輯必然。他說:“對真理概念的任何完整說明都必須將其與實際的語用交流相聯系?!彼麖恼Z用的多元視角說明真理形態的靈活變動性和超越性,與戴維森真值條件論真理觀劃清了界限。對他這種靈活多變的語用修正真理觀,賴特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他一方面以普遍接受的方式定義真理,另一方面他又同意對以真理名義而被普遍接受下來的東西進行批判?!?img alt="C. Wright, Realism, Meaning and Truth, Oxford: Blackwell, 1986, p.341."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5308478-HL9t2cZJw55sd3VcR3wQBHP0npZ8QXoa-0-0dc9aed0b469f60ebb6dd5ddd5429a1c">
不過還應該指出,達米特并沒有完全否認生活經驗的作用,理性只是一種“薄層”,總是受到語境的壓力。理性的方法不能保證每一個被普遍接受的真理命題可以免遭人們的批評,發現一個可以被普遍接受的理論并不意味著它一定是真的,它可能是基于常識的。而常識意義上的真理概念只具有相對的意義,不可能一勞永逸獲得或者地位不變。在具體時刻得到的真理具有暫時性。因為人們會隨著生活經驗的增加不斷對真理發動挑戰,修正真理。他這種修正主義真理論強調了真理的發展變化,具有一定合理性;同時它也是一種“辭典理論”,認為真理只不過是由“普遍同意”決定的“普遍接受”意見的收集、整理與編撰,而每個時代都有相應的真理辭典。
達米特的真理觀具有強烈的相對主義特征。這種特征與他自稱的“辯護主義”真理論相聯系。
達米特主張通過理解和知識能力的外顯賦予真理以意義,強調對陳述真值條件的證實,那么他的真理觀能否被看作證實主義的真理觀呢?這被他本人明確反對,聲明自己的真理觀與邏輯實證主義的證實觀點根本不同。與其說他的真理觀是實證的,不如說是辯護的。在其后期的《實在論與反實在論》一文中,他就使用了“辯護主義”這個稱謂。在批判經典實在論符合真理觀的基礎上,達米特把真理理解為人們對于陳述句的一種辯護能力,正式提出了“辯護主義的真理觀”的概念。之所以提出這個概念,原因在于達米特認為他所持的反實在論立場與實在論的根本區別在于如何認識與之相連的真概念和二值原則。
從當代語言哲學與科學哲學發展來看,實在論與反實在論的爭論,根本上圍繞著什么使得語句為真的問題。達米特主張以是否接受二值原則為實在論與反實在論的分水嶺,并且認為,在數學上,除了數學語句真的根據之外并沒有關于數學實在存在的問題;二值原則主張一個陳述語句非真即假,并不是普遍有效和適用的。他主張根據直覺主義的原則,借鑒數學的做法,強調人們的辯護能力,而不是是否與客觀對象相符合。數學對數學陳述意義的說明依賴于人們的辯護能力而不是依據是否為真,是否與客觀外界的實在相一致,而是表明對于這個陳述可以提出一種證明。理解一個數學陳述,并不在于我們能夠找出一個是否為真的證明,而在于當數學家們提供證明時,我們可以辨認。以此為據,達米特批判了二值原則,指出了二值原則的問題所在。如果根據語義學的二值原則,每個表述清晰無歧義的陳述句都必然非真即假,這就使得陳述句的真值指派獨立于人們的知識或認知能力。語句意義的決定脫離客觀外界的對象,遠離人們現有的認為語句為真的手段或對斷定加以辯護的條件。這一原則對真的獨斷式判定,好像把自己類同于“上帝之眼”,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瞰萬物,賦予世人“天啟真理”。事實上,秉持二值原則的真理觀的誤區在于脫離了人的認識能力和意向性活動,不能對不可判定的陳述句做出真正的說明。通過對比,達米特主張把直覺主義者關于數學辯護能力的觀點推廣到非數學陳述領域,把真理理解為可辯護性。斷定一個陳述句為真,就等于說它得到了辯護。可見達米特的真理觀拒斥了傳統一階邏輯語義學真假二值原則,立足于直覺主義的辯護觀念。對此,格雷林(Grayling)在《哲學邏輯引論》中曾一針見血地指出,達米特主張“真理在于辯護”,實際上把真理看作我們在確定語句的真值時所采用的那些證實程序的產物。達米特這種證實主義的方案是把直覺主義數學的綱領推廣到語言的一個嘗試,但是達米特應該注意語言與數學之間的差別。達米特的證實主義觀點雖然很有啟發意義,但是必須清醒地看到,經驗語言生來就不同于數學語言。在數學中,如果謂詞或句子是可判定的,它始終是可判定的,而一個經驗陳述現在是可判定的,以后有可能就是不可判定的了。在經驗自然科學領域,采納達米特式意義理論或反實在論必然導致語言實踐的重大變化。但是達米特認為即便出現了這樣的變化也不會否定這一個證實主義方案。他指出,“只要每個語句的意義是通過下述方式給出的,即闡明什么東西決定性地確定一個借助于該語句作出的陳述,又是什么東西決定性地否證這個陳述;只要僅僅依據說話者能識別的條件來系統地做到這一步”,那么,“一切都依然沒有違背意義證實論的精神實質”。
同樣的,按照這種方式來理解真概念,達米特認為也不會對真概念形成沖擊。他認為,對意義問題采取一種證實主義的看法絕不影響真概念所發揮的作用。恰恰相反,真概念依然是很重要的,因為我們需要用它來對演繹推理做出解釋,只有在演繹推理保真的情況下,我們才把演繹推理看作有效的。
達米特的真理觀存在明顯的理論缺陷。他沒有對“辯護”這個概念做出明確的說明。辯護概念是一個依賴于主觀取舍的概念,而主觀的取舍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很難形成一個統一的、客觀的標準。不能說明它的客觀根據,這就使我們不能確立真理的客觀性質。而真理一旦喪失了這一點,一切有關真理的探究便沒有了一個客觀標準,只能陷入相對主義的無休止爭論。這就使達米特的辯護觀點從本質上來看是一種唯心主義的觀點。施太格繆勒在《當代哲學主流》一書中指出,達米特代表著我們稱之為邏輯“唯心主義形式”。
盡管達米特對于真概念和真理觀進行的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是他的理論是非常嚴謹的,也是富有影響力而極具原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