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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開出風氣與釀成潮流

蔡元培聚攏人才與重塑學風的努力,不僅使北大校內的面貌開始發生變化,作為校長的蔡元培也逐漸得到北大校內教職員與學生的認同。蔡元培革新北大,影響不止于北大一校,而是“開出一種風氣,釀成一大潮流,影響到全國,收果于后世”。梁漱溟:《紀念蔡元培先生》,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144頁。顧頡剛晚年回憶說:“北大自從蔡先生做了校長,引導學生自由思想并做社會活動,積了四五年的力量,于是有五四運動的軒然大波,北大就一躍而成為全國政治和文化的領導者。”《顧頡剛自述》,高增德、丁東編《世紀學人自述》,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第27頁。所以,本節選擇了兩個有代表性的事件——五四之前的蔡(元培)林(紓)論戰與五四之后全國學界掀起的“挽蔡”運動,旨在說明蔡元培如何從一校之長而成為學界領袖,這對學界評價蔡元培出長北大又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一 蔡林論戰的社會意義

1919年1月,學術性刊物《北京大學月刊》正式創刊發行。定位于“北京大學職員學生共同研究學術,發揮思想,披露心得之機關雜志”,以刊登學術著述,“介紹東西洋最新最精之學術思想為主”,也登載一些有文學價值的著作和譯文。《編輯略例:附編輯北京大學月刊緣起》,《北京大學月刊》第1卷第1期,1919年1月。蔡元培在《北京大學月刊》的發刊詞中就曾明言,《北京大學月刊》創刊的目的之一即為“釋校外學者之懷疑”。各方面的意見均可通過《北京大學月刊》宣布,“校外讀者,當亦能知吾校兼容并收之主義,而不至以一道同風之舊見相繩矣”。正是在這份發刊詞中,蔡元培首次明確把“兼容并包”與北大改革聯系到一起。他將大學看作“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希望大學能做到《禮記·中庸》所言之“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蔡元培:《〈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451~452頁。

盡管蔡元培的《〈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圍繞著“兼收并蓄之主義”立論,但在時人眼中,其影響力相當有限。就連蔡元培也并不十分篤定《北京大學月刊》“是否能副此希望”。再加上此后一戰勝利的消息迅速占據了整個社會輿論的中心,蔡元培在《〈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中提出的“兼容并包”并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也很難與大學理念畫等號,完成兩者勾連的正是《〈北京大學月刊〉發刊詞》發表四個月之后蔡元培與林紓的論戰。正因這場論戰,蔡元培對“兼容并包”的思想詮釋才得以揚名,作為大學理念的“兼容并包”才真正開始進入人們的視野。

蔡元培與林紓的論戰,可謂將五四之前社會各界的目光集中于此,“雖僅為文化一方面之攻擊與辯護,然北大已成為眾矢之的,是無可疑了”。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蔡元培全集》第7卷,第504頁。其實,蔡、林二人論戰不過是一來一回一個回合:1919年3月18日,《公言報》刊發了林紓所撰《致蔡鶴卿元培太史書》,該文批評北大“覆孔孟,鏟倫常”,“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同日,蔡元培即撰寫回信,對林所指責的兩個方面逐一駁斥,于3月21日首先刊于《北京大學日刊》上,題為《致〈公言報〉函并答林琴南函》。此后,林紓又于3月24日在《公言報》上發表《林琴南再答蔡鶴卿書》,除對蔡文中他可接受的部分表示感到“欣慰”外,承認自己聽信失實傳聞,請蔡元培原諒。蔡對此未予回應。蔡、林二人的論戰即告結束。據何思源回憶,“該期《日刊》出版時,北大紅樓前院擠滿了人,爭相購買,有的一人購買幾十份,以至上百份,霎時間幾千張報紙就被搶購一空”。何思源:《五四運動回憶》,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北京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史資料選編》第4輯,北京出版社,1992,第66頁。論戰中,蔡元培雖僅回復兩函,即《致〈公言報〉函》及《答林琴南函》,卻得到北大內部趨新勢力最強有力的支持,在此輪“新舊之爭”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姜義華主編《胡適學術文集·新文學運動》,第155頁。中占得先機。

羅志田先生曾從“思想史的社會學層面”詮釋了這場論戰,認為蔡元培在批駁林紓時,“處處皆本林紓所提的觀點”,“絲毫沒有提到林的觀念本身有何不妥”,“等于承認對方的觀點基本是正確的”。所以,林紓的失敗在“地位”而不是“主張”上。羅志田:《林紓的認同危機與民初的新舊之爭》,《歷史研究》1995年第5期,第127頁。這樣的觀察可謂洞見。北大內部新舊雜陳早已是不爭的事實,林紓雖不能容忍北大“趨新”的一面,卻也不能無視相對“舊”的一面的存在和影響。特別是處于當時那種“過渡之時代”,“新”與“舊”之間并非涇渭分明,林紓的論點本身就值得進一步推敲。林紓在撰寫《致蔡鶴卿元培太史書》時時間頗為倉促,也可能是其立論不周的原因。其時,林紓已將另一篇影射小說《妖夢》寄往《新申報》,卻正好收到蔡元培的來函,引介他“品題”“明遺老劉應秋先生遺著”。林紓連忙一面復函蔡元培,一面又命人去追回《妖夢》,但已是覆水難收。3月18日,《公言報》登出林紓回復蔡元培函,第二天《新申報》即開始連載《妖夢》。林紓行為更顯卑劣。參見王楓《五四前后的林紓》,《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0年第1期,第125~148頁。據毛子水推測,蔡元培當初之所以并未聘請林紓在北大任教,“不是因為他以為林琴南的‘文章’做得不好,更不是因為派系不同的緣故,而是因為林琴南對于做學問的見解,在蔡先生看來,已趕不上時代了”。毛子水:《對于蔡先生的一些回憶》,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46頁。

從社會輿論來看,時人對林紓的指責更多是因其“失德”在先,而非其觀點上的偏頗。《每周評論》4月13日第17號、4月17日第19號曾特別增刊四個版面,刊布“特別附錄:對于新舊思潮的輿論”,輯錄各大報紙對此事的評論。從轉錄各文分析,整個輿論都偏向于蔡元培和北大所代表的新派一方,認為林紓指責的幾點,如陳獨秀和胡適等人提倡的白話文和新文學,都是思想學術層面的問題,“茍其思想確有合乎真理,不背于大勢,則雖極相反對之二思想不妨同時并存。且辯難愈多,真理愈明,故思想言論之反對,乃發展學術之所必要者”。平平:《北京大學暗潮之感想》,《每周評論》第17號,1919年4月13日。如果“其認為不能滿意,盡可平心靜氣,為論理上之研究,則真理將愈析而愈明”,但像林紓那樣“一筆抹煞,使盡灌夫罵座之身段,是不特于新派之主張絲毫無損,而轉于自身之人格上,貽世人莫大之羞”。遺生:《最近之學術新潮》,《每周評論》第17號,1919年4月13日。顯然,在時人眼中,林紓不僅在學術思想上已經成為守舊的衛道士,其德行也已惡劣到了極點。

蔣夢麟擔任主筆的《新教育》雜志,在1919年第1卷第3期以《北京大學新舊思潮沖突實錄》為題,刊出了蔡、林二氏“辨難之來往函件”。前有編者按語,稱:“大學既為‘囊括大典、網羅眾家’之學府,則眾家共處一堂,必有主張不同,互相辨難之好現象。北京大學之新氣象,實由此不同之主張及互相辨難而生。世界文化之進步,思想之發達,皆由此種活動而生,此足為吾國學術前途賀者也。”語氣中顯現出頗為豁達的學術氣度與不偏不倚的學術態度,但如果再進一步分析,《新教育》雜志本就是由北大參與創辦的,自然要站出來替北大說話。《本校擔任新教育社經費紀》,《北京大學日刊》第269號,1918年12月11日,第3版。此段“實錄”,先是在標題中將蔡、林分別劃歸于新舊沖突的兩派,其后又言要“閱者平心讀之,其理自明,不必由記者代為下判語也”。這也就是說,論辯結果已被認定是毋庸置疑的。《北京大學新舊思潮沖突實錄》,《新教育》第1卷第3期,1919年,第336頁。

林紓引起北大“趨新”教師群起而攻之,其實也摻雜著學術觀念上的“新舊之爭”。民國之初,北京各級教育大權均握于浙人之手,“從前大學講壇,為桐城派古文家所占領者,迄入民國,章太炎學派代之以興”。《請看北京學界思潮變遷之近狀》,《公言報》1919年3月18日,轉引自《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582頁。關于近代中國學術的地域流派變遷,可參見桑兵《近代中國學術的地緣與流派》,《晚清民國的國學研究》,第28~64頁。太炎一派借此機會亦紛紛移席京師,學界影響可謂如日中天。而此時的桐城派早已不負當年叱咤北大教壇的風光,算不上桐城正宗的林紓更是不可能扭轉其逐漸衰微的頹勢。但向來以著文見長的“桐城派”,卻被指責不會作文,則頗有些詭論的意味了。《每周評論》第13號就刊出了署名“二古”的“一中學校教師”來信,指出了這位古文大家的為文諸眾多不妥之處。信中說,適逢校中“文課之期”,以林紓文章“有未安之處,遂亦不禁信筆注之,以示諸生,俾明乎為文之法”;接著,對林紓的小說《荊生》逐字逐句地評論、刪改,“以改中學校學生文章之手腕,而施之于海內所稱大古文家之林先生”。這無疑是說,林紓此文的水準還不如中學校學生。《評林蝟廬最近所撰〈荊生〉短篇小說》,《每周評論》第13號,1919年3月16日。

從學術觀念看,太炎一派最是反對桐城派,貶林紓尤甚。章太炎:《與人論文書》,《章太炎全集》第4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第168頁。還可參見錢基博《現代中國文學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第67~70頁;陳平原《中國現代學術之建立——以章太炎、胡適之為中心》,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第286~293頁。對于林紓與桐城派的關系,尚存爭論,可參見王楓《林紓非桐城派說》,《學人》第9輯,江蘇文藝出版社,1996,第605~620頁。師從章太炎的錢玄同在出面支持胡適文學改革建議的同時,就曾批評林紓所譯的“歐西小說”的價值還在“所撰皆高等八股”的桐城派之下。錢玄同:《反對用典及其他》,《錢玄同文集》第1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第10頁。這無疑表明,以“舊學”立身的錢玄同已然加入新文化一派倡導新文學的行列,由此也就形成了“最‘新’的新文化派和最‘舊’的章太炎派之一部奇特地扭合在一起”。羅志田:《林紓的認同危機與民初的新舊之爭》,《歷史研究》1995年第5期,第117~132頁。他們共同的敵人正是所謂的“選學妖孽,桐城謬種”。對于思想實際上歸屬于“趨新”行列的蔡元培,雖未曾站出來明確支持新文化派的觀點,但他對待白話文的態度已然說明了一切。蔡元培:《國文之將來》,《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731頁。從學術背景來看,蔡元培是前清翰林,舊學功夫自然了得;又曾留學德國,“對西方思想有真認識”林語堂:《記蔡孑民先生》,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268頁。,無疑對學術流變中的“新”與“舊”都最有發言權。他在回應林紓時曾言:“無論為何種學派,茍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蔡元培:《答林琴南的詰難》,《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576頁。顯然,在蔡元培看來,桐城一派已是“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不“兼容”桐城之人已是必然。

不過,當時也有人指出,所謂“新舊之爭”只是虛造的:“從《公言報》登了一篇《北京學界思潮變遷之近狀》的新聞及林琴南致蔡孑民一信,京內外各報都當此為極好資料,大家發抒意見,至再至三……各報所借以評論的資料、只是靠著一篇《公言報》的新聞和林蔡來往的幾封信(林也不是舊的,蔡也不是新的,信中也沒有新舊的話),都不能算做事實……今林琴南來了一封責難的信,我們看來雖然是胡鬧,但在大學方面卻不能當他胡鬧。所以蔡的回答罷,也是盡大學一分子的責任。奈偏偏被一般無知識的人給他一個‘新舊戰爭’的名詞。”《辟北京大學新舊思潮之說》,《每周評論》第19號,1919年4月27日。近代社會思想界形成了以“新的崇拜”為特征的思想權勢的轉移,被貼上“新的”標簽代表的往往就是進步的、上升的、有希望的,而被貼上“舊的”標簽則多被認為是落后的、下降的、將要滅亡的。參見羅志田《新的崇拜:西潮沖擊下近代中國思想權勢的轉移》,氏著《權勢轉移:近代中國的思想、社會與學術》,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從某種程度上說,代表著“新”與“舊”的蔡元培和林紓,在未開戰之前實際上就已經分出了高下。

周作人曾指責古文復興運動都是“非文學的古文運動”,因為其“含有政治作用,聲勢浩大,又大抵是大規模的復古運動之一支,與思想道德禮法等等的復古相關”,由此他即斷定“在這運動后面都有政治的意味,都有人物的背景”。周作人:《現代散文選序》,氏著《苦茶隨筆》,北新書局,1935,第105~106頁。這恐怕也是時人的某種共識。林紓影射小說《荊生》發表后不久,關于北大的種種謠言就跟著開始流傳。《申報》1919年3月4日曾刊載消息說:“北京大學有教員陳獨秀、胡適等四人,驅逐出校,聞與出版物有關。”還可參見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姜義華主編《胡適學術文集·新文學運動》,第154頁。林紓立刻被視為罪魁禍首,被嘲諷為只會“隱在人家的背后,想抱著那位偉丈夫的大腿,拿強暴的勢力壓倒你們(指林紓一派——引者注)所反對的人,替你們出出氣,或是作篇鬼話妄想的小說快快口,造段謠言寬寬心”李大釗:《新舊思潮之激戰》,《每周評論》第12號,1919年3月9日。。劉半農后來也回憶說:“衛道的林紓先生卻要于作文反對之外借助于實力——就是他的‘荊生將軍’,而我們稱為小徐的徐樹錚。這樣,文字之獄的黑影,就漸漸的向我們頭上壓迫而來,我們就無時無日不在栗栗危懼中過活。”劉半農:《初期白話詩稿編者序》,《半農雜文二集》,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5,第354頁。在新文化一派眼中,“偉丈夫”荊生就是當權者,即是安福系徐樹錚,此點已毋庸置疑。本來《新青年》討論的只不過“是文學、孔教、戲劇、守節、扶乩,這幾個很平常問題”,“并不算什么新奇的議論”,而且“以后世界新思想的潮流,將要涌到中國來的很多”,“盡可從容辯論”,林紓卻“倚靠權勢”,“暗地造謠”,這才是最不可容忍的。只眼(陳獨秀):《關于北大的謠言》,《陳獨秀文章選編》(上),第364頁。新的傳言不斷出現,稱林紓“運動他同鄉的國會議員,在國會里提出彈劾案,來彈劾教育總長和北京大學校長”。只眼(陳獨秀):《林紓的留聲機器》,《陳獨秀文章選編》(上),第371頁。還可參見《傅教育彈劾說之由來》,《申報》1919年4月1日,第6版;《新舊思潮》《醞釀中之教育總長彈勁案》《新思想不宜遏抑》(均錄《順天時報》),《每周評論》第17號,1919年4月。此條消息雖未有確鑿證據,只是捕風捉影。但是,3月26日,教育總長傅增湘確曾據總統徐世昌的授意,致信蔡元培,主題即是希望其針對“稍逾學生范圍之外”的《新潮》“加以檢約”。《傅增湘致蔡元培函》(1919年3月6日),《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396~397頁;《復傅增湘函》(1919年4月2日),《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395~396頁。還可參見李小峰《新潮社的始末》,《五四運動回憶錄》(續),第211頁。此后,社會上又不斷傳出林紓與政治丑聞間的難以辨明的傳言,雖說大部分難以證實,卻也多少有些無風不起浪的意味在內。

面對北大的流言,以蔡元培的身份和涵養,一般很少主動辯駁,即便有所回應,態度亦是不卑不亢,頗有大將風度。對此,傅斯年則提醒說:“若以為蔡先生能恕而不能嚴,便是大錯了。蔡先生在事上是絲毫不茍的。有人有做了他以為大不可之事,他雖不說,心中卻完全當數。至于臨艱危而不懼,有大難而不惑之處,直有古之大宗教家可比。”傅斯年:《我所景仰的蔡先生之風格》,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第189頁。在處理與林紓有師生之誼的北大學生張厚載時,蔡元培的態度就相當嚴厲。張厚載曾以《神州日報》記者的身份,多次散布有關北大的謠傳。胡適就曾兩次致函日刊澄清張厚載的謠言,見《胡適教授致本日刊函》,《北京大學日刊》第328號,1919年3月10日,第4版;《胡適教授致本日刊函》,《北京大學日刊》第329號,1919年3月11日,第3版。林紓《致蔡鶴卿元培太史書》發表之后,張曾去信解釋與林的種種關系,希望蔡元培“大度包容,對于林先生之游戲筆墨,當亦不甚介意也”,還戲稱可將林紓的幾篇文章看作“研究思潮變遷最有趣味之材料”。張厚載落筆之間不乏一股戲謔的口氣,把北大的名譽當作兒戲。就算蔡元培的涵養再好,對于“攻擊本校教員之小說”,自然也不能“大度包容”,更不可能允許將關乎學校聲譽之事,看作“最有趣味之材料”。蔡在回信中言辭頗為嚴厲,稱:“兄與林君有師生之誼,宜愛護林君;兄為本校學生,宜愛護母校。林君作此等小說,意在毀壞本校名譽,兄徇林君之意而發布之,于兄愛護母校之心,安乎,否乎?仆生平不喜作謾罵語、輕薄語,以為受者無傷,而施者實為失德。林君詈仆,仆將哀矜之不暇,而又何憾焉!惟兄反諸愛護本校之心,安乎,否乎?”《張厚載致蔡元培函》,《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391~392頁;《復張厚載函》(1919年3月19日),《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931頁。北大早已是“眾矢之的”,國立大學顯然并不需要靠此等材料贏得關注。蔡元培入主北大之后,曾多次提到要消弭外界對北大的猜忌,可見他最想改善的就是北大的社會形象。3月31日,北大評議會將臨近畢業的張厚載開除學籍,理由正是傳播無根據之謠言,損壞學校名譽。高平叔撰著《蔡元培年譜長編》中冊,第184頁。

至此,蔡元培與林紓的論戰可告一段落。回顧整個事態的起承轉合,林紓發表影射小說已是“失德”在先,再加上立論上的缺陷,論戰之初就足以預見必敗的結局。以蔡元培的閱歷和學識來看,這樣的結果恐怕早在意料之中。雖然并沒有足夠的證據說明蔡元培是有意借此機會重申改革北大“兼容并包”的主旨,但從論戰的過程和結果來看,他選擇應對林紓挑戰的初衷多少讓人覺得并非那么單純。自身的學術聲名和社會威望,再加上新文化一派的通力配合,林紓無論是在學問上還是在德性上都已無立足之地。社會輿論也因鄙視林紓的行為而對北大的種種改革有了更多的同情與支持。“兼容并包”被視為蔡元培北大改革的理念,開始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

二 “挽蔡”運動的影響

就在蔡元培與林紓的論戰開始淡出人們視野之時,越來越多有關巴黎和會的消息逐漸占據了各大報紙的版面。本以為協約國的勝利可以為中國帶來“新時代之新紀元”蔡元培:《新教育共進社緣起》,《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550頁。,卻未曾想巴黎和會也只是一場騙局。人們從最初的期待到沮喪再到憤慨,越來越難以抑制的情緒終于在1919年5月4日爆發。此后,各方利益團體的沖突不斷升級,運動規模逐漸擴大,局面一度撲朔迷離。詳見彭明《五四運動史》及〔美〕周策縱《五四運動史》等書的相關論述。5月9日晨,蔡元培在營救出各校被捕學生之后,留下一則啟事,悄然出京。蔡元培的出走立刻掀起了一股各界挽留校長的風潮,“挽蔡”運動更成為支持愛國學生運動的各方與北京政府斗爭的焦點之一。

以往大部分有關五四運動的論著多從“斗爭”角度,將“挽蔡”納入五四運動整體敘述中,認為其是新舊思潮斗爭在新形勢下的繼續和擴大,同時也是政治斗爭以及教育界內部復雜人事關系斗爭的反映。參見周天度《蔡元培傳》,第192頁;蕭超然等《北京大學校史(1898~1949)》(增訂本),第117頁;林輝鋒《“五四”運動中的“留蔡助蔣”再探》,《學術研究》2007年第11期。但若從此一事件的社會影響來看,已成為五四運動一部分的“挽蔡”,同時也是與北大和蔡元培在近代教育進程中地位的變化相關聯的,是影響蔡元培出長北大相關歷史記憶形成的關鍵性事件。正是轟動全國學界的“挽蔡”運動,使“北大校長非蔡元培莫屬”的觀念開始被學界認同,并由此逐漸深入人心。

蔡元培后來回憶五四后突然提出辭職,是因為被拘的學生雖已保釋,但“學生尚抱再接再厲的決心,政府亦且持不做不休的態度。都中宣傳政府將明令免我職而以馬其昶君任北大校長,我恐若因此增加學生對于政府的糾紛,我個人且將有運動學生保持地位的嫌疑,不可以不速去。乃一面呈政府,引咎辭職,一面秘密出京,時為五月九日”。《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蔡元培全集》第7卷,第504頁。蔡元培這次出走多少有些出乎意料,因為8日晚他仍有“安慰學生之演說”。且“當時有人向之言,恐不免有人設計危及先生”,他也只以“一笑答之”,“并云如危及身體而保全大學亦無所不可”。而蔡元培“出走之事竟不與人謀”,且連“平日最親信之人事前亦不與聞”,無怪乎當時輿論皆懷疑他是因“最大暗潮所逼迫而行”。《學界又發生大問題 北京大學校長出走》,《晨報》1919年5月10日,第2版。9日上午,蔡元培的留箋“已由北大油印傳遍學界”楊亮功:《早期三十年的教學生活·五四》,第133頁。。這則用典古奧的啟事,立即引起了各方的懷疑和猜測。為此,北大文科教授程演生特意逐字逐句做出解釋,才漸漸平息事端。《文科教授程演生答學生常惠書》,《北京大學日刊》第375號,1919年5月12日,第3版。不過,即便是能夠解釋清楚字面含義,也并不妨礙人們猜測啟事的“言外之意”。《申報》有“雜評”就讀出了蔡元培出走的“內幕”,認為“大學內部尚有難言之隱”,而且將蔡元培的留書出走與此前蔡林論戰引發的“新舊之爭”聯系到一起,認為“暗潮之鼓蕩,本非一日。不幸此次學生事件,會逢其適”,所以,蔡元培是以一人之力“當內外交謫之沖,又焉得而不走”。庸:《蔡孑民出走》,《申報》1919年5月13日,第11版。

13日,《晨報》曾刊出未具名之《蔡元培辭去校長之真因》的文章,實為蔡元培手筆。查蔡元培5月12日日記,有“晨,幼軒去,攜去辭職真因一函”“1919年5月12日日記”,《蔡元培全集》第16卷,浙江教育出版社,1998,第71頁。的記錄。當時各方情勢未定,他不便出來說話,此文當是其以另一種方式發表的聲明。文中除詳述蔡元培出走前的內幕外,還提及了五四后政府已有更換北大校長的決定,辭職是欲“一面保全學生,一面又不令政府為難,如此始可以保全大學,在我可謂心安理得矣”。《蔡元培辭去校長之真因》,《晨報》1919年5月13日,第2版。文中所稱“得天津確實消息,蔡孑民已于十日乘津浦車南下”,應是蔡元培為免于學界赴津挽留而故意為之。蔡元培本意或許只是為突然出走向學界做一非正式交代,但文中屢次提及的政府“有焚毀大學暗殺校長之計劃”“更換北京大學校長”等語,卻正好坐實了蔡元培被迫辭職出走的傳言。

蔡元培辭職的第二天,馬敘倫、李大釗、馬寅初等人就代表北大教職員到教育部請愿,表示如果蔡元培不留任,北大教職員“即一致總辭職”。11日,北大教職員會發起組織了北京中等以上學校教職員會聯合會,“再聯成一氣”,一致認為“蔡之能挽回與否,非校長之去留問題,與教育及外交前途均有關系”,“如至無法轉圜之時則亦唯有罷課之一法。倘政府以學生罷課為不足惜,則即自行全體解散,各校決取一致行動”,誓與北大同進退。《教育界之人心皇皇》,《晨報》1919年5月14日,第9版;《蔡校長出京后之情形》,《申報》1919年5月14日,第6版。同日,天津學界聯合會成立,宣布與北京學生一致行動。《天津學生聯合會成立》,《申報》1919年5月14日,第6版。12日,新成立的上海學聯亦致電北京教育部,稱:“蔡先生學界泰斗,自長大學,全國交慶得人,今犯何罪,欲加撤換?務望毅力主持,毋使奸人得逞,否則全國青年將起為大學學生后盾。”《學生聯合會電》,《申報》1919年5月13日,第10版。接著,上海學聯又發表宣言,再次詳述反對撤換蔡元培的理由:“方今國中惡劣之空氣充滿四隅,惟賴青年學者除舊布新,發聾振聵,以期進與世界之新文明攜手。蔡先生文章道德中外推崇,自長大學,全國學界始有發皇振厲之氣。乃一二頑冥奸佞之徒,竟不容思想界有一線生機,竟不容世界潮流有一分輸入。夫蔡先生去,則大學雖存猶死;大學死,則從此中國之學術界思想盡入一二有權威者掌握之中,而學界前途遂墮于萬劫不復之境。豈惟蔡先生一人、北京大學一校之關系,中華將來之文明,實將于此決其運命。學生等一息猶存,不能坐視學術之日即淪亡而不救。”《學生聯合會第二次宣言》,《申報》1919年5月15日,第10版。江蘇省教育會、浙江省教育會、全國和平聯合會等組織機構接連致電國務院、教育部,請求挽留蔡元培。《挽留北京大學校長電》,《申報》1919年5月13日,第10版;《和平聯合會挽留蔡校長電》,《申報》1919年5月15日,第10版。在時人眼中,挽留蔡元培已不再是北大一校之事,而是全國青年、全國學界的大事;蔡元培能否出長北大也被視為學界與思想界生死存亡的關鍵。

在當時北大內外交困的情況下,一面是政府消極敷衍的態度,一面是全國學界積極有力的支持,北大全體師生更是因此而激蕩起抗爭的決心,13日晚,北大評議會與教授主任會召開聯席會議,商量維持大學之法。會議一致認為,“蔡校長此時雖不在校,而蔡校長之精神猶在,蔡校長年來所苦心創建之種種組織猶在”,誓要“竭力維持蔡校長年來所苦心經營之大學”。《評議會教授會聯合會布告》,《北京大學日刊》第378號,1919年5月15日,第2版。

但是,北京政府對全國教育界呼吁的態度并不明朗,14日晚,仍是將挽留蔡元培命令與挽留曹汝霖、陸宗輿的命令一并發表。《昨日之教育界消息》,《晨報》1919年5月15日,第2版。同時,又為五四學生事連下兩道命令,指責學生“名為愛國,適以誤國”,要求教育部及各省省長、教育廳廳長對學生切實加以約束,“毋得干務政治”,“其有不率訓誡,糾相滋事者,查明斥退”。《大總統令》,《晨報》1919年5月15日,第6版。這不得不讓人懷疑,北京政府有“于八面求圓之中而寓以袒護國賊之意,政府挽留蔡之誠意果安在哉”。楊亮功:《早期三十年的教學生活·五四》,第135頁。

5月15日,教育總長傅增湘受安福系攻擊而正式辭職,由次長袁希濤代理部務。丁致聘編《中國近七十年來教育記事》,《民國叢書》第2編,上海書店據國立編譯館1935年版影印,第82頁。錢能訓內閣又出于與安福系政治交易的目的,決定提議安福系的田應璜為教育總長。《傅增湘去后之教育界》,《申報》1919年5月19日,第7版;《醞釀中之北京罷課風潮》,《申報》1919年5月20日,第7版。但田純系政客,且“品卑學陋”,政府亦遲遲未敢公布發表。《田應璜提出后之形勢》,《申報》1919年5月22日,第7版。安福系這一提議,立即引發學生們強烈反響。19日,北京十八所專門以上學校正式罷課。早在5月16日,《申報》“雜評”欄就發表評論,承認學生即將采取的罷課行為“實出于情不獲已”,但同時也表示了擔憂:“然吾人之所顧慮者,以一無顧惜之當局,對此情不獲已之請求,茍不視為可憐而視為要挾,一任學生之罷課與否,則學生又將奈何?”默:《留蔡》,《申報》1919年5月16日,第7版。17日,《申報》又以《可以出矣》為題,勸說蔡元培復職,認為“蔡氏之出,此其時矣”,“不然而罷課之舉成,非特益陷全國教育于紛擾,且適以快彼日夜謀摧殘者之心。蔡氏其忍乎?今后之教育,誠難維持矣。然明知其不可而為之,又非擔當大任者所應爾乎?”默:《可以出矣》,《申報》1919年5月17日,第7版。時人已將目光聚焦于蔡元培一人。蔡元培復職或辭職已被視作能否收拾此局面的焦點。

不過,此事實際上牽涉政治格局走向、學界各方切身利益等,并不是蔡元培出來復職即能完全解決的問題。對于此點,有著豐富政治實踐經驗的蔡元培應該不難做出判斷。蔡元培于5月9日出京后并未立即南下,而是到16日才乘車南下,次日晚抵滬,并于第二天上午與蔣夢麟、黃炎培、沈恩孚等人會晤,“商發一電于總統、總理、教育總長”。“1919年5月18日日記”,《蔡元培全集》第16卷,第71~72頁。在江蘇省教育會眾人勸說下,蔡元培的辭意已不如先前堅決。20日,他即發出通電,稱:“政府果曲諒學生愛國愚誠,寬其既往,以慰輿情;元培亦何敢不勉任維持,共圖補救。”《致徐世昌政府電》(1919年5月20日),《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408頁。有研究者也指出:“江蘇省教育會的意圖是維持北大不被解散,并盡快恢復教育界原狀,除了一些光明正大的原因外,還另有考慮,即保住袁希濤教育次長和蔡元培北大校長的位置,以便繼續為他們在教育界拓展地盤提供方便。”林輝鋒:《“五四”運動中的“留蔡助蔣”再探》,《學術研究》2007年第11期。“挽蔡”之事似有轉圜余地。不過,北京各校學生因罷課一事與政府的沖突愈發升級,致使局勢又趨復雜。21日,時任總理的錢能訓答復了各校學生罷課時提出的“切實挽留蔡校長”“教育總長不予更動”“準許學生自由集會”“懲辦曹、陸、章”等六項要求。但學生們對此并不滿意,一致決定“仍不上課”,且有組織講演團、國貨維持會、護魯義勇軍,發行《五七》日刊等為后續。《昨日二十二校長與錢總理談話情形》,《晨報》1919年5月22日,第2版;《二十二校長與學生之交涉》,《晨報》1919年5月22日,第2版;楊亮功:《早期三十年的教學生活·五四》,第138~139頁。25日,教育部連續發布多項訓令,令各校學生“限三日內一律上課”。《教育部訓令》,《北京大學日刊》第388號,1919年5月27日,第1~2版。但學生仍復以罷課相對抗,且時有與軍警發生沖突。《武力包圍中之京學界》,《申報》1919年5月30日,第7版;《京學界不受壓迫上課》,《申報》1919年5月31日,第7版;《罷課中之京學界消息》,《申報》1919年6月1日,第7版;《京學界不因壓力軟化》,《申報》1919年6月2日,第4版。26日,蔡元培明確復電政府,表示“臥病故鄉,未能北上”, 《復國務總理教育總長電》,《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410頁。但此前蔣夢麟描述蔡元培的精神狀態是“仍抱積極精神”。《黃炎培、蔣夢麟致胡適》,《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第47頁。所以,此時稱病,應有時局并未明朗,按兵不動的考慮。袁希濤曾有致黃炎培密電,稱“大學情形極復雜,日內孑老來,恐亦難以處理,爾和意見相同,適之赴津,俟回與商,如尚有辦法,當再電告”,并不贊同其此時復出。《袁希濤關于限令上課期滿部持冷靜態度密電稿》,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史料編輯部編《五四愛國運動檔案資料》,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第238頁。蔡元培復職之事雖未有特別清晰的步驟、計劃,卻也是大勢所趨,但何日何時復出是頗費思量的。

6月3日,北京政府因武力鎮壓學生運動釀成了“六三”事件,事態急轉直下。參見勿勿《三日學生演講之被捕風潮》,《申報》1919年6月6日,第7版;《北京大捕學生之慘象》,《申報》1919年6月7日,第7版;霜羽《占領校舍之交涉 學生拘留之實況》,《申報》1919年6月8日,第5版;一士《愁云慘霧之都中學子》,《申報》1919年6月8日,第5版;《四日以后之京學界》,《申報》1919年6月9日,第4版;一士《恐怖潛伏之都城》,《申報》1919年6月10日,第4版。當日,湯爾和致函蔡元培稱,“來而不了,有損于公;來而即了,更增世忌”,勸其不可輕出復職。“1919年6月3日日記”,《蔡元培全集》第16卷,第76~77頁。5日,上海工商界亦予以響應,紛紛罷工、罷市,風潮漸行擴大。同日,教育次長袁希濤被免職,傅岳棻被任命為教育次長并代理部務。《北京大捕學生后之別報》,《申報》1919年6月8日,第5版。6日,大總統徐世昌宣布胡仁源署理北大校長,又引發學界新一輪“驅胡挽蔡”的斗爭。7日,北大開全體教職員緊急大會,決議“不承認胡仁源為北京大學校長,并由大會用公函告之,以示決心”。《北大全體教職員大會議決將王建祖驅出學界 反對胡仁源為大學校長》,《晨報》1919年6月8日,第3版。同時,北京中等以上學校教職員聯合會致函胡仁源,表明了立場:“現在學界公意認為欲回復教育原狀,非各校校長一律復職不可,欲各校校長一律復職,尤非北京大學蔡校長真能復職不可。是蔡校長復職與否,為北京學界全體問題,既非北京大學一校問題,尤非蔡校長個人問題。”《京校教職會函阻胡到校》,《京報》1919年6月14日,第3版。同日,北大學生也開大會,認為胡仁源“學問信望均不稱為大學校長”,表示一致反對。《北大學生亦反對胡仁源》,《晨報》1919年6月8日,第3版。6月15日,蔡元培發表了《不愿再任北京大學校長的宣言》。此宣言是蔡元培“初出京時所草”,故語氣仍相當決絕。《不愿再任北京大學校長的宣言》,《蔡元培全集》第3卷,第632~633頁。蔡元培特意選擇此時發布,當是另有深意:一方面,北京各校校長與各校學生對于蔡元培返校復職,仍相當堅持;另一方面,新任教育次長傅岳棻也十分清楚,“不覓蔡孑民返校,此事無從結束”,再加上胡仁源無論德性與學問都不可能與蔡元培相提并論,且有欲分裂學界團體、分裂大學的消息傳出,所以蔡元培才選擇了以退為進,以另一種方式向政府施壓,以求能盡快恢復五四前教育界狀況。

教育部迫于各方壓力,宣布將胡仁源調入部中辦事,并計劃派秘書徐鴻寶(前北大圖書館館長)偕同北大教職員代表及聯合會代表南下挽留。《北大校長問題》,《晨報》1919年6月16日,第2版;《北京學生界近聞》,《申報》1919年6月22日,第6版。6月17日、18日,國務院、教育部又分別致電蔡元培表示挽留。20日,蔡元培在復電中再次請辭北大校長職務。《復國務院電》(1919年6月20日),《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412頁;《復傅岳棻電》(1919年6月20日),《蔡元培全集》第10卷,第413頁。教育部再做答復。24日,蔡元培接馬敘倫、康寶忠函電,稱:“號電聞部已代復,仍堅挽留,勿再辭。”“1919年6月24日日記”,《蔡元培全集》第16卷,第80頁。馬敘倫亦致函湯爾和,請其催蔡元培發表通電,宣布回任。7月9日,蔡元培才正式致電教育部,表示同意復職。此消息即刻得到北京各校師生的熱烈回應。《蔡孑民應允回任》,原載《教育雜志》第11卷第8號,轉引自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上冊,第300頁。

此前《申報》有消息稱:“外間多謂前此蔡孑民之秘密出京,必系得有危險消息者,此時尤未必肯來也。今日晤某要人謂此事不難解決,即蔡先生暫時未返,亦只有胡仁源解職而由蔡先生指定一人,暫攝校務,維持目前,則危難悉解。”霜羽:《北京通信:最近大學校長問題之紛糾》,《申報》1919年6月17日,第7版。雖然當時各方“尚在混沌之中”,但“某要人”的指點卻正好與后來最終事態的發展相合。7月23日,蔣夢麟以蔡元培個人代表的身份,代理蔡元培主持北大。《北京大學近聞匯志:歡迎蔣代校長》,《中華教育界》第8卷第3期,轉引自王學珍、郭建榮主編《北京大學史料》第2卷上冊,第301頁。全國學生聯合會亦發表宣言終止罷課。《中國大事記·全國學生聯合會宣言終止罷課》,《東方雜志》第16卷第9號,1919年9月,第229頁。因五四運動而起的“挽蔡”斗爭亦告一段落。

9月12日,蔡元培回到北京,20日正式到校視事。《蔡元培啟事》,《北京大學日刊》第438號,1919年9月16日,第2版。此前仍有蔣智由將長北大之傳聞,又為蔡氏復職增加迷霧。《北大校長事之蔡蔣往來函》,《申報》1919年9月4日,第10版。對此,《申報》“雜評”撰文分析了個中利害,頗為深入:


慰留者欲用之意也,排斥者欲去之意也,然而當局之手段,則往往互用。表面上欲勉從多數人之意,則不得不出于慰留,慰留又不便于己派。于是陰行排擠之,使不能自留而去。今又以此手段,施之于蔡校長矣。蔡方抵京,而即有種種攻擊之論,散播之謠,旁敲反擊,日出不已,能令人安然以居校長之席耶?然自蔡來而北大學生之心方定,且將開會歡迎,作學潮最后之一結束。若果迫使不得安居,則恐又將揚其余波也。當局而誠不欲多事者,可不有以遏止之乎。默:《蔡校長之前途》,《申報》1919年9月17日,第7版。


不難看出,處在激烈爭奪中的各利益群體看中的皆是北大在全國教育界、思想界的影響力,都想利用北大做一番文章,北大校長蔡元培的去留問題由此便成為爭奪的焦點。而蔡元培最終得以回校復職,可以說,是教育界在爭斗中暫時稍占上風。

蔡元培出于保護學生的目的被迫出走,使全國學界的目光被迅速帶入“挽蔡”風潮之中。北大一校的校長問題便由此成為全國學界共同關注和參與的話題。從“挽蔡”風潮的整體走向來看,蔡元培是與身邊諸多好友,特別是江蘇教育會諸人,共同做出的出走與復職的選擇,所以不妨將其視作為了爭取自身利益而與北京政府的主動博弈。與此同時,隨著五四運動而引發的時局不斷變化,全國學界也越來越肯定地將北大校長與蔡元培畫上等號。可以說,經由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北京大學和蔡元培已經成為不可分割的整體,影響亦由此逐漸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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