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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從兩次選舉看參議會內部的派系分野

1930年修訂的《市組織法》規定,市參議會應在區長民選后成立。為此需要先辦理區長民選。但是1932年4月26日行政院第24次會議通過了《市參議會籌設之程序》,要求“自本年五月份起,限三個月完成區以下各級自治組織;又兩個月成立市參議會”。龔杰:《談市參議會》(1932年9月26日),龔杰:《實地籌備自治匯編》,第224~225頁。按照由汪精衛擔任院長的行政院通過的這個最新期限,北平市在1932年11月應完成區長選舉并成立市參議會。但是實際上北平市并未如期進行相關選舉,選舉被推遲到次年上半年。從1933年初至該年8月,參議會選舉主要集中于兩個問題,一是參議員的選舉,二是議長的選舉。這兩個選舉集中反映了當時北平市自治界的政治生態,并直接反映了此后參議會內部不同勢力的派系分野。因此,本節即通過對這兩個選舉過程的描述來揭示參議會內部復雜的派系構成。

1.參議員選舉中的政治交易

參議員的選舉從1933年3月26日開始,但是選舉引發了巨大的爭議,3月30日,北平市教育會、工聯會、農會、婦女救國同盟會及所謂“1321名市民代表團”五個團體指責該選舉違法,成立了“北平各界反對違法選舉聯合會”,并組織了執行委員會推動反對事宜。《反對市選聯合會擬向監察院控告違法選舉》,《華北日報》1933年3月31日。聯合會主要從以下幾點對本次參議員選舉提出異議。第一,認為北平市的自治成就不佳。“舉凡《建國大綱》規定地方自治所必備之先決條件,無一完成,而自治之社會的基礎,亦從未顧及。”因而不能舉行選舉。第二,指控選舉違反內政部緩期規定。稱北平市參議會選舉委員會在一周之內,辦理坊長區長及市參議員選舉的舉措,內政部已經電令緩期選舉,“而該會竟視若無睹,依然抗令舉行”。第三,指控選舉存在嚴重的違法行為。指出朱清華系勢力在選舉之前的公民登記上大做手腳,“市民及各界團體,婦女會等曾屢請登記,該會均置若罔聞,是實欲置地方自治于自己支配之下,以便營私,是以平市具有市民資格者,不下百五十萬人,而此次市選僅數萬人,且捏寫偽造,內幕重重,實際出席選舉者不過數十百人而已”。《反對違法選舉,聯合會昨電行政院》,《北平晨報》1933年4月2日。

平心而論,上述指控皆非空口無憑。以《建國大綱》所規定的完成自治各項建設來考察,北平市自治的成績的確不如人意。除了在自治組織的編制上進展順利外,北平市各項實際建設的開展可以說乏善可陳,尤其在事關市民日常生活的處理污穢垃圾方面無所作為,導致市民普遍怨聲載道。個中原因固然復雜,但是作為籌備自治的機關,受到這種指責倒也無可厚非。可是如果將這種缺陷作為北平市參議員選舉緩期的理由,未免陳義過高。按照國民黨關于訓政六年時限的規定,至1934年訓政就應當結束。但是在這個時間限制內,當時能夠滿足《建國大綱》關于自治成績要求的市縣恐怕全國難尋。至于所謂社會基礎,指的是向民眾宣傳國民黨的一系列治國政策,訓練民眾行使四權的能力。就北平一地而言,國民黨北平市黨部和民眾的接觸不多,十分疏遠,“過去的黨部和民眾,好像被什么東西切開似的,黨自黨,民眾自民眾,很少發生過密切的關系,所以有人稱黨部為 ‘黨衙門’”。董霖:《發刊詞》,《新平》第1期,1931年2月15日。該雜志為北平市黨務整理委員會主辦。國民黨在自身應盡的工作方面也同樣乏善可陳。實際上國民黨當局在當時社會要求實現訓政的壓力下,已經大大降低了對成立參議會自治成績方面的要求,在這種情況下以自治成績不佳指責北平市選舉不符合條件而要求緩期,未免苛之過甚。

第三項指控則獲得了十分廣泛的社會認同,當時報刊有不少揭發,矛頭都是指向朱清華代表的北平籌備自治人員。朱清華在籌備員選聘方面采取了一些有利于己的操作,安插私人勢力,自不待言。1933年1月,報紙上有人揭露朱違背《市組織法》的規定,將非屬本區公民的第十三坊居民王繼周選為第十六坊的籌備員,引起軒然大波,該坊坊民唐易塵(后來當選為參議員)、孫鴻亮等到會請愿,并要求市政府和市黨部予以徹底查清。該報并報道說:“最近籌備委員長朱清華氏,因為自治將要完成,所以各處的空額,便大批發表補充(籌備員)”,并認為朱清華會這么做,是因為“最近選期將屆,乃朱某妙想天開,意圖謀奪市長,乃竟分布私人,秘密進行”。《自治區的黑幕》,《北平晨報》1933年1月11日。而“反對違法選舉聯合組織”則進一步如前述指控其在登記選舉方面舞弊,筆者也信其為有,因在后來當選的參議員中,就有被查出明顯不符合要求的吸食鴉片的第十五區某王姓區長、章備吾及梁家義。三人皆被證實吸食鴉片等情事,唯梁家義之暴死牽涉市府和地方力量的政治爭斗,此處不詳論。見《十五區王區長調驗后確有嗜好,恐步后塵章備吾昨晨出走》,《北平晨報》1933年8月30日;《梁家義暴死與自治問題》,《世界日報》1933年9月22日。反對力量指責朱清華舞弊,在當時廣受社會同情。

有必要深入分析的是第二項控訴,其中涉及此后北平市參議會內部政治派系之間的復雜關系。先要從反對市參議會選舉的力量說起。上述北平市教育會、工聯會、農會、婦女救國同盟會和“1321名市民代表團”五個團體組織成立的“北平各界反對違法選舉聯合組織”的構成已經明白顯示了發起組織屬于社會團體,而當時北平市的社會團體根據法律規定是受國民黨指導控制的。農會、公會、婦女會在1931年后甚至在陳石泉的主持下一度暫停活動,因為“過去之五民眾團體與中央法令殊多不合,是必要改組的”。《本會第三次紀念周記·陳石泉報告》,《新平》第1期,1931年2月15日。董霖即是受陳邀請來北平襄贊國民黨黨務的,黨部對民眾團體的整理異常重視,先后派定指導員加以明確的指導,對工會、婦女會、學校尤其是小學,曾經有市立小學向市指委員會擔保某人出任校長,指導委員會以該人為國家主義派分子而否決。見《平市指委會決議案》,中國國民黨北平特別市黨務指導委員會宣傳部編輯《宣傳周報》第3期,1930年1月31日,第8頁。、農會的控制尤其嚴密,如農會當時是受到國民黨控制的社會團體,“但我各級農會負責人之態度行動及言論以觀,則對本黨主義尚能相當接受,一切活動亦能在黨的指導之下進行”。見《何源湛關于北平市農會概況與郊農負擔苛捐雜稅情況的調查報告》1933年3月1日,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第1編“政治”(1),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第626頁。實際上該反對選舉組織也毫不避諱地就在北平市黨部舉行成立大會,其反對選舉的舉措自當具有黨方力量介入。在反對選舉的組織構成中,“1321名市民代表團”的立場顯然和董霖系有異,但是他們能夠和黨方指導下的工會、農會等聯合起來,至少其政治態度或至少利益方面和董霖系較為接近,筆者謹慎地推測這股力量包括不少此前在國民黨內部受到排擠的改組派部分黨員和一部分非朱清華系的地方力量。因為這股力量在此后董霖系和朱清華系完成政治交易互相妥協后,仍然持續向中央部門陳情,繼續其反對參議會選舉的運動。實際上,在30日成立的“北平各界反對違法選舉聯合組織”之前,最早起而反對選舉的是這個“1321市民代表團”,他們在選舉前的24日即已有所行動。27日選舉剛完成,就有市民鄭桂林等聯名具呈市黨部及南京內政部,認為選舉違法,應該宣告無效,工聯會在當日下午做出決議,提出了選舉違背中央展期的規定。《市參議員選舉已揭曉者十一區,市民群起攻擊選舉違法》,《北平晨報》1933年3月28日。這從另一個側面也反映出國民黨在幕后操縱。這股力量曾經將他們的文章編輯成《如此完成的北平地方自治!》一書,用來刊布一年來他們為這項運動所發表的文件和相關記載,聲稱這樣做的目的是“以期促進民眾對于自治之觀念,并借社會明了此項運動之真相耳”, 《弁言》,《如此完成的北平地方自治!》,未著編者及出版者,1934,第1頁。其中不少文章發表在《華北日報》上,而《華北日報》正是國民黨在華北的官方報紙,這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著者具有一定的黨方背景。

現在我們再回到反對選舉方的第二項指控。北平市選舉委員會于1933年3月11日成立,在這次大會上,確定“區坊自治職員同時選舉,從三月十五日起,分期舉行”,預計到該月23日,即可選舉完畢,同時分配了各區應選參議員名額,《平市參議會選舉委員會昨日成立》,《北平晨報》1933年3月12日。預備在完成區坊民選后的3月26日,即開始舉行參議員選舉。但是“1321市民團”在24日首先起而反對。這個時間點十分微妙,因為23日剛好區坊選舉完成,因而市民團中的反對者,可能包括在區坊選舉中利益未能得到滿足的地方非朱清華系力量。更值得注意是,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部長陳立夫及黨務要員張厲生在23日來北平“視察黨務”, 24日對北平市黨部訓話,要求黨員要有自信能力、組織能力和生活能力。相關報道見《北平晨報》1933年3月23日。陳、張來平和“1321市民團”以及工聯會發起的反對選舉運動在時間上如此吻合,不能不使人聯想到國民黨中央力量在其中的介入。由工聯會代表大會也決議呈請市黨部轉請緩期舉行來看,國民黨北平市黨部在中央的支持下,有意借助上述力量來和朱清華系對抗。值得注意的是,反對方提出的理由除了前述選舉時間過于集中短促外,還指責這種乘國難危機、長城要隘戰爭劇烈之際的參議員選舉不合時宜,并稱籌備自治委員會將區坊長民選和參議員民選于一周之內倉促辦理,實是為了便于操縱選舉。要求宣布選舉無效,“另派合格人員籌辦”。《各界反對市選會電內部請宣布選舉無效》,《華北日報》1933年4月2日。具體區分一下,市民團的反對理由是各項選舉時間過于集中倉促,便于控制;工聯會的理由中則增加一項選舉不利于穩定北平市社會秩序;而內政部后來回應的理由和工聯會一致,同樣顯示了黨方擁有中央行政資源,具有相當的操縱能力,這顯然和董霖的政治背景有關。市黨部根據這一呈控,要求內政部將選舉緩期。內政部隨即以北平靠近戰爭前線,舉行選舉難免擾及地方秩序為由指令選舉緩期舉行。《參議員選舉本市緩期舉行》,《北平晨報》1933年3月26日。內政部的這項緩期指令在24日發出,但是當時周大文主持的北平市政府稱收到內政部的電文時距離預定的26日選舉日期只有半天,無從遍行通知已經準備就緒的選舉機關,回復內政部說區坊選舉已經辦完,秩序良好,應堅持照預定計劃辦理,以免失信于民。《市參議員選舉昨日投票未改期》,《北平晨報》1933年3月27日。市府同時派定郊區選舉監督員。26日,北平市37名參議員仍然按照原定計劃選出。

實際上,在8月23日參議會議長選出之后,曾有一位看來深知內情的讀者致信報社陳述個中機巧。據該人所言,當反對市選舉運動發動時,有某市民勸告“某機關的負責人”,要求“某機關對地方自治事宜,也應有相當的注意才對”。該市民并在第二天親自見到了某機關委員,據稱“某委員自然極愿有人出頭來反對此種自治選舉的”,某委員當時并告訴去的那位市民說他所屬的機關下午開會,當然對于反對市選舉問題“有相當的辦法”。果然,“內政部據某機關的電,來電制止參議員選舉了”。自治籌備委員會和選委會接到內政部此電后,十分緊張,不斷周旋,周旋的結果,“某機關某委員須由自治籌委會設法令其當選參議員,而某機關對選舉事不再阻擾。果然三月二十七日午后參議員照常選舉之下,選舉結果揭曉了,三十四名參議員之中某兩委員之名,赫然在目”。該文將選舉參議員內幕全盤托出,不難看出,該報所謂的某委員即國民黨北平市黨部委員董霖,選舉中當選的兩委員就是董霖和蕭訓。在反對選舉聯合會中,市民團一直“負較大責任”,而最初積極參與反對市選舉運動的工聯會后來“受有暗示,不便對此事再行過問”,進一步說明工聯會正是受命于黨部進行反對選舉之事的。以上各條均見小布爾喬亞分子《市參議員選舉果然有效不?》,《北平晨報》1933年8月23日。

市參議員當選后在得到內政部的核準并頒發證書后,才可正式當選。為此,北平市選舉委員會致函內政部咨請稱可否由該會制就參議員當選證書賚部印發以昭簡捷,內政部答復稱須“俟該項選舉報告核準再行辦理”。《選舉之指導》,《政治成績統計》1933年4月期,第12頁。當選證書發下已經屬于簡單的時間問題。

在參議員選舉上,地方力量尤其是朱清華系的地方力量獲得了最大的政治利益。但是國民黨市黨部通過其中央政治資源,在幕后利用和策動各方力量反對選舉,并以此為交換籌碼令董霖和蕭訓當選為參議員,可以說盡管沒能阻止朱清華系地方勢力主導選舉的大勢,但是也有所收獲,而雙方的下一場較量要在市參議會議長選舉中展開。

2.圍繞參議會議長選舉的政治角逐

參議員選出后,反對市參議員選舉的力量一直在進行反對運動,不斷向中央方面申訴。他們先是向內政部控告。但是北平市市長周大文在4月13日對各項指控做出逐項答復,如針對登記公民過少,他承認人數的確過少,但指出當時“市府曾轉咨內政部請示備案,自治會于一月一、二、三日,發散傳單十五萬張,市民不予注意。市黨部對登記人數過少問題亦加注意,一度開會并電內政部請緩期。后黃紹雄(內政部長)來北平,選委會呈閱一切法定手續,黃允許繼續辦理”。《市選舉周大文認不違法》,《北平晨報》1933年4月13日。即是說內政部是認可北平市的選舉的。反對市選舉方見此情形,轉而向監察院控告內政部也違法。《反對市選團將向監察院控告》,《華北日報》1933年4月14日此后整個案件進入踢皮球階段,內政部第一次咨復要求北平市政府查復核奪,第二次則批復要反對選舉市民于法定期限內“向該管地方法院提起訴訟,應無庸議”。最后參議員當選證書仍然發下北平市。有報紙認為,內政部在北平市黨員數百人檢舉市選舉多端違法的情況下,竟然認為不成問題不予以處理的原因是:“純系某重要參議員從中運動,大家以市參議長為交換條件。”以上兩條皆見《漆黑一團中》,《北平晨報》1933年7月28日。所謂某重要參議員即是指董霖,能夠運動中央部門,且需要以此為競選參議長交換條件獲得參議員支持者,也只有董霖。這段話亦可證明北平市黨部盡管控制在CC系的董霖手中,但是基層黨員和黨部存在不一致。

當選參議員證書發下后,市參議會即將正式成立。首要的任務就是選舉出參議會正副議長。各參議員見活動時期已至,“遂紛紛向各方拉攏,或運動正議長,或運動副議長”。對于議長一職,競爭者主要是朱清華和董霖。報紙報道說:“現在運動正議長者,以籌備自治之某首腦,及市立某中學校長二人為最力。”并稱:“當某中學校長欲出而競選議長時,曾有人從中調節,欲以副議長舁之,不知此事何以未曾實現也。”《五花八門之競選奇觀,市參議會今日成立》,《北平晨報》1933年8月3日。此處籌備自治之某首腦,自是指朱清華,而市立某中學校長,則是董霖無疑。有報紙更直接指出:“市黨部委員董霖,昨日亦在忠信堂歡宴平市各參議員,聯絡情感,以便選舉議長。”《平市自治區之可恥事》,《如此完成的北平地方自治!》,第15頁。本來朱清華對于自己當選參議長頗有信心,因為當選參議員“非其故友,即其昔日幕僚,所以他的運動是比較的來得容易。據昨晚所得消息……(支持)人數約有十九人之多。假若這是事實的話,則此君之于 ‘議長’,似乎已在掌握之中”。但是在董霖宣布參選議長后,鑒于參議員選舉中他體現出來的實力,朱清華是萬萬不敢掉以輕心的。因為董霖有其不可忽視的中央資源,他出來參選,“乃因某兩重要當局,皆其同鄉也”。盡管在市參議員當中只有蕭訓作為他“同派一人,為之鼎力奔走”,但即使是蕭訓,平時也與董霖“并不諧和”,之所以相助實行合作,是“因利害關系”,所以董霖出來競選議長,“尚有其他勢力,為對方所憂慮者云”。同時董霖“在辦事上占有優勢,且有其同鄉,及其個人所在之各機關為后盾”。不過該報記者仍然認為董霖如果沒有別的力量,恐怕不能戰勝朱清華。但是朱清華也有其弱點,即“市民對籌備自治向皆不滿……同時某首腦之個性甚為倔強,開罪于人者時有之。彼即以利相誘,專利用此人為其爪牙”。《五花八門之競選奇觀,市參議會今日成立》,《北平晨報》1933年8月3日。為了拉攏參議員,朱清華和董霖均大宴賓客,各方均有固定的宴會場所,宴會無虛日。據報紙報道,當市選舉委員會8月1日決定選舉正副議長時,“其人選大致已決定。聞此次運動參議長者,以將來幫助民選市長為交換條件,故頗得巨大之助力”。甚至夾雜有利誘和脅迫事情。《市參議長選舉期近,要人宴會無虛日》,《如此完成的北平地方自治!》,第33頁。

8月3日,北平市參議會正副議長選舉正式開始,出席的參議員有34人,楊紹業、高倫堂二人請假,孫繩武缺席。在會議剛開始推舉臨時主席時,競選雙方就展開了較量,“卓宏謀首推魏元祥,朱清華繼推呂均。前者理由,謂主席可由公眾推舉,后者則謂主席應由年高望重者任之。互相起立說理,甚為激烈”。雙方相持不下,新任市長袁良出而調停,付眾表決,結果為14 ∶ 14票,勢均力敵,最后由袁良指定呂均為主席,雙方才安定。接著開始投票,選舉結果,董霖以18票戰勝朱清華的16票。副議長選舉,周肇祥得10票,朱清華得9票。選舉結果顯示朱清華個人完全被擊敗,他“目瞪口呆,頗有懊喪之狀”,而“當選之副議長周肇祥,初猶演說甚歡。迨選出后,卻目視群眾,靜默無言,抑若別有心緒也者”。《市參議會喜劇,叫囂嘈雜中產出正副議長》,《北平晨報》1933年8月4日。次日舉行正副議長就職典禮,朱清華在會后拒絕參加合影即拂袖而去,“觀其舉止,似頗為悲憤云”。《董周彈冠相慶,宣誓就正副議長職》,《北平晨報》1933年8月5日。記者極其含蓄的描述道盡此次選舉之奧妙,筆者可嘗做解釋。朱清華的目瞪口呆,周肇祥的目視群眾靜默無言,表明選舉結果皆出乎其預料。由于對自己在北平的勢力培植成績頗有信心,選舉前他們成竹在胸。如果以此前報道的朱清華有可以穩穩當選的19票來參考的話(超過一半票數的17票),那么至少有3票臨時改變投向董霖。筆者根據上下前后各方面資料推斷,造成朱清華“目瞪口呆”最有可能的原因在于呂均和白常文跑票倒向董霖。首先,選舉議長時朱清華推舉呂均為臨時主席的舉動和推重,表明他此時和呂均的關系十分融洽,視之為己方,但是在1934年3月份議長改選過程中,朱清華極力反對呂均、白常文當選為正副議長。這里面的態度轉變十分耐人尋味。呂均改選為參議長后就任的要求則有“本人就職,須得到反對方面各參議員之諒解”,及“所有議長在本會應有之行政及任用人員等職權,須由本人負責執行”, 《議長問題,呂均表示態度》,《北平晨報》1934年3月25日。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朱、呂之間在1934年3月間的確有相當矛盾,而這種矛盾顯然是在第一次參議會議長選舉之后形成的,只有突然的政治背叛才有可能讓信心滿滿的朱清華“目瞪口呆”“懊喪”,甚至“悲憤”了。其次,從二者背離的可能性來說。呂均、白常文均非朱清華能夠完全控制的籌備自治人員。呂均和朱清華一樣是籌備地方自治的重要人物,在北平有歷史、有社會影響力,非朱清華所能完全操弄之人,在朱清華勢力龐大的情形下,有不滿亦屬正常。而白常文甚至屬于一直持反對市選舉態度的商會。董霖的議長當選得票剛好過半數達到18票,更有意思的是副議長選舉中同一派系的朱清華和周肇祥得票之和恰為19票。但是朱清華乃競爭議長,而非副議長,居然有人投其選票,造成周肇祥票數分散,僅以極少多數票而當選,可謂贏得并不光榮。黨方分化瓦解的政治策略操作得極其精準,無怪乎朱清華和周肇祥選后均神色失常。與選舉參議員時朱清華大獲全勝相反,參議會議長選舉的贏家為國民黨黨方。

3.關于參議會選舉的社會反應

1933年3月15~23日,北平市按照內政部的命令,在市屬各區坊分別舉行區坊長民選。選舉由市府派往各區坊的監理員監督,這些監理員人選一般為此前各該區坊的籌備員或區坊公所常委,一般每一坊派一位區選舉監理員與一位坊選舉監理員,某區選舉一般派遣他區公所常委監理,坊監理員派遣他區自治籌備員監理。監理員的名單分別按照區坊開列,并注明其在籌備自治機關中擔任的職務,其中有的區,如1區派遣區監理員與坊監理員二人,有的區則僅派遣區監理員一人,而沒有坊選舉監理員。從資料注明派遣一人的區選舉監理員為“籌委會職員”(而1區之區選舉監理員注明其為“區常委及職員”,坊選舉監理員則注明為“區籌備員”)以及這些籌委會職員中有被選舉為市參議員來看,或可理解為這些區域之坊選舉已經完成,這些籌委會乃是為籌備區自治而設。見《北平市第一屆區坊自治職員選舉監理員題名錄》,出版者不詳,1933。按照《市組織法》的規定,內政部明令北平市區坊長民選之后即可進行市參議員民選,以完成自治的最后一步。北平市隨即于3月份組織了參議員選舉委員會,3月26日,參議員由各區選民選舉完成,共選出37名參議員已如前述。但是由于復以參議員當選證書等各種手續問題,直到同年8月初各參議員才宣誓就職,參議會至此正式成立。北平參議會是中國近代第一個真正民選基礎上產生的民意機關,此前包括北洋時期的參議員和眾議院,雖然具有一定的民意代表性,但是由于選舉對選民設定了一些關于教育和財產方面的資格限制,仍然算不上普選性質,董霖即指出:“當時全國依《市參議會組織法》而成立市參議會者,實際上只有北平一市。至于上海、漢口等地的臨時參議會,參議員由市長聘請,屬于咨詢性質,顯非與市長平行對等的機構。”董霖:《董霖自述:六十載從政講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1,第85頁。根據國民黨中央統計處的一項統計,至1933年,各省市擬定縣市參議會籌設程序先后經內政部核準備案的有浙江、河北、云南、貴州、山東、甘肅等省。但是山東、山西、陜西等省,“均以地方情形困難,請準暫緩設立。其余浙江、云南、貴州等省,則均依照核準程序,積極籌設”。中國國民黨中央統計處編著《民國二十三年之建設》,正中書局,1934,第44頁。各地最多只有擬定方案,可見董霖所言不虛。

北平市參議會的成立在當時受到各方關注。盡管當時中國國內政局并不穩定,但是各地政府機關和社會團體對于北平市參議會的成立紛致賀電。這些賀電來源廣泛,既有北平市的軍政部門如行政院駐平政務整理委員會、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也有北平市社會團體和職業團體如北平市商會、農會和律師公會;還有以個人名義發出的賀電,如立法院黃右昌的賀電,還有外地政府部門如湖北省政府、湖北教育公會、長安商會、濟南市政府、昆明市政府、綏遠省農會、青海省政府,以及職能相當的地方自治部門如天津市自治事務監理處、青島市地方自治籌辦委員會和江西省黨部。其中最令董霖激動的一份賀電來自美國世界城市聯合會,該函全文稱:“親愛的議長:世界城市聯合會謹向其姊妹市——中國北平——致其慶祝并傳達其善意之問候與和平之希望。今日本地報紙發表一重要消息,謂中國兩千年來未曾有之第一個市參議會成立于北平,因此,世界市政聯合會特向北平市民及中國之第一個市參議會致其誠懇之祝賀。”《美國世界城市聯合會發起人李昂賀函》,北平市參議會編《北平市參議會第一期常會匯刊》,“文牘”,出版者不詳,1933,第7頁。本次參議會一共舉行了兩次常會,北平市參議會分別編成了兩輯常會資料匯刊,是參議會常會相關原始文件的整理匯編,主要分為以下幾類:(1)法規;(2)議決案、會議案;(3)文牘、公牘;(4)附錄。此外還包括弁言、目錄頁和相關攝影圖片。筆者使用的《北平市參議會第一期常會匯刊》,見于首都圖書館,索書號:G39/3。《北平市參議會第二期常會匯刊》筆者僅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查閱到,檢索號:573·05817/2308/312535。以下引用時省略兩匯刊出處及其索書號和檢索號。這些賀電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1)褒揚北平市參議會的成立,“導民權于正軌,樹全國之先聲”。《湖北省教育會賀電》,北平市參議會編《北平市參議會第一期常會匯刊》,“文牘”,第6頁。有意思的是,江西省黨部的賀電亦在此類,而沒有按照常規邏輯刻意強調黨權的重要性。《中國國民黨江西省執行委員會賀電》,北平市參議會編《北平市參議會第一期常會匯刊》,“文牘”,第7頁。(2)表示要以北平市的自治經驗為學習榜樣,主要是北平臨近的天津和青島。天津市的來函稱:“諸公均負地方重望,茲為市民領袖,市政前途當必有成效可觀,維天津市與貴市在形勢上有如輔車,其關系至為密切,所愿貴會樹立模范,俾天津有所依循也。”《天津市政府自治事務監理處處長劉孟楊賀函》,北平市參議會編《北平市參議會第一期常會匯刊》,“文牘”,第7頁。(3)表示在具體的市政和國家建設方面有所期待的,這主要在北平市相關的社會團體賀電中提到,律師公會稱贊說:“(參議會)諸公以黨國柱石、社會人望,榮膺公選。”《北平律師公會賀電》,北平市參議會編《北平市參議會第一期常會匯刊》,“文牘”,第4頁。較之此前天津市自治監理處僅稱北平市“諸公”為“地方重望”,多了對“黨國柱石”這一新執政者的恭維,亦是前面提到的國民黨在社會團體中具有影響力的一種表現。上述賀電雖然多屬客套話,但是措辭差異也體現了不同的社會政治角色對于北平市參議會有不同的期待,這種期待正是由于北平市參議會為全國首次民選,具有標志性的意義。

北平市參議會民選廣受當時社會關注。但是在外界多表揚之聲,北平市各界市民對市選舉有所期待之外,也多有尖銳的批評。這些批評體現出市民對選舉舞弊給中國憲政造成不良影響的擔憂與憤怒。一封以第十五區460坊1萬公民名義寫的對參議員的警告書聲稱“今全中國二千多縣,十幾個市,都辦自治,惟北平首先完成,這是何等光榮的事。三民主義試驗之第一次,訓政完成,憲政開始之第一個城”,要求參議員以身作則,珍惜北平市作為第一個開始憲政的城市的光榮,認為如果參議員往壞道上走,就會被官僚說自治不好,那時就會取消全民政治,取消憲法,歸還大亂,歸還軍治,歸還專制,“全國人民都要罵我們北平市民不該選出這樣壞人,不該聽著他們干壞事,我們市民挨不起罵,都要一齊起來,找你們算帳”。《市參議長選舉期近,要人宴會無虛日,市區坊居民發警告書》,《如此完成的北平地方自治!》,第34~36頁。有人對北平籌備自治委員會倉促舉行區坊選舉提出嚴厲的批評,認為有四個弊病,“一曰誤用劣紳辦理自治;二曰政府放任,監督未周;三曰變更選舉制,曲法從人;四曰民眾麻木,拋棄公權”。要求重新民選,擺脫劣紳對選舉的把持。云來:《整理北平地方自治芻議》,《大公報》1933年12月17日。該文連續刊登在該雜志17~23日第9版上。作者的政治立場顯而易見是反對北平地方力量的。說朱清華系在區坊選舉和市參議員選舉中存在政治操作乃至舞弊自是無疑,但是將區坊選舉壓縮在短時期內的做法,似不能完全歸諸地方力量故意把持。實際上在1932年8月,由朱清華一手起用的龔杰就已經開始討論區坊同選,而內政部制定的市參議會成立的時間限制可以看作促使這種想法產生的外部因素。龔杰:《談區坊同選》(1932年8月27日),龔杰:《實地籌備自治匯編》,第224頁。年底才提出“俾于本會現在辦理區坊選舉之便,將市參議員一并選出,一鼓作氣,一氣呵成,庶幾霹靂一聲,民治異彩,可以首先放映于北平,以為全國倡導”。龔杰:《呈請克日成立市選舉委員會選舉參議員文》,龔杰:《實地籌備自治匯編》,第41頁。此時距離各項選舉尚有幾個月,后來各項選舉同時進行的具體安排尚未出籠,變數不可預知。不過,要在普通的民眾和有明顯政治目的的反對力量之間做出區別是非常困難的,即使是號稱市民團這樣一度和黨方采取合作姿態的反對選舉的力量,其中也夾雜了商會、改組派及某些非朱清華系的區坊勢力。筆者所看到的普通市民的反對聲音,多集中在對朱清華籌備自治成績不佳的批評方面,其中又特別集中在對清除穢土處理不力之事上。其他含有政治性的批評則不斷地將朱清華描述為謀求私利、喪失公義的“土豪劣紳”(如前述云來在《大公報》上的文章)。

總體來說,對北平市參議會選舉的社會反應內外有別,而其中又夾雜著不同的政治判斷。所謂內外有別,即北平市以外的機關和觀察者多抱有贊賞和學習的姿態;而北平市市民則相對來說反應比較多元,既有如第二十三坊坊長唐長風對選舉舞弊極端悲憤的,認為這表示“中國無可挽救”, 《同和堂代表聯歡大會》,《北平晨報》1933年8月3日。也有抱持希望的,希望市參議員不要辜負期望,忘記自身責任,還有回護選舉本身問題的,如市長周大文認為這次選舉有問題,并不在籌備委員會和選委會,它與市民本身對政治冷漠有關,認為市民這次表示不滿“表明市民開始注意選舉。市選每年一次,明年舉行時,正可以補今年之欠缺”。《市選舉周大文認不違法》,《北平晨報》1933年4月13日。多元的社會反應至少表明了北平市參議會選舉的歷史價值。不過對已經成立的參議會本身來說,選舉過程中已經體現出的參議員派系才是至關重要的。

4.參議員派系輪廓

1933年3月26日,北平市選舉出了37名市參議員(參議員的基本概況見附錄一),這37名參議員的當選區域和得票數見表2-1。

表2-1 北平市參議員名單

注:[1]最初當選者為孫繩武,但是1933年9月參議會正式批準孫繩武辭去參議員請求,同時準許孫居祺遞補孫繩武為參議員。由于孫繩武9月辭職較早,在參議會存續期間作用不大,故本表只記入孫居祺。

[2]第十二區至第十五區,習慣上依次對應東郊、西郊、南郊、北郊,為城外選舉區,此前11個選區為城內。

[3]各區本來列有候補參議員名單及其得票數,此表不列出。

資料來源:《北平晨報》1933年3月27日、29日;《北平市第一屆市參議員選舉揭曉》,《如此完成的北平市地方自治》,第5~7頁。

通過118044名選民選舉出來的參議員,依據他們的政治經歷及知識背景大略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曾經參與辛亥革命以來推進民國政治建設的人物。這些人既包括國民黨(從同盟會發展而來,寬泛意義上的國民黨)的人物,如董霖、朱清華,也包括雖非國民黨,但是認同民國基本政治體制,曾在反對北洋軍閥、維護民國方面做出貢獻的人物,如早年曾經加入過進步黨副議長周肇祥。另一類是積極推進地方建設,或在北平具有一定影響的文化名流、地方紳士,如陳宗蕃等。當然,上述劃分僅僅是從參議員過去的個人經歷而言,并非指他們在參議會的實際政治派系。

從前述兩次參議會選舉,我們大致可以判斷出參議員選舉顯現的兩派力量的四角關系。黨方和地方力量是基本的力量劃分。黨方之下,又有中央CC系的董霖和改組派(蕭訓即曾為改組派黨員)的力量,前者盡管在北平市黨內處于領導地位,但是基礎薄弱,只是由于有巨大的中央支持能夠成為強大的力量一極。改組派代表長期在北平經營的地方國民黨力量,這派在過去以汪精衛為核心,他們在黨部人事權上處于弱勢,但是在基層普通黨員中有一定影響。黨方之外,則是地方力量。其中主要是朱清華系的力量,占據自治區坊職位的主要人事權。此外還有朱清華系之外的地方力量,他們較為零散,而商會是其中堅力量。在北平商會擁有巨大影響力的商會領袖冷家驥即反對此次市參議員選舉。《同和堂代表聯歡大會》,《北平晨報》1933年8月3日。

具體而言,黨方力量除了董霖和蕭訓外,根據前述在議長選舉時推舉臨時主席時的表現,可知的傾向于支持國民黨的參議員尚有卓宏謀、魏元祥。張師濤因為是屬于國民黨控制的市郊農會干事,自當屬于黨方。后來在董霖時期擔任參議會秘書長的謝振翮亦傾向于國民黨自是無疑。鑒于商會對市選舉采取了堅決反對的態度,商會背景的參議員也可以視為傾向于黨方。楊紹業、高倫堂雖然有商會背景,但是不出席參議會議長選舉會議表明,他們的政治立場較為中立,當時尚且在任同樣未出席的孫繩武也屬于不傾向于國民黨或朱清華的中立參議員。在1934年初董霖辭去參議會議長后參議會選舉新議長的爭執中,時論對參議員政治姿態和人事關系也有一些透露。當時當選為正副議長的是呂均和白常文,贊同二人的至少有石小川、崔麟臺等28人,反對方包括朱清華等10人,中立方即有楊紹業和高倫堂。《參議會糾紛竟如此解決》,《北平晨報》1934年3月31日。這個報道統計的人數40人,超過37人的參議員總數。3月25日的《北平晨報》則報道支持呂均方有22人,筆者如實照錄。不過各方首腦人物應當無誤。但是,黨方內部也有明顯的區分。蕭訓和董霖分屬于國民黨內部兩個不同的派系即改組派和CC系。就政治能量而言,董霖因有陳立夫支持無疑占據絕對優勢,蕭訓的力量十分微弱,但是由于改組派在北平的長期經營,蕭訓擁有更多的基層黨員支持。二者在參議會內以一個國民黨的姿態出現,合作大于分裂。

地方力量也有諸多分野。其中朱清華憑借其在籌備自治過程中掌握的人事權,在區坊一級安插了大量親信。1933年初報紙上有人揭露朱清華違背《市組織法》的規定安插親信充任籌備員,將非屬本區公民的第十三坊居民王繼周選為第十六坊的籌備員,該報并報道說“最近籌備委員長朱清華氏,因為自治將要完成,所以各處的空額,便大批發表補充(籌備員)”。認為朱清華之所以會這么做,是因為“最近選期將屆,乃朱某妙想天開,意圖某多市長,乃竟分布私人,秘密進行”。《自治區的黑幕》,《北平晨報》1933年1月11日。按照國民黨的訓政理論設計,訓政結束要施行民選縣、市長,故有此說。其競爭對手董霖在向陳立夫陳述競選議長的困難時也指出:“北平當地有力者如朱清華等籌辦區坊自治有年,黨部并無此項下層基礎,難以取勝。”董霖:《董霖自述:六十載從政講學》,第85頁。可見朱清華主導了區坊籌備自治人員的人事權,在區坊自治機關安插了大量的私人勢力,因此考察朱清華的力量要從考察參議員在區坊籌備自治的職務背景開始。當時北平市的參議員選舉候選人都是按選區由選民投票選舉,并未如20世紀40年代那樣專門劃分出職業團體選舉名額。北平市當時按照自治區域劃分為15個選舉區,其中內城11區,四郊(第十二至第十五區)4個選舉區。這對掌握籌備區坊自治人事權,在區坊一級安插了大量私人勢力的朱清華顯然是有利的。通過檢閱《北平市第一屆區坊自治職員選舉監理員題名錄》,考察參議員此前的任職情況,可以發現大部分參議員都曾經在北平市區坊一級擔任過區坊公所的常委或職員,或者是各該區坊籌備自治的職員及北平市籌備自治委員會的成員。此后選出的市參議員基本上都擔任過1933年早期區坊選舉中各區坊的監理員,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其監理的區坊當選為參議員。無怪乎有報道說選出的參議員“非其故友,即其昔日幕僚”。《五花八門之競選奇觀,市參議會今日成立》,《北平晨報》1933年8月3日。具有區坊自治背景的參議員名單見表2-2。

表2-2 具有區坊自治背景北平市參議員統計

注:[1]最初當選的鄧繁恒因為舞弊被查處除名,由王潤之遞補為參議員。

資料來源:《北平市第一屆區坊自治職員選舉監理員題名錄》,出版者不詳,1933。

如前所述,表2-2中可以肯定為非朱系參議員的是中立的高倫堂、楊紹業,以及當時尚在任而未能出席會議的孫繩武(孫居祺是在9月份遞補孫繩武而上的)。孫繩武(1894~1975),字燕翼,北京人,回民。早年畢業于北京法政大學邊政科。1917年年作為回教代表參與全國信教自由總會。1920年先后在綏遠、上海、浙江、北京從事過水利、電報、銀行、自來水等工作,1925年任全國電報督辦。1929年后先后任青島市秘書長兼代市長、安徽省政府委員兼財政廳長、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委員、國難會議代表。1946年后曾任國大代表。1949年后赴臺。見張憲文、方慶秋等主編《中華民國史大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2001,第841頁。孫繩武的侄女孫敏在20世紀40年代也當選為北平市參議員,可見孫的家族在北平的支持力量較為穩定。從孫繩武的簡歷來看,其政治活動的回民背景至關重要,前述馬福祥推薦他進入市府也注明是“回教聞人”,他與朱清華及國民黨二者關系均較淺。筆者推測孫居祺亦為其家族成員。孫居祺,字壽岑,山東人,1948年與高倫堂、趙襲武等在北平政治活動中派系利益訴求較淡的人物一起發起了公益性質的“登萊膠義園公所”救濟同鄉,就30年代參議會而言,孫居祺應不屬于朱清華系的人物。見《登萊膠義園公所為報簡章草案致社會局呈》(1948年5月27日),北京市檔案館編《北京會館檔案史料》,北京出版社,1997,第431頁。傾向黨方的是卓宏謀、謝振翮。郭岳昆雖然擔任過籌備員,但是他擔任此職是由于旗民強力支持,最后籌委會無奈之下承認的,因而他和朱清華的關系較為淡漠,亦可排除在朱清華系之外。《呈為促進自治選舉自治籌備員》、《復西郊外火器營市民代表管式祎函》,北平特別市籌備自治辦事處編《編配街村圖說》,“附載”,第12、14頁。剩下16人(包括朱清華本人)和朱在參議會議長選舉中得到的16票完全一致。在國民黨中央勢力強勢介入華北地方政治,以及北平市地方黨方(CC系)的強勢政治運作壓力下,可以說這16票背后的人是朱清華的堅定支持者。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較有把握的朱清華系參議員的名單。

就國民黨而言,董霖曾經回憶說,在參議會選舉中國民黨黨部委員當選參議員的僅他和蕭訓兩人。董霖:《董霖自述:六十載從政講學》,第86頁。盡管如此,國民黨在北平市參議會內部并非孤家寡人。具體而言,國民黨在參議會內部的支持性力量包括以下兩個部分。(1)在國民黨內具有傳統影響力的職業團體的參議員,包括國民黨刻意經營的郊區農會。寬泛而言,這就是國民黨黨團工作的一部分,筆者為敘述統一起見,集中在后文探討黨團運作時加以分析,見第五章。如前所述,部分由于整個30年代國民黨一直在加強對人民團體和職業團體的指導,可以說這些團體的負責人基本上是其支持力量。我們從前述工聯會、婦女會反對選舉的態度即可知道。(2)一部分非朱清華系的地方力量因為利益與朱清華不一致而支持國民黨。如商會力量和沒有區坊背景的地方文化名流,如呂均、陳宗蕃等。不過有的商會參議員較為謹慎,不愿得罪任何一方,楊紹業和高倫堂請假不出席即是這種謹慎的表現。

從董霖自述其選舉議長的努力也可以看出國民黨的勢力范圍。作為國民黨CC系的董霖在北平實際上也沒有太堅實的社會基礎,他在陳立夫的鼓勵下參與北平市參議會議長的競選時,曾有過很大的疑慮和擔憂。在選舉前一個月,國民黨中央曾電召董霖赴南京,洽商如何在這個全國第一次民選的參議會中取得領導地位,董霖“率直告以北平當地有力者如朱清華等籌辦區坊自治有年,黨部并無此項下層基礎,難以取勝”。造成董霖無信心競選參議長的原因主要有兩點,一是北平地方力量朱清華“蓄意競選首屆特別市參議會議長”,且擁有多年培植的區坊地方力量的支持,即使國民黨方面也認為董霖“缺少區坊支持”;二是國民黨內部紛爭不斷,未能團結一致,士氣消沉。一方面,“北平特別市黨部的大部分委員對于參議會的選舉,漠不關心”;另一方面,董霖明確指出北平市國民黨黨員互相嫉妒,某些黨員還擔心他當選議長后可能與當時在華北掌權的政學系領袖黃郛等合作,對國民黨反有不利。但是董氏最終還是參與了議長競選,并最終當選,其中的勝因又在哪里呢?從董氏自述其競選經過可見一斑:“黨部少數委員雖抱冷淡態度,但黨的基層組織及人民團體卻予熱烈支持。我每晨四時起,馳赴四郊向農民講演,然后回到城內向工廠工人、大學生、商會會員、及自由職業團體分子說明參議會的重要以及我競選的理由。每至深夜方歸。”董霖:《董霖自述:六十載從政講學》,第85~86頁。由此可見,董霖的主要支持來自北平市職業團體,包括一些工人團體和自由職業團體。前述卓宏謀即是印刷業的代表,而謝振翮則屬于自由職業的律師團體成員。朱清華盡管在北平擁有巨大的地方力量作為基礎而仍然不能當選,關鍵在于支持朱清華的區坊力量并不占據絕對多數。前述22名地方區坊參議員,除去接近黨方的卓宏謀、謝振翮以及其他幾位態度模糊者外,全力支持朱的參議員只有15人。這里面既有權衡當時國民黨實際政治影響的結果,也有對朱清華系把持不滿等因素的作用(如前述朱清華的性格等)。從某種程度來說,對北平市非朱清華系的地方參議員的拉攏爭取是雙方勝利的關鍵。有理由認為國民黨擁有更多的壓力渠道獲得這些參議員的支持,而朱清華盡管擁有他一手培植的區坊背景參議員的絕對支持,終因人數不足而失敗。在這種情況下,董霖當選議長也是勢所必然。綜合上述對參議會兩次選舉的分析,對30年代北平市參議員的政治態度可以有一個較為準確的區分(見表2-3)。

表2-3 北平市參議員政治身份區分

通過北平市參議會內部的兩次選舉,可以看到參議員劃分為以區坊背景的朱清華系力量,以及國民黨方和支持黨方的力量。不過需要說明的是,各方參議員的政治態度也并非絕對恒定不變,涉及具體的事務時,不同政治身份的參議員也可能由于私人關系或者實際利益影響到個人政治選擇,從而影響參議會內部議案的決定。隨著市參議會和市政府之間的力量角逐和各方力量有關實際利益和政治判斷的變化,這些參議員的政治態度也有相應的調整。其中支持董霖當選參議長的參議員成分十分復雜,尤其是那些長期居住在北平,實為地方勢力的參議員,如呂均、白常文、郭岳昆等,他們在競選參議會議長上支持董霖,是多方權衡利害關系的結果。他們的支持,有一部分原因是不贊同朱清華個人,未必即表示他們在此后的議事中一定以國民黨甚至以董霖馬首是瞻,他們有自身的利益考量。根據筆者觀察,除了卓宏謀、謝振翮等少數幾個人外,黨方的堅定支持者并不多。具有濃厚地方背景(比如商會)的參議員容易因其利益需要而在議事上與黨方保持距離。相較而言,朱清華系的參議員利益較為接近,因而其行動較為一致,成員很少游離于本派系之外。

北平市參議會內部存在的兩種核心力量各有其核心代言人,其中地方區坊力量的代表自然就是朱清華,而黨方代表人物則是議長董霖。考察二者的經歷及思想,對于了解參議會內部兩種主要力量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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