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當代西方哲學比較研究
- 王西華 朱文華 薛春松 張德湘
- 14694字
- 2019-01-04 20:00:00
一 青年盧卡奇的總體性辯證法
凡事皆有緣起,盧卡奇以其“總體性辯證法”思想成為備受世界矚目的哲學家也是如此。1923年春天,匈牙利青年馬克思主義者盧卡奇出版了題為《歷史與階級意識》的著作,其副標題為《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研究》。這是一部由8篇論文組成的論文集,代表了年輕的匈牙利共產主義者對當時匈牙利無產階級革命失敗后的哲學政治思考。為什么俄國十月革命通過武裝起義成功了,而匈牙利和其他西歐國家的無產階級暴力革命的武裝起義卻失敗了?他要從匈牙利和西歐國家的無產階級的階級意識入手分析其原因。他不是從社會的經濟關系入手,而是借助黑格爾的異化哲學杠桿分析“物化”拜物教,這顯然偏離了經典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分析路線?!稓v史與階級意識》一書在1924年召開的共產國際第五次代表大會上遭到了嚴厲批判。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至今,該書又被世界“重新發現”,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把此書看作他們的“圣經”。這也許是青年盧卡奇沒想到的,真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它蔭蔽著西方世界人道主義的種種思潮。我們應該看到,這也是一種片面性的錯誤理解或者是誤解了盧卡奇。如果全面地看,《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雖然有重大錯誤,但它顯然是一名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對革命失敗進行哲學政治原因總結思考的書。另一方面也要看到,雖然青年盧卡奇是一個革命者,當時還擔任著紅色武裝的重要職位,但是《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所闡發的黑格爾唯心主義、人道主義被西方很多學者利用。
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用“總體”(有的譯為“整體”)的觀點來理解社會歷史,反對第二國際考茨基、鮑威爾等人的機械主義的“經濟決定論”或“唯生產力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和進行中,第二國際考茨基等人,自稱正統馬克思主義者,以馬克思的學生和正統繼承人自居,把歷史唯物主義曲解為機械的“經濟決定論”,把馬克思主義誤讀為形而上學的只講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不講上層建筑,不講道德、法律等思想意識的“唯生產力論”。根據這個理論誤讀的邏輯,既然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與上層建筑,那么落后國家就不能搞革命,只有西方發達國家生產力高度發展以后才能進行革命,他們以此為理由,反對俄國無產階級進行武裝奪取政權的革命。后來,這些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又拋出“保衛祖國”的口號,為帝國主義侵略政策服務。他們的倒行逆施,遭到列寧針鋒相對的批判。
問題在于,盧卡奇作為哲學武器的“總體性”理論真能徹底戰勝第二國際機械的“經濟決定論”和“唯生產力論”嗎?盧卡奇的“總體性”如果舍去了經濟物質基礎,是不是就變成了“偽總體性”即片面性?
(一)力主在總體性上把握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歷史
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堅持用“總體性”觀點與方法,來解剖分析歷史。歷史與總體到底是什么關系?盧卡奇對其進行了界定。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中,核心的命題與范疇就是“歷史”和“階級意識”。在他眼里,二者名義上不同,本質上是一回事,歷史本質上是由階級意識決定的。在界定總體時他堅持把歷史作為最基本的參照面。在他那里,總體范疇和歷史范疇互相規定,二者相互滲透、相互作用,于是歷史成為總體的歷史,總體也變為歷史的總體。他特別強調意識的作用,又把意識作用問題歸結為辯證法問題,同時認為辯證法是馬克思主義的關鍵性問題。所以,他把“關于馬克思主義辯證法的研究”作為《歷史與階級意識》一書的副標題。
分析社會歷史離不開人與人的相互關系,問題在于人與人的關系到底是怎樣發生發展的?因之,盧卡奇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發生、發展的總過程看作理解歷史的基礎、根據與核心。與對人與人關系的分析相聯系,在西方大行其道的資產階級人本主義也大談人,試圖從人出發解釋歷史,可是他們為什么陷入人與歷史事件的直接性而沒有真正把握歷史的本質?對此,他主張,問題的關鍵在于資產階級思想家們對人的理解與馬克思截然相反,資產階級思想家們總是把那些有意義、有目標的東西從歷史發展過程中排除掉,片面地停留在歷史、社會和人的載體的純粹“個別性”上解釋歷史。雖然資產階級歷史學家們試圖對歷史進行具體事件的研究,但他們丟開完整的歷史和全部關系,總是停留在個體的經驗和既定的意識中去觀察歷史的具體,一旦他們自認找到了最具體的東西時,事實上卻與真實的具體的歷史總體距離最遠。他們其實是誤把那些完全抽象的東西當作具體。歷史的總體不可能建立在人的個別性或個別的人的基礎之上,要把握歷史總體就不能只根據人的個別性或個別的人的特性去進行。如果堅持要根據人的個別性即特殊性解釋歷史,那么歷史就會“表現為不變的、永恒的自然規律的對象”。歷史被按照形式主義的打扮而變得僵化了,“這種形式主義不可能按照社會歷史結構的真正本質把它們理解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人被推離了歷史理解的真正起源,并用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被隔絕起來了”。如此這般,歷史成了一種盲目力量推動的結果,頂多只是個別偉大人物意志的展現場。
盧卡奇主張,把握總體的人是把握歷史總體的第一步,這是由于人與人的關系的總體即總和才構成歷史運動發展的根源,從而使歷史展現為總的、流動著的統一的連續性過程。這里關于人的總體的闡釋與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做的“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論述具有一致性。在盧卡奇看來,馬克思由于把歷史的本質理解為人與人的關系,因而捕捉到了人的意志和思想的規律性、客觀性。人的思想、意志的規律性、客觀性不是一成不變和永恒的,它只有在具體的塑造人的意志、思想的規律性和客觀性的歷史環境條件下才能起到歷史作用,如果脫離具體歷史環境空談人的意志和思想就會陷入抽象化困境。同時應看到,歷史環境反過來不能脫離人的思想與意志的影響,總是受到人的意志和思想的規律性和客觀性的制約。這就告訴人們,具有社會歷史主動性、能動性的人的“意志和思想”“人的意志和思想的規律性和客觀性”“具體的歷史環境”這三個因素構成了相互聯系和互相制約的總體。在對歷史的研究過程中,如果不能從聯系的觀點出發,而是對歷史總體加以割裂與絕對分離,摘取其中某個因素作為理解歷史總體的基本出發點,就會導致形而上學,從而陷入資產階級社會科學思維悖論性的兩難處境。資產階級的人本主義理論家堅持唯心主義形而上學觀點,割裂歷史的聯系,只看到個別人的意志、思想,以個人精神意志來解釋歷史,于是把歷史看成隨機性、非理性的產物,導致歷史解釋中的英雄主義。
與人本主義忽視人的意志思想的客觀條件不同,另一類思想家則突出和夸大了歷史環境對人和人的意志、思想的制約性,對社會歷史做出了形式主義的理解。這種思想傾向對歷史總體的解釋也必然陷入環境和人的兩難境地。典型的代表就是第二國際的庸俗馬克思主義者,他們以歷史的規律性和客觀性來否定人的意志思想的歷史能動性,陷入歷史機械論。由于他們不懂得歷史規律性和客觀性只是具體的歷史總體的因素,以偏概全,最終把歷史看作某種不變的永恒規律的消極性產物。
盧卡奇指出,馬克思與上述兩類錯誤思想傾向相區別,一方面肯定了人的意志和思想的歷史能動作用,認為歷史中的人都是有意識地根據其意志和思想采取歷史行動,去進行自己的歷史活動;另一方面指出,在人的意志和思想的規律性及客觀性面前,作為社會歷史的人的意志和思想并不是每個人自己的真實意志和思想,而是與每個人自身的意志和思想不相一致。雖然每個人的意志、思想都以特定的社會歷史環境作為行動根據,但它們在社會歷史總體中卻以“虛假的”意識表現出來。盡管個人的意志和思想具有“虛假性”,可是馬克思并不因其虛假性而簡單加以否定,與之相反,馬克思從辯證的相互聯系的觀點出發,“把這種‘虛假性’意識當作它所隸屬的那個歷史總體的一個因素,當作它在其中起作用的那個歷史過程的一個階段,加以具體的研究”。而“具體的研究就意味著是研究與作為整體的社會關系。因為只有在這種關系中,人們當時所具有的關于他們的存在的意識的全部本質的規定才表現出來”。盧卡奇說:“意識一方面表現為某種來自社會的和歷史的狀況的主觀上被證明的東西,表現為可以理解的和必須理解的東西,因此表現為‘正確的’意識,同時它又表現為某種客觀上無視社會發展的東西,表現為不符合社會發展的,沒有相應地表現這一發展的東西,因此表現為‘虛假的’意識。另一方面,這同一個意識在相同的關系中表現為主觀上不能達到自己確立的目標,而同時又促進和實現對它來講是不了解的,不想要的社會發展的客觀目標。”
這里告訴人們,社會意識作為對總體的社會關系的反映,既有真實反映的一面,又有歪曲、錯誤、虛假反映的一面。對于復雜的社會意識,怎么辦?不同的思想家采取不同的態度。面對這些社會意識的復雜矛盾,資產階級思想家處于束手無策的狀態,而馬克思卻超越了意識形態的復雜矛盾,把復雜的社會意識與社會整體狀況聯系起來進行考察。與資產階級思想家的束手無策狀態不同,馬克思堅持歷史辯證思維,既把握了人們在特定的社會經濟生活狀況和歷史環境中能夠形成的思想、感情等,又揭示了理解社會歷史性總體發生與發展的內在客觀根據。
在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人與人的社會關系、意志和思想等作為一定歷史總體的現實要素必然體現為人的活動,通過人的具體活動表現出來?!皻v史一方面主要是人自身活動的產物(當然迄今為止還是不自覺的),另一方面是一連串的過程,人的活動形式,人對自我的關系就在這一串過程中發生著徹底的變化。”在馬克思看來,在歷史的大舞臺中,人以雙重身份進行活動,一方面是歷史的劇作者,另一方面又是歷史劇的演出者,人是自己的歷史創造者,人的全部現實活動都是歷史的過程;或者說全部社會歷史都是人的活動史。人們考察歷史可以看到,即使一個微不足道的歷史事件,都不能離開人的能動性實踐活動。對于人的能動性實踐活動來說,總體性是不言自明的。人的一切社會歷史活動,不論是以一個階級或者集團的形式所進行的大規模社會變革活動,還是以個體身份進行的日?;顒佣季哂胁蝗葜靡傻目傮w性特征。人作為劇作者和演員的統一體,其一切活動都處于具體歷史環境中,作為人的活動賴以存在的客觀發展條件的物質資料以及作為人的能動性自覺活動的主觀思想因素,都來自社會歷史的總體,并作為這個總體的一部分而出現,人的能動性活動本身創造著社會歷史的總體性存在。與此同時,一定社會中人的活動在對人自身以及人與人的關系的改變中又促使人的總體性愈益增強。這是一個雙向促進的總體性關系。人的能動活動既創造了歷史,又在不斷地改變歷史面貌;人的能動活動使歷史總體與任何僵化、固定化相告別,呈現出生生不息、時時都有嶄新的發展內容的運動局面。
(二)社會歷史總體是一個生成著的不斷進行自我揚棄的過程
在主張社會歷史及其關系是一個總體觀點的基礎上,盧卡奇還要說清楚這個總體處于什么狀態。在他看來,歷史總體既不是一個已經實現了的既定性的總體,也不是一個在社會運動中不斷趨近的清晰目標。它并不固定在某一社會整體的確切形式上,人類社會以往的發展歷史使人們打破了對總體的形式化僵化理解,而人類社會的未來可能形態也不會成為總體最終完成了的形式。歷史總體永遠都是歷史本質的總體化,處于不斷的歷史地生成著的狀態中。我們應當從辯證的雙向運動上看歷史總體,一方面它是人的活動的目標與結果,另一方面它又成為人的活動的前提與基礎,二者不可偏廢。
歷史總體作為貫穿于一切社會歷史的人的本質聯系的總和,每一社會都會以各種方式來表現其聯系,并設法利用其聯系或壓抑其聯系。在私有制社會中,這種聯系就明顯地被物化和異化了。還要看到,人的本質聯系也隨著社會的發展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具體,不斷以各種方式展現出任何社會假象都無法掩蓋的總體性質,某些原先看來不具有總體性質的領域也帶有了總體的性質。比如在意識形態上,無產階級意識就與資產階級意識截然不同,它超越了拘泥于個別事件的個別性和虛假性的資產階級意識,成為對無產階級歷史地位的自覺意識和對無產階級目前局部利益能動意識的矛盾統一體,帶有總體性質。當然,在無產階級意識中也包含某種虛假性因素,其中隱含著某種客觀必然的錯誤,也會在對正確東西的追求中表現出總體性。
人們可以看到,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總過程中,每一歷史階段都呈現自己的特點,這些特點實際上只不過是更加豐富了歷史總體的具體性,而不應該把歷史總體簡單分解為各個片斷。以此同理,在生產關系的堅實基礎上統一起來的社會整體的各個因素之間無盡平衡與非平衡的辯證關系,也促成了歷史總體過程的階段性與連續性,其階段性、連續性又使總體的內容呈現出更加豐富多彩的表象。就特定社會來講,該社會的整體往往具有某種相對穩定的組織形式,但它并不等于總體。這是因為組織形式只是暫時的僵化的固定性東西,它是隨著社會諸因素的變化而不斷被打破和改變的。而舊的社會組織形式的每一次被打破和改變的社會歷史運動都是驚天動地的偉大的革命。
我們應當看到,社會主義革命以前的歷史變革都不徹底,都未真正實現“對現實的沖破”以及“對現實的改變”。盧卡奇指出:“現實只能作為總體來把握和沖破,而且只有本身是一總體的主體,才能做到這種沖破?!边@個作為總體的主體只能被理解為無產階級?!爸挥须A級才能在行動中沖破社會現實,并在這種現實的總體中把它加以改變?!?img alt="〔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9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4830340-StoH0aSJ6pty91HsBIVVxbW7vNNsb6Fc-0-6fd87dc52d7c78ce49e324fbd2ec9049">當然,作為自覺的階級必須意識到自己的階級存在和歷史任務。在這一點上,只有無產階級能夠承擔起真正的歷史使命,進行社會革命。盧卡奇明確認識到,只有無產階級才是總體的主體,是許許多多個人意志、思想及其規律性和客觀性構成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的總體,也只有無產階級才能把握對象的總體性質,并使歷史總體成為一個自覺的過程,體現無產階級的歷史自覺性。在這里,盧卡奇準確地把握了無產階級的先進性,指出了其歷史使命。這和馬克思、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關于無產階級先進性及其歷史使命的理論相一致,并運用到對當時匈牙利革命的分析上,有著強烈的現實革命實踐意義,非常值得肯定。
盧卡奇還認為,總體性是一個認識和分析歷史問題的方法論。他說:“作為總體的歷史(一般歷史)既不只是個別歷史事件的機械總和,也不是一個對立于個別歷史事件的先驗的觀察原則。”社會歷史的總體性問題作為一個認識歷史的方法論問題,真正分析和把握任何歷史事件在歷史過程中的確切作用,都不能離開歷史的總體性觀點與方法,哪怕對歷史片段的分析,都是如此。他強調,“這個問題在對極短的一段歷史的描述,或對歷史片斷的描述時,都是必然要出現的”。他進一步分析,之所以研究個別歷史事件時也離不開總體性問題,那是因為歷史總體與歷史事件緊密相連,深深地蘊含于歷史事件中,它同時又不斷地沖破個別的歷史事件展現自身??梢哉f,歷史總體揚棄了具體歷史事件,一切蘊含著總體屬性的個別事件都可以看作歷史總體借以展現自身的中介。每一歷史事件都可以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找到自己作為歷史總體的特定環節的適當位置,但是這些環節卻不會簡單疊加結合為歷史的總體。人們不可以把個別歷史事件理解為歷史總體的機械部件。與之相反,歷史總體恰恰是個別歷史事件從自身中發展出的全部的豐富內容。而每一個別歷史事件都蘊含著隱蔽的可能性因素。這些可能性因素僅僅在相對于個別歷史事件的意義上屬于可能性,一旦這些可能性因素能夠在歷史中展現出來,同時被統一到歷史發展的總過程中,就成為最具現實性的歷史總體。堅持辯證的揚棄立場和觀點并不是要否定個別歷史事件的可能性因素,相反,是要對個別歷史事件現實的和直接的存在進行否定。盡管作為個別歷史事件的現實性和直接性會不斷出現新的形式,但是揚棄絕不會滯留在現實性和直接性的更高階段上。辯證的揚棄是對一切個別歷史事件的現實性、直接性存在的否定,人們只有在辯證揚棄中才能獲得歷史總體的現實性存在,從而顯示自己的主體性地位。因之,盧卡奇認為,已經成為既定事實存在的歷史事件是隸屬于歷史總體的,并在總體中展現其“現實的”意義。他指出,只有“當任何一種現象都具有過程的性質這一點被認識了,人們才能懂得即使是人們習慣稱之為‘事實’的東西也是由過程組成的。然后人們才懂得,‘事實’也只是整個過程的一部分,是分離出來的、人為地孤立的和僵化了的環節。這樣人們也就同時懂得了,為什么當整個過程的過程式本質還是極其純凈,還沒有被物化所僵化所污染的時候,和事實相比,這樣的整個過程就代表著真正的更高級的現實性”
。高級的現實性與歷史的總體性相一致。
在這里,盧卡奇把總體性與過程性相統一,體現了歷史發展上升的思想,同時也展現了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革命理想主義與樂觀主義、現實主義與樂觀主義的統一的情懷。他明確指出,馬克思本人在分析歷史時,總是從流動的過程性觀點看待歷史總體,并認為流動性過程的每一個新階段都是對個別歷史事件的揚棄,在揚棄中每每生成新特征,并增加新內容。人與人的聯系作為歷史的總體本質總是在不停地產生和發展。于是,不僅在形式上,而且在內容上歷史總體都是常新的。歷史總體的常生常新就是真正積極的揚棄的產物。
從辯證揚棄的觀點看待歷史總體的常生常新的發展過程,每一種新的事物一旦被納入歷史總體中,成為歷史總體的因素、部分或者環節時,就會在自身中不斷展現出被揚棄的趨勢。因之,可以把新的東西看成歷史總體的過去與未來之間的連接點或中介因素,它是歷史發展的必然產物;同時它也是歷史總體的承載之物。無數個此類中介因素按照一定歷史順序的結合,就形成了統一的歷史總體過程。盧卡奇在這里把一切問題都看作歷史問題,認為一切關系、聯系都表現為歷史過程本身的內在因素,它不斷發展,不會被固定在一個地方或時間點變成永恒。與之相應,總體中包含的一切關系和聯系及其結構都是歷史地變革著的自我揚棄。歷史成為真正的主題,歷史的統一過程成為總體,總體就是歷史中的全部關系和聯系的不斷的自我揚棄。
盧卡奇用辯證的否定和揚棄的觀點看待歷史和總體,把歷史看作連續性與間隔性的統一,宏觀的總體性與微觀的個別事件性的統一,堅持了馬克思主義的歷史辯證法。在這一點上,他的認識還是值得肯定的。
(三)歷史唯物主義是對歷史總體認識的結晶和應有之義
盧卡奇強調歷史總體的方法論意義,那么,它與馬克思經典的歷史唯物主義的關系又是怎樣的呢?對此,盧卡奇細致地進行了分析論述。
在他看來,盡管歷史總體存在于人類社會歷史的始終,但是在馬克思主義產生以前,歷史總體一直作為不自覺的和無意識的歷史過程而存在。盧卡奇指出:“在封建社會中,人還不可能看到自己是社會的存在物,因為他的社會關系還主要是自然關系?!?img alt="〔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6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4830340-StoH0aSJ6pty91HsBIVVxbW7vNNsb6Fc-0-6fd87dc52d7c78ce49e324fbd2ec9049">到了資本主義階段,就開始與封建社會產生不同,“資產階級社會實現了這種使社會社會化的過程。資本主義既摧毀了不同地域之間的壁壘,也摧毀了不同等級之間的法律屏障”。資本主義制度“是第一個按其傾向而言能夠在經濟上完全滲透整個社會的生產制度”
,大工業生產把人們日益緊密地聯系在一起,整個社會被生產、交換、分配、消費的主線串聯起來,這就為人們認識歷史總體提供了可能??墒?,資產階級的歷史學卻不能產生對歷史總體的正確認識。在資產階級學者眼里,對歷史現實思考的理論形式的概念呈現出片面性、抽象性和虛假性,“只是隨著無產階級的出現才完成了對社會現實的認識”,只有“無產階級的階級觀點為看到社會的整體提供了有用的出發點”。無產階級的歷史地位和階級本性決定了無產階級認識歷史總體就表示無產階級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對此,他指出:“因為對無產階級說來徹底認識它的階級地位是生死攸關的問題;因為只有認識整個社會,才能認識它的階級地位;因為這種認識是它的行動的必要前提,在歷史唯物主義中才同時產生了關于‘無產階級解放的條件’的學說和把現實理解為社會進化的總過程的學說?!?img alt="〔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7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4830340-StoH0aSJ6pty91HsBIVVxbW7vNNsb6Fc-0-6fd87dc52d7c78ce49e324fbd2ec9049">
在盧卡奇看來,無產階級的自我認識與對歷史總體的認識是一致的。那么,人們對歷史總體的認識并形成總體范疇同樣是歷史的產物。這就告訴人們,一方面,歷史的發展把歷史的總體性呈現在人們的面前;同時,歷史的發展又造就了無產階級。無產階級在造就自己的同時又提出了本階級的認識與實踐的方法,即辯證的總體性范疇。他指出:“歷史唯物主義來自無產階級的‘直接的、自然的’生活原則,對現實的總體認識來自無產階級立場?!毙枰赋龅氖?,“這決不是說這種認識或方法論觀點是無產階級作為階級所天然固有的”。
總體性范疇的產生,也需要放到無產階級產生和發展的歷史進程中理解。當無產階級還處在自在的階段時,盡管其抱著沖破資產階級統治牢籠的愿望,卻無法變為現實,即使在此階段產生某些思想閃光,充其量是在方法論上依然屬于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空想主義。只有到了自覺的階段時,無產階級成為“認識社會總體現實的自覺主體”,才能夠提出科學的歷史總體范疇??梢哉f,歷史總體性范疇的提出,打破了既往那種概念僵硬的自我封閉性。歷史的總體性范疇堅持從發展的觀點看待概念的歷史生成,或者從概念的歷史生成中來理解概念,認為造成概念抽象獨立性的一切因素都在概念的歷史生成中被消除了,任何概念或范疇的內容結構都由于建立在具體內容之上而具備了堅實的客觀基礎,不斷獲得新的性質,從而迫使概念的內涵結構必須時常通過變化來適應內容,從而達到形式與內容的統一。這說明,歷史因素的變化與流動性是理解歷史總體的前提,概念自身的不斷變化與流動特性使總體范疇獲得了邏輯的可理解性。概念一旦失去形而上學固定不變的獨立特性,剩下的唯一走向就是相互聯系與相互轉化,進而構成總體上的互動。概念的獨立性與具體性具有完全不同的含義,當概念失去獨立性時,就會獲得具體性。這說明,由于概念本身蘊含的變化的特性使過去一切空想的對具體性的企求成為可能,概念所具有的聯系、統一和轉化性質,在運動發展中即在歷史地生成著的總體中概念的抽象形式被消除,把概念自身應該具有的具體性還給概念,于是概念獲得了豐富性、具體性、充盈性。
盧卡奇認為,總體范疇具有科學性,它一開始就在研究資本主義社會及其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內在對抗性時顯現出來。運用總體性方法來分析認識資本主義社會,就發現了這個社會內在的矛盾本性,認識到這個社會的生產制度是建立在各種相互矛盾對立的基礎之上的。如果把資本主義放在人類歷史發展的總過程中來看,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揭示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真實趨勢,也就可以找到克服資本主義社會矛盾的科學途徑。他指出:“總體范疇決不是把它的各個環節歸結為無差別的統一性、同一性。只有在這些環節彼此間處于一種動態的辯證的關系,并且能被認為是一個同樣動態的和辯證的整體的動態的辯證的環節這層意義上,它們在資本主義生產制度中所具有的表面的獨立和自主才是一種假象?!?img alt="〔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6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4830340-StoH0aSJ6pty91HsBIVVxbW7vNNsb6Fc-0-6fd87dc52d7c78ce49e324fbd2ec9049">從辯證法來講,矛盾、差別是推動社會系統自身發展的內在動力,資本主義社會也不例外。它在其發展過程中,產生出屬于這個社會的總體的而又與這個社會相對立的矛盾因素。這種矛盾因素既支持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現實存在和發展,又同時悄悄地為最終埋葬資本主義社會準備條件。
可以說,總體范疇的提出具有重要意義,它改變了過去傳統資本主義社會在科學上的分工和專門化的影響,開始了人們從總體的聯系中認識歷史的理論活動。與資產階級學者相反,馬克思主義研究現代社會的各個學科,都堅持階級分析方法,以階級的觀點來考察每一個社會問題和方面,而只有作為無產階級的主體才能夠提出總體的辯證法觀點。盧卡奇概括地說,無產階級自身就是總體,就是總體范疇的主觀方面。這是說無產階級作為自覺的階級,聯合起來才能成為總體性存在,才能形成和顯示工人階級的強大力量,推翻資本主義私有制度。這和《共產黨宣言》提出的“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口號的精神是一致的。盧卡奇用晦澀拗口的哲學家的用語要告訴人們的就是一種簡單通俗的大道理:工人階級只有團結起來,才能成為革命主體力量,才能成為社會的主人,這就是成為“歷史總體”話語的潛臺詞。
他告訴當時的人們,無產階級要團結起來,堅決與個人主義做斗爭。他指出,作為“認識社會總體現實的自覺主體”與一切個人主義的立場格格不入,必須反對資產階級個人主義。個人主義的危害在于:往往立足于個人的觀點來看待周圍的世界和社會環境,個人是站在世界的對立面的,而這個世界(即資本主義社會現實)則是肆意凌虐個人的“無情的命運”。這個資本主義的現實世界,在本質上它是一種相異于人的、難以捉摸的和不受人的行為能力影響的人生存的惡劣環境。對于此異化了的現實存在,人們在理論上往往把它稱作“規律”,看作令人難以理解的“合理性存在”;卻在現實中以宿命論的方式接受了它的奴役。于是,人就變成了歷史過程中被動的完全消極的存在物。
馬克思反對資本主義異化,從無產階級的立場出發看待周圍世界和社會環境,他把無產階級自身與這個世界視為一體化的存在,看作在總體中相互規定的因素。作為無產階級的個人是總體性的主體,他堅持把周圍世界和社會環境都看作屬人的或者為人的而加以改造,同時人自身的改造又有賴于周圍世界和社會環境的相應改變。因此,馬克思主義的階級觀點是歷史總體觀的基礎,正是由于無產階級具備自覺的階級意識,總體范疇在科學方法上的優越性才能夠充分體現。
歷史總體的辯證法堅持用總體聯系的觀點看待社會歷史問題,在主體與客體統一基礎上分析與解釋總體性關系從而找到真實的階級意識,避免分裂或割斷總體性聯系的虛假意識,無產階級在歷史總體中正確地把握人們在社會中的生活狀況和由這種生活狀況決定的人們的思想、感情等,從而明確無產階級所希望得到的東西以及所要達到的理想目標,以便更好地為達此目標而采取合理行動,從而進一步明晰其采取的實際行動對社會歷史總體的發展能夠產生的影響,以免走錯方向和道路造成不必要的損失。馬克思主義是無產階級自覺意識的升華,它的出現標志著無產階級的行動從自在階段上升為自為的階段,使無產階級反抗資產階級統治的運動成為自覺地推動歷史總體發展的革命實踐活動。無產階級革命實踐活動呈現了主體與客體、思維與存在的統一、歷史發展與現實生活過程的統一。它是總體聯系的辯證法的生動寫照。
(四)把自然看成社會范疇,反對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
盧卡奇提出的總體性辯證法,脫離自然界的客觀辯證運行,是局限在社會歷史領域的局部辯證法。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把他所說的“總體”稱為“偽總體”或者“破缺總體”。他反對自然辯證法,提出“自然是社會的”觀點,主張“自然是一個社會的范疇”。把自然當作社會歷史的組成部分來看待。他說:“在社會發展的一定階段上什么被看做是自然,這種自然同人的關系是怎樣的,而且人對自然的闡明又是以何種形式進行的,因此自然按照形式和內容、范圍和對象性應意味著什么,這一切始終都是受社會制約的。”
盧卡奇從“自然是社會的范疇”的觀點出發,談到三種自然概念:(1)作為“事件和規律的總和”的自然概念;(2)自然法學家所理解的自然概念,它包含規律和價值的二重含義;(3)由部分藝術家和文學家提出的自然概念,它是被認作“真正的人的存在”而出現的。對于以上三種自然概念,盧卡奇比較重視對第二種自然的分析。
他認為第二種自然概念是由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造成的。其中有兩方面含義:一是作為“自然規律總和”的自然;二是作為心境、被社會“敗壞的”人的榜樣的自然,也是盧梭、康德倫理學意義上的自然。這兩個含義的自然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一正一反的抽象規定。之所以如此,其根本原因在于“經濟關系的純客觀性的拜物教外表掩蓋住它作為人之間關系的性質,并使它變為一種以宿命論的規律環繞著人的第二自然”。在盧卡奇看來,特定的歷史因素使資產階級徹底地喪失了歷史性,而將資本主義社會歷史生成的特定經濟現象和規律誤解為永恒的自然規律,并將“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也往回變為一種‘自然’”。在這種情況下,“純粹的自然關系或被神秘化為自然關系的社會形式在人們面前表現為固定的、完整的、不可改變的實體,人最多只能利用它們的規律,最多只能了解它們的結構,但決不能推翻它們”
。盧卡奇進一步解釋和描述了第二種意義上的自然:“資本主義社會的人面對著的是由他自己(作為階級)‘創造’的顯示,即和他根本對立的‘自然’,他聽憑他的‘規律’的擺布,他的活動只能是為了自己的(自私自利)利益而利用個別規律的必然進程?!?img alt="〔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210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4830340-StoH0aSJ6pty91HsBIVVxbW7vNNsb6Fc-0-6fd87dc52d7c78ce49e324fbd2ec9049">這就是資產階級需要的不變“規律”。
通過分析盧卡奇對資本主義“第二自然”和所謂“規律”的描述,可以看出,盧卡奇強調了這些所謂“規律”與“自然”對工人階級的奴役和擺布,以及工人階級在所謂資本主義的“規律”和“自然”面前無奈的窘態。他要通過這樣的描述,揭示資本主義所謂“規律”與“自然”的歷史暫時性,進而激發無產階級的階級意識即反抗資本主義的自由解放意識。他指出,資產階級的思想家和意識形態沒有意識到,他們所謂“永恒的自然規律”只適用于歷史發展的特定時期。盧卡奇認為,在資本主義經濟王國之中,特定的社會組織結構以“敵視人的”“偽客觀性”表現出來,并以離開人而運轉的“自然形式”占據著絕對的統治與支配地位。資本主義的這種規律性只有在造成這一規律性并重又受這一規律性制約的那個歷史環境內才有效。這就說明了資本主義制度的暫時性,說明了無產階級受奴役狀況的歷史暫時性,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革命性、批判性。盧卡奇進一步指出,資產階級思想家們所說的資本主義的“規律性”與“自然性”,目的在于使資本主義制度獲得鞏固與永恒。他認為資產階級的學者們完全摒棄歷史過程,把現實的資本主義組織形式看作永恒的自然規律。他們的意識形態的本義就是“為事物的現在秩序作辯護”,使其永恒存在,即為鞏固資本主義制度服務。
以上分析說明,盧卡奇把“自然規律”看作資產階級思想家的惡意主張,把主張自然規律等同于贊成鞏固資本主義制度。按此邏輯,反對“自然”和“規律”就等于反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固定化、永恒化。于是,他就開始反對承認自然界的第一性、先在性。這里邊存在邏輯的混亂、概念的混淆。實際上,他上了資產階級學者的當。應當認識到,此“自然”不是彼“自然”,此“規律”不是彼規律,二者不能混淆。
在“偽總體”辯證法邏輯的支配下,他極力反對恩格斯提出的“自然辯證法”,并把馬克思與恩格斯對立起來,認為恩格斯背離了馬克思的思想路線。
具體說來,他指責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所闡述的自然辯證法的觀點,認為在恩格斯那里,過分強調自然辯證法,忽視了社會歷史中的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忽視了無產階級的利益與愿望。他特別指責說,恩格斯最大的誤解在于其關于工業和科學實驗的活動構成了辯證法和哲學意義上的實踐的信念。事實上,科學實驗是最純粹的靜思。他認為,實驗者創造了人為的、抽象的環境,以便于一方面不受干擾地觀察被考察的毫無阻礙地發生作用的各種規律,另一方面排除主體和客體的全部不合理的因素。當恩格斯談到工業以及制造出來的產品為人服務時,他“似乎暫時忘記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結構”。由于恩格斯主張“片面的和僵化的因果關系必定為相互作用所取代”,而“對最根本的相互作用,即歷史過程中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辯證關系連提都沒有提到,更不要說把它置于與它相稱的方法論的中心地位了。然而沒有這一因素,辯證方法就不再是革命的方法,不管如何想(終歸是妄想)保持‘流動的’概念”。
盧卡奇對自然界的原生狀態及其辯證發展加以回避,主張把辯證法嚴格限制在社會歷史領域。在他眼里,馬克思就把辯證法限制在社會歷史領域,在歷史本身中發現了辯證法,用辯證觀點分析人類社會歷史的辯證運動,揭示資本主義社會的矛盾運動。馬克思的歷史分析證明:“辯證法不是被帶到歷史中去的,或是依靠歷史來解釋的……辯證法是來自歷史本身,是在歷史的這個特定的發展階段的必然的表現形式,并被人們所認識?!?img alt="〔匈〕盧卡奇:《歷史與階級意識》,第26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D4EEE/11064907804450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19.png?sign=1754830340-StoH0aSJ6pty91HsBIVVxbW7vNNsb6Fc-0-6fd87dc52d7c78ce49e324fbd2ec9049">盧卡奇認為馬克思的歷史分析與他的“總體性辯證法”是一致的,“辯證方法不管討論什么主題,始終是圍繞著同一個問題轉,即認識歷史過程的總體”。而總體的基礎是人,“本身作為歷史辯證法的客觀基礎,作為歷史辯證法的基礎的同一的主體-客體,是以決定性的方式參與辯證規律的”
。如果脫離了歷史中主體與客體的矛盾運動,就不會有總體性辯證法。于是,盧卡奇強調辯證法的唯一形式就是歷史的總體性辯證法。
單單從盧卡奇的理論邏輯上看,排除自然辯證法、剔除自然于辯證法之外,有著邏輯的必然性。這是因為,盧卡奇的哲學基石是人學、人道主義哲學。在把自然界排除在辯證法的視野之外后,人們專注于社會歷史領域,辯證法的人學基礎很容易就凸顯出來。世界無非由人和自然組成,去掉了自然,人就成了注視的中心。真可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這里的大王,就是作為盧卡奇哲學基石的人。排除自然界之后,他就可以專心致志地討論人的總體性,把人作為主體-客體的統一體來闡發其辯證的總體觀。他害怕涉足自然會導致失去人的辯證的總體觀或是陷入神秘主義,或是倒退為舊的自然哲學的獨斷主義。即使就辯證法的理論體系本身來講,如若主張自然辯證法,就存在推廣辯證法的空間范圍以及為辯證法的理論提供自然的證據問題。為了突出人這個中心以及為了更好地理解總體性,盧卡奇干脆利落地犧牲了“自然”。
還要看到,盧卡奇犧牲了自然,心里也不怎么踏實,自然總是在那里,人還要通過自然界的饋贈而生存。怎么辦?盧卡奇采取了“歸入法”,即把自然歸入社會和人,提出“自然是社會的”,以人為中心來理解自然。按照這個邏輯,自然成了社會的一部分。這樣,歷史總體的邏輯就涵蓋了自然。其實,這就等于把大象裝進蛇的肚子里。好在這里不是真實的蛇吞象,而是一種“蛇吞象”的哲學邏輯,是一種思維視角的轉換。只不過這種轉換好像是一種現實邏輯的倒轉,是黑格爾式的“頭足倒立”。
可以說,盧卡奇的總體歷史觀是一種破缺歷史觀,使人類失去了存在發展的自然基礎。在現實性上,自然是人類社會歷史產生、發展的先天條件,人的所有現實的實踐活動都是與自然密切相連的,如果離開了自然,人類社會歷史就會變為無??梢哉f,自然虛無主義在邏輯上就自然摧毀了社會歷史得以存在的基礎。
他之所以攻擊自然辯證法,把自然消解在社會歷史范疇中,也是受傳統思維方式影響的表現。雖然盧卡奇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抨擊資產階級的純“科學的”思維方式,但是他并沒有擺脫這種思維方式的影響。舊科學的思維方式在分析的方法上,對一切事物都首先進行“分”解,并把分解作為科學研究的基本模式。按照傳統的思維方式,首先分解的對象世界是自然與社會,即把世界分為自然與社會;然后在社會中把人與社會、我與他、整體與個體等分解開來,再對這些方面進行概括,得出主體與客體等范疇,再回過頭來看自然界,把自然界納入客體的范疇中,自然在邏輯推演中也就自然而然地被納入社會范疇中來。所以,盧卡奇說“自然是社會的范疇”。
以客觀辯證法視之,傳統的形而上學思維方式把世界加以非此即彼的二元化。他們把社會歷史中的人看作獨立于自然界之外,把人與自然的關系看成外在關系,把自然界視為由純粹偶然性支配的領域,完全處于被動地位。他們認為社會歷史領域完全不同于自然界,到處都充滿著人的能動性活動,人把自然改造和重塑為屬人的“自然”, “自然”成為社會存在的有機組成部分。
在傳統形而上學的思維方式看來,社會歷史領域作為屬人的領域,它是辯證法唯一能夠存在和發生的領域。辯證法主張的相互聯系、相互作用、共存互長等規定,在自然界中是不存在的。只有在社會歷史領域中的主體與客體之間才會發生這些關系。于是,辯證法就被歸結為主體-客體的辯證法,辯證法的所有內在規定和存在方式都變為主體-客體辯證法的理論分殊,它的外部邊界是社會歷史,超出此邊界,辯證法就被神秘化。這就是盧卡奇要攻擊自然辯證法的邏輯理由和支撐。
總而言之,盧卡奇提出的總體性辯證法,試圖從哲學上突出無產階級的階級意識,喚起當時無產階級的革命精神,具有一定的歷史政治意義;他反對第二國際的機械決定論,提倡無產階級的總體性、能動性主體意識,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戰斗精神。他的歷史局限性和理論缺陷在于把總體性問題僅僅限制在社會歷史領域,脫離了自然界的辯證法,沒有真正跳出傳統非此即彼的形而上學思維方式。馬克思主義的辯證法主張,辯證法是關于自然界、人類社會和人類思維規律的學說,“三界”的統一才是真正的“總體”的實現。當前,人類面臨前所未有的“全球性問題”,這告訴人們,自然與社會是統一體,不可分離。人類如果成為大自然的對立面,社會就難以發展。那種脫離自然的總體是“偽總體”,沒有自然辯證法地位的所謂“總體性辯證法”是“偽總體性辯證法”。只有把自然與社會統一起來,才能成為現實的“真正總體”。我們黨提出的建設社會主義生態文明的號召,才是“真實的總體性辯證法”,體現了自然、社會有機統一的客觀辯證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