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教育:新媒體時代的探索與實踐: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教育教學改革研究論文集
- 孫士聰
- 11820字
- 2019-01-04 23:55:10
文學教育與漢語言文學專業能力培養(代序)
——簡論新媒體時代的大學師范專業建設
兩千多年前的古希臘哲人蘇格拉底講了一個故事(《斐德羅篇》,載《柏拉圖全集》第二卷),說在埃及瑙克拉提地方有個名為塞烏斯的神,發明了數字、幾何學、跳棋、骰子和文字等,想傳其于埃及人。于是他來到當時埃及的國王薩姆斯面前,為之詳作介紹。談及文字,塞烏斯贊此藥能改善記憶力,使埃及人博聞強記、更加聰明。薩姆斯聽后卻認為臣民沒有文字反而更好,便拒絕了塞烏斯。德里達后來有文題為《柏拉圖的藥》,揭示西方傳統哲學之邏各斯中心主義,其實緊接德里達引文之后,還有薩姆斯拒絕塞烏斯的理由,即人們借諸文字鯨吞豐富的知識,看似無所不知,實則一無所知。撇開柏拉圖圍繞理念論的闡發不論,這理由頗值得琢磨。通過文字獲取知識,在笛卡兒之后便一舉確立所謂“知識即力量”的真理性地位,這在自然科學那里顯得尤其理直氣壯,至人文領域則有些晦暗不明,畢竟吞下知識是一回事情,提升追求真理的能力卻是另一回事情。這就在某種程度上切近了本文所談的文學教育論題。毋庸諱言,新媒體時代的大學文學教育面臨諸種挑戰,對此,學界有識之士早有理論思考與實踐探索,然當此大學專業建設改革與教學范式轉型潮流全球性洶涌之際,兩千多年前塞烏斯的藥與塞烏斯的思,在某種程度上頗類寓言,或為新媒體時代的文學教育與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論域中灑下一線啟示之光。
一 新媒體時代的挑戰與反思
大學文學教育在新媒體時代所面臨的挑戰,擇其要者有五:一是相對于基礎教育階段,大學教育階段大學生閱讀文學經典的熱情降低,據山東大學當代中國文學生活研究中心調查,這一數字從55.2%降至27%;二是大學生對于文學相關活動參與程度下降;三是民族傳統經典閱讀中畏懼語言障礙(如文言文)的態勢愈加強烈;四是以專業發展為借口,擠壓學生文學閱讀時間與空間;五是文學學習無用論蔓延,學生文學能力與素養有待進一步提升。大學文學教育所面臨的挑戰不同程度地影響了當代大學生文學素養的提升,阻礙了現代個體人格的全面發展。對于師范大學文學素養教育來說,這一影響的嚴重性還在于,它最終會不同程度地涉及一個民族的創新精神、道德生活與文化未來。一個沒有受到良好文學教育、沒有較高文學素養的教師,將很難真正承擔培養優秀社會主義接班人的使命。
在新媒體語境中,全面考察新媒體變遷與當代大學生文學素養之間的關系,關注教育實際、發揮自身優勢,積極探索新世紀師范大學文學素養教育新路徑,扎實推進師范大學文學素養教育教學改革,有效提升未來中小學教師的文學素養,無疑應是大學文學教育以及大學文學專業建設與改革必須思考的重要課題,而理解新媒體與當代大學生文學素養實際之間的關系以及文學危機與文學素養教育危機之間的關系,則是研究這一課題的前提。
新媒體,意指相對于報刊、廣播、電視等傳統媒體,利用電腦及網絡等新科技,實現交互傳播的媒體新形態,以網絡新媒體、手機新媒體、新型電視媒體為主要物質呈現形式。新媒體不同程度地改變了信息傳播權力模式、內容閱讀感知結構、知識生產邏輯行程以及日常閱讀方式等。大學文學教學課堂上手機刷屏的低頭族、專注電腦屏幕的宅族、文學鑒賞與語言文字能力弱化的火星族等,都或多或少地成為新媒體時代文學經典漸行漸遠、文學素養教育危機日顯的具體征候。新媒體技術發展所帶來的沖擊,更多的時候被認為是文學的危機、文學研究的危機。
將新媒體技術與文學的存在合法性聯系在一起,甚或斷言文學研究的終結,其實并不是一個新命題,近者有世紀之交的所謂千禧年憂慮,遠者有黑格爾的藝術終結論,再遠則是柏拉圖驅逐詩人出理想國了。徑直將文學及其研究的危機與信息技術之間的關系納入因果論框架,對于當下文學研究而言固然不是一個可視而不見的命題,然而,在現代信息技術大背景下面臨危機的并非僅僅是文學及其研究,在更寬廣的視野中文學素養及其教育的危機同樣不容遮蔽。文學及其研究的危機與文學素養教育的危機之間存在密切關系,但二者并不能相互取代。對于師范大學文學教育而言,對文學素養問題的相對遺忘表現為文學教育原則工具主義、實用主義趨向,以及文學教育客體的去理想化、去情感化趨向,等等,這亟須文學教育教學改革予以嚴肅面對、深入反思。在此基礎上,從審美教育與人格塑造的層面厘清新媒體與當代大學生文學素養的關系,關注教育教學改革現實問題,整合學科-專業-教學資源優勢,積極探索師范大學文學素養教育新途徑,創新新世紀師范生人才培養模式,不斷提高文學教育教學質量,其中既包含文學教育維度,也包含文學學科建設維度、文學課程建設與教學改革等。
需要注意的是,對新媒體與文學教育關系的整體認識,既要防止夸大新媒體對于文學教育的負面作用,結果走向技術決定主義,也要防止以技術教育取代文學素養教育,結果走向對新媒體之于大學文學教育的影響視而不見的鴕鳥主義。不能任由審美育人的社會擔當飄散于新媒體浪潮之中,更不能淡化新世紀師范大學文學素養教育的使命意識。緊扣新媒體時代文學教育現實訴求以及新世紀文學教育教學改革大潮,化新媒體挑戰為文學素養教育教學改革的壓力與動力。立足師范大學文學素養教育教學實際,強調現實問題引領,突出以教育教學為抓手,積極發揮文學研究在文學素養教育教學中的主動性和示范性,形成文學專業建設-文學研究-文學課程教學改革的三角合力,探索搭建文學教育平臺,全面提升師范大學生的人文素養和審美能力。
文學學科專業建設維度當然要關注當代網絡文學以及其他相關新媒體形式文學現狀,但更重要的卻是準確切入問題的核心與關鍵,思考在新媒體背景下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究竟要為現代人奠定怎樣的專業基礎、培養怎樣的專業核心能力,專業基礎與專業核心能力之間的當代性關系如何,進一步的,如何根據這一關系的當代性審查來探索更具當代性、實踐性的專業培養方案與課程體系,等等。關注研究網絡文學這一新興文學存在樣式在當代師范大學生閱讀中的角色與地位,揭示其進入大學生閱讀實踐的動力機制、邏輯行程、影響生發點,力求有的放矢、理論穿透現象。另外,也要關注大學生中的網絡寫手及其現象,當代大學生中新近出現的這些校園現象,既有深厚的社會經濟土壤,也有青年大學生對于新媒體語境中的文學寫作的探索與嘗試,急需文學素養教育闡發現象背后的本質、現狀以及未來發展趨向,揭示它在大學生文學生活中的功能與影響,并做出實事求是的評估,給予包容性、開放性引導。
然而,如若不能首先回到對于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的整體性思考上來,那么,任何對具體問題的關注也許并不能有效應對,甚或遮蔽了根本性問題,擇其要者,有以下三種。首先,什么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核心能力?只有牢牢揪住這一問題,才能將提高人才培養質量落到實處,否則,難免將文學教育降低到職業教育的層面上去,將師范中文教育簡單降低到職業技能教育的維度上去,將作為培養未來人才的師范大學生降低到福特主義現代工廠生產線上的工人那里去。其次,什么是提高漢語言文學專業核心能力的專業基礎?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如果說當代人的生存與終身學習緊密聯系在一起,那么,大學教育所提供的用以支撐終身學習的專業基礎究竟是什么,具言之,對于漢語言文學專業而言,哪些是其不可更易的基礎,以至于它直接決定了專業核心能力的培養。最后,專業基礎與專業核心能力之間的當代關系,在一個技能至上的時代似已漫漶難識,對于人才培養質量迫近眼前的短期觀察往往會遮蔽遠方的地平線。質言之,相對于直接的、切近的人才培養質量時效,包蘊潛能、指向未來并與人文素養結合在一起的專業基礎、專業核心能力,應該置于新媒體時代與文學教育視界中更為醒目的位置上。
文學教育研究維度,是在反思新媒體時代文學存在現實及其危機的基礎上,關注研究新媒體與當代文學教育——尤其是師范大學文學素養——培養的關系。一是探討當代師范大學生文學閱讀現實與文學教育實際,明確新世紀基礎教育對于師范大學教育教學的訴求;二是嘗試厘清新媒體對于當代文學素養教育的正負面影響,揭示問題實質;三是探尋教育教學改革突破口,化挑戰為動力,積極發現新媒體技術手段可用之長。
文學課程教學改革維度,則是在已有文學教育教學改革豐碩成果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與推進。一是要探索發揮新媒體正面力量的各種措施,加強優質文學課程在線-共享,加強視頻公開課模式探索,使傳統文學課程適應新媒體時代要求、貼近青年學生接受實際。二是探索進一步活躍相關文學活動的路徑,這既包括日常文學講座等傳統形式,也包括課下文學社團活動,支持各種文學競賽活動,從而有效占有校園文學生活陣地,在日常文學審美實踐中滲透審美教育,潛移默化地提升學生文學素養。三是探索文學閱讀與文學寫作訓練的方式與途徑,有效提升師范大學生文學鑒賞水平以及文學寫作能力,夯實其文學基本功及文字基本功。
二 文學教育:為何,何為?
有組織、有目的地實施文學教育,一直是現代大學的重要社會使命與時代擔當之一。文學閱讀作為現代人的一種生活方式,既是民族文化生命與個體人格修養的重要體現,也是文學教育的中庸實現路徑之一。新媒體時代,文學教育既面臨嚴峻挑戰,也迎來重要機遇,正因如此,“全民閱讀”連續兩年被寫進政府工作報告。新媒體時代的文學閱讀所遭受的影響與沖擊突出表現為:閱讀變悅讀,娛樂性不同程度地取代了文學閱讀的精神性,文學體驗與審美經驗消失;閱讀內容快餐化,文學閱讀的審美沉浸蕩然無存,心靈涵養面臨淪為感官消遣的危險;閱讀信息碎片化,嚴肅的經典閱讀逐漸遠離閱讀實踐;閱讀行為膚淺化(心神渙散),穆然深思在貌似閱讀的草草瀏覽中淪為淺閱讀乃至偽閱讀。
2015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曾以“死活讀不下去的十五本書”為題做過一個網絡調查,結果表明,中國傳統文學名著《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西游記》名列其中,分別位列第一、第三、第六、第八位;國外傳統文學名著則涵蓋《百年孤獨》、《追憶似水年華》、《瓦爾登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又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編者注)、《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尤利西斯》、《純粹理性批判》、《夢的解析》、《哲學全書》(黑格爾)、《國富論》等。毋庸諱言,這一調查無論是在調查樣本還是在調查手段方面都遠非無可挑剔,但不容否認的是,它多少揭示出當代文學閱讀的某種尷尬現實。“亞馬遜中國”在廣州發布的中國讀者“人生必讀100本書”則為此提供了另一觀察視角。該書目涵蓋文學、社科、經管、少兒、科技、藝術、生活七大類,囊括“四大古典文學名著”以及《百年孤獨》《活著》《悲慘世界》《老人與海》《挪威的森林》《人間詞話》《唐詩三百首》《吶喊》《撒哈拉的故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圍城》等38部文學作品。值得注意的是,該書目的產生是經過出版機構和讀者推薦、職業編輯審讀推薦、網絡票選與專家評議等一系列程序而最終推出的,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而書目涵蓋范圍之廣,固然有主辦方所坦言的“試圖在圖書品質和閱讀興趣中找到平衡”的意圖(“我們不希望由于追求興趣喪失了對品質和經典的需求,同時我們也要考慮讀者的閱讀喜好和閱讀門檻,不希望把一些太深奧的書推薦出來”),卻也客觀地揭示出關于當代文學閱讀認識的某種新變,比如難讀與經典、圖書品質和閱讀興趣、商業利潤與社會擔當等之間的齟齬與對立。
大學的文學教育到底培養何種人才?是培養作家,還是培養文學研究學者,抑或是培養具有文學素養的公民?至今這也是不能夠一言概之、黑白分明的問題。歷史地看,癸卯學制固然無法擺脫清末救亡圖存的基本背景,但不容否認的是,它賦予中國文學以獨立的學科地位,推動了古典文學教育向現代文學教育的轉型,尤其是在教育目的、教育內容、教學方式、課程設置等方面發生了重要轉變,然而具體到培養何種人才,卻留下一個見仁見智的話題。西南聯大時期,圍繞中文系培養目標問題曾有過有益的探索,浦江清先生在《論大學文學院的文學系》一文中明確提出,大學文學系的培養目標首先是培養作家,其次是培養編譯人員、新聞記者、文學教員與新式秘書。這一認識將培養作家置于首要位置,同時,將培養專業人才列為大學中文系的重要職責。與此不同,在此后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培養專門人才一直被規定為大學中文系的首要使命,以至于有觀點斷言“大學中文系不培養作家”。時至1985年,武漢大學開設作家班,稍后北京師范大學與中國作協聯合開設了創作研究生班,2007年復旦大學中文系設置文學寫作專業,開始招收文學寫作碩士研究生,南京大學、北京大學、武漢大學等著名高校也先后招收文學寫作或創意寫作研究生。至此,圍繞大學中文系應該培養何種人才的認識,似乎繞了一圈后又回到了起點。然而,此起點已非彼起點,可以說是黑格爾式辯證上升,新的因素早已于其間生成,比如對于人文素養教育的重視。早在1978年,匡亞明、蘇步青等有識之士就力倡大學開設《大學語文》課,以通過大學語文教育提高大學生的文學素養與語文能力;30年后,教育部以教育行政指導意見的形式將其明確下來。從培養作家、專門人才到開設大學語文課程,大學中文系既培養寫作人才(或者作家),也培養其他專門人才,同時承擔提高大學生人文素養的使命,盡管在具體實現路徑等問題上依然見仁見智,但在大學文學教育基本定位上并無大的異議。
關于什么是文學教育,教育理論家張志公先生曾明確指出:“文學教育是一種精神教育、思想教育、美學教育。同時它又是一種非常有利于智力開發的教育。學文學有助于發展聯想能力、想象能力、創造性的思維能力。文學和科學絕非沒有關系。作者很同意這句名言:‘很難說牛頓和莎士比亞誰需要的想象力更多一點。’在普通教育階段,文學教育是絕對不應忽視的。不需要每個受過普通教育的人都成為文學作家,然而非常需要每個受過教育的人都具備一定的文學素養——文學的理解力、欣賞力、鑒別力以及聯想力和想象力。”將文學素養具體化為文學理解力、欣賞力、鑒別力、聯想力和想象力,并作為文學教育的重要育人目標,至今仍為洞見。文學教育并非致力于將每位受教育者培養為作家,而是使他們都成為具有較高文學素養的現代個體,或者依馬克思之見,社會發展的最終目的是為使個體成為全面發展的個體,而非異化工具的個體。就此而言,文學教育實為“無用之大用”。無獨有偶,70年之前,浦江清先生在《論大學文學院的文學系》中提出文學系重在培養與提高大學文科生的“文學素養”,其內容有四:一是對中外名著的精讀;二是文學原理、文藝鑒賞與文學批評能力;三是文學史知識;四是文學寫作訓練。在課程設置上,對低年級學生開設中西文學課程作為文學入門,高年級則開設文學批評、詩歌、散文、小說、戲劇五門,每一門都包括名著精讀、理論與寫作。張志公、浦江清兩位先生所論并非僅僅局限于回答什么是文學教育的問題,其中實則蘊含著關于文學教育的工具性與人文性的深刻思考。這也是討論大學中文系所自為何命題的應有之義。
圍繞工具性與人文性,極端化觀點曾各執一端:要么強調文學教育的工具性,將文學視為提高包括聽說讀寫在內的文學能力的基本材料,其自身并無獨立意義,要么強調文學教育的人文性,將人文性視為文學教育的最終目的,而非工具手段。二者涇渭分明、歧若參商。歷史地看,中國自古就有“文以載道”的傳統,意指其社會功能;至20世紀現代知識體系,則轉化為自律性與他律性、審美性與工具性問題,且經歷黑格爾式的正-反-合的過程:20世紀初期以及民主革命戰爭時期,文學教育突出工具性、他律性;新時期以來則轉向對于審美性、自律性的強調;新世紀則重新思考其教育性與審美性。這一歷史行程的具體性、現實性、合理性不容一概抹殺,個中要害端在其當代性。當代從來不去歷史,也非無未來,它總是孕育于過去之中,又盯住已謀劃的將來,是歷史與未來的現實存在形式。具體到當代文學教育,則可以說既是中國古典文學教育傳統、20世紀現代文學教育傳統以及新時期以來的文學教育傳統的當代呈現,也是民族社會對于未來理想個體諸文學素養與存在狀態的具體化。具言之,文學教育的當代形式有四:一是社會教育的文學教育,在此意義上,則可以將文學教育歸結為法國哲學家阿爾都塞所謂“意識形態國家機器”;二是審美教育的文學教育,這多少可以追溯至康德主義甚或審美主義傳統;三是知識教育的文學教育,此可謂笛卡兒所奠基的知識現代性路徑;四是技術教育的文學教育,此為發端于社會分工的福特主義路線。上述文學教育的四種形式皆有其合理性與合法性,它們之間也非各自為戰,更多時候是相互纏縛、相反相成,難以彼此割裂。
馬克思在關于人的發展與社會階級問題上,曾有一個歷史唯物主義論斷,即“通過人,并且為了人”。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在社會發展的歷史階段中,人總是首先作為工具而非作為目的而存在的,實質是作為異化的人而存在,這就是階級社會中的人的現實的存在形式;然而這作為工具存在的異化的現實的人并非目的,而只是人與社會發展不能逃脫的歷史階段性,人的全面發展才是最終目的;人的工具化只是通向人的全面發展的社會歷史階段的必經之路,沒有“通過人”,則不存在“為了人”,“通過人”正是“為了人”。文學教育的工具性與人文性似可作如是觀。文學教育當然是關涉整個社會、民族的教育,它不僅通過個體從而為社會提供一整套政治、倫理等社會基本規范,提供一套關于認識、接受和欣賞文學的基本方法、途徑和眼光,而且是關注現代人文教育理念,同時也關涉大學中文系專業育人理念、人才性質、培養方案、課程設置、教學方法論、教材編寫、師資配備等諸方面。對此,當代師范大學生文學教育教學已充分認識到自己的時代使命、社會責任與文化擔當。近年來,大學文學教育教學改革已經取得了較大進展與突破,“慕課”研究、“翻轉課堂”等無不是對這一挑戰的有效應對。這些改革方興未艾,正在向教育教學改革深度進一步推進,向改革視野廣度進一步拓展。
然而,必須指出的是,當代文學教育在新時期以來的歷史行程中,對于文學教育的人文性、審美性的強調,于今已經到了一個需要重新審視與反思的時候了。這一重審的現實性在于,當代師范大學畢業生的聽說讀寫等文學基本能力的大幅度、普遍性降低,已經成為無法否認的事實;而其必要性、急迫性則在于,這些即將身為人師的師范大學畢業生,卻往往擔當起了從事基礎語文教育的重任。能夠想象一位連自己姓名都寫得歪歪扭扭的語文老師,可以在學生作文上寫出堪為學生書寫示范的評語文字嗎?能夠想象一位自己都寫不出一篇像樣的文章,或者即便寫出來也難免錯別字、病句的語文老師,能夠教導學生寫出規范,甚或優秀的作文嗎?能夠想象閱讀視野狹隘、趣味單一、鑒賞能力低下的語文老師,居然能夠指導學生進行有效的語文閱讀、提升學生語文素養嗎?答案不言自明。離開培養文學基本技能的前提,人文素養的提升難免淪為鏡中花水中月;而拋棄了文學素養乃至人文素養的提升這一目的,文學基本技能的培養也終歸難逃技術主義的陷阱:二者原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系,只是文學教育當代性將其中的某一面現實地凸顯出來而已。
以上述思考為前提,現實指向,問題引領,整合資源,發揮優勢,直面新媒體時代對文學教育既有教學模式與傳統的挑戰,便構成師范大學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建設的基本思路。
三 弘道修文與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建設
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是首都師范大學建校時期最早開辦的專業:1954年就開辦了漢語言文學專修班,1955年成立了中文系。63年來,漢語言文學專業與學校同呼吸、共命運,腳踏實地、風雨兼程。經過幾代學人與教師的艱苦努力,漢語言文學專業已初步建設成為特色鮮明、實力突出、社會評價良好、在國內同類專業中具有較大影響力的優勢專業。尤其是近五年,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進一步精心布局、凝練特色、整合資源,致力于將優勢專業做大、做強、做出特色,專業建設成效顯著。2009年漢語言文學專業獲批國家級特色專業,2011年成為教育部專業綜合改革試點專業,2015年成為北京市優勢專業。
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一直堅持服務于國家經濟社會發展戰略,牢牢抓住為首都社會文化建設培養合格人才這一根本目標,推動優勢專業建設。具體來說,始終堅持以立德樹人為中心,弘道修文,突出專業特色,做強專業優勢;堅持專業學科一體化,優勢學科發展帶動優秀教學隊伍建設;夯實專業基礎,提升專業核心能力,優秀教學隊伍支撐優勢專業建設;發揮優勢專業龍頭作用、輻射功能、標尺意義,優勢專業帶動非優勢專業共建共享、共同發展。
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始終在追問:在全國所有的500多個同類專業中,我們為什么存在?我們的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是必需的嗎?如果是,我們的獨特性在哪里?
(一)弘道修文,突出專業特色,做強專業優勢
文學院的院訓為“弘道修文”。弘道,語出《論語》,原話是“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大意是說,人格修養能使真理得到弘揚,而不是真理能使人格得到弘揚,孔子以此來教誨人們要鍥而不舍地提高自己的道德與人格修養。弘道與修文合起來,表明了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的基本定位,那就是,圍繞立德樹人,突出專業特色,做強專業優勢:一是多要素、全過程育人,智育-美育-德育三位一體;二是突出人文素養教育,專業建設立足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資源;三是強調學科交叉與融合,培養專業化-國際化復合型人才;四是優勢學科發展支撐優勢專業建設。
對于人才培養而言,漢語言文學既是修文,也是弘道,是修文與弘道的合二為一,是人文教育與專業教育的統一。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建設并不唯專業技能至上,而是智育-美育-德育、多要素、全過程培養人才。人之所以能夠弘道,在于弘道的人有其德,本優勢專業建設注重師德建設,目前已有多人獲“師德先進個人”稱號。而德育又融匯于人文教育與專業教育之中,一方面,本專業建設充分整合文學院豐富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智力資源與科研優勢,在課程建設中滲透人文素養教育;另一方面,又將人文素養教育融匯到德育中。此外,人才培養專業化、國際化、信息化、復合型要求,也對學科專業交叉與融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建設注重跨學科、跨專業交叉,在培養方案設置、課程群建設中,充分整合戲劇、影視、書法等藝術類,以及其他人文類學術資源與師資力量。目前已完成慕課建設2門,課程地圖建設2項,建設校級課程群3項,承擔各級各類教改項目40余項。
(二)專業學科一體化,優勢學科發展帶動優秀教學隊伍建設
文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設有古代文學、文藝理論、漢語言文字學、現當代文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少數民族語言文學、語文學科教育學、大學語文以及戲劇影視文學、高級涉外文秘、文化產業管理、漢語國家教育等學科方向。其中,古代文學為國家重點學科,文藝理論、漢語言文字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為北京市重點學科,數字文獻學為北京市重點交叉學科,2012年又獲批北京市一級重點學科。在科研方面,近年來,獲批11項國家社科重大攻關項目、210項國家/省部項目,獲35項國家/省部獎。在科研隊伍方面,國務院評議組成員、長江學者、教育部教學指導委員會成員、教育部新世紀人才、國家百千萬人才、百篇優博、國家/市級教學名師等多人。可以說,本專業學科方向完備,學科基礎雄厚,科研實力突出,科研隊伍強大,如何將學科優勢轉化為專業優勢,一直是本專業建設需要深入思考、著力探索的核心問題。
一是統一思想,明確認識,堅持專業學科一體化。學科發展與專業建設不是兩張皮,而是一體兩面、不可分割:對于現代大學教育而言,脫離專業建設與人才培養的指引,學科發展將有可能迷失方向而遁入象牙塔;離開學科發展的支撐,專業建設與人才培養則可能淪為單純技能的流水線生產,而忘記了培養人。學科優勢原本就是專業建設優勢,專業優勢也原本就是學科發展優勢。二是推進專業學科一體化,堅持優勢科研團隊與優秀教學團隊兩位一體,學術大家與教學名師兩位一體。本專業著名教授、博士生導師中有1人獲全國優秀教師稱號,6人獲北京市教學名師稱號,2人獲北京市“高層次創新創業人才支持計劃”教學名師稱號。
北京市重點學科文藝理論,在學界享有較高聲譽。在陶東風教授、王德勝教授帶領下,本學科扎實推進科研-教學一體化,建成文藝理論國家級優秀教學團隊,建成美學、文藝理論2門國家精品課程和1門國家精品共享資源課,獲得國家級優秀教學成果獎,出版國家級本科規劃教材2部。
漢語言文字學為北京市重點學科,他們在黃天樹教授、周建設教授帶領下,本學科建有國家級甲骨文協同創新中心、語言智能與技術應用協同創新中心。在發展優勢學科的同時,根據科研團隊中青年教師集中的實際,大牌教授身體力行,對青年教師進行科研-教學傳幫帶,大力推動教學團隊建設,如今已建成漢語言文字學國家級教學團隊,獲得了國家級優秀教學成果獎。
(三)夯實專業基礎,提升專業核心能力,優秀教學隊伍支撐優勢專業建設
漢語言文學專業為社會培養人才的標準是什么?該專業的優秀人才應該是什么樣的?這一問題不僅關涉到專業建設的起點,也關系到專業建設的抓手、著力點和根本目的。當代社會對人才的要求是創新型、復合型,然而,未來真正具有潛力、追求優秀的人才,一定具有堅實的專業基礎、扎實的專業核心能力以及深厚的人文素養。那么,什么是漢語言文學的不可更易的專業基礎和不可替代的專業核心能力?如何夯實學生的專業基礎、提升學生的專業核心能力?要義在于:以優秀的教學隊伍支撐優勢專業建設,通過人文素養教育、基本專業知識學習、廣泛專業積累、牢固專業意識等夯實專業基礎,培養專業閱讀力、審美感受力、理論思辨力、語言表達力等核心專業能力。
以該專業國家重點學科古代文學為例。該科研團隊獲得3項國家重大攻關項目、多項省部級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學科特色鮮明,學科實力在全國同類高校中領先。其教學團隊建設也富有成效,學科帶頭人趙敏俐教授獲北京市高等學校教學名師獎,負責人左東嶺教授獲教育部優秀青年教師獎。長期以來,該學科專業建設一直強調具有堅實的專業基礎,才有扎實的專業核心能力,注重從細節做起、打牢專業基礎,據此改革課程體系,推動名篇精讀課程群建設,從中國詩歌背誦大賽到必讀篇目及其導讀、必背篇目及其精讀,在此基礎上,通過廣泛專業閱讀提高專業閱讀力和審美感受力,通過課程研討提升了理論思辨力,通過科研參與提升了語言表達力。該學科專業的“高等師范院校中文系中國古代文學課程體系改革”獲批教育部高等師范院校教學改革項目,項目成果《高等師范院校中文系中國古代文學課程體系改革方案》獲得北京市以及教育部優秀教學成果獎。
(四)發揮優勢專業龍頭作用、輻射功能、標尺意義,優勢專業帶動非優勢專業共建共享、共同發展
文學院有漢語言文學專業、戲劇影視文學專業、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文化產業管理專業、秘書學專業五個專業,在既有歷史性積累的基礎上,建設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并不是要使該專業一枝獨秀,而是通過優勢專業建設,帶動其他非優勢專業發展。具體來說,優勢專業為其他專業樹立發展標尺、發揮龍頭作用、實現輻射功能,優勢專業與非優勢專業共建共享、共同發展。
在文學院上述五個專業中,戲劇影視文學專業、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文化產業管理專業、秘書學專業四個專業,都具有實踐性特色鮮明、技能性要求較高,同時又需要以深厚的人文素養為底蘊的特點。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建設為這些專業不僅提供了優勢的課程資源、優秀的教師資源,充分發揮了優勢專業的輻射功能,而且提供了專業發展規劃、專業建設實施等方面的標尺性借鑒。此外,在人才培養信息化、國際化大背景下,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率先打開與國外大學合作的大門,直接帶動了其他專業的國際化發展;反過來,實踐性、技能性專業的建設與發展,也推動了漢語言文學專業建設過程中相關實踐環節的順利實施與不斷拓展,實現了專業能力-人文素養-專業實踐更好地融合。
近年來,通過漢語言文學優勢專業的龍頭作用、輻射功能、標尺意義,優勢專業與其他非優勢專業相輔相成、共同發展。2010年,漢語言文學高級文化產業管理方向升格為文化產業管理專業;2014年,高級涉外文秘學科方向順利升格為秘書學專業;戲劇影視文學專業人才培養憑借深厚的人文底蘊,屢屢斬獲微電影節最佳編劇等獎項;始設于2009年的漢語國際教育專業2016年的本科生報考率名列全校第三。而漢語言文學專業優勢則越發明顯:據《首都師范大學2016年招生就業工作年報》統計,2016年該專業招收文科的平均錄取分位居全校第三、招收理科的平均錄取分位居全校第一;招收理科的專業(師范)報考率全校第一;招收文科的一專業報考率全校第四,招收理科的一專業(師范)報考率全校第一。
結語
243年前,德國哲學家康德在《柏林月刊》上提出“什么是啟蒙”的問題,他的答案是:啟蒙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諸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不能獨立運用自己的理智)。當其原因不在于缺乏理智,而在于不經別人的引導就缺乏勇氣與決心而難以運用時,那么這種不成熟狀態就是自己加諸自己的了。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依福柯之見,康德將啟蒙歸結為一種正在展開的過程,歸結為一項個體必須承擔的義務。人應對自身的不成熟狀態負責,也必須依靠自己,并通過改變自己而最終擺脫不成熟狀態。于今而論,這一義務之于個體依然具有某種現實性,而之于文學教育,為個體履行啟蒙義務提供有力前提、奠定堅實基礎,則同樣為歷史性義務擔當,新媒體時代的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建設則當仁不讓。
[本文系北京高等學校教育好學改革項目“新媒體與師范大學生文學素養教育好學改革研究”(項目號:2015 -ms166)階段性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