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鬼，雪菲見過很多次。本以為，不過一只鬼而已，總有辦法對付的。終于在今天，雪菲第一次與其正面接觸之后，所有的堅持全部崩潰了。

她從沒想過，竟會距離死亡那么近；

她從沒想過，這只鬼，會讓她的死，都痛苦到極致；

她從沒想過，她將要面對的，竟然是一只恐怖到這種地步的厲鬼。

陳奶奶的房間很大，中間被一條拉簾隔開。一邊是一個大大的落地窗，放著床和書桌，以及一個書架。一個老人家屋子里如此多的書籍，在深山中的山村里，是很少見的。另一邊，則顯得有些陰森，觀其擺設，像是祭臺一樣。

最靠里的墻壁上，貼著各種鬼神畫像，最中央是一張巨大的鐘馗爺，兩側分別是一些奇形怪狀的鬼神形態。

鐘馗爺正下方，是一張暗紅色的小桌子，上面一個空的香爐。后方一個架子上，放著一把木劍，和一排木針。

這半邊屋子，墻壁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符紙，被拉簾隔開以后，漆黑一片，外面的光無法透入絲毫。八個燭臺，分兩側擺放在這半邊屋子，八個紅燭就是這里的光源。

雪菲進了陳奶奶的房間后，看到了正坐在書桌前的陳奶奶。陳奶奶正在翻看著一本極為破舊的手札。那手札的紙張，都參差不齊，很明顯都是不同規格的紙張，甚至很多都是不知從哪里撕下來的碎紙片，最后整合釘在了一起。雖然那些紙張，已經很殘破很脆弱，但看得出來，陳奶奶將它保存的很好。

陳奶奶示意雪菲坐下去。此刻的雪菲，仍處于巨大的恐懼之中，坐在陳奶奶的床上瑟瑟發抖，滿臉呆滯。大概過了五分鐘，陳奶奶看了看情緒不穩的雪菲，長長地嘆了口氣說：“孩子，跟我來吧?！毖┓茙缀跏菬o意識地站了起來，跟著陳奶奶，走進了那半邊隔間。

待到陳奶奶點亮八盞燭火，淡紅的光暈之下，盡管這個房間看起來異常詭異，但雪菲，卻慢慢冷靜了下來。在這里，她竟然感覺到一陣心安，一種溫暖的感覺籠罩了她，驅散了他心中的恐懼。

“這個房間的物品，已經三十年沒用過了啊……”看著這房間，陳奶奶嘆了一口氣。雪菲卻是一陣的莫名其妙，這不是她的房間嗎？為什么她會這么說？

這時，在客廳，任琦，陳鋼棍，陳媽媽都坐在沙發上，等著結果。

陳鋼棍憋不住了，問了句：“媽，奶奶這是要干什么?。俊?

陳媽媽也如陳奶奶那般，嘆了口氣，顯然有什么不想說的話，但她還是開口了：“今天這姑娘剛來的時候，你奶奶就注意到她被可怕的東西纏上了。為了不引發禍端，她才一天都沒出門?！?

這番話，陳鋼棍，以及任琦，卻滿是不解?！澳棠桃辉缇桶l現了，為什么？還有您說的禍端，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小時候，為什么能看到那么多孤魂野鬼嗎？”陳媽媽不答反問。

陳鋼棍搖頭：“不知道，本來我以為大家都能看到，后來我才發現，我認識的所有人，只有我能看到那些東西?！?

陳鋼棍小時候，剛開始看見那些游蕩的孤魂野鬼時，也很害怕。后來經過老瞎子的開導，才慢慢打消了對那些東西的恐懼。他知道的那么多鬼怪的東西，大多數也是老瞎子告訴他的。說來奇怪，自從老瞎子死后，他再也沒見過游蕩的野魂。

“聽說過陰陽眼吧？”陳媽媽突然問道。任琦和陳鋼棍都是一愣。任琦插嘴道：“難道鐵柱，就是陰陽眼？”

“并不是，他是隔代遺傳了他奶奶的體質，和陰陽眼類似，能直接接觸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那種體質，他奶奶把它叫做‘靈媒體’。這個概念，你們大概也知道。我們那一代，乃至你奶奶那一代，燒香敬神的人很多，那些人，大都被稱為神婆巫父之類的。但是你奶奶說過，只有擁有靈媒體質，或者陰陽眼的人，才是真正的神婆或者巫父。而你奶奶，就是當時十里八鄉，唯一的神婆。”

陳鋼棍和任琦滿臉詫異，神婆這職業，竟真的有。這要放在大城市，被所謂的科學分子知道，一定會被噴死。兩人也沒有出口打斷，安靜聽著陳媽媽述說。

“早年，我們村老瞎子告訴你的那些，都是真的。人類確實沒辦法直接消滅鬼，只能通過間接的手段送它們離開這個世界。但是神婆或者巫父，卻可以通過他們異于常人的特質，與鬼魂溝通，來了解鬼魂的過往，進而找到送它們走的方法。”

“這么說，雪菲有救了嗎？”話到這里，陳鋼棍和任琦一喜，出口打斷了陳媽媽的話。陳媽媽一個眼神封住了他們的嘴。

“雖說神婆或者巫父有這種獨特的能力，但如果這樣做，他們就要直面鬼魂，甚至要面對怨念極深的厲鬼，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如果遇到無法勸解的鬼，就會受到鬼魂的詛咒甚至直接攻擊。就算一切正常，長期接觸這些陰間的東西，也會折壽。”

“當初你奶奶，一直熱衷于幫助遭到厲鬼騷擾的人解決困難。凡是經你奶奶手的案子，全都善始善終了，你奶奶勸解了很多兇惡的厲鬼。就算遇見游蕩的孤魂野鬼，你奶奶也會好心替他們達成所愿，讓他們安心離開。你奶奶名聲漸漸越來越大，后來認識了一個巫父，就是你的爺爺?！?

陳鋼棍這時神色有些觸動，顫抖道：“我爺爺……我從未見過的爺爺，竟然是個巫父?！标悑寢寷]搭理他，繼續說著這些往事。

“你奶奶和爺爺在一起后，一起行走在村落之間。你們不知道，在那個年代，到處都是孤魂野鬼，被厲鬼纏身的人，也是數不勝數。直到近三十年，鬼魂這種東西，才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你爺爺和奶奶，當時可謂是名聲大噪，凡是他們出手，沒有解決不了的麻煩。但是慢慢地他們也不想再繼續下去，做這種事，要時刻面對最恐怖的威脅，需要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最后你奶奶實在做不下去了，你爺爺便陪著她，留在了我們村里，生下了你爸。本以為，可以一直這么平安過下去，哪知在你爸爸十三歲那年，出現了變故?！?

陳媽媽又嘆了口氣，滿臉悲痛。陳鋼棍不知道的是，當時他爸爸媽媽，已經認識了好多年了，算得上是青梅竹馬。陳鋼棍的爺爺奶奶，對陳媽媽就和親女兒一樣。

“當時，冤魂厲鬼已經很少了。但是就在那年，村里來了一對抱著個孩子的夫婦，他們慕名找到了你爺爺奶奶，請求一定要幫他們解決困擾?？粗菍Ψ驄D懷中的孩子，你奶奶心軟了，勸服你爺爺一起出山，幫他們解決問題。殊不知，纏上那對夫婦的，是最可怕的厲鬼之一。那厲鬼是那對夫婦合謀害死的一個同事，化作厲鬼之后就纏上了他們，他們生的孩子，根本活不過一歲。甚至它的詛咒范圍，波及到了這對夫婦的所有親戚。而且每一年，那厲鬼都會殺掉他們雙方各自一個直系血親?！?

陳鋼棍任琦兩人頭頂直冒冷氣，這種恐怖，他們無法想象。試想，自己的親人，每一年固定會有一個離世，而且整個家族從此之后，不會有后，這個世界，誰能承受？

“你爺爺奶奶，竭盡全力幫助他們。三個月后，那對夫婦男方的堂姐生孩子，那一天，你爺爺奶奶終于直面面對了那只厲鬼。幾經努力之下，那厲鬼最終殺掉了那對夫婦，解除了對他們家族的詛咒，他們的孩子活了下來。但是，最后……最后……”

陳媽媽突然哭了起來，哭出了聲。陳鋼棍急忙安慰，陳媽媽揮揮手，擦掉了淚水。

“最后，那只鬼，竟然要殺掉你奶奶。你奶奶在勸說他的過程中，邪惡的厲鬼竟對你奶奶生出了怨氣。最后時刻，你爺爺用自己的命，為你奶奶消除了厲鬼的怨氣。你奶奶活了過來，你爺爺卻死了。從那以后，你奶奶下定決心，終生不再和鬼魂打交道，她怕有一天，禍端會降臨到你爸爸身上?！?

陳鋼棍神情有些恍惚，喃喃自語：“原來，是這么回事。原來，我爺爺……”

“本以為，今后可以一直安安穩穩過活下去，但是偏偏你出生后，也是‘靈媒體’。適逢你出生那年，老瞎子來到了我們村里，后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話說完，陳媽媽已經淚流滿面。想來若非這一次，這段歷史，她可能永遠也不會說出來吧。

“那為什么，后來我看不懂鬼魂了？”這件事，是陳鋼棍一直奇怪的事。

陳媽媽聽到這個問題，悲痛的眼神，卻滿是憂傷，以及一種歉意，“是老瞎子，老瞎子當年也是巫父，他是陰陽眼。直到那次死里逃生，他失去了雙眼。因為從小便對你喜愛有加，他一直把你當親孫子一樣看待。在得知你是‘靈媒體’以后，他也是我們村里最關心你的。雖然老瞎子失去了陰陽眼，但畢竟做了很多年的巫父，一些常人無法理解的手段，他還是有的。其實，他并不是壽終正寢?！?

“根據你奶奶所說，老瞎子當年，至少還有五年的壽命。但是為了你，他付出了五年的壽命，對自己的鬼魂下咒，在他去世后，靈魂反作用于你，遮掩了你的靈媒體質。也是從那以后，你再也看不見那些東西了。而老瞎子的手段，高超到連你奶奶，也完全無法理解。你奶奶雖然也有一些獨特的手段，但是終究，她也只能和鬼溝通罷了。”

陳鋼棍聽到這些，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就流了下來：“為了我……老瞎子爺爺……”任琦拍了拍他的背，卻是什么都沒說。他很能體會那種心情，摯愛之人，為了自己付出生命，換回自己健康成長的恩情，無以為報。

“今天中午，那小姑娘剛到樓下，你奶奶就發現了跟在她身邊的東西。為了不讓你卷進去，才一天都沒下樓?？墒?，最后，你奶奶還是決定幫她?！标悑寢屟凵駨碗s，看了一眼陳奶奶的房間。“你奶奶房間的那些東西，是當年和你爺爺一起置辦的道具，一直從老屋搬到了新家。希望……你奶奶可以平安。”

若說這世上最懂陳奶奶的人是誰？一定就是陳媽媽，甚至陳鋼棍的父親都沒她理解陳奶奶。她很理解陳奶奶現在的心情，她亦沒理由去阻止。

“雪菲，能得救嗎？”任琦喃喃自語，心里對陳奶奶，除了敬佩和尊重，什么也不剩。他不迷信，但是也不古板。世上有很多事，科學無法解釋。任琦一直信仰一句話：如果有一天，妄用科學解釋所有的事，那科學也會淪為迷信。

房間內，雪菲低著頭，跪在一個小蒲團上。陳奶奶換下那個空的香爐，從桌子下，拿出了一個古樸的香爐，點了三根香，敬給鐘馗爺。陳奶奶慢慢轉過身，慈祥地看著雪菲，顫抖著手放到了雪菲頭上，“孩子，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