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海風都帶著一股苦味。
翌日。
魏景夏昨天吃完海底撈已經是晚上了,他折騰了一夜,總算是把日用品什么的買齊了,床褥鋪好桌子擦干凈。
這天一早,魏景夏帶著困意醒來,思考再三,還是決定去找那個女生。
她不要錢,我至少得賠一個杯子給她吧?
簡單的洗漱過后,他換了套正式一點的衣服——他把上次道歉失敗的一部分原因,歸咎于那天的穿著太嘻哈風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是一個穿著正裝的帥氣的笑臉人呢?魏景夏被自己逗樂了,癡癡地笑著。
他還噴了點兒ALLURE HOMME SPORT,男士運動淡香水——他這哪是只想著賠個杯子。
最后,他把手機的封面設置成了自己的女神橋本環奈。
“女神保佑!”他雙手合十,朝天做了個拜佛的姿勢,大笑一聲出門去。
這是一種被他們游戲黨稱之為“玄學”的東西,具體操作就是在進行各種重要的事情之前,裝神弄鬼地做些奇怪的事情,再聽一首《好日子》之類的歌,反正就是干一些跟事情本身無關的事,結果往往把事情辦成了,這在各種情況下都屢試不爽。
大學生活動中心。
臨近開學,這里的許多常客都回學校整理東西去了,于是偌大的空間就顯得有點兒冷清,那個旋轉樓梯像根被遺棄的天津麻花一樣,孤零零地佇立在大廳的西面。
林悠悠經過一晚上的思想斗爭,最后還是決定去再買一個杯子。畢竟是她最喜歡的喬巴,讓她再跑十趟也毫無怨言。
一想到喬巴那胖嘟嘟的小臉蛋,她的心便又被萌得化成了水。
她剛走進一樓的商店,正好碰上了從商店出來的魏景夏。她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人,突然發現他今天有點兒——迷人?
讓她感覺仿佛自己跟他不是在同一個緯度的生物。
魏景夏立體的五官,帶著一種文藝復興的氣質,衣服恰到好處的設計和高級的面料給人一種巴洛克的感覺,而且,空氣里仿佛有股淡淡的香味在渙散。
她情不自禁地輕聞一番。
頭香是檸檬和薰衣草的獨有清香,中香摻和了清涼醒神的薄荷香氣,尾香是持久的木香和麝香。
“ALLURE HOMME SPORT?”她不敢相信那個練詠春的家伙也會有這么細膩精致的一面。
“給你的,上次真的有急事沒來得及處理,不好意思?!?
說著,魏景夏把手里的杯子遞給了林悠悠,淡淡一笑,那笑容仿佛巴黎圣母院紛繁的壁畫。
“你,又不要?”魏景夏看她眼神放空,便戳了戳她,歪著頭看著眼前這個女生。
他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個場景,她坐在舞臺中央,燈光落在她的臉上,她宛如月光下清池里含苞待放的一朵芙蓉。
那里面好像藏著數不清的故事,讓人情不自禁想靠近,但是她略帶悲傷的神情,又讓人有點兒不忍看見。
“又?我當然要??!”她撇撇嘴,被英氣逼人的魏景夏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紅了臉,過了半晌,說道,“雖然你給我賠了錢,但是我們的事兒還沒完呢?!?
林悠悠指的自然是一周后比試的事情。
“啊?你還想怎樣?”魏景夏一臉茫然。
“又給我在那兒裝金魚呢?沒事多吃點兒核桃補補腦,好嗎?實在不行整點兒腦白金?!?
“這都哪兒跟哪兒???”難道練小提琴這種藝術卦的人,說話都是這么捉摸不透?魏景夏抓了抓后腦勺。
“別忘了就行,要是想直接認輸,我可不答應?!闭f完,林悠悠自己也愣了一下,明明他已經賠禮道歉了,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于情于理應該是就此跟他和解,但是她突然感到一絲——失落?
她倒不是真的對一個杯子耿耿于懷,她是真的還想再切磋一番,甚至只是再見上一面這個溫暖的、儒雅的“武術家”。
“雖然沒聽明白你說的是啥,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你那天拉小提琴的樣子真美?!蔽壕跋拈]起眼睛,回想起那天的情景,熱情而靈動的音樂再次響起,他顯現出一臉的陶醉。
“???是……是嗎?”林悠悠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正好魏景夏閉上了眼,沒有發覺。
魏景夏的話仿佛一個晴天霹靂,打在林悠悠的心頭,讓她的心頓時跌到了谷底,她在腦海中飛速地梳理著思路。
他定是昨天還見過我姐姐,而且對姐姐有好感,并且以為碰的是姐姐的杯子,所以才會對這件事這么上心,還特意跑來活動中心這里再買一個的吧?
此時,林悠悠很想跟魏景夏坦白,自己并不會拉小提琴,拉個磨說不定還行,可是又怕說了之后魏景夏就跑去見姐姐去了,自己也沒有理由再見他了,一周之后比試肯定也被他拋到一邊去了。
她想全盤托出,但是嘴巴像涂了膠水一樣,任憑她怎么用力也張不開。
“當然了,而且你的氣質很好,仿佛小提琴里長出來的精靈一般?!蔽壕跋膶W⒌乜粗?。
“謝……謝謝?!绷钟朴票荛_那個炙熱的眼神。
“你不舒服嗎?怎么看你一直在冒汗啊?”
“沒……沒有,只是有點兒熱?!?
“哦,”魏景夏點了點頭,繼續問,“除了拉小提琴,你還有沒有別的什么愛好???”
魏景尚心想,這類女生愛好應該也不外乎讀書、追劇、旅游之類的吧,這樣自己這個網絡黨又可以唾沫橫飛侃侃而談了。
“拳擊算嗎?”林悠悠小心翼翼地回答。
“噗——”魏景夏聽了,不禁在風中凌亂,“你真幽默,我喜歡摔跤,哈哈哈——是平地跌倒那種摔跤!”
“哦……”林悠悠不知道他為何發笑,自己說的是事實啊,跆拳道跟拳擊都是她熱愛的競技運動。
“說到愛好嘛,我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里?”
“你來就知道了?!?
魏景夏把林悠悠帶到了練舞廳。
“哎喲,景少爺,今天來得夠早的啊,咦,這位美女是?”趙宇露出奸邪的笑容。
“哦,她是我——朋友?!?
“朋友?”趙宇陰陽怪氣地復述了一次,看了林悠悠一眼,一臉“什么都逃不過我這雙火眼金睛”的表情。
不然呢?昨天才打過一架,今天就成情侶了?林悠悠一陣腹誹??墒?,自己現在是“姐姐”的身份,她努力回想著姐姐生活中的神態動作,然后靦腆地點了點頭。
“這是我哥們兒趙宇?!蔽壕跋呐牧伺内w宇的肩膀。
“趙同學,你好。”
“你好——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林悠悠頓了一下,“林悠悠。”
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愿魏景夏不會覺得自己這個名字跟小提琴沾不上邊。
雖然以前惡作劇的時候,她也會假裝姐姐的身份,可是現在,她突然感到很難受,如鯁在喉。
像是一條金魚,周圍的水突然變成了咸咸的海水,可是任憑她掙扎著,就是說不出一句話,只有那無數的氣泡,帶著那些卑微的心事,升到水面,陡然破碎。
等一周后跟他比試完,我就再也不見他了。林悠悠這樣想著,雖然不舍,但是這種言不由衷的感覺實在是太煎熬了!
“林悠悠?呦呦鹿鳴,食野之蘋,你大概前世是一只梅花鹿吧?”魏景夏微微一笑,“我叫魏景夏,很高興認識你?!?
“是啊,也許吧真的是吧,也許我前世還被趙高指認成了馬?!?
“哈哈哈哈,有意思?!?
“哎哎哎,不對啊,你們怎么才認識,你們不是——”趙宇一臉壞笑。
“我們真的才認識,因為——因為一件美麗的小事,哈哈!我們的這位林悠悠同學還是小提琴演奏家呢?!?
“喲,原來是位音樂才女呢。”
“沒、沒有。”林悠悠連忙搖頭。
“哎呀,我昨天都聽過了,你就別謙虛了?!?
“昨天我們不是吃完海底撈就回去了嗎?你啥時候聽的?難道你們晚上還在一起……還說剛認識?是不是太開放了???”趙宇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一下來了興趣。
“胡說!”魏景夏臉一紅,“我昨天不是回去拿手機了嗎,經過音樂廳的時候聽到的?!?
“哦,是這樣啊——”趙宇笑了笑,看向林悠悠。
林悠悠把頭埋得很低,下巴都快戳到脖子了,這才勉強地點了點頭。她發現自己除了點頭搖頭什么都干不了。
這一點兒都不像她啊!她是個那么風風火火、敢作敢當的女孩兒,現在怎么變得這么畏首畏尾,連話都不敢說,生怕暴露自己只是個會跆拳道的霸道女生,而非那個會拉小提琴的姐姐。
就為了滿足自己那個卑微的、再見他一面的愿望,這般百蟻蝕心的感覺,自己還能承受多久?她用力地咬著下唇不忍再往下想了。
“你一會兒沒什么事吧,如果沒有,就留下來看一會兒我們跳舞吧?”
“哦,我……我沒什么事兒?!绷钟朴频吐曊f。
魏景夏向趙宇使了個眼神,趙宇會心一笑,跟了過去。
既然有美女在旁,兩人自然是要好好表現一番。林悠悠將杯子放在窗邊,滿懷期待地坐在木地板上。
他竟然還會跳街舞?這種張狂灑脫的舞蹈,跟詠春那種講究寸勁的武術恰好相反,這兩種個性居然還會混合在同一個人的身上?林悠悠既感到新奇,同時也感到深深的苦惱。
她感覺自己正一點一滴陷入他的笑容里,但是又無法自拔。
魏景夏和趙宇兩人進行了一段隨性的Battle。
說是隨性,兩人表現欲卻極其高漲,魏景夏獻出new-style,熱情得就像是冬天里的一把大火。
趙宇則跳起了house,這種主要是自由的腳上動作在國內尚不太流行,但是大長腿在女生面前晃來晃去,跟倆釣魚竿兒似的,總是讓這些“美人魚”甘心沉淪,紛紛上了鉤。
魏景夏輕輕顰眉,沒想到趙宇竟然偷偷學了這一招,有點兒不開心。
“哎呀——”趙宇春風得意之間,突然應聲摔在地上。
“怎么了?”林悠悠連忙起身,跑過去查看。
“指定是扭到腳了唄?!蔽壕跋牟缓竦赖匦α诵Γ南耄鹤屇阊b。
“鞋子問題,鞋子問題,剛旋轉銜接的時候沒穩住。我沒事,只是有點兒扭傷,嘶——”趙宇忍不住吸兩口冷氣。
“啪!”
玻璃碎裂的聲音。
三人回頭一看,只見那“喬巴”的杯子掉在地上,又成了一堆碎片。
林悠悠看著眼前的三個人,領頭的正是上次跟魏景夏Battle的嗨少。
嗨少右手邊的黃頭發小哥站在窗邊,玻璃杯的碎片就在他腳旁。很顯然,兇手是他,但是他臉上居然還掛著一副揚揚得意的樣子,仿佛在說:就是我干的,你能拿我怎么樣?
“哎呀,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還不趕緊——”嗨少語氣浮夸地數落著黃毛小哥。
林悠悠三步并作兩步,一陣風似的突然沖至黃毛小哥面前,一個沖拳將他的下顎打歪,轉身一個過肩摔將他重重甩在了地上。
嗨少和另一個人的表情都僵住了。魏景夏瞪大了眼,緩緩轉過頭跟趙宇對視起來,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給我道歉!”林悠悠拍拍手,走到黃毛小哥的旁邊。
黃毛小哥嚇得渾身顫抖,吃痛地緩緩后退。
林悠悠突然蹲下,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臂。
“啊——我錯了?!秉S毛小哥大叫。
林悠悠輕笑一聲,手上一使勁,將他拉了起來。她嘴上說著原諒他,可是心里卻有一股莫名的失落。
那個杯子,是魏景夏賠給她的,意義遠遠大于之前的那個??墒沁@個帶給她牽掛的杯子,這一份難以言說的情愫,卻這么短暫且脆弱。
而且——喬巴真的很萌啊,怎么有人會舍得摔碎它!
也許這就像他們的緣分吧,注定是個錯誤,還是個丑陋的錯誤。
那一刻她可真想哭出來,當年她練習跆拳道摔得渾身瘀青腫痛的時候都沒有哭,可是,這種強烈的無力感和罪惡感像個惡魔一樣,不停刺痛著她的心。她只感到鼻子一酸,連忙抬起頭,妄圖讓眼淚回到體內。
好一個“高處不勝寒”的姿勢!
在場的人還以為她在擺勝利的POSS呢。
“好、好強……”趙宇緩了半晌,這樣說道。
此時魏景夏心里同樣劃過強烈的感覺,他自然不知道這是跆拳道的招式,還以為是林悠悠自學的女子防身術呢。
“可以啊,景少爺,找了個這么彪……”
林悠悠聞聲乜斜了嗨少一眼。
“——豪爽的女生來幫你們啊,”嗨少見狀連忙改口,“不過,哼,別以為這樣我們就會怕你了,告訴你,三天后我們在這里,決戰!”
“我會怕你嗎?戰就戰!”魏景夏笑了笑。
“我們走!”嗨少對身邊的兩個人說了聲。
黃毛小哥撫著發燙的后背,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嗨少旁邊。
“廢物!”嗨少低聲咒罵了一句。
他們三個人快步往門外走去。
“哦,對了——”嗨少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一個回頭,“到時候記得把地打掃干凈一點兒!”說罷便揚長而去。
看來上次摔倒的事情也是讓嗨少心有余悸。
“哈哈哈哈哈哈……”魏景夏跟趙宇突然捂著肚子,放聲大笑。
“怎么了,你倆怎么笑得這么開心?”
“沒什么,”魏景夏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將笑容斂了斂,“你幫我們教訓了一番嗨少他們,我們自然很開心?!?
“對了,那只是個杯子,你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的火啊,雖然我們也很想看到他們被教訓一下,哈哈!”
“因為——”林悠悠自然不會說因為那是魏景夏買給她的啊,那上面還殘留著ALLURE HOMME SPORT的香氣呢。真是暴殄天物?。 耙驗槲艺娴暮芟矚g‘喬巴’啦——”她牽強地解釋。
“哦……”魏景夏跟趙宇將信將疑地點點頭。
“沒事啦,大不了我再下去買一個——”說著,她就要往門口走去。
“剛剛那個,是店里最后一個了?!蔽壕跋娜讲⒆鲀刹剑叩剿磉?。
“啊?這——好吧?!?
“這樣吧,我再看看別的店還有沒有賣的,時候也不早了,今晚咱們一起去吃飯吧?”
“吃飯?”
“怎么,不肯賞我這個臉?”魏景夏一笑,明眸皓齒,讓人不忍拒絕。
“好吧?!?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坐電梯下了樓,趙宇示意他倆在大廳里先等一會兒,自己去車庫開車出來。
林悠悠抬起手看了看手表,現在是五點半。
活動中心六點半關門,門前卻已經是行人伶仃。
初秋的夜晚,開始變得寒冷,秋風跟耍流氓似的,不停地撩動著高大的喬木,樹葉簌簌落下。
林悠悠裹了裹單薄的外套。
“冷嗎?”魏景夏皺了皺眉。
林悠悠抬頭看了看眼前的魏景夏,斜陽如水,灑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最后落在他深海似的明眸里。
“冷就站我后面吧,我幫你擋風?!蔽壕跋男α诵?。
林悠悠簡直要融化在他的笑容里,直到魏景夏又喊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
“啊?哦——謝謝——”說著便一個斜跨步退到了魏景夏的背后去。
兩人站在逆風的方向,風再次將魏景夏身上的香氣吹拂到她的臉上。
清香的檸檬,清涼的薄荷,持久的木香,以及戀愛的香氣?
林悠悠連連搖頭,堅決否定了自己的嗅覺系統。
她不斷提醒自己,魏景夏喜歡的是自己的姐姐,是那個月光里靜靜拉著小提琴的女孩,而不是只會打打鬧鬧的自己。
一想到這個,她的心又倏忽落到了谷底。
“嗶——”
突然傳來一陣汽車的喇叭聲。
林悠悠從魏景夏身后探出頭來,看到一輛灰色的西雅特停在不遠處。
“為什么世界上會有西雅特這種玩意兒?”魏景夏皺了皺眉,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們走吧?!蔽壕跋哪貒@了一口氣。
“嗯?!绷钟朴聘胬销椬叫‰u似的緊緊跟在他的背后。
一路向北。
車行二十分鐘,經過了禹城市體育中心,沿著仙岳路往西一拐,最后停在了奧古斯丁酒店前面。
酒店的燈光像潮水一樣涌到街上,將周圍妙趣橫生的綠化以及繁美的跌水景觀照得通亮。
現在已是黃昏光景,這一塊卻跟白天一樣亮。再往遠一點觀望,兩扇高大的旋轉門上是一個中世紀風格的鐵藝雨棚,嵌著的玻璃在燈光的投射下宛如寶石一般。視線上移,黃金麻石的表面顯得奢華無比。
林悠悠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著,白T恤,正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喬巴圖案;九分牛仔褲,微微褪色;只有那雙粉色的新百倫球鞋,還勉強跟“少女”二字沾上一點兒邊。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來端盤子的呢。
西餐?林悠悠有點兒發怵。她還沒吃過西餐呢,一會兒要是出了洋相可咋整?。?
林悠悠的父親林建國在海天碼頭那一塊賣海鮮,轉眼已是三十年有余。林建國勤勤懇懇,每日起早貪黑,加上為人忠厚老實待人和善,在那一帶的口碑很好,所以生意也不錯。
雖然收入不低,但是畢竟供養兩個女兒上大學,日常開銷加上學費,再把每月的房貸一還,能余下的錢也所剩不多。吃西餐這種事情,小餐廳怕不正宗,大酒店又消費不起,加上本來林建國也不樂意嘗試那種洋人的玩意兒。他甚至連肥皂都用不習慣,至今還用著硫黃皂在搓澡。
兩個懂事兒的女兒體諒父親,從來也沒有提過要去吃西餐這種要求。
“這兒的牛排巨好吃!愣著干啥,趕緊走啊!”
魏景夏只知道這兒的西餐好吃,卻不知道林悠悠沒吃過西餐。
你以為你在給她最好的東西,但是你卻沒有了解過她的訴求,這便成了一廂情愿。政治書上說,這就是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之間的矛盾。
“我——”
我要是跟他說實話,他會不會笑話我呢?林悠悠這樣想著,她的五臟六腑又感到一陣痛感。
該死,這種感覺又來了。她臉上勉強維持著笑意,可是心里卻在想著,自己為什么會變得如此卑微和虛偽。她現在可真后悔沒有一開始說清楚情況啊,他們之間,也隔著太多的鴻溝。
她的眼眶有點兒濡濕,連忙強忍著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姐姐。
高中畢業后,那些漫長的夏夜,高大的棕櫚樹下,孤獨而渺小的女孩借著月光一遍又一遍地練著琴,總是一遍又一遍地對著夜空流下眼淚,那個瘦弱的影子仿佛也在一同哭泣,無助地傾斜著身體。
連海風都帶著一股苦味。
那時候的林悠悠還沉醉在熱血漫畫和跆拳道中,絲毫不能理解姐姐的感受,還以為是沙子吹進了她的眼里。
有些事情一開始就像一粒沙子,掉進眼里,揉掉就好了,可是時間久了,便成了沙眼,那時候又該怎么辦呢?
現在想來,痛苦的感覺是會慢慢累積的,當你感覺到它的重量時,證明你已經被它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如石壓肺,懸而未解。
說謊,傷害,犯錯,都是因為不安,因為害怕失去,可是這種不失去,是用這沉重的負擔換來的。
那種言不由衷的感覺,就像那杯倒進海洋的溫水,雖然最后溫度消散,但是谷氨酸鈉已經散布到各個角落去了,起初魚兒只感覺到鮮味,可是漸漸地,過后變成了頂頂苦澀的余味。
“趕緊走吧,一會兒人多包廂可沒了。”趙宇看了她一眼。
“哦,好,好吧?!绷钟朴埔灰а?,跟了上去。
你可是個跆拳道黑帶!怎么能被一頓西餐給難倒了呢?
林悠悠停止了妄自菲薄,想起自己曾經擊敗過那么多強勁的對手,自己得到過那么多的牌匾和金腰帶,頓時她又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原來自己才是那條只有七秒鐘記憶的金魚啊,不過,這又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呢?
幸得記憶短暫,我們可以只記住自己的幸福;也幸得人生總有一件事是值得寄托的,要不然苦惱的時候人應該把自己藏在哪里呢?
這樣想著,林悠悠總算放寬了心,走進了旋轉門里。
三個人進了“普羅旺斯”包廂。
里面是一張典型的西式長桌,浪漫的木紋在桌上盤成一個圈。桌子中央是一個瓷器,色彩仿佛取自莫奈的《干草垛·黃昏》,精美得近乎帶著一點悲涼的色澤,完美地融入這個房間。瓷器里插了些鮮花,錯落有致,香氣淡雅而悠長。
林悠悠和魏景夏坐在一邊,趙宇則噘著嘴一臉哀怨地坐在另一邊。
如果是姐姐在這兒的話,一定能如數家珍般對這里的每一個物件都歸好種類,并且用她那宛如“蝴蝶夫人”一般哀傷而魅惑的語調娓娓道來。
而自己卻只能用那宛如施瓦辛格般的拳頭,把這里的每一個物件都摔得渣渣都不剩。
這個時候,她可真有點兒妒忌自己的姐姐。
點菜的時候,林悠悠翻看那本碩大得可以遮住自己整張臉的餐譜,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上面每一個精美的圖片仿佛都在對她說“吃我,吃我”。
她悄悄從菜譜后面探頭,偷瞄了一下魏景夏和趙宇。
頭盤、湯、副菜、主菜、沙拉、甜品、水果和咖啡。
魏景夏和趙宇點得飛快,仿佛對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她一個字也沒聽清楚。
林悠悠可真想對服務員說個“我跟他要一樣的”,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在西餐廳里面這樣顯得很Low,于是裝模作樣地翻了一會兒,瞎點了幾個。
點餐風波剛結束,餐上來了,林悠悠又陷入了糾結之中。
到底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呢,還是右手拿叉左手拿刀呢?她想著,我先觀望一下魏景夏他們,然后再吃總可以了吧?然而事實證明,她還是太年輕。
“Lady first.”魏景夏沖她挑了挑眉。
“???”林悠悠突然有點兒不知所措,面對著頭盤的“焗蝸牛”,要不是她面前沒有放牙簽,她指定照著吃田螺的方法上手了。
她猶豫地看著盤子中央的六只蝸牛,左邊是一個形狀怪異的不銹鋼材質的工具,右邊是叉子。
怎么吃?難道是用左邊這個把蝸牛敲碎?還是直接跟吃核桃似的用手抓起兩個拿在手里捏碎?
她突然想到,如果是姐姐,這時候會怎么做——在以前,這種想法曾幫助她不知道度過了多少尷尬的時分。
優雅——她想起姐姐的關鍵詞。
對,一定要“優雅”!她兩眼放光,自信地左手握著奇怪的工具,將蝸牛固定住,右手拿叉子將里面的肉輕輕挖出,緩緩放進嘴里。
一開始是土豆泥的綿軟質感,然后是黃油的香甜可口,突然一陣蔥蒜和香料的濃郁香味迸發出來,將之前的溫情淹沒,只留下浩瀚的愉悅感。
林悠悠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好像被一道菜感動了。她覺得這道菜里投入了很多奇妙的感情,這是一道有生命的菜!
“好吃吧?”魏景夏顯然從她的表情上得到了答案。
“嗯?!绷钟朴泣c點頭,終于長舒了口氣。
有驚無險,接下來林悠悠就如法炮制,“優雅”地避免了這一次西餐危機。
吃完西餐,趙宇將她送到了秀央大學門口。
林悠悠與兩人道過別,走進了西校門。
走在校道里,她不禁想,姐姐的生活可真的是游刃有余啊,為什么她可以這么優雅,又這么自如。
要知道剛剛那頓飯,吃得林悠悠膽戰心驚,生怕露出馬腳。
——也難怪那么多男生都喜歡姐姐,魏景夏也很喜歡姐姐吧,這頓飯,名義上請的也是姐姐。
林悠悠這樣想著,不禁有點兒難過。
她又開始妄自菲薄起來,是啊,哪個男生不喜歡溫柔知性的女生,而偏偏喜歡一個跆拳道黑帶暴力女?除非他是“抖M”。
林悠悠沒想到,一周之后,心里的話一語成讖,她還真的碰到了那個喜歡上她的“抖M”。