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語行為與制度社會的建構
- 宋春艷
- 8540字
- 2019-01-05 00:01:44
二 制度性事實的含義及其與原始性事實的區別與關聯
盡管制度和制度性事實關系緊密,有時甚至難以分割,但是“制度性事實”作為概念被明確提出要遠遠晚于“制度”的提出。“制度”這個詞自14世紀以來一直被使用,然而“制度性事實”直到1969年才由美國日常語言學派大師約翰·塞爾(John Searle)對比于原始性事實(brute facts)提出,表征那些依附于人類制度這個大背景才能存在的事實,如結婚、法庭辯護、犯罪等。或許更早還可以追溯到安斯康姆(Anscombe, G. E. M.)那里,她在“On Brute Facts”(1958)一文中討論“原始性事實”時,已經形成“制度性事實”的思想雛形。塞爾將這種思想加以完善,明確地提出了“制度性事實”的概念,作為他的社會本體論的一個重要基石,從而使之變得流行起來。無論是安斯康姆還是塞爾,在討論制度性事實時,都是對比于原始性事實而言。
(一)安斯康姆關于原始性事實的討論
根據維基百科記載,“制度性事實”是由塞爾相對于“原始性事實”首先提出來的。盡管原始性事實這個概念因為塞爾的使用變得廣為人知,但是其首創權卻得歸于安斯康姆。盡管她尚未明確提出制度性事實的概念,但從她關于某些作為描述的背景(background)——制度的討論來看,那也是呼之欲出的事情。并且,本書認為,塞爾在提出制度性事實這個概念時必然參照了安斯康姆的意思。
安斯康姆在“On Brute Facts”(1958)中開篇就指出:真理要么存在于觀念聯系的一致中,要么存在于相關事實的一致中。安斯康姆以定購土豆為例,引入了“原始性事實”(brute facts)這個概念:相對于“提供給我一個季度的土豆”,我們就可以將“雜貨店按照訂單送一季度土豆到我家并放在那里”稱為一個“原始性事實”;而相對于“我欠雜貨店老板土豆錢”的事實,“他提供給我一季度的土豆”就可以成為一個“原始性事實”。原始性事實是指在某個恰當的情境(context)中,對該事實的描述或真或假,并且發生的事實比對該事實的描述更原始。但她不再追問是否存在比“把土豆放在我家里”更原始的事實了。
安斯康姆進一步通過兩類描述的關系來進一步闡述原始性事實:描述A和描述xyz,描述xyz所對應的事實比描述A描述的事實更加原始。那么在描述A和描述xyz之間就存在如下關系。
(1)存在一個關于描述xyz的描述范圍,使得如果描述A是真的,那么關于xyz的描述的某些范圍就必然是真的,但是這個范圍僅僅能大略指出,而指示的方法是通過給出一些不同的例子。
(2)語言中描述A的存在和發生預設了一種情境(context),可稱之為“A背后的制度(institution)”;該語境對于描述xyz來說,可能有也可能沒有預設在描述xyz的元素中。例如,對于“送出賬單”的描述就預設了買賣的制度,類似于“為收到商品而負債”一樣,但不同于“提供土豆”這個描述。土豆作為商品送到我的房子,必然蘊含了土豆成為我的財產這個事實。
(3)A不是關于A背后的制度的描述。
(4)如果某些人堅持各種成套的描述必然存在一些事實支持A的存在,并且如果A背后的制度存在,那么在正常情況下,A就存在了。在“正常情況”下僅僅只能是大略描述。如果給出反例,A就可能不存在了。
(5)斷言A的真并不是斷定場合(circumstances)是“正常的”(normal),但如果有人要求去判定A,正常情況下描述xyz為真就是一個充分的判定;除此之外,A不能通過其他進一步的事實得到驗證。
(6)如果A能推導出其他描述B,那么一般來說,描述xyz就不可能推導出B,但是xyz連同正常情況下相對于A的這類描述,可以說能推導出B。比如說,“他提供給我土豆”就必然蘊含“土豆成為我的財產”;并且,“他將土豆送到我家并放在那里”在正常情況下就是對“他提供給我土豆”的一個充分驗證,但是“他將土豆送到我家并放在那里”并不能推導出“土豆成為我的財產”;另一方面,“他將土豆送到我家并放在那里,并且同時提供給我貨物”就必然蘊含“土豆成為我的財產”。
又如,當我們在網上訂貨后,即使我們并未交費,也會有人為我們將所需物品送過來。為什么呢?盡管他們可以不理睬我們的訂單;為什么我們在網上點擊“成交”這個按鈕后就生成了一份訂單,盡管實際上我們并沒有親口說出“我想買……”。安斯康姆給出了答案,“是因為是處在制度這個大背景下”,大家都按照制度辦事。在網上購物這個制度下,我點擊“提交成交訂單”等同于“我想買……”。為什么會“等同”呢?哪些事實在某種背景下能夠等同于另外的一種事實呢?是意向的作用嗎?意向是完全內在的嗎?安斯康姆否定了,她認為意向不完全是內在的。該交易本身能夠自動生成,是因為所處的制度情境,而不是由個人隨心所欲。即使我突然一無所有,但是我只要下了訂單,就開始欠網絡商店的錢。至于是否償還,那也跟法律規定和社會習俗有關。而這所有的都是處在制度之中。“每一個描述都預設了一個正常程序的背景,而我們的理解無意中就已經在這個制度的框架下進行了。而這看上去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
(二)塞爾對制度性事實和原始性事實的辨析
毫無疑問,塞爾看到了安斯康姆關于“原始性事實”的討論,他將安斯康姆那個呼之欲出的相對于原始性事實的“制度性事實”概念明確提出來了。但是,塞爾的分析更為準確和明白。這集中體現在他的兩本書中——Speech Acts: An Essay in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1969)和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ality(1995)中。在Speech Acts一書中,塞爾是這樣區分“原始性事實”和“制度性事實”的:在他看來,構成我們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是獨立于人類表征存在的原始性事實,如“這塊石頭挨著那塊石頭”, “太陽距離地球9300萬英里”。關于原始性事實的知識就是我們的自然科學,一般通過經驗觀察而獲得;但對于諸如結婚、法庭辯護、犯罪等事實,依附于人類制度這個大背景才能存在,我們將這樣的事實稱為“制度性事實”。只有預設了制度存在后,這樣的事實才能產生。而制度本身,在塞爾看來必然也包含著使其存在的構成性規則,或者說,制度在邏輯上依賴于這類規則而存在,即構成性規則:“X看作Y”或者“X在情境C中看作Y”。因此,制度性事實僅在構成性規則的系統中存在,規則系統使得這類型的事實的存在成為可能。制度性事實的內部邏輯結構也具有“X在情境C中看作Y”的形式,只是這兩處X、Y和C的取值并不相同,本書將在下文詳細討論。
為了進一步深入闡述原始性事實和制度性事實之間的這種區別,塞爾在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ality中引入了一種新的區分:觀察者獨立的特征和觀察者依賴的特征的區分。在我們所生活的世界中,獨立于我們觀察者本身的特征是本質的特征,比如說太陽具有質量、重力;而依賴于觀察者而存在的特征是和觀察者、使用者等的意向相關的,比如椅子的特征。原始性事實具有觀察者獨立的特征,而制度性事實具有觀察者依賴的特征。按照塞爾的觀點,觀察者依賴(或“觀察者相關”)蘊含了本體論上的主觀性,但是本體論上的主觀性并不妨礙得出認識論上客觀的結論,原因就在于這種觀察者相關的特征是受到集體認可和接受的,是由于集體意向性而產生的。因此,制度性事實是本體論上主觀、認識論上客觀的事實,其客觀性由集體意向性保證。
需要特別說明的一點是,塞爾對制度性事實和原始性事實做出區分,并不代表著我們生活的世界中僅僅只存在這兩種事實,一方面是為了回擊受社會建構主義影響的反實在論的觀點。在社會建構主義學者看來,語言可以建構一切,不存在能夠脫離語言的客觀實體。近年來這些觀點也得到科學知識社會學的捧場,科學事實也被認為是科學家在實驗室中建構出來的,不再具有客觀性。塞爾認為,盡管制度性事實是通過言語行為來建構,但言語行為卻不能建構獨立于我們觀察、使用而存在的客觀世界中的原始性事實,如山川河流;所以,仍然存在著原始性世界。因而他在Mind, Language and Society(1998)一書中對反實在論進行了回擊,維護了實在論,塞爾本人也澄清過這一問題。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塞爾的社會本體論的需要,才對這兩類事實著重研究;并且,塞爾給出了一個簡化的某些類型事實的等級分類圖,展示了原始事實與制度性事實之間的聯系與區別(圖1-1)。
在第一層,塞爾將事實劃分為原始物理事實(如珠穆朗瑪峰頂上有雪)和精神性事實(如我感到疼痛或我要喝水)。即便如此,這兩類事實也并非窮盡了所有類別的事實,例如,數學事實就沒有包括在這個分類中。
在第二層,塞爾將精神性事實(或心理事實)區分為意向性事實(如我現在要喝水)與非意向性事實(如我現在感到疼痛)。
在第三層,在意向性事實這個類別中,塞爾區分了個體的意向性事實(如我想喝水)和集體意向性事實(如狼群襲擊獅子)。根據前面的論述,塞爾使用“社會事實”指所有具有集體意向性的事實,該事實當且僅當是集體意向性事實,才是社會事實。制度性事實是社會事實的一個特殊子類,下面的討論將會明確規定這個子類的特征。

圖1-1 (某些類型)事實的等級分類
注:Searle, John, 1995. 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ality. New York: Free Press, p.121.
在第四層,在集體意向性事實中,塞爾區分了賦予功能的類別(如那是一把起子,或心臟的功能是泵血)和沒有賦予功能的類別。如果回溯到第一層,可能有人會覺得,將一個事實(如,這是一把螺絲刀)看作一種精神性事實是一件奇怪的事。塞爾解釋到,這個事實和觀察者(如使用者、制造者)的目的、情感相關,因而在本體論上是主觀的,盡管因為其功能是受到了集體的認可,因而同時在認識論上是客觀的。所有的功能賦予都是基于原始性事實,因此第四層的功能賦予與第一層的原始性事實相關聯。
在第五層,在功能賦予性事實這個類別中,塞爾區分了有行為者功能性(agentive function)事實(如,這是一把螺絲刀)和無行為者功能性(non-agentive function)事實(如,心臟的功能是泵血)。功能不僅能夠被賦予原始性事實而成為人工制品,而且能被賦予自然現象,如“那塊石頭可以作為很好的鎮紙石”和“那是美麗的落日”,這兩個事實記錄并評價了對自然現象賦予的功能。
在第六層,在有行為者功能賦予性事實類別中,塞爾根據功能的性質,劃分成兩類,一類是僅僅依靠現象的因果性特征或其他原始性特征來執行的功能,如,這是一把起子;另一類是僅僅通過集體接受執行的功能。有行為者功能賦予性事實發展成為制度性事實的關鍵就在于,集體對某一種現象或對象賦予某種功能,這種現象的物理性成分不足以保證執行這種功能,因而這種功能只能作為一種集體接受或承認的東西來執行。這就是地位及其附帶的功能(常常記為“地位功能”)。有行為者功能賦予性事實中具有地位功能的那一類就是制度性事實。
在第七層,在具有地位功能的制度性事實中,可以根據很多不同的標準來進行分類。在圖1-1中,就是根據內容分為語言性制度性事實和非語言性制度性事實,例如句子“Es regnet”的意思是“天在下雨”,這是一個語言性的制度性事實;而奧巴馬是美國總統,則是一個非語言性事實。
在第八層,一旦有了語言性的和非語言性的制度性功能,我們就可以在這些功能之上迭代多種功能,這種迭代是通過制度性事實的構成性規則“X在情境C中看作Y”實現的,在迭代生成新的制度性事實過程中,某層次的Y項可以是下一個層次上的甚至更高層次上的X項或者C項。塞爾舉了這樣一個迭代生成新的制度性事實的例子:作為X1的如此這般的話語被看作在情境C1種的一個承諾Y1;但是在情境C2中,正是那個許諾Y1=X2算作具有法定約束力的契約Y2。如果把這個契約作為一種情境,Y2=C3,那么作為X3的一個特殊行為可以看作對這個契約的違背Y3。在這種違背契約的情境下,C3=Y4,作為X4的一系列法律行為可以算作成功的訴訟Y4,它具有糾正這種違背契約的行為或者是對它的一種補償功能。這樣的迭代產生了最高層次的制度性事實。
塞爾通過圖1-1的事實等級分類,清晰地展現“制度社會”與“物理世界”的內在融合。由于制度性事實的內部結構和構成性規則均為“X在情境C中看作Y”,那么X的基底必然可以回溯到原始性事實,這一點可以從圖中大致看出,我在下文會有詳細討論。從上面的闡釋可知,塞爾關于原始性事實的論述并不同于安斯康姆。在安斯康姆那里,原始性事實是一個具有一定相對性的概念,以至于在大多數時候還是和人類的制度相關,更離不開語言的表征。相比較而言,塞爾關于原始性事實的分析就更為清晰明白,原始性事實獨立于人類的態度、情感、表征(包括語言表征)而存在,而制度性事實卻離不開人類的表征,無論是語言的、符號的,還是思想、感知、信念。塞爾最終都將這些表征歸為意向性。制度性事實不僅可以被語言表征,而且還由語言部分構成。
塞爾對于原始事實的清晰界定目的在于使其與制度性事實形成鮮明對比,突出了制度性事實對語言、思想等表征方式的依賴。為什么塞爾要強調制度性事實對語言的依賴呢?這得從哲學史上關于事實是否與語言相關的爭議談起。
按照《西方哲學英漢對照辭典》中fact詞條釋義:fact,源自拉丁文factum,原意為“已成之事”、“事跡”或“行動”。從17世紀開始,事實被說成在客觀世界中以某種方式相關聯的一組對象,它們可以用命題或判斷來陳述。事實的組成部分是事物和性質,或者關系。與事物是被命名而不是被斷定不同的是,事實是被斷定而不是被命名。
哲學史上關于“事實”(fact)的定義長期存在著兩種爭論。因為事實是命題的對象,并決定命題的真假,于是有觀點由此認為事實是獨立于思維和語言的。由于命題具有主詞和謂詞構成的結構,因此事實也必然有一種結構,這樣命題中的元素才能和事實中的元素相對應;事實可能就是客觀世界中相聯系的對象的集合。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認為,世界是事實的總和,而不是事物的總和,世界的最終構成部分是“原子事實”。而與之不同的一類觀點認為,事實與思想和語言部分對應。這就導致了一個困難,是否存在某些事實對應于包含“not, or, some, all”的命題,因為這些命題看上去不像簡單命題那樣和世界直接相關。
正因為關于fact是否與思想和語言相關存在爭議,因此,任何要想對某類事實進行哲學分析的學者,都無法回避這個爭議。或許正是出于這個潛在的原因,塞爾在采取“概述社會事實,而專門論述制度事實”的研究策略建構他的社會本體論時,就不得不首先回答制度性事實是否與語言相關了。
塞爾認為,判定一個事實是否依賴于語言,其充分條件是要滿足以下兩點:第一,心理表征(如思想)必定成為該事實的構成部分之一;第二,這里所說的表征必須是依賴于語言的。從構成性規則的結構可以得出,第一個條件制度性事實是滿足的。制度性事實規定的地位功能只有在它被認可、被接受、被承認或者被相信時才能得以實現。只有人們對這些事實具有某種心理的表征(如相信)作為其構成成分時,這些事實才可能存在;而第二個條件,本身并不能由第一個條件直接推導出來。比如說,“狗想吃東西”這個事實并不需要語言,因為狗沒有這類符號語言,仍然能夠表達出它的心理愿望。但是對于人類,其心理表征必定是通過語言符號表達式表征出來的。其中又分兩種情況:第一,有些思想非常復雜,以至于如果沒有各種符號,在經驗上就不可能思考它,比如說算術。第二種情況,對思想的語言表達是思想之為思想本身必不可少的。比如“今天是10月26日星期二”,它并不是一個制度性事實,因為即使這一天本身是需要制度才能確定(identified)的,但是這一天的存在卻不是因為制度而存在,也不是因為人類相信它存在才存在。這一天的存在是獨立于人類的思想感情和態度的,所以它是原始性事實。
除了事實是否與語言相關存在爭議之外,事實也常常與真陳述混淆。塞爾盡管也同意“事實”這個詞具有“使陳述為真的東西”的含義,但事實和真陳述并不相同。我們可以說事實是某件事情的原因,卻不能說陳述(即使真陳述也不行)是某件事情的原因;并且,事實可以由多個陳述來表征,例如,對于塞爾是美國哲學家這個事實,你可以用“約翰是美國語言哲學家”來表征,也可以用“塞爾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哲學家”來表征。
(三)塞爾對制度性事實的分類的探索
在The Construction of Social Reality一書中,塞爾就曾對制度性事實的分類提出了初步設想——“在地位功能這一范疇中,可以用許多方法對制度性事實進行分類”。據此,他給出了如下幾種分類。
(1)依據(地位功能所屬的)題材(subject matter)對制度性事實進行分類,可以分為語言、經濟、政治、宗教等制度性事實。但最重要的分類,是將制度性事實分為語言性制度性事實和非語言性制度性事實,例如句子“Es regnet”的意思是“天在下雨”,這是一個語言性的制度性事實;而“奧巴馬是美國總統”則是一個非語言性事實。
(2)依據(地位功能的)時態區分制度性事實。如一個制度性事實最初形成(如,克林頓于1993年1月任職美國總統),這個事實繼續保持(如整個1993年內他都是美國總統),以及這個制度性事實由于期滿而走向終結。
(3)按照道義權力的邏輯運算來對制度性事實分類。
制度性事實的基本結構是賦予權力的結構:我們承認“S有權(S做A)”。如果權力是肯定性權力,則是肯定性制度性事實,如,“薩利有20美元”;反之,如果權力是否定性權力,則是否定性制度性事實,如“薩利欠我20美元”。
盡管塞爾從地位功能范疇來考慮制度性事實的分類不失為明智之舉,但他對此并不十分滿意。在“Social Ontology: Some Basic Principles”(2006a)一文中,塞爾尋找到了一條新的途徑:根據物理性質對某些地位功能是否至關重要來對地位功能進行分類。一類地位功能必然要求首先具備一定的物理性質(準確地說,是物理能力),例如對于持駕照開車這個制度性事實來說,首先就必須有駕駛的能力,塞爾稱之為證明(certification),這種能力是獨立于授權(authorization)的;另一類地位功能對物理性質的要求則不是那樣嚴格。由此將制度性事實分為兩類,一類是必須先有物理能力,才能授權的制度性事實;一類主要由集體性認可決定授權的制度性事實。塞爾之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很可能是受了史密斯認為“制度性事實不一定需要物理實體”的影響,因為他在這一篇文章中認可了史密斯的看法。
應該說塞爾對“證明”和“授權”之間的區分對制度性事實的分類研究而言是一大進步,但塞爾仍然沒有停止對該問題的思考。經過長期思考和總結,塞爾終于在2007年發表的“Social Ontology: The Problem and Steps toward a Solution”一文中提出了四大基本原則,對大量制度性事實給出了一個充分的分類方法。這四大原則如下。
(1)純語言制度性事實和非純語言制度性事實之間的區分。例如,“薩利說:‘天在下雨’”就是一個純語言制度性事實,而“我包里有五元人民幣”則是非純語言制度性事實。
(2)自然的制度性事實和人工的制度性事實之間的區分。某些制度,例如,私有財產就是對財產的自然沖動(natural impulse)的擴展;其他的,如,有限責任公司就是高度人工的而不是簡單的生物上已有關系的擴展。
(3)神圣的制度性事實和世俗的制度性事實之間的區分。前者如教皇,就必須有一個超自然的信念,后者如擁有錢財,則無須神圣的信念了。
(4)證明性制度性事實和賦能(enablement)性制度性事實之間的區分。該分類最為著名,其分類依據是道義權力的獲得是否需要預先取得某種資格。前者如作為一名持駕照開車的司機,在得到集體認可獲得授權之前,必須要求一種預先具備開車的能力,才能有資格得到集體認可和授權;后者如作為美國的總統,則不需要預先存在這種能力,而直接由該制度性事實具備的地位功能授予相應的道義權力。
事實上,要想通過一系列交叉標準來使一類制度性事實區分于另一類制度性事實,這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當然,除了塞爾所提出的分類外,制度性事實還有其他分類。如,根據制度性事實內部的規則是否需要強制執行,可以將制度性事實分為兩類:一類是具有強制遵從規則的制度性事實,具有編輯成典的形式,如法律、教育、政治等;另一類則是自愿遵從規則的制度性事實,沒有編集成典,如友誼、雞尾酒會等。按照制度性事實建立的場合來分,可以分為正式的制度性事實和非正式的制度性事實。前者對發生的時間、地點以及說話人和聽話人的地位要求具有明確的限制性條件,例如,在周一董事會上,總經理鄭重宣布:“經由董事會一致同意,我宣布任命楊某擔任新一任銷售經理。”總經理通過宣告建立了新的制度性事實,即,楊先生獲得新的職位和作為銷售經理的權利和義務;而后者一般來說雙方的關系比較親密或地位相當,對建立制度性事實的時間、地點沒有明確限制條件,比較隨意。如,爸爸指著新買的腳踏車對兒子說:“現在,它是你的了。”爸爸通過宣告建立了新的制度性事實,即兒子獲得了這輛車的所有權。
此外,隨著電子商務的普及,我們還不得不思考一個新的問題——虛擬環境下的制度性事實。例如,人們通過互聯網進行網上購物。盡管網絡是虛擬的,但是創建的制度性事實卻是實在的。人們通過點擊“提交訂單”的按鈕后,就產生了購買貨物的制度性事實。與現實生活不同的是,網上購物者不需要親自跑到超市挑選商品,也無須和收銀員面對面地進行支付,可以在家里等待著所購貨物送達。然而購買商品這個制度性事實的建立并沒有本質的不同,正如安斯康姆所說,從提交訂單開始,購物者就獲得了對商品的所有權。當然,這里也可能會出現例外的情況,比如說商品出現臨時短缺,近期無法供貨而要求用戶取消訂單等,然而這并不影響大多數成功的電子貿易的實質。我們訂購的過程類似于我們和超市里的收銀員面對面交談,對方告訴我們應該支付多少,我們知道了消費金額后,就按照金額付款。網上購物者和經銷商之間仍然存在著制度約束,而不僅僅是信任而已,大家都按照這種制度做事,從而使得制度性事實被“悄無聲息”地建立起來了。并且,“虛擬”的網絡世界并未脫離現實世界,而是現實世界的延伸,二者超乎想象地銜接得非常順暢,現實世界中的地位、權威、金錢仍然可以在網絡世界發揮效力,原因就在于這些制度性實在獲得了網絡社會成員的集體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